明惊风平日里看起来慵懒娇媚活像一只被宠坏的白狐狸,但雷厉风行起来却毫不含糊。不过将人喊过来对峙,几下功夫就把林徳荫呛得说不出话。
“冼峥,当时的情况是怎么回事?”明惊风面含薄怒,扫了应声而来的三个人一眼,视线先是落在了一袭黑衣的冼峥身上。
冼峥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不由冷了一张刚毅坚韧的脸:“林知均的火符烧了我的金刚阵,我当时以身为阵眼,被波及到了神魂。”
“还有肉身。”沈音瞥了一眼冼峥的胸腹,补充道。
明惊风的眼睛又移到了沈音脸上:“你呢?听说你被林知均打落悬崖,此话当真?”
沈音身为金鲤游仙甚为机灵,刚踏入正殿便已看清局势。当下见明惊风问过来,便故作委屈地行了个礼:“回禀宗主,却有此事。”
“他是怎么把你打下去的?”明惊风皱眉。
沈音扬起了无奈的笑容惋惜地叹了一声:“是弟子不好,见冼峥师弟被火符烧伤便想去支援一下,不曾想心下着急冲动了些,来不及设防就被林知衡一掌推了下去。”
这话里藏了轻巧,一方面再一次隐晦地强调了冼峥受伤一事,另一方面又点出了林知衡趁人之危的行径,直把林德荫听得白了脸。
“竟是如此么?”明惊风语气柔媚,唇齿却凉。他状似不经意地冷眼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林家家主,又朝林清扬了下巴。
“林德荫,好好看看你面前的这一位,你又打算作何解释啊?”
林德荫睁大朦胧混浊的眼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目含冷月,眉似远山,骨骼已经褪去少年的纤细,换上了如松般的脊骨。肤色白皙得晃眼,令人见之忘却凡尘。
“林清?是你吗?”林德荫手脚并用爬到人面前,颤抖着双手抬起,不敢触及这身不染凡尘的衣裳。他用身上华贵的锦缎胡乱擦了双手,掌心向上做祈求状:“我儿,帮忙说句话,啊?”
林清闭了眼,秋泓剑出鞘直指人的眉心。
“闭嘴!”他冷声道:“谁是你的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大殿上的每一个人,他们有人睁大了眼镜,有人面不改色只微微颔首,也有人懒怠多给一个眼神。
“林清,你怎能对为父拔剑相向?”林德荫眼中填满痛惜,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翻脸不认人的青年是在林府忍气吞声十六年的落魄庶子。
“林家主此话说的不公道了吧?”一道清越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只见一位黄衣女子握着一柄绿色的藤鞭应声步入,眉眼光华,亭亭而立。
她先是规规矩矩向明惊风和在座长老们都行了个礼,继而扬声而道:“林家主倘若真的认林清为亲子,当年怎会纵容林知衡扬鞭在开山大会一鞭子下去深可见骨?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公道话,缘何就要被林知衡辱骂上了?难道只有嫡子的命才是命,庶子的命和旁人的命都是草芥了吗?”
沐檐猛地站起身来,震惊问道:“小越,他骂你什么?”
樊知越居高临下地蔑了一眼林德荫,冷哼一声:“他骂我是走后门的黄毛丫头!”
“放肆!”沐檐指着林德荫,姣好的容颜如烟雨江南落了霜:“你们林家,仗势欺人,怎配以世家自称,独冠中洲!”
“我从未见人可以这般纵容妻儿,三番四次对自己亲子下手。”霍相隐横眉冷目而斥:“林德荫,恕我直言,你不配为人父。”
四面楚歌将林德荫围困在鸣山宗方寸之地,他抬眼环视一圈,突然发了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林清怒斥道:“我若不把你当亲子,怎会养你十六载!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那不知廉耻的娘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你根本不姓林!”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宋不归气得上前一步,险些动手。
“让他说!”明惊风喝住了宋不归,冷静异常。
林德荫的神色已近乎癫狂:“你们都不知道吧!林清的那个娘,在认识我之前就有了这个孽子!她为了寻个依靠,故作依人之态才进了我们林府!我给她母子吃穿用度,给这孽子冠上林姓,已是大义!”
说罢,他一把冲到林清面前,握着人的双臂摇晃着:“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若不是我,你们母子早就死了!”
林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自称救命恩人的“父亲”,冰冷的神情不见融化半分。
“够了!”霍相隐实在看不下去林德荫的疯癫,将人逼退了一步:“君子论迹,休要将你那贪图美色的本性粉饰太平,以此来要挟无辜之人。”
林德荫抬起的眼睛像极了垂死的狮,他咧出利牙,喉间做响:“你们鸣山宗,包庇祸首,狼狈为奸。困兽犹斗,而况我乎?”
说罢,他突然奋起,对着站立一旁的傅念一掌拍去。力道之劲急由不得众人反应,青竹般的人脊背重重砸在正殿的铜门上,瞬间撑地呕血。
“傅念!”众人惊呼一声。
林清离得近,率先一步将人扶起,明惊风一掌拍在坚固的桌案上,指尖捏住茶杯往林德荫脑门上一砸。
傅念咳得狼狈,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捂着嘴的指尖溢出。
莫听铃紧忙握住那骨瘦如柴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
“脉搏虚弱,时有时无。”她心惊胆战地抬起头,语速极快:“宗主师兄!请允我即刻带他回鹿鸣峰救治!”
“不必!”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傅念单膝跪地,鲜血淋漓的手握着寻风剑摇晃站起。
削若薄纸的手背擦过尚在淌血的齿间,他剑指猛兽,笑得释然。
“寻风剑从不杀无辜之人,你若不服,便与我一战。”
声音轻如羽落,一袭青衣沾了零星的血,脊柱略微佝偻着,如人柔顺的青丝乱得苟且,衬得苍白清瘦的脸愈发如瓷如玉。
他没有阮溪棠的天纵之才,也没有林清的聪颖敏捷。年轻一代的剑修各有各的出挑,唯独他独守闲云,坐看青山垂老,美人迟暮。
人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仙门中最不堪所用的废人,枉得一身单灵根,空占了人人眼红的天资。
流言蜚语流传的时间久了,广了,便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了。
他的脚步轻缓,却将林德荫逼得下了高台。无悲无喜无怒无怨的面上空余一双阅尽苍茫的眼,目之所及皆为白骨。
林德荫从他清浅的瞳孔中看到了死亡。
“起来。”那人说道:“既然想报仇,那就堂堂正正的从我的剑上,踏过去,杀了我。”
从不带锋芒的寻风剑沾上了血,滴落在大殿前高台的玉砖上。执剑之人一身病骨支离,步步惊喘,但那折射着烈日的寒芒却闪得刺眼。
“傻孩子别冲动!”莫听铃看出了傅念的意图,大喊着追出。山底骤然卷起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浓雾遮住了最后一眼青色的衣袂,金光消散,云蔽天日。
莫听铃不敢向前一步,她不确定傅念去了哪里,也不确定继续阻拦是否会两败俱伤。
眼前皆是一片苍茫的白,前方似乎有人叫嚷,却听不见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忽然,一道鲜血溅破层云,惨烈的嘶吼冲破云端。
“傅念!!!”泪水瞬间冲破桎梏,她疯了似地拔腿奔去,却被滚动的云雾呛了口鼻。
一双手搭上了莫听铃的肩,她含泪转身回头,从风吹开的云雾里看到了飘扬的发丝。
“不要追!”沐檐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天道凶险,前路渺渺,你该懂得这是他的劫。”
莫听铃忽然明白为何大殿里十数余人,竟无一出门阻拦。
修士的突破大劫不一定非是惊雷电闪,天道所在之处,苍茫无尽,这层诡异涌起的浓雾,便是傅念突破境界的大劫。
无人能帮,无人可帮,无人敢帮,无人被允许帮。
医者仁心,她只道人不能死,却忘记了生命无常。
紫色的发带遮住了双眼,不过一瞬而过,雾便散了。
她已经做好了给傅念收尸的准备,大限将至的气色遇上合体符箓大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奇迹。
挂在睫毛的泪一眨,悄然而落。
“莫怕,他活了。”沐檐淡淡的声音再度从耳边传来。
莫听铃的泪停在了颊边,她睁开眼,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本该身死道消的傅念跪坐在地上,被穿着一身黑白道袍的江知白护在怀中。而在他面前,躺着眼眶空空,血色黑红的林德荫。
澄月剑破云拨雾,将山间氤氲凝作剑中诀。水过之处,落红不见,天地间光芒再起,仿佛一切恩怨尽皆抹去,杀伐从未曾发生过。
“师尊,无声剑成,徒儿做到了。”
“小念,做得好。”江知白满眼欣慰地摸了摸傅念的头,任由他安心地晕厥在自己的肩膀上。
“林德荫,此帐已然明了,你请回吧!”明惊风步下玉阶,居高临下的神情像极了无情大道。
林德荫的笑已然无声,他指着虚空,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霍相隐皱眉,低声道:“他好像,五感尽失了。”
明惊风呼吸一滞,心道不好。
林德荫身为虞都林家家主,四大家之首,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命丧鸣山宗之上,定会引来八方动乱。
若仙门各方势力再次借机而起,难保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不会再次重演。
他瞥了一眼大殿,跟随林德荫前来的蓝衣弟子此时正被时舒扣着。他和霍相隐交换了一个眼色,手作刀状在脖子上一抹。
林德荫不能留,张顺亦如是。
至于二人身陨之处,他们鸣山宗自然有的是办法。
傅念的命暂时保住了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了!
可惜,本牛马就休息了个中秋当天[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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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踏过去,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