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师尊指南》 第1章 林府遭贼了! 凛冬,如刀的风裹着漫天大雪卷向虞都城每一个角落。 “有窃贼!” 随着一道刻意而为的惊呼声响起,林府上下百多号人呼啦啦地蜂拥而至,将后院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少爷,就是他!” 一位灰袍仆从指认着怀抱木匣子的少年,掷地有声道:“我亲眼所见,这个贼人潜入房中,偷了主母的玉佩!” “血口喷人!”少年抬起头,不屈的目光从褴褛的发丝中透出。 一道矜持而贵的声音居高临下从头顶传来:“林清,被抓了现行还不认么?” “我不是窃贼!”林清喉间含着血,重重强调:“玉佩不是我偷的,我也没打碎!” “啪”地一声,一道铜鞭卷起,打在他一团脏色的背上。 “没有?” 锦绣的鞋面踢了踢散落在林清面前的碧色:“那你面前碎的这个是什么?宜春楼的糕点吗?” 七零八碎中,雕龙画凤的纹样依稀可见。 “林知衡!你污蔑!”林清咬牙,愤恨地望着眼前的人。 林知衡笑着,啐了一口唾沫:“庶弟,你瞧瞧有几个人信你?他们可都看着你狡辩呢!” 围观的人里,有垫着脚张望的,也有挤到前面凑热闹的,也有唾沫星子横飞的,纷纷低声讨论着卧在雪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哟!这不是咱五公子林清吗?怎么是个贼?” “什么五公子?一个没名没分的野种罢了。” “要不是咱们家主大发慈悲,这人还不知道能不能进林家的大门呢!” 三三两两的声讨里,引出了一道轻佻的声音。 “哟!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啊?” 嫡长大少爷林知钧缓步走过,见状不由停下脚步。 “大哥,你来得正好。”林知衡迎了上去,道:“这贼子偷了咱娘的玉佩。” 林知钧眼中的笑意瞬间化作阴鸷。 他朝地上“呸”了一声,怒声道:“狗杂种,连主母的玉佩都敢偷,果然是个下贱胚子! “我没有偷!” 林清急喘了两声,颤抖着试图爬起,却被林知钧一脚踹回了地面。 他咬着牙,嘶声道:“分明是你们……栽赃……” “栽赃?你有证据么?” 林知钧蹲下身,用食指挑起了林清的下巴仔细端详两下,对着那双眉眼啧啧称奇。 “瞧这泪眼婆娑的,想装可怜勾引谁?跟他那偷腥的娘一个骚样!” “林知均!”漫长的鸣金声减弱,林清听到了后半句不堪入目的话,沙哑着声音低吼:“你没有资格骂阿娘!” 林知钧冷笑一声,嫌弃地收回手,道:“把个破匣子护得这般紧,里头装的怕不是贱人留下的骨灰。” 脊柱上传来的疼痛让林清不由自主地蜷缩在雪地里,冻得发紫的双手死死护住怀中木匣,眼中恨意弥漫着血色。 只见林知衡狰狞着眉眼唾弃一口,字里行间的嫌恶藏也不藏。 “一个连字辈都冠不上名的贱种,也配入我林氏的门?真以为取了个“清”字就能冰清玉洁了?” 又是一鞭,带着凶狠的灵力击在林清的背上,鞭得少年将一口口血呕向雪中白。 四肢在这冰天雪地中早已冻到失去知觉,风在耳旁呼啸,伤口的疼痛一抽一抽地剥离着意识。 “阿娘……”他虚弱地唤了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他看到了阿娘临终前的模样。 气血全无的女子还是如往常那样浅浅地笑着,递给他一个匣子,里头装了林清的户籍文书,还有一封未拆的信。 “我们清清最坚强了,阿娘会保佑清清拿着这份文书逃出去的。” 那份永远包容且温和的笑让林清笃信着,阿娘绝对不是他们口中耻辱的人。 可是阿娘,我逃不出去了...... 这世间的谎言往往最噬人心。多少无妄之灾因风起,就有多少人踩着无辜的尸体往上爬。 大多数人,都不会去辨认善恶清白的。 尤其对于那些,他们本就看不上的人。 恍惚间,林清看到了阿娘的笑容。 他探出手,轻声问道:“若是您没选择嫁进林府,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阿娘笑而不语,仿佛在诉说着如烟往事。 林清在明面上是修真世家之首林家的子嗣,却从未享受过半分荣华富贵。早逝的母亲听说是从外面带回来的陌路女子,后来成了府上的禁忌传闻。 因而,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耻辱让庶出的林清在这恢宏的宅院中落了个下等命。 “林府的庶子是个贼,你猜这个流言一旦传出去,你还有修仙的命吗?” 刺耳的嘲笑声在一旁传来,仿佛能将林清扎出个窟窿。 “二弟此言差矣。”林知钧笑得温文尔雅,吐出来的话却阴森如蛇:“旁的不说,单这一个污名就足以让族里长老全票通过,到时候可是要被逐出宗祠的。” 嘶嘶吐信在耳边响起,战栗与惧怕在脊柱间疯狂游走。林清早已无力辩驳,只能听着两个人的笑与嘲讽在耳边交换。 修仙二字离林清太遥远,所谓的大乘飞升对于一无是处的废灵根而言无异于仰望高山雪,可望不可及,只能空余殇恨。 天地为席,人做熔炉,那些恨极了他的人,誓要在这极寒的冰天雪地间,将自尊连同生命一并融了去。 “是么……”林清轻笑着咳了一口血,蔑称:“我不在乎。” 身上陡然落下重重的一脚,伴随着林知衡清澈入耳的呸声。 “你不在乎?你配在乎吗?”林知钧在一旁冷眼旁观,笑着说:“杂灵根的人,本就不配出现在林氏的族谱上。” 听得此话,围观的众人里忽地传来几道讨论声。 “老爷当时怎么说来的?” 记性好的回:“卑贱之躯就该被钉在耻辱柱,好让后世子孙刻骨铭心地记着,叫他们终身不敢行邪道。” 风卷残枝,枯叶四散。人言再可畏,也听不见了。 他昏昏沉沉,眼看黄泉路近。 「就当是解脱罢,此生不必再受此苦。」 这般想着,心下忽地一松,紧接着听到了如玉磬碎冰般清冽的嗓音。 “住手!” 围观的众人忽然停下了讨论,齐齐为后来者让出了一条路。 “楚仙师?”人群中有人回过神来,低呼道。 声音的主人容貌极俊,手中握着一柄扇,扇骨通红,有金光流动。 “这位是白发老头楚仙师?” 微小的声音此起彼伏,渐渐汇聚成了叽叽喳喳的洪流。 有人大着胆子提出质疑:“不是吧?怎么这么年轻?” 又有一道声音横插道:“咱老家主前几日就说要请楚先师下山了,这会子又亲自带路,总不能错的。” “一袭红衣,扇子也是红色,应该就是楚仙师了吧!” “不过确实和传闻中那个白发老头的形象差好远。” 三三两两的议论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呼了一句:“若有幸能将这朵高岭之花摘到手,我脸皮都能帖三层金。” 人群里顿时发出了一声哄笑。 一袭红衣张扬夺目,人却意外地行事低调。红金相间的玉昆扇从未离手,扇中法阵藏着天下乾坤,五百年来未尝败绩。 寥寥数字,一个白发苍苍实力强悍的红衣吸血老头形象跃然纸上。 天底下仙门中人约莫很难找出几个没听说过楚栖名号的。这个名字但凡出现在众人的嘴里,无非都会引出两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一:鸣山宗逆袭事件。 二:五百年前的仙门大战。 前者提起来大多都是在夸赞楚栖的。 从籍籍无名的少年到名震天下的剑阵双修大能,凭一己之力将天下排名倒数第一的鸣山宗带到了如今仙门风云榜前三的位置。 而后者每每提起,无非都是在讲同一件事—— 仙门大战。 当年那些大宗大派几乎皆被楚栖屠尽,如今存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毕恭毕敬地将他奉作神明一般跪拜。 时常有人问:“为什么五百年前楚栖血洗仙门六大家,却没落下一个魔头的称号?” 而后,传言说:“或许是因为他那一身风雪承载了数百年前的凛冽,叫人看了不禁双膝一软,跪地求饶。” 当年仙门大战的起因早已不得而知,但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能受得后世这般敬仰,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在。 少年时的楚栖仅凭一个名字就能撩动人间万千风月,而沉寂的这数百年中世人常遗憾于翩翩少年一夜白头的故事。 谁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这光华万丈的人竟被林氏那缺老德的土皇帝林德荫风风光光地请下山,涉足了不属于他的人间。 “楚长老,这边请。” 林家家主对楚栖极为尊敬,那点头哈腰的样子看不出来半点土皇帝的气度,倒像极了什么殿前御史,连带着声音都尖细几分。 “家宅破事令您见笑了,我先带您去客房歇息着,这里我马上处理,定不会扰了您的清静。” 楚栖点点头,无视了一众无礼的讨论。 他本欲抬脚就走,却在无意间将一弯高翘的鼻梁带入眼帘。 他脚步一顿,回头望向雪地里那遍体鳞伤的少年。 凌乱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颊,面容瞧不真切。只穿一袭破旧单衣,露在外的肌肤已然青紫。 “这是谁?”他问道。 林德荫陪笑着说:“是一个孽障,不值一提。” 然而,楚栖的目光落在了被枯发遮住的那抹亮白。 如此熟悉的弧度曾悄悄在心中驻足了千百遍。鼻尖的一弯风月勾起,牵出了擎渊台上肖想多年却无疾而终的回忆。 “不对……” 楚栖努力寻找着方才那丝错觉,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右手尾指的一点红上。 沉寂了五百年的心弦被轻轻一勾,顿时荡出了掀海狂潮。 “师尊!”他心神大骇,连忙疾行两步。 当年在擎渊台上,他也是被一只尾指带了红痣的手牵起过。那人一身冰冷,掌心却热,带着自己握笔的手尾指微翘,那一点朱砂明晃晃地落在眼前,摇得人心驰神往。 后来这一点红痣随着自己年岁渐长,挑过自己的剑,抵上自己的喉,理所当然地,他的齿尖也曾划过朱砂一点。 遥远的记忆早已淡成一场不可追溯的梦,但这抹勾人的艳色却能破开重重迷障,成为雾陇观花的世界里唯一一盏引魂灯。 “且让一让。”楚栖走入院中,众人自觉避开,谁也不敢阻拦。 他解下披风,将无意识的人裹了起来平放在臂弯里,严厉的目光看向林家家主,沉声问道:“此人何罪?” 林德荫并不晓得前因后果,只能凭借着刚才林知衡那一声喊干笑着附和:“长老莫怪,是这孽障胆大包天,竟盗了家中夫人的传家玉佩!” “传家玉佩?”楚栖眉梢轻挑:“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禀仙师,这是林清方才护在怀里的匣子!”一道声音斜插进来,带着急功近利的急迫。 楚栖皱眉望去,只见一人将那匣子高高举到自己面前,跪下大喊着:“周围的下人都可作证,这块玉佩就是从他护着的匣子里掉出来的。” 楚栖垂眸扫了眼,忽然伸手。 “我看看。” 灵力一卷,那盒子瞬间落入他掌中,未等林知均反应过来,楚栖的指尖已轻轻抚上破碎的边角。 没有灵力的波动,也没有封印存在,分明是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佩。 楚栖揽紧了怀中的人,眸光一敛,哼了一句:“你确定这是夫人的传家玉佩?” “楚仙师,这的确是我的玉佩!” 一道女声在人群外响起。 楚栖抬眼望去,只见一容光焕发的华服女子徐徐走来,眼中含泪平铺直叙地控诉道:“此物,是家中父亲赐予我的玉牌。一来作为身份的象征,二来这玉佩里含了父亲赐下的一道封印,在必要时可救奴家一命。” “只是没想到被这孽子偷了不说,还砸碎了。” 那女子抽抽噎噎的,字里行间都是道不明的惶恐委屈:“传家玉佩只有一件,如今碎了,让我如何向死去的父亲交待呢!” 楚栖冷冷一抬眼,望向女子满头珠翠:“你是何人?” 那女子拭泪的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楚栖不认识自己:“楚仙师此话何意?” 林知衡见状,机灵地往前一凑,做了个揖禀报道:“家母槐阳道许家,许晏栀。” “哦。”楚栖很是平淡地答应了一声。 他抱起怀中被灵力烘暖了的人,向林氏家主点点头道:“还未来得及向家主庆贺,您这夫人是个假的,趁现在消息还未传开,休了她还来得及。” 表面融梗文学但其实在努力写一些很新的东西,请大家不要和其他作品比较。 建议追更!(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能过审什么不能过审,追更至少是未删减版) 本人起名废,文中除了主角名之外,所有人名地名门派名山峰名剑名招式名等一切和起名相关文字都是闭眼盲打拼音挑顺眼的字凑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避雷指南: 前期师尊重生成凡人性格比较软糯,介意慎入!后期随着修为的恢复会逐渐找回本性,有回归本体的剧情,介意慎入! 有副CP!不止一对!有先奸后爱梗,有BG柏拉图!巨雷的慎入! 生子和ABO纯粹为剧情和立意服务,不会着重描写,完全不能接受这口的!慎入! 独爱美人落泪,谁都有可能下一秒哭,介意慎入! 微群像文!!由于主角性格问题,群像篇幅里话不多出场也不多,介意可跳过! 双视角,前期回忆较多,群像打斗描写较多,可能比较碎片化,需耐心观看,介意可以直接跳过! 文中有穿越者,不可避免带了一些现代汉语色彩,角色存在有自己的贡献,介意慎入! 拒绝剧情及人设指导,但欢迎捉虫! 如果你能看完,十分感谢你与我XP一致。如果读不下去,也请不必告知,维持良好友善的网络环境人人有责,文明快乐你我他! 阅前请寄存大脑!!!(球球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林府遭贼了! 第2章 保你一世无忧 楚栖是被鸣山宗那不靠谱的宗主骗下山的。 初时明惊风找上门来,楚栖正抱着一坛酒坐在梅花树下,左手白子右手黑子正与自己对弈着。 见到人来,他也不打招呼,只默契地将喝了一半的酒坛子放到明惊风面前。 那人嘿笑了一声:“小子,现在见到我连句师叔都不叫了?” 红梅被风吹落,拂过棋盘上的黑子,像是有情人借物无声呢喃。 楚栖头也不抬地做了个揖,一声“师叔”很是敷衍,目光不移,手上对局未歇。 许久,见明惊风不说话,才大发慈悲地打量了对方一眼。 “你来做什么?”他极不情愿地配合问了一句。 等这一个眼神许久的明惊风瞬间看到了希望。 他清了清嗓子,整肃衣袍端坐起,与方才那拿起酒坛子就不要形象地往脸上灌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们鸣山宗快要掉出风云榜前三了!!” 一片死寂,风过无声。 楚栖眼皮都懒得掀:“与我何干?”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中的黑子“啪”的吞了一颗白子。 若是寻常对弈,楚栖往那一坐便能凝成一股沉静安稳的气势。 只是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这一子棋行险招,竟让明惊风感受到了一股克制的杀气。 他不敢再耽误,生怕自己再绕两绕,眼前这杀人不眨眼的师侄将会不顾情面地将自己吞了。 明惊风赶忙从袖中拿出一纸请帖,语速极快地说明来意:“虞都林家你知道的吧?他家遭鬼了,还是个厉鬼。” 楚栖挑眉表示意外。 “你也觉得奇怪吧?”明惊风嘴皮子起飞:“林府,独一份传承的符箓世家,全府上下百余号人,竟无一人能把那厉鬼的踪迹寻出来。” 他修长如白瓷的手指点了点信:“这不,现成的肥肉,啃不啃?” 楚栖哼笑:“你怎么不去找万顷峰出手。” “宋不归那个老油条,几时手里没同时捏着好几张揭帖的?” 明惊风一饮毕,酒与后路皆半点不留:“他人在亘洲,别想了,一个搞符箓的,没有移行阵回不来。” 说罢,他神秘兮兮地将一句话送到跟前:“师侄,我私底下偷偷给你算了一卦,此行中有你命中注定的大机缘。” 大机缘楚栖是没看到的,大冤种反倒扎成堆来。楚栖刚把救下来的少年安置妥当,门外骤然浮现了一股阴冷的气息。 他神色一凛,当机立断走出了房门,那道阴森森的寒气正朝着主院的方向落荒而逃。 楚栖左手起势捏了个诀,同时腕间微动,几块灵石被玉昆扇拍向了院内不同角落。 金光于地面浮起,借着灵石的边缘框成了一个大局。楚栖将左手法诀向金光里一扔,那些金色的粗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绘制出了一个图腾。 墙角处出现了一团瞧着不真切的黑影。 “魇灵。” 楚栖心头一震,指尖向阵眼一指,顷刻之间一面青铜古镜在图腾中心生成,那镜面被打磨得噌亮,在夜间金光迸发的,将整个院子照得纤毫毕现。 异常的光亮吸引来了林家的人。 “楚长老,是你抓到怨灵了吗?”那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激动循光而来。 “退!” 楚栖喝止住了那不懂事的步伐,左手捏诀又布了一个阵,阵上的金线迅疾而起,将那团无形黑影绑出了个人状,在金光中惨烈地嚎叫着。 楚栖冷着脸将手上金诀一转,竟是把那团黑影绑得更紧了。 “说!你是谁养的!”楚栖不知道从那里抽出来一柄剑,极其认真地擦拭着。 这副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倒像是在抚摸着什么心爱之人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不说?那我这就去杀了你主人!” 寒锋映出了楚栖眉宇中间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 魇灵不会说话,只晓得一味地惨叫。 楚栖面上划过一丝不奈,衣袖轻抬间布下了一道金刚屏障。 他持剑而立,一袭红衣被夜间的北风卷得猎猎作响,将止步在小院外看热闹的一堆人喊了进来。 “谁的?”楚栖漂亮狭长的眼一眯,毫不留情地在众人面前烙下了两个铁骨铮铮的字。 魇灵生于噩梦而蚕食人心。这世间大多数魇灵都生于一个“愧”字,魂牵梦萦如影随形,缠的人夜夜不得安眠。 平凡人若生了魇灵,不过三五年间就得魂归故里,将欠下的债一并带了去。但像林府这般高门耸立的修真世家,有的是手段不被魇灵控制。 楚栖还是鸣山宗弟子的时候,曾无意间被卷入到中洲南部的一个秘境里。 那场秘境唤醒了内心深处最不堪的隐欲,他曾在那如真如幻的浪涛里迷失了自我,将信念教条尽数抛于脑后。 往事不敢溯,不可追忆,不得闻。他只晓得自己一剑斩破秘境逃出来的那一天,同行的其他宗门弟子被永久地留在了那一场梦中。 他虽活了,心却死了。 后来的那场大战里,他一剑刺穿了梦魇秘境的始作俑者。于此后经年的午夜梦回中哭醒,悲怆地一声声唤着那从不敢宣之于口的名字。 心术不正的人,会用识海养起一只魇灵。这魇灵无形无色无声,最适合兵不刃血的谋杀。夜间人情走动得少,将这隐形的一团放出来钻进目标猎物的识海,连人带魂吞噬个干净。 楚栖面如寒霜,一剑穿心将那残影震得粉碎。随后,目光落在了捂着心口的女人身上。 “又是你。” 他好像知道,林清为什么被诬陷了。 —— 林德荫正在厅中焦急踱步,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而一旁的楚栖端雅坐着,白玉一般捏着碗盖的手指曲起雅进骨子里的弧度,向杯中吹了吹热茶。 “楚长老此话何意!”林德荫神色焦躁急切,早已忘了尖细二字的捏造秘法。 楚栖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茶:“你府中近日死了多少人?” 想到家中灾祸不断,林家主脸色一变,支吾道:“这……确有几位家仆忽患癔症,疯言疯语后暴毙……至于死了多少个,在下没去数,有些忘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微变的楚栖,问道:“这家仆的死,可否与这魇灵有关?” “是,也不是。”楚栖手指微动,轻合碗盖间发出铛铛两声:“魇灵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养成,想必藏匿于府中许久。私自豢养魇灵的人也并非等闲之辈。” 他将话头停了停,指尖向某个方向一抬,顶着一副超脱生死的神色淡然道:“至少不会像这位世子一般仅是区区三灵根。” 区区二字咬的轻,却一击必中地戳到了林知衡的肺管子。 他当即粗红了脖子,硬声道:“三灵根已是万中取一,放在多少仙门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句资质出众了。楚仙师即便再是当代大能,也不该仗着鸣山宗大宗大派的名头心怀歧视!” 他说着说着,不由喘了一口粗气:“试问这世间有几个天赋单灵根能做宗主长老的?为人师长,难道不应该有教无类,因材而施教吗?” 一瞬间,现场的气氛变得极其古怪。 围着中洲诞生了一圈的修真世家往往为了延续独门传承,于门第互通上极为讲究。尤其像林德荫这种问鼎一方的大族更是看中家中子嗣的灵根资质。 诚然如林知衡所言,三灵根在许多宗门里都已经够得上做内门弟子的资格了。这些资质上乘的子弟往往修习不止一种功法,占尽了“技多不压身”的便宜。 若林知衡遇上的是其他宗门的长老,或许还能讨价还价要个说法。只可惜对于楚栖这种啥都能学,学啥都会,且万年都出不了一个的极品天灵根而言,三灵根的资质不过只够得上一句“勉强合格”的评价罢了。 “有教无类?”楚栖似乎听到了什么荒唐事情一般,皱着眉放下茶碗,一句话就让对方熄了火。 他古井无波的眼神凝在了林知衡身上,淡声道:“我从不做人师长,自然也无需秉承有教无类之心,行因材施教之事,鸣山宗的决断着实轮不到世子你一个外人来指责指点。” 林德荫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堪。 他向来对家中的两位嫡子颇有自信,长子林知均火木双灵根,次子林知衡三灵根,在天下修士里都可谓是资质超群。 林德荫本想趁着鸣山宗开山大会之际,送两个儿子过去长长脸。凭借着二字的灵根属性,在鸣山宗九大峰里取得个把弟子名分还是绰绰有余的。 尤其对于主炼器的锻霞峰,主炼丹的丹阳峰,主灵植的灵泽峰和主医药的鹿鸣峰来说,无论是林知均还是林知衡,都是极佳的选择。 林徳荫光是想想,就笑出了声。 他诚然忘了,天下三大宗门里,就数鸣山宗的门槛高。 往前倒推的六百年间,鸣山宗这一辈的宗主长老们拢共收下的徒弟寥寥无几,哪怕一峰塞一个,也根本不够九大峰分的。 “楚先师的天灵根自然是万中无一,天底下去哪里再寻第二个来?您看我家这两个孩子......” 楚栖听着林德荫的试探,红袖一挥,装作无意间打翻了茶水,瓷片刺耳的破碎声将沉浸在荣光中的林德荫从欢喜中扯了出来。 “不过如此。” 冷冰冰的一句评价传入耳中,惊得林德荫赶忙将目光移向那张惊才绝艳的脸。 林家家主的嘴张了张,最终还是颓丧地垂下头,将酝酿许久的一番奉承干噎了回去。 他赶紧吩咐了下人来打扫,还嘱咐着要将瓷片捡干净,莫要扎了楚仙师的金足。 楚栖默不作声地看着人将瓷片捡走,又拿了布来吸茶水,垂下眼帘时气度孤高清贵,不似凡间人。 “是...是在下僭越了。”林德荫喝走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林知衡,迭着冷汗赔笑道。 楚栖静默了许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眼将他望着,凝得林德荫脊背骨窜上了阵阵凉意。 “你们府上这家养的魇灵安分守己这么多年,怎么偏生在这几日连连夺命。定是你们林府里有人做了什么才招致杀机。” 林德荫向来不管家中事,被楚栖这么一问,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 “前几日死了的人,都是在哪里发现的?” 经楚栖一提醒,林德荫闭着眼绞尽脑汁想了一圈,五官用力过猛近扭曲。好一会儿,那富态的脸才舒展开,沟壑上沁出积压的油。 “在后院的伙夫房和夜香房附近。” 那张不知路有冻死骨的脸令楚栖顿感心中烦闷。 他闭上了眼不去看,只冷声问道:“林清平日里住何处?” 林德荫惊讶抬头:“楚长老怎地关心这个?” “说!”楚栖懒得跟他废话。 面对以权势压人的楚栖,林德荫不得不低头:“那孽子并非嫡出,而且是废灵根,入不得寻常府邸。平日里就歇在后院的厢房中。” 楚栖对林家的嫡庶分明厌恶至极,听得林清跟下人住在一处时,眼中的杀气藏也藏不住:“离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地方近吗?” 林德荫脸瞬间煞白:“楚长老的意思是,这魇灵想要杀林清?” “林清匣子里的东西被换了,你们府上就死人了。”楚栖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环视了一旁大气不敢出的林家众人:“你们林府果真容不下他。” 说罢,将手上的那块碎了的玉佩掷到了地上。 “无契印无灵力的赝品,也就配骗骗你们这些眼盲心瞎的蠢货!”楚栖哼笑一声:“这妒忌心,最遭人恨了!” 林德荫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氏。 “你个毒妇!竟敢冒充许家女骗我!” “老爷!” 许晏栀震惊地看着林德荫,仿佛不认识这个相处了数十年的枕边人一般。 “当年是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去许家迎亲,将我一路护送百里来到虞都的,如今怎么听信谗言,反倒怀疑妾身的身份了!” “那你怎么解释玉佩的事!”林德荫一声怒吼险些震碎了房顶。 许晏栀满脸是泪,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氏女,认了吧!” 楚栖是一刻钟都待不下去了:“你若承认这玉佩是假的,就说明你根本不是许家人。你若不认这玉佩是赝品,那则能证明你是魇灵的主人。” 陷入四面楚歌境地的许晏栀面无血色地嚎哭着。 一日夫妻百日恩,向来与许晏栀同心同德的林德荫即便再不愿意承认许氏对林清有杀意,此时也不得不扮作面如土色的模样假意为难道:“可是,内子出身使役许家,若她真的有心要杀林清,怎么可能屡次不得手?” “怎么可能屡次不得手?” 楚栖眼尾一挑,余光斜斜地带到了许晏栀的身上:“这就要问问你夫人做的好事了。” “我是看不惯林清有什么错!” 许晏栀尖锐的声音了划破夜空,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脸上滑落:“你带了个有孩子的女人回家,却不敢告诉我是几时暗通款曲。一个杂灵根的贱人带着一个杂灵根的小贱种就能勾走你的心了?我堂堂槐阳道许家哪里入不了你的眼!你要去跟这种下等人勾结!” 刺耳的哭声越来越凄厉,浓烈的怨恨最终化作不甘。 “我都杀了她了,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啊……” 楚栖本就是为了驱邪除祟而来,无心纠缠于林府的家长里短,他站起身来拍拍手,衣摆一旋向日间落塌的客房走去。 冷情的人有了牵挂,带动着步履飞快。他要去取悬挂窗边的金披风,也要掳走床上的枕边月。 —— 林家的客房内火炉烧得正旺,本该昏迷不醒的林清此刻正睁着眼安静地平躺在陌生舒适的床上,怀里抱着那空了的木匣子。 那是楚栖收复魇灵后回房偷偷塞到他手里的。 那时候的林清昏迷不醒,根本不会在乎自己身上有没有抱着什么熟悉的物件。但莫名地,楚栖就是觉得他抱着这匣子,即便昏迷也能昏得安心些。 金色的结界有符文浮动,将林清笼罩在这一方坚固中。醒来的林清不愿动,就这么睁着眼望着繁复华丽的天花板。从未枕过像样被褥的他被陌生的柔软烘托着,筋骨一旦得到放松,浑身上下便疼的紧。 他咬着唇忍,一边在思考着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林清便得出结论。 有人救了他。 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林清循声望去,眼睛蓦然睁大。 雪肤乌发,眉眼秾丽,高挑的身形架起火红的衣,绣了金线的白袍被掩在足下,奔来时扬起阵阵香风,像极了话本里那名动一方的神仙人物。偏生这人生了一副清贵的的轮廓,周身气度如沉水香一般古老悠长,焚起来的时候稍微呛一呛,便能让人感受到如日中天般的烈火。 煞风景的是,如斯美人看见他的时候,眼都直了。 林清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自卑,连萤火都称不上的人,怎敢直视烈日光辉? 那红衣男子疾行几步,高大的身影无视结界走到床前蹲了下来,他伸出好看修长的手牵住了自己的尾指,林清在那双泛着淡金色的明眸里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不可置信。 “你是谁?”他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鸣山宗凌岩峰,楚栖。” 昏迷前那声清冽如瓷的声音再次漫进林清的心底,带着他这十年来不曾再感受过的珍惜与温情,一如眼前这道暖洋洋的结界,坚若磐石中带着无声的善意。 那人带了十分的恭敬,半跪着身子很是慎重地跟自己说了声:“你跟我走,我保你一世无忧,可好?” 第3章 神明还是神棍? 林清从未觉得过往的人生中,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像一个贼。 说来也荒唐,他于命运的长河里尽力偷来了十六年的苟且,在夜幕降临前有人替他抓住了光的尾巴。 在此之前,林清从不知道“救赎”二字怎么写。 直到他遇见了楚栖。 一身红衣风流,像从天而降的神明,递出芝兰一般漂亮的手对他说:“你跟我走。” 然后他就跟人跑了。 若是鸣山宗那些不长眼的老东西知道林清内心所想,一定会苦口婆心地劝上一劝:“少年醒醒,拐卖人口的那是神棍,不是神明。” 他被楚神棍罩在披风下,趁着夜黑风高从林府偷溜出来,极速掠过城墙山林。 飞奔了好一段路后,楚栖才慢悠悠地落了地,随手用灵力凭空造了一辆马车。 不知为什么,看到楚栖造车这一幕,林清的脑海里莫名浮现了林府下人在闲话时偶然会提到的两个字:私奔。 “楚长老不御剑吗?”林清犹豫再三,向神明问道。 楚栖的凤眼落在林清身上打量了一圈:“我刚从阎王那把你抢回来,你说你想御剑?” 林清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那...灵舟呢?”他说完这句话就低下了头,生怕被楚栖认为他是个上来就占便宜的人。 “灵舟目标太大,容易被人发现,不方便。”楚栖顿了一顿,补充道:“你那不值钱的亲爹后娘巴不得杀了你以绝后患,怎会让你跟着我上鸣山宗丢他们的脸。” “丢脸......”林清喃喃道。 楚栖牵过他的手将人送上了马车,自己紧随其后钻了进去。不一会儿,马车自驾先行。 “我们鸣山宗有门禁,自戌时起就有结界了,次日辰时方可进出。这马车行得慢,你且委屈将就着熬过这一夜,明日到了宗里,再好好歇息。” 楚栖说罢,看到了林清微微扭曲的神色,关心道:“怎么了?” “我...我有些难受.....” 话未说完,林清掀开车帘“哇”的一声吐了。 楚栖总算知道刚才的对话里为什么对马车避而不谈了。 他抓过林清的手,一股灵力从腕间注入流经肺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清翻腾的胃彻底平复了下来。 “多谢楚长老。”林清靠在车壁内,轻声道了声谢。 楚栖松开敷在脉搏上的五指,神色逐渐从凝重变得落寞。 他从未见过如此糟糕的脉象:虚弱,无力,几不可闻。 那几近失去生命的跳动仅凭着一缕游丝吊着,白线微弱地盘结在五行之间制衡着一股蛮横的力量,仿佛只需轻轻一牵便能让这具躯壳在横冲直撞间爆体而亡。 “你是杂灵根?”楚栖问道。 林清全身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半晌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楚长老会嫌弃吗?”少年的眼中闪过希冀的哀求。 “不会。”红衣神明温声安抚着:“杂灵根并不稀奇,绝大部分的人生下来都是杂灵根。” 楚栖曾于人间游历了百年沧桑,见过太多杂灵根的凡人,正如卷宗里提到的五行混乱一般,难逃一切病死伤残。凡间的一生不过匆匆百年,生者怕老,病者怕死,一条杂灵根牵动了人一世的悲欢离合。 “可是,你们仙家人不是瞧不上杂灵根的吗?” 林清的眼底盈了水色,他强笑着,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脆弱:“按照仙门的说法,杂灵根五行皆有,但五行皆不纯,混杂无章,进境缓慢,根本不是修炼的料子。” 楚栖想起灵根上盘根错节的那根白线,叹了口气,温声道:“但你不是普通的杂灵根。” 落雁飞过,鸦雀无声。 林清没有心力去探究楚栖口中那不普通的杂灵根究竟是怎么样,因为他知道,即便楚栖说了自己也听不懂。 此时他虚弱地倚在靠背上,任由一身支棱不起来的散骨在一颠三簸的马车里晃着。 “楚长老为何救我?”过了好一阵,林清才将憋了好几个时辰的疑惑问了出来。 楚栖原本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听到林清这么一问不由睁开眼。 他斟酌许久,从一堆词话里挑了几个不出错的字回答道:“或许我是个善人。” “楚长老悲天悯人,自然是善人,怎么会有或许一说?” 少年的声音温润,像一条上好的绸缎在耳旁拂过,听罢还想再多听两声。 楚栖克己复礼地挪了挪位置。 捕捉到楚栖的小动作,林清心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微光被瞬间扑灭。 是了,自己是个杂灵根,是天下仙门都瞧不起的杂灵根,有什么资格期待天之骄子的楚栖与他交谈。 他将身体朝马车的角落缩了缩。 然后,车翻了。 楚栖下意识地将林清护在了自己的怀中,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楚栖灵力一收,散架了的马车在林清眼前凭空消失。 怀里这小脆琉璃片子根本经不起半点折腾,方才那般动静险些把楚栖魂都吓没了。 “你端端正正往中间不坐,缩去角落里做什么?”楚栖一手托着林清的后脑勺,慢慢将人半抱着扶了起来。 林清脸色苍白,显然还没从惊吓的余韵中缓过神,一双眼睛带着茫然看向了楚栖那半带心疼半带责备的脸。 “我......”找回了神思的林清嗫嚅道:“我以为楚长老在嫌弃我。” 楚栖站了起来,将林清从地上拉起,给他施了个净尘诀。 “傻话。” 褪去了在林府时的寒意,清冽的嗓音像过了一趟酒,乍一听悦耳得紧,仔细琢磨下竟含了烈酒的温。 “为什么这么觉得?” 楚栖边说着,边用灵力凝出了一架更坚固的马车。 他率先坐了进去,随后向林清伸出手。 无声的邀请配上那明艳的眉眼,看得林清出了神。 他摇摇头,脸颊微红,低声道:“您方才挪开了一步。” 楚栖愣住,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动作如此明显。 若说昏迷时的林清只凭借着鼻尖一弯和指上红印留得楚栖的关注,那张睁开眼后的林清则让楚栖升起了为他生为他死的决心。 柳叶斜飞的眼睛与故人像了十成,唯一的不同在于,一个目中凛冽裹千重风雪,一个眸含清池润万物无声。 方才那丝绸般舒适的声音柔柔地钻进耳朵里,差点将楚大长老半边身子都喊酥了。 他必须与林清保持着一定距离,否则便浑身僵硬得动也不敢动。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楚栖叹了口气,顷身摸了摸林清的头:“我只是怕有损在你心中的形象。” 林清不解地看向他。 楚栖闭眼深吸一口气,用一道破釜沉舟般低沉的声音警示道:“林清,不要说话,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一个天乾,禁欲了五百年。” “.......” 或许是楚栖的一番话将林清吓到了,前半夜有很长的一段路林清都没开过口,取而代之的是昏昏沉沉的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楚栖张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刚好唤醒林清:“你那木匣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林清睡得迷糊,睁开双眼时懵懵懂懂,听清了楚栖的话后满眼莫名其妙。 「不是你让我不要说话不要看你的么?」 楚栖看透了林清的不满,温声解释到:“我方才念了一百遍清心诀,你可以说话了。” 林清坐正了身体,明显缓慢下来的车速让他心底略过一丝不安,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把楚栖的问题答了。 “一张户籍文书,一封信。” “没了?” 林清点点头。 楚栖很是意外。 他本以为那匣子里最少都有个法器什么的才能让许氏如此忌惮。 没想到,只是两张脆得毫无威胁的纸。 杂灵根,没有护身的法器,仅凭一介肉身凡躯能在高手如云的林府活到今天,难说林清身上没点什么三瓜两枣的本事。 “你六岁便没了娘,既然户籍文书在你手上拿着,想去哪里都无人阻拦。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能逃出去?” 这话将林清问得恍惚,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人这般问过林清:“你怎么不逃出去?” 只不过与楚栖的关心不同,那些人都是踩其项背狞笑着讽问,并在后面默契地加上一句:“是贱吗?” “我试过的。”林清的声音怅然,也不知道是在回复楚栖还是在回复那些把自己一脚踏进尘埃里的人,亦或是自己:“但他们在我身上下了符咒,不管我去到哪里他们都能抓到我。” “怪不得。” 马车突然停下,在地上拖出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楚栖掀开车帘走下马车,一挥扇子设了一个金刚结界,朝着一片漆黑的林间冷笑道。 “跟了这一路还迟迟不敢出手,真是废物!” 黑压压的林间刮过几道风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道人影从夜色中渐显。 “天境使役?”楚栖展开玉昆扇摇了摇,配上嘴角的一丝笑容显得人格外丰神俊朗:“许晏栀,你还真是下血本了。” 说罢,他身形一闪,顷刻间折扇便拍上了一道使役的脑门。 楚栖对战使役的经验不多,只有少时在中洲和槐阳道两个地界有过短暂接触。更多的了解是来源于师尊白徵的教导。 “使役的境界与主人的修为息息相关。”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将人带回了遥远记忆里的擎渊台。 “天地人三境对应修士八重造化。炼气期与筑基期为初学使役修士,只能操控脆如纸片的人境使役,多数充当小厮侍女使用。而到了金丹元婴期的修士往往可以炼出地境使役进行操控,如今你能在仙门大会的比试中见到的使役修者基本都达到了金丹期以上的修为。” 年少的楚栖极认真地记录着白徵的话,一页写满,小小的人从纸张里抬起头:“师尊,合体期以上的使役修士是怎么样的?” “他们操控的是天境使役。”白徵转过身来:“再往后则是数量决定胜负了。” 楚栖看着眼前的六道天境使役,不禁咬了咬牙。没想到许晏栀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他掌心里灵力催动,脚下缓缓升起了一个阵眼。他身法极快地捡起几块石子,折扇一挥向四面八方打了出去,阵眼的金线仅在眨眼间就将这些石子连接起来,把六道使役一并框在了这几道金线当中。 那些使役的动作突然就慢了下来。 楚栖手上捏了诀,向阵眼处一掷,那些金线如狂舞的蛇一般缠上了使役的四肢,将还在缓缓行动的使役固定在了原地。 衣袍翻飞间,楚栖的扇柄啪啪几声,一巴掌一个脑袋,兵不刃血地解决了六名天境使役。 连剑都没使出。 走下马车看到这一幕的林清惊呆了。他出了神,连自己叫了一声楚栖的名字都不知道。 听到林清的声音,楚栖回过头,收了法阵,刚想扬起一个安抚的微笑,转身就被冲上喉头的血呛得栽了个跟头。 “楚长老!!!”林清急了,冲上去扶住了大厦将倾的楚栖。 楚栖摆摆手,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白徵当年为何要训狗一样训他的身法。 “兵贵神速。”那清冷的声音再次于尘封许久的识海中响起:“若不能做到最快,你在任何敌人面前都有可乘之机。” 方才与许晏栀的交锋里,若他没有在事先布阵的同时锁定清缴路线,若他身法不够迅疾。只需布完阵的那一刹那,许晏栀的灵力就可以让使役齐齐从这困身法阵中挣脱出来。 六名天境使役的实力非同小觑,若是一同围攻上来,自己那被法阵消耗去大半的灵力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师尊,我想你了。 楚栖这般念着,劫后余生般抱紧了林清瘦削的身躯。 第4章 凌岩峰的八卦 楚栖驾车的速度很有一套,一路上不紧不慢地晃着,待行至鸣山宗地界时,天色不早不晚刚刚破晓。 “辰时了。” 听得楚栖这般说,林清好奇地将目光探出车外半截。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远远从山底下向上望,称得上是烟岚云岫的好风景。目之所及除了一道雕栏玉砌的牌坊外尽是涌动的一片白。 守护着虞都地界的鸣山宗是如今全仙门人人向往的修仙圣地,以风光奇绝,凌霄揽胜闻名天下,与北束太华宗,临风上岳宗并驾齐驱为天下三大宗。 这里山明风清,每日清早都有守山人在盘山路途上认真清扫。这些人大多为山下自愿前来帮忙的百姓,沾了鸣山宗的灵气福德以做日常的练心功课。当然,这条山路上偶尔也会混入一两个犯了错弟子在此领罚。 茅草扎成的大柄扫帚在路面沙沙作响,配上空山偶尔啼起的鸟鸣声,让林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一位弟子认出楚栖的马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楚长老。” 这声音听着很是耳熟,楚栖掀开帘子,看到行礼弟子的脸庞后停了下来。 “时舒?你怎么在这?犯事儿了?” 那名叫时舒的弟子挠了挠头,甚是不好意思地笑道:“师尊说我性子毛躁,让我扫一个月的地练练心性。” “毛躁?”楚栖看着时舒那清风明月的脸,实在很难将这个词与面前这雅正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他皱眉:“你师尊果真如此说了?” 时舒握着扫把的手一紧,苦笑着点点头。 “我等下找你师尊谈谈。若你犯的事儿不严重,就帮你提议着减刑。” 楚栖惯于把一番救命之恩的话说得毫无感情。 若是同样的事情让大师兄江知白遇上了,定能把时舒哄得涕泪横流,催人的感动下且不说做牛做马,小恩小惠还是能捞一笔的。 “其实也没多严重....”时舒欲言欲止。 楚栖眼尾一挑。 “但从师尊的角度来讲,或许也没多轻...” “说重点。”楚栖开口打断道。 时舒支支吾吾地,好半天才将一句话凑齐整:“他可能觉得....我耽误他生小师弟了。” 楚栖深吸一口气,拳头都硬了。 “我这就去找你师尊谈谈。” 他放下车帘继续驱车,迎面对上了林清好奇但又不敢问的目光。 “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楚栖心如死水平淡道。 林清背过身去看了看车后,见浓雾慢慢将那温吞的身影完全遮盖住才转过身来低声问道:“方才那位师兄是谁?” “宗主首徒,时辰的时,单名一个舒字。” 楚栖说罢停了一停,神色温和道:“你如今的身份,或许喊他一声师叔更合适。” “啊?”林清愣住了。 虽然视角有所遮蔽,那张脸五官看不真切,但依稀可以从肌肤的纹理看得出来此人很年轻。 “他与我同辈,宗主是我师叔。”楚栖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林清眨眨眼,不敢揣摩自己在这宗门里是个什么辈分。 车轱辘驱动着,沿路而上陆续有一些老资历的守山人行礼问好。其中有年轻的,有年长的,甚至还有一些常年隐居在此的散修前辈,但无论年纪辈分如何,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尊称楚栖一声长老。 青葱少年眼带崇拜问起来时,楚栖只回了几个字:“规矩如此。” 林清不说话了。 从入山门到凌岩峰山脚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楚栖回到熟悉的地方后第一时间安排了林清的住所。 负责打理凌岩峰大小事务的是大师兄江知白的弟子傅念,看到楚栖领回来一个毫无修为的人后先是愣了愣,随即行了个平礼。 “这位是?”傅念的眼中没有对凡人的歧视,只有公事公办的沉着。 “他叫林清,是我救回来的人,你先安排一下他的住所。”楚栖说罢,将林清向前推了推。 傅念上下打量了一下局促不安的林清,抱拳向楚栖请示道:“敢问,林道友的身份是?” 楚栖愣了愣,他似乎忘记了给林清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 鸣山宗每五十年才打着“广收门徒”的名义向面世人开山一次,然而真正能被鸣山宗长老看上并收入名下的弟子寥寥无几。 过往的三百年里,除了明惊风所在的破云峰收了一个内门弟子时舒和一个外门弟子纪翩云外,也就只有宋不归的万顷峰,和原来属于芦花宗的蛊修主峰五仙峰有了新人的加入。 时舒是天赋水灵根,传的是明惊风一脉相承的法修。师徒俩的性格一个天一个地,最鲜明的对比莫过于:明惊风平日里不务正业得有多懒散,时舒埋头苦读得就有多勤快。 纪翩云是金水双灵根,论身份天赋是完全够资格做内门弟子的。只是纪翩云上山的时候说他父皇不允许自己重修行,毕竟家里还有个皇位继承。因此这么多年来他也就在主峰里当个外门弟子混混资历,回去当皇帝的时候也好有点靠山资本。 虽说楚栖和万顷峰峰主宋不归也算相熟,但也仅仅知晓他在二十年前于山门处收了一个前来拜师金灵根弟子做了亲传。而从芦花宗并进来的五仙峰峰主闻莘,二人连照面都没打过几次,更别提她那不知道是什么灵根的弟子了。 因此同样靠着天赋单灵根才进门做了凌岩峰江姓长老的大弟子傅念从未设想过鸣山宗会出现杂灵根的凡人。 见楚栖沉默着没说话,他低头思付了一番,斟酌问:“论规矩,我们宗门似乎没有关于杂灵根弟子的先例。既然师叔带了个先例来,不如将这规矩破一破,安排一间外门弟子的居所给他可好?” 楚栖根本不知道凌岩峰还有个什么劳什子外门弟子的居所,他只关心一个问题:“远吗?” 傅念被问到了,他也不知道。 “那……”他翻了翻手上的事务本:“内门弟子的居所附近还有几处空了的院子,不如带林道友过去挑一挑吧。” 楚栖计算了一下弟子居所与自己院落之间的距离,确认法阵可以完全覆盖之后,极为矜贵地颔首同意。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竖没有先例的事情,这般安排也不算破了规矩。 林清就这样被看似合情合理的规矩带到了距离楚栖居处最近的移澜居。 “我观楚师叔的意思,似乎想与你离得近一些。” 傅念带着林清来到一隅安静的院落前,手上灵力覆上金锁,只听得“咔吧”一声,锁便开了。 林清瞧着只觉稀奇,他从未见过无需钥匙的锁。 院中不大,比起林府几位公子哥儿的住处要小上一半。 但这院落景致是好的,胜在空阔舒适,大开大合的中堂被一片竹林映着,此时下着雪,重重地压弯了几枝。 林清眼中的惊喜没逃过傅念的眼,他略表神奇地试探着笑问一句:“林道友似乎很喜欢这里?我还担心院落小,你住得不习惯。” “啊?”林清回过神来,歉意笑笑:“见笑了,这里甚好,我心欢喜。” 傅念那担心伺候不好大家公子的心落了地。 移澜居名不副实,没有移花借木的景,也没有风过微澜的池,内里的环境与结构除了横平就是竖直。说得好听些是宽敞利落,往难听了描述便是一贫如洗。屋内简陋至极,除了一张床,一套摆在正堂的桌椅,别无其他。 “这里没人住过,荒芜得紧,辛苦你先在此歇息。”傅念一边说着,一边将半旧不新的床帘取下:“午后我会将你日用所居的物件都拿过来,添置些新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说便是。” “还未请教师兄大名。”林清感激地做了个揖。 “傅念。”眉眼温和的人笑起来格外令人舒适。他还担心林清分不清是哪两个字,特地补充了句:“太傅的傅,念念不忘的念。” “多谢傅师兄。”林清上山后没带任何包裹,只有怀里的木匣子从未离手,傅念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没有换洗衣裳?”傅念惊讶问道。 林清摇摇头。 “那...锅碗瓢盆也没有?” 林清又摇摇头。 傅念迟疑的目光落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桌子上:“这木匣子里有什么紧要的?” 林清又摇了摇头:“空的。” “............”傅念哑巴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也是被捡来的吧?” —— 听傅念说,凌岩峰的峰主白徵在当年也是个传奇人物。 初时白徵刚入宗门的机缘算不上好,是被芦花宗前宗主白清月临终前托孤来的。小小的一团被还是半大小子的明惊风抱着,软软糯糯地甚是可爱。 当时明惊风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师弟,这戳戳那戳戳的,将一张白玉面颊戳红了几个印子,末了朝着广元真人一咧嘴:“师尊!小师弟的脸好好玩。” 待白徵长成,以剑入道褪去了一身稚嫩后,于茯茗地镜生台秘境的试炼中夺得魁首。往后的两百年间广元真人飞升,承袭了宗主之位的明惊风被当时还是虞都境内小门小派的六桦宗和子平宗围攻。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在广元真人选徒弟的眼光还可以,五个天赋单灵根一打十不在话下,让超出预期的六桦宗和子平宗灭人不成反被灭。存活的子弟做鸟兽散,剩下了四座光秃秃的山峰被明惊风悉数收入囊中,形成了鸣山宗的五峰雏形。 这一战也因白徵的越境杀人,才让一向名不见经传的鸣山宗在仙门里有了些许存在感。 白徵年纪最小,也最受师兄师姐的爱护。五座山峰让他选,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险峻最陡峭的那座山峰,题名“凌岩”。 剑道凌云,乘势而上,纵奇绝,吾往矣。 法修明惊风身为宗主没得选,只能继续呆在熟悉的鸣山峰,后因自己大乘大圆满突破时金光直冲云端,改名破云峰。 宋不归是个符箓大能,每天不是在画符箓就是接山下凡人寄来捉鬼的单子,于是挑了个地势最矮最平和的山头方便进出。他很是羡慕其他同门有壮阔云海或奇石飞瀑的山峰,因此也只能在峰名上填得波澜壮阔一些以弥补心底那小小的遗憾。 师门五人里唯一来自世家大族的是鹿鸣峰的莫听铃。年轻娇美的女儿出身于中洲莫家,天赋木灵根,精通医道,辅修千机。女娃子性格甜,行的是悬壶济世的道,打的却是千机诡谲的仗。 鹿鸣峰是以前子平宗的主峰,以养灵鹿而名。莫听铃怜惜鹿儿幼小,主动请缨留下来照顾。又因鹿儿确实娇俏,心里实在欢喜得紧,就把鹿鸣峰的名字一路沿袭了下来。 火灵根的葛逢原先是个哑巴,学会炼丹之后自己把自己治好了。因而执着于丹修一道,并不精通打打杀杀的。他向来沉默,不爱争抢,待四位师兄弟姐妹选完了自己的山峰后,他莫名捡漏了个最佳云海观景台,每日迎着朝阳炼丹,修为与日俱增,为了感谢这天上掉下来的机缘,改名为丹阳峰。 鸣山宗在明惊风手里算得上是开宗立派了,只是由于先前地界窄小,即便收编了六桦宗和子平宗后初见规模,却仍然摆脱不了吊车尾的命运。彼时的鸣山宗属于要地挺大,要人没有的类型,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咎于过早飞升的广元真人。 五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历练都没参与几次就被迫成为一峰之主,根本来不及收上几个得意弟子。每隔十年的仙门大比中,别人家都是派得意门生申请出战,而鸣山宗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数十年如一日地厚着脸皮上场任天下人嘲笑。 然后因宗门长老不得参赛否则风云榜积分清零的原则,鸣山宗上下辛辛苦苦打了五十年的排名直接连带着往届仙门大会攒下来的积分被一扫而空。 明惊风不是没想过广招子弟,但诺大个宗门,除了白徵外没有一个的名声是能拿的出手的,是个人都不会选择拜进这要啥没啥的老破小宗门。 直到江知白的出现打破了宁静百年的尴尬。 彼时刚当上峰主没多久的白徵下山历练,在长溯地界捡到了一只重伤的梅花鹿。那鹿儿开了灵智,没有化形,见到白徵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扯着白徵的衣袍呜呜咽咽的就是不放。白徵本也不是一个心冷意冷之人,见小鹿与自己有缘就随手抱上了鸣山宗,找莫听铃要了些草药,秉承着一个饿不死就行的态度随意喂养了大半年。 莫听铃喜欢小鹿,初时见到白徵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养只觉得暴殄天物,向白徵提出了好几次收养都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雪人一样的小师弟板正着一张脸把一番大道理讲得天经地义:“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他即认了我,便是与我有缘。师姐若是想再养,可以下山找找有没有伤了残了落单了的,只是我身边这只断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莫听铃一边摸着鼻子一边暗搓搓地骂:“师尊那个老不靠谱的,给我收了个什么古板小师弟,一点儿也不好玩。” 半年后小鹿化形,水系单灵根惊呆了鸣山宗上下五人。众人齐聚凌岩峰看着那能嫩得掐出水的孩子,只觉得看到了鸣山宗的希望。 “我们终于后继有人了!”明惊风抹着泪真情实感地叹到。 小鹿是白徵从江边捡到的,是鸣山宗这一辈长老们的第一个传人,养在白徵身边后又拜了白徵为师,因此取名:江知白。 当然,白徵在徒弟面前做起解释来还是颇有风骨的,因而江知白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的名字来历匪浅。 古书有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赐单灵根所带来的惊喜超过了寻常收徒的途径,凌岩峰自打有了江知白起,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莫名其妙地走上了捡孩子的道路。 若干年后,等白徵又把一个瘦小如鸡但万年出不来一个的天灵根小孩带回宗门时,众人的接受能力已经相当熟练了。 “天灵根好啊!天灵根……我也想要天灵根。”宋不归羡慕得话都说不明白了。 与江知白不同,楚栖这个名字是白徵捡到他的时候就带来的。用细细的金线缝在衣服的荷包里,生怕别人能看到似的。 而后,三弟子余长缈于十二岁时被白徵发现昏迷于亘洲地界的扼仙宗,捡孩子熟手白徵慈悲心一起便知机缘已到,于是趁火打劫般和扼仙宗宗主大吵了一架,继而半道截胡把人带回了凌岩峰,成为了白徵唯一的一名女弟子。 当然,也是凌岩峰登记在册的最后一名弟子。 “那你不是说还有第四位吗?”林清这一下午都呆在傅念的青石小筑里,又是蹭饭又是喝茶又是被投喂小点心的,听到此处时天际已微微泛红,但傅念还没讲到白徵仙尊收的最后一个徒弟。 不知道为什么,提起那个神秘的小师叔时傅念面上的神色有点怪怪的。 “他...身世有些不同,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合适。” “为什么这么说?”林清奇道。 傅念低声向林清爆了个惊天大瓜:“因为念安小师叔的生身父亲,是楚师叔。” 第5章 何为好茶? 八卦中心的楚大长老正在鹿鸣峰解渴。 莫听铃看着眼前红衣人把自己新做的艾草茶饮了一杯又一杯,不禁皱着眉头道:“林府那边虐待你了?” 说罢她又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啊!林府四大世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连斤好茶都买不起。” 楚栖优雅地将壶中最后一泡茶导入紫砂小杯中一饮而尽,又向莫听铃行了个礼:“多谢莫师叔的好茶。” 莫听铃神色一僵,继而摆摆手没好气道:“罢了罢了,你就和你那师尊一个样,做什么事非要讲个礼数,说多少次不必多礼都不听,我也不拦着你了。” 楚栖第一次知道不必多礼并非是一句客气话,当下弯下去的腰停在了半空。 “莫师叔说的是,师侄日后在鹿鸣峰尽可能自在一些。”楚栖恭恭敬敬地认真答复道。 莫听铃根本懒得去纠正这小古板的语气,她双臂环抱身体前倾,满是好奇地看着楚栖的眼睛问道:“认真的,林府的茶有这么难喝?” 楚栖犹豫了一下,诚实点头。 “确实,不堪入口。” 能让楚栖评价出不堪入口这四个大字,说明是真的很难喝了。 “我就不懂了,这天底下哪里有难喝的茶?我做茶这么多年,寻常的茶也做过,药茶也做过,不见你口中说的那般焦涩挂嗓子啊?你这口味不会是被你师尊养刁的吧?” 忆起往昔,楚栖神色暗了暗。 他自有记忆起就跟在白徵身边了,神仙一般的人即便拉扯过一个孩子却仍然不懂喂养,只晓得用莫听铃每年固定发放给每个峰的茶叶往烧开了的热水里一丢,放凉后就给楚栖一把灌下,末了还不忘附上一句:“这茶不刮嗓子,是好茶,别浪费了。” 久而久之潜移默化,长成后的楚栖确实再也喝不惯别处的茶。 “是莫师叔制茶手艺好。”楚栖十分中肯地评价道。 “不说这个了。”莫听铃嘴角扬起,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八卦道:“我听说掌门师兄没给你开门?” 楚栖沉默了一会儿:“严格来说,是霍峰主没给我开门。” “霍相隐?他那个老东西又在破云峰翻身当主人了?”莫听铃一听,立刻拍案而起:“真当这里是他的芦花宗啊!我们楚师侄想见谁就见谁,又不是找他,凭什么拦着?” “我想,他拦着或许比较好。”楚栖迟疑道。 “为什么?” “我回来时路过山门,看到了时舒。” 他又给自己泡了一壶新茶,说:“掌门师叔罚他扫地,说是要磨练一下性子。” 莫听铃一听,笑了:“就他那磨磨蹭蹭的性子还需要磨?” “我也觉得奇怪,追问了一句。” “然后呢?” 楚栖很有礼貌地给情绪高昂的莫听铃换了一杯新茶:“时舒说他打扰了掌门师叔生孩子。” 莫听铃一口水喷了出来。 “所以你去的时候......?”女峰主甜美的娃娃脸上露出了比吃苍蝇还难看的表情。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楚栖闭上眼,满脸写着阿弥陀佛。 莫听铃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指,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说起来,掌门师兄确实也该到日子了。” 这次,呛茶的人换成了楚栖。 他锤着胸口缓了好一阵,才艰难抬起头来:“莫师叔您怎么连这些私事也要打探?” “不怪我啊!”莫听铃大喊冤枉:“是掌门师兄每次汛期过后都喊我过去号脉,问我怀没怀上。我特么又不是送子观音,哪能号个脉就让他怀了啊!” 她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我也搞不懂,他一个身康体健的地坤,又没什么隐疾,是怎么做到五百年都没动静的!” 楚栖沉默片刻,适时地提醒一句:“或许是霍峰主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他也没有!”莫听铃叹了口气,端起茶杯牛饮一口:“我莫听铃悬壶济世数百年,这天底下就没遇到几例我治不了的疑难杂症,掌门师兄简直坏我招牌!” 楚栖实在不想讨论关于明惊风怀没怀怎么怀为什么不怀的二三事,他只觉得这天再这么聊下去,都要不认识“怀”这个字了。 他来鹿鸣峰目的有三,一是来解渴,二是来看伤,三是为了林清身上的印记。 楚栖挽起半截袖子,露出形状好看的手腕递给莫听铃:“师叔帮我瞧下伤。” 正在发脾气的莫听铃一愣,满眼惊讶地望了过来,手本能地覆在脉搏上。 “真是稀奇,驱的什么鬼能把你给伤到了?” 楚栖不言,留给莫听铃足够的时间望闻问切。 “怎么样?” “无甚大碍,灵力透支过度罢了。”莫听铃说着,不由好奇打听:“认真的,什么鬼能把你弄成这样?” 楚栖收回手腕,淡淡道:“不是林府的鬼,是人。” “人?”莫听铃瞪大了眼睛:“没听说林府有什么大能啊?再说了,你们剑修不是可以越境杀人么?” 楚栖摇摇头:“是我大意了,未曾用剑。” “没把你逼得用剑,想必不是什么大威胁。”莫听铃点点头,转身去开药方。 楚栖看向莫听铃的背影,忽然问道:“师叔可曾听说过槐阳道许家?” “知道啊!我们莫家的死对头,怎么了?”莫听铃理所当然地随口说道。 “林德荫的夫人,是许家小姐。” “啊?”莫听铃笔尖一顿,抬头讶道:“你的意思是,她把你伤了?” 楚栖点头:“她派了六个天境使役前来追杀我们。” “按理说,许家和你们无冤无仇的,追杀作甚?” 莫听铃的墨迹很是清秀,一笔收罢满纸留香。 她熟练地将药方折了折,突然像是反映过来了什么一般,惊呼道:“六个天境使役?” 末了又加了一句:“你们?” 楚栖早已料到莫听铃会这种反映。 他解释道:“我救了林府的庶子上山,他们要追杀的不是我,是他。” 莫听铃咂舌:“虎毒不食子啊!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家孩子赶尽杀绝。” “或许是嫌弃他的身份吧!”楚栖道:“林清幼时没了娘,又是杂灵根,几次想逃都被人抓了回去,奇怪的是,他们也杀不死林清。” “等等!” 莫听铃打断了楚栖的话。 她完全略过了楚栖说的杂灵根以及杀不死一事,只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我怎么好像听说过这个秘法?” 楚栖刚缓和没多久的神色再次紧张起来。 “莫师叔想到了什么?” 莫听铃拍了拍脑袋:“你别催我,我要细想。” 楚栖不说话了。 莫听铃皱着眉冥思许久,最终放弃似地摇摇头,问道:“你说的那个林清,是被许氏抓回去的?” 楚栖点头:“我最开始以为是林德荫给他儿子下的符咒,但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像。” “据我所知,许氏不会符咒。”莫听铃道。 楚栖再次点点头:“因此,我怀疑他身上或许被下了某种使役之道能用的魂契。” 莫听铃茅塞顿开。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楚栖:“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应该是我们莫家千机堂里在售的追魂契!” —— 这厢楚栖一去一个下午,根本不知道自己宛若神祇一般的形象早已在林清心里碎了个稀烂。 林清聊得兴起,又被傅念留了晚饭,在听完最后一则人物小传后忍不住感叹道:“念安师叔的命也太苦了。” “是啊!”傅念提起来也很是唏嘘:“六岁丧母,从小背负着血海深仇,楚师叔又是个不苟言笑之人。他这压力确实不小。” “说来,楚师叔也不知道念安师叔的母亲是谁吗?”林清明好奇问道。 “或许知道吧。”傅念沉吟:“只是楚师叔不说,我们也不好猜。” “此话怎讲?”林清好奇。 傅念说:“念安师叔的母亲应该是在五百年前那一场大战牺牲的,不过有时听我师尊说,楚师叔和霍峰主的谈话里常提及到一个名字,叫什么……遥语。” “瑶雨?”林清愣了愣,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傅念点点头:“虽然不晓得是具体哪两个字,但发音大抵是没错的。” 林清问道:“那场仙门大战后,难道没有人去查一查谁家阵亡弟子是带了这两个字的吗?” 也说不上来是何种原因,林清本能地觉得那素未谋面的念安师叔很是亲近,连带着他生母的身份都极为关心起来。 只听傅念说道:“自然是找了的,只是那份名单很长,十页都书写不完。这些人姓名里有差不多读音的不过五个。” 林清疑惑:“五个都不对吗?” 傅念遗憾:“有两个是对的,但都是天乾,不可能生育。” 林清惊呼一声,遗憾道:“那么巧!” 傅念笑说:“所以后来,楚师叔就没有再找过了。” 林清由衷地感慨着世事无常。 傅念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笑道:“走吧!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搬过去。” 两个人抱着被褥衣裳锅碗瓢盆地走到青石小筑的门口,傅念刚准备带上门,就听到了一道朗而疏阔的笑声传来。 “徒儿这是带了哪家的小子过来玩啊?” 第6章 假戏真做 来人将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穿得腰细腿长,项上挂了一串长长的白菩提子,左手握罗盘,右手上掌了一杆飘飘长旗,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卜卦算命。 傅念一见这道骨仙风的人便低头行礼道:“师尊,您回来了。今儿生意怎么样?” “别提了,今日山下的雨下了一天,和着雪又湿又冷的,一个子都没捞着。害得你师尊我在那白坐。” 江知白毫不在意地糊弄了一句,带笑的眼睛落在了一团会呼吸的被子上。 “这是谁家的仙友?”他好奇地围着陌生人转了一圈,笑笑曰:“小念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位凡人小友?师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林清被比人高的被褥床席埋着,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一脸尴尬。 傅念仿佛习惯了自己师尊这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无奈笑着解释道:“师尊惯会说笑,我这般身份哪来的朋友。这位林清小道友是楚师叔从林府救下来的人。” “老二回来了?”江知白笑得更开心了:“难得啊!楚二居然也有木头开窍的一天!早说了他这能力身份就该好好收个徒弟,再不济给念安那小子找个后娘也成!一天到晚比隔壁那个纪翩什么云的还像个孤家寡人像什么话?” “不过嘛……”江知白将手中罗盘往臂下一夹,腾出手摸了摸下巴,话锋急转直下:“杂灵根教养起来很费劲啊!他怎么想的?莫不是嫌日子太好过,想闹点岔子丰富一下人生?” 傅念哭笑不得:“师尊,楚师叔还没说给林道友安排个什么身份呢!您不要瞎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就知道你这小子维护楚栖比维护你师尊我更上心。” 江知白佯装伤心了几句,便毫无过渡地换上了一副贴心神色:“林小友抱着这床东西很重吧!快去安置好,哪天有空了再正式见一见。” 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多谢江师叔,改明儿闲了必亲自登门拜访。” 看着林清和傅念远去的背影,江知白收起了懒洋洋的笑,抿着嘴角出了好一会儿神。 “这身影怎么有些眼熟?” 他眼珠子转了转,将手上的罗盘一拨,八层铜片飞快地转动着,最后晕晕乎乎地地停在了某个意味不明的区域。 “奇怪,怎会探不出来历?” “莫非是罗盘坏了?” —— 林清在移澜居安顿下来没多久,就被院外几声异响吸引了注意。 夜深人静,只有过堂风在呼啸。 初时林清以为是过路的野猫并未在意,后来他听着那动静越来越大,隐约还伴随着木板碰撞的声音,才发现这风声来得甚是诡异。 若是傅念,他定然会敲敲门打声招呼再进。 若是楚栖有事要谈,以他的身份大概率会让傅念传话叫自己过去。 若是江知白……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林清直觉江知白不是那种连夜去打扰一个陌生人的修士。 林清似觉察到什么一般,顿时汗毛倒立。 他大着胆子放轻了手脚地走到门边,果不其然看到锁头晃晃悠悠的在乱动,紧忙用后背抵死了门。 “你是谁?你要找谁?”林清努力控制自己的牙打颤着幅度,低下声线凶了一声。 门外没有人回答,锁头的晃动举发剧烈了,在老旧的门板上哐哐作响。 林清的心跳声逐渐覆盖了耳边的风声,后背冷汗浸湿了木门。他强撑着软了的双腿不让跪下,手指在门板上抓出了血。 他想大喊救命,却不敢真正惊呼出来。一来是怕打草惊蛇,二来他不确定移澜局离其他院落之间声音有多远。 他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具备传音千里的能力。 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地抵着大门,内心不断地祈祷有人经过发现此间异常,救他一命。 背后的门越来越响,终于嘎巴一声,随着锁被打开的声音,锁头掉在了地上。 林清大口大口喘息着,脑子里匆匆闪过疑惑,为什么鸣山宗落了门禁结界,这人还能闯进山门。 除非他白日里就尾随上了山,除非...... 它不是人! 林清到底还是没有灵力的凡人,求生的**让他爆发的力气并不足以抵挡门外的撞击。他拼尽余力合着已经被撑开一条缝的板门,看向天上无情的月。 从来没有一刻比如今更令人绝望,明明迎来了人生的光,却发现光也会在夕阳西下后被黑夜和寒冷覆盖。 “林清,安顿好了吗?”忽然,一道清冽的嗓音从衣衫里某个夹层传来。 林清已经被恐惧摄住了,他无暇分辨衣服里传来的声音是人是鬼。 “林清?听得见吗?” 那声音又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突然平地起高楼:“你那边什么声音?林清!听得见我说话吗!林清!!!” 林清找回了神志,呜咽了一声,力道一泄,门破了。 一团黑影进了门,完全遮住了林清的眼眸。 林清毕生的挣扎全都用在了抵门上,此时早已失去了力气,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林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他的机会。 他早该料到的。 就在那团黑影准备侵占他的神魂时,一道金光穿透了移澜居。 “太上承天炎火之精,焚灭诸邪,急急如律令!”一声历喝从门外传来,紧接着那道足以吞下整个黑夜的影子被一道无名烈火灼噬得一干二净。 林清失焦的目光只隐约捕捉到两道身影,一红一紫。 那道火红向自己奔袭而来,带着飞蛾扑火般的热烈与决绝将自己捞起抱在了怀里,力道之紧像是攥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 有冰凉滴落衣领,他听见自己的灵魂轻轻地叹了一句:“楚栖......” —— 林清再次醒来后不由感叹命运无常。 连着三日光景,自己已经在三张完全不一样的床上躺了一圈,像是命运找回了良心一般,一股脑儿把缺失了十六年的安枕一次补偿了个遍。 “楚师侄,他醒了!”一道甜美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一张火热的手盖上了额头,温声道:“退烧了,林清,你觉得怎么样?” 林清张了张口,努力认清面前模糊的面容。 “看来是没恢复好。”楚栖皱眉道。 “他现在是凡人之躯,我不敢下药太猛,不然早跟没事人一样了。” 女子的声线明显比楚栖轻松多了。 林清闭上眼,佯装昏睡过去,实则特地留了心神偷听他们说话。 “我总觉得,林府那些人应该不至于恨一个庶子到这种地步。” 一道陌生的声音传入林清耳中。 与楚栖的清冽,傅念的温柔以及江知白的高昂不同,这道声音低沉中带了一点沙哑,配上中年男子的稳健气息,一听就不像个好惹的。 “宋师叔,林清魂魄里的追魂契可有解法?” 宋师叔? 林清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确认了这道低沉嗓音属于万顷峰峰主宋不归。 只听得宋不归徐徐叹了一口长气:“解是能解,但他现在只是个凡人,连练气都不到,强行解只会让他再死一次。” 什么叫再死一次? 林清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只听那道甜美的女声问:“解契需要修炼什么境界?” 宋不归明显是被震惊到了:“小师妹,这追魂契不是你们莫家的东西么?你不知道反而来问我?” 莫听铃明显不服气了:“这是我爷爷的爷爷发明出来的,我怎知它的威力?” 眼瞧着剑拔弩张的气息又要蔓延,楚栖急忙“适时”打断:“两位师叔莫吵,如今还是林清的追魂契要紧!” 莫听铃哼哼两声:“我就知道,有了他,我们什么都不是。” 楚栖无奈唤了一声:“莫师叔!” “在我看来,以林清现在的体格,最少都要筑基以上我才敢动手。” “有什么说法?”楚栖追问。 宋不归凭借着过往为数不多的一次经验冷静分析道:“之前我接手的那位是半步金丹期,剥离起来感觉难度不是那么高。但林清这幅身体是杂灵根,或许很难修到金丹期。” 楚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筑基期可以吗?” “应该可以。”宋不归的声音再次响起:“无非也就是棘手一些,但至少目前万事都要以林清的安全性命作为第一。” “我就说霍相隐那老不死的不靠谱!宗主师兄非不信!” 莫听铃不知道为何,又将矛头对准了霍大长老。 “我可以带他修行。”楚栖紧忙开口转移话题:“只不过在此之前,林府肯定还会派人继续追杀林清。两位师叔可有什么法子能让他时时受到我的庇护?” 宋不归和莫听铃对视了一眼,一个皱眉一个抿嘴。 “有倒是有,但你能接受吗?”莫听铃为难道。 “就是就是!”宋不归难得附和一句:“当年你为了守住那份尊师重道的规矩选择下山历练,如今就肯破釜沉舟了?” “两位师叔此话何意?”楚栖心里冒出了个不太好的念头。 “有一种契可以种在对方的识海里,让其与结契者同生共死,也就是说他的命会........” 后面的对话林清已经听不清了,他也没想到自己听个八卦都能假戏真做,沉沉睡死过去。 第7章 一个萝卜一个坑 虽说楚栖在林清心目中的形象早已从美到不可方物的一尊红色神祇变成了青年丧偶独自带娃的苦情鳏夫,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被楚栖那双标准到挑不出错的凤眸凝望着时,自己的心跳还是控制不住地加快,鸡皮疙瘩漫了一身。 楚栖吹凉了药,一匙抵进了那泛白的唇色边,借着灵力将药输送进去。 “楚长老......”林清犹豫了半晌,还是下决心地问了句:“为何这般看着弟子。” 楚栖凤眸里的光像繁星一闪般消失不见。他认真给林清喂着药,目不斜视地道:“有件事我想征得你的同意。” 林清实在想不出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年轻有为的楚大长老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征得他一个杂灵根废物的同意。 “楚长老救命之恩,有什么需要林清做的尽管吩咐便是,征得同意四字,林清不敢当。” “我不是林府那些以势欺人的东西。”楚栖望着林清,神色复杂地说道:“年少时得益于师尊的教养,明白这世间相处,以礼待人总是没错。论身份你不是我徒弟,论辈分尚不明晰,我为何要直接吩咐与你。” 林清被他一番大道理讲得晕头转向,嘴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风牛马不相及当做牛做马在所不辞的废话。 楚栖被逗出了笑,耐心解释道:“我救你是行善积德心之所至,若次次行善都要求对方涌泉相报,也就失去道心了。” 只可惜,他这番解释并没能令人听进去。 林清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楚栖微微扬起的眼角眉梢,再配上那张极明媚的脸,艳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楚长老的夫人一定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绝色吧?”不知为什么,林清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问出了这句话。 楚栖很是意外,不懂得面前这位少年为何突然将话题扯远。 不过他也不恼,仍旧噙着淡淡的笑,目光变得缱绻柔和。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的绝色。” 浅浅的呢喃像惊雷一样在林清的心上炸开,空洞了十六年的明眸带着潮气一点点濡湿了心底。 一句分明不是对他说的话,却被满腔赤诚携带了百年光阴,横跨过生与死的鸿沟来到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奉呈上来。那浓烈如酒的爱意在眼皮子底下明晃晃地昭示着,令他的自惭形秽无处遁逃。 如果可以,林清将会把这份莫名而来的狼狈解释成:“为撼天动地的爱情落泪”,或许能挽回些许颜面。 他吸了吸鼻子,将楚栖手上碗抢过来一饮而下,继而痛苦地闭眼平息。 他试图借着药难喝的名义去掩盖他那因会心一击而被浸湿的双眼。 然而很快,这份拙劣就被一道萦绕鼻尖的香甜揭开。 林清睁开眼,便看到了几根修长的玉指捻着蜜枣放到唇边。 鬼使神差地,他咬上了那甜的发腻的蜜饯,心里悲哀地想着:这么漂亮的手不用来拈花一笑,当真是暴殄天物。 楚栖静静地观察着林清,心绪百回千绕,最终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去提出计划里准备约谈的二三事。 一宿未眠的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药碗收去了一边,拿了一本书给林清,温声说道:“今日下午你先将这本功法看一看,我在隔壁厢房歇息,不用怕吵醒我,有什么不懂的来问便是。” 林清不明所以,看着楚栖飘逸的长袍在门边一拐,翻开了连封面都没有的老书。 只见上面题着几个苍劲如松的大字:“练气基本功法——从入土到入门。” —— 楚栖说的是去厢房歇息,实则没睡两个时辰,就被床头金光骤降的传音符给吵醒了。 “楚师侄,昨日找我何事啊?” 那声音懒洋洋的,带了酥酥麻麻的尾音,差点没把翻身起床的楚栖气得往地上栽。 “宗主师叔这是从极乐世界回魂了?”楚栖一向尊师重道,唯独在明惊风和霍相隐这对狗道侣面前丢尽了礼数。 “差不多。”对面那人笑了一声:“现在,立刻,马上,来破云峰开会。” 实在怨不得楚栖。当年他在山下历练,辛辛苦苦用五年光景废寝忘食不舍昼夜地攒了三千积分,正准备一鼓作气闯荡废陵秘境拿下风云榜第五的排名时,那边就听到芦花宗携带宗门上下连同原有的一千积分并入了鸣山宗。 风云榜上信手得来的排名第四红的刺眼,衬得楚栖的白手起家拼天下的努力像个笑话。 这股怨气延续了数百年仍未消散,一切都要归功于明惊风的懒散。 一宗之主这个身份,放眼全天下都是起到引领门风的作用。 临风上岳宗宗主城府颇深,精通防御之道,因此上岳宗门上下六峰都延续着谨慎严密的行事作风,堪称仙门里最井井有条的宗派。 北束太华宗宗主是天赋异灵根,有关于修炼的功法都是实打实研磨出来的,因此吸引来的子弟无一例外都是异灵根。虽然人不多,占地规模也小,只在平地上起了几个大院。但因着标新立异敢为人先的行事作风,稳稳占据风云榜第二,至今无人超越。 鸣山宗之所以家大业大还能有随时掉出前三排名的风险,纯粹是明惊风这个宗主不作为。 以前白徵在的时候,掌教一事都是由凌岩峰执领的。当然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当年鸣山宗那般田地,也就只有白徵门下种了桃李,其余几个皆是孤寡老人。 那时候的明惊风还是个专注修炼的天才,不到四百岁冲破法道大圆满,其天赋异禀也着实在让仙门众人震上三震。 明惊风完全可以凭借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名声开山收徒,定能从中捞到几根不错的苗子。 然而这位懒散的大宗主出关之后就躺着睡觉去了,把打理宗门的闲杂事务一股脑儿交给了葛逢。 这桩如天降紫微星般的神迹就像一尾常年不见身影的锦鲤,突然跳起来吐了个大泡泡,刚有点水花就沉了。 难说不是历劫之后需要将养,那时候年纪尚幼的楚栖尚能表示理解。直到楚栖自己当上长老后从师尊白徵那里承接了掌教事务后,又从霍相隐那分了执政堂里那一地鸡毛的破事儿,再看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明惊风以及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各大峰主,气不打一处来。 天下第三宗门的内外门弟子人数连着峰主长老加起来凑不齐二十人,仙门大会人烟稀少地站了一排,脸都丢尽了。于是楚栖只能凭借着自己高冷矜贵的形象打打招牌,再将选拔门槛无限拔高,这才稳住了鸣山宗在仙门里为数不多的形象。 楚栖就这么冷着脸坐在破云峰中堂的议事殿里滋滋冒着寒气,把前来赴约的五仙峰峰主闻莘冻了个激灵。 “你这是移动的人形冰柜啊?刚好姐这有几瓶新调的酒,要不放你这冰一冰?”闻莘绕了绕卷成麻花一般的刘海,饶有兴致地向楚栖说道。 楚栖抬头看向面前容色姝丽眉目妖冶的女子,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什么是冰柜?” 闻莘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她“啧”了一声,冷笑而过:“果然是个小古董,也不知道送去宝相门那个拍卖会上能卖几个钱。” 紧随而来的霍相隐赔笑一声:“她就这个性格,楚师侄莫怪。” 即便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但对上霍相隐这号人物,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楚栖礼貌颔首,一副大度撑船的君子模样。 八张椅子一个萝卜一个坑,占满了之后,明惊风才姗姗来迟。 他今日穿了件柔软的雪裘,将一张气血极好的脸裹在领口的白毛里,狐狸眼微微上扬,眸中含了意味不明的惬意。 明惊风习惯性地往主位一坐,笑吟吟道:“辛苦众位大风大雪还跑一趟,我们鸣山宗开山大会在即,届时会有来自各地的能人修士前来报名参加,都企图能借此机会讨个一跃飞上枝头的机缘,大家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大殿一片鸦雀无声。 “诸位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要把会开到今天。”明惊风手指点桌:“我昨夜观测到十个月后长风道会有秘境出世。你们趁着这一次开山大会赶紧挑几个资质好的去冲上一冲,不说十个八个那么多,但三四个也可以。不然我们真的要被鸿渊道宗超越了!” 八人神色各异,若有所思。 “说话!”一向好脾气的明惊风突然提高了声音:“以前你们老说皇上不急太监急,现在我上心上头了,你们这一群人就跟哑巴了一样。” “我没什么想法,主要看你们。”莫听铃很是给面子地开了口:“现在宗门上下连带着扫地做饭的统共也就这么二十来号人,只要不是今儿个这病明日里那伤的,我自己一个人忙得过来,没必要找个徒弟做帮手。再者,天底下医修众多,也不差我一个,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以传承的。” 莫听铃这话不假。虽说身为木灵根大能修为卓越,但单轮医道而言,亘洲扶嶷山宗和茯茗地月华宗两处更有特色绝技。天底下有意行医道的木灵根修士想要拜师大多不会首选鸣山宗,轮到她估计没剩几个好资质的。 “只可惜丹修没什么吸引力,一切随缘就好。”几近光头的葛逢慢悠悠地说道。 “我倒是想多收几个弟子来帮我培育灵植,只可惜正如莫师姐所言,木灵根修士大多去了亘洲或茯茗地。若不是我走不开,直接杀上去踢馆子,抢几个好苗子回来便是。”将一番极具魄力的话说得不咸不淡的是灵泽峰峰主沐檐,眉宇间温婉得如同能看见烟雨朦胧的四月春,写得一手好字,是女修士里难得可以从法修半路出家为植修后还能单挑明惊风的奇女子。 见有了亲传弟子的宋不归和闻莘缄默不语,明惊风偏心的目光略过霍相隐直直落在了疑似打瞌睡的煅霞峰峰主司楷身上:“哑炮师弟身为器修大能,就没什么想说的?” 大殿上不合时宜地响起几声闷笑。 司这个姓写着漂亮,读起来不太风雅。也是难为了明惊风,直呼其名显得生疏,称呼一声“司师弟”划拉嘴,“司峰主”又像在诅咒谁一样,无奈之下就给这人起了个“哑炮”的外号。 司楷闭着眼,比佛系的葛逢还要言简意赅:“随缘。” 最后七道目光齐齐落在代表凌岩峰前来开会但小了一个辈分的楚栖身上。 来时楚栖早已想好了林清的安身之法,但此时殿内九人,除了鸣山宗本宗五峰和霍相隐知道此事外,剩下的三人楚栖均不太熟。他想了一想,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晚辈也是一样的想法,随缘便好。只是有一点,千万不能放林家人上山。” “为什么?”闻莘好奇问了一句。 “哦,他收了个道侣,是林府的庶子,据说被林府的人追杀得厉害。”莫听铃漫不经心地漏了个大的。 众人:“??!” 第8章 你认真的? 从破云峰出来天色已暮,莫听铃和宋不归相约去葛逢的丹阳峰看落日云海,闻莘和沐檐说着要去灵泽峰取新酿的事,司楷跑得最快,在明惊风一句“散了吧”话音刚落,嗖的一下将没了踪影。 “他跑那么快做什么?”闻莘看着司楷的背影很是好奇。 沐檐跟上一步:“听说他来的时候炉子里烧着铁,估计是怕把煅霞峰炸了吧?” 楚栖身为晚辈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离场的。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披上那身金光灿灿的天品披风准备追上莫听铃和宋不归的步伐,顺带问葛逢要炼一枚淬体的丹药。 “楚师侄,请留步!”明惊风突然开口道。 楚栖脚步一顿,回过身耐着性子问道:“宗主师叔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林家那小子的事,我听你宋师叔说了。”明惊风走到楚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和你霍师叔见一见?” 楚栖垂下睫毛,盖住了眼中的思绪:“林清身子不好,凌岩峰离主峰远了些,冬日大雪,高处不胜寒,师叔还是不要为难楚栖了。” 明惊风听出来了楚栖的婉拒,面上笑容收了些。 他在嘴角牵出一抹苦笑,道:“我知道你还是在怪当年我没拦住你师尊,但你也不必事事都拒绝我。” 楚栖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将刚才话中的内容拣着要紧的重复了一次:“宗主师叔误会了,林清身子不好,之前在雪地里受冻伤了底子,耐不住寒。” 明惊风沉默了半晌,回过头向大殿里打坐的霍相隐喊了一声:“孩子他哥,陪我去凌岩峰看一看楚师侄他道侣去!” 楚栖纠正:“我和林清还不是道侣,宗主师叔误会了。” 那厢的霍相隐也面无表情地开口:“知道了。提醒你一下,孩子早没了,我现在不是谁的哥。” 作为九大峰最高峰的凌岩峰,山顶的温度要比明惊风所在的主峰破云峰还要冷上许多。自白徵去世之后,明惊风对凌岩峰的夜晚有了根深蒂固的抵触,这种避而不见的态度让他早已忘了真正高处不胜寒的群山之巅有多冷。 “距离上一次看见凌岩峰的灯火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他只裹着在破云峰穿着的那件薄白裘,站在竹林小道外感慨着。刚一开口就被带雪的风一刮,猝不及防一个哆嗦,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霍相隐见状走上前,将一道比狐裘更白的围脖拦在了明惊风纤长的脖颈处。 明惊风抬眸,眼中悲伤褪去,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笑意晏晏:“这么贴心,还随身带着。” 霍相隐被他这般明目张胆地看着也不害臊,低头亲了亲人的嘴角:“你这丢三落四的性子不改,今日若不是我跟着,你怕是要冻成傻子。” 明惊风瞟了一眼前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楚栖,勾上了霍相隐的手指:“别闹,他不喜欢我这样。” 霍相隐将一把伞撑起移向明惊风头顶:“雪又大了,慢些走。” 凌岩峰已经许多年未下过这般大雪了,楚栖的脚步轻,但仍不可避免地在雪地上留下了印子。 一步两步走远,再回头时已被风雪盖过,一如在这片雪地上落过几百年足迹的人,最终还是逃不过被这个尘世遗忘的命运,连名字都没留下。 那位曾经问鼎仙门的天纵奇才,来不及看一眼虞都的那场千年盛雪。 后世许多人以为,鸣山宗之所以对楚栖的那位神秘师尊缄口不言,或许是因为这位仙尊犯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错,从而成为仙门里一个不齿的禁忌。 然而事实是,鸣山宗的人不提,是因为无人可以再提起。 当年同期的修士几乎尽数陨落,如今除了老牌的上岳宗宗主和樊水地界长阳宗的几位旧相识,已经没人知道这个名字了。 凌岩峰峰主白徵,名动一时的长宥仙尊,陨落于那个风雪还未到来的秋。 白徵喜欢看雪,但又极讨厌落雪后的冷。在楚栖的记忆中,这位白衣仙尊最喜欢带着几个孩子在竹林里采雪。江知白在竹间穿梭着打雪仗,楚栖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堆雪人,而白徵则携了一樽白玉瓮,边采集竹叶上停下的雪,边冷得直呵手。 楚栖年轻时不懂,输了雪仗后就跑到白徵身后抱大腿,一边求庇护一边问道:“师尊为什么手冷还要采雪?” 白徵附身摸了摸小人的头:“因为师尊要酿酒呀!带了竹叶香的雪水埋在土里,待次年桃花开的时候做成酿,竹叶与桃花的香和在一起,最能醉人了。” “师尊,喝酒一定要醉人才行吗?”江知白拍了拍手上的残雪,看向白徵的眼中带了崇拜。 白徵笑着摇摇头:“微醺即可,若是醉人,便很苦了。” 白徵喜欢喝那三两杯桃花酿,却从来不让尚年幼的三个徒弟碰上一碰。待到楚栖长大能碰酒了,白徵却很少再酿新坛了。 楚栖问起来的时候,白徵似乎很意外,在竹林间微微偏头:“你居然会喜欢喝桃花酿吗?” 楚栖点点头,眸中热烈灼得白徵不敢直视。 “师尊常说竹叶与桃花的香气交织最美,徒儿也想讨一个方子,日后亲手酿给师尊喝!” 白徵眸中微光一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末了低眉一笑,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罢了,我教你便是。” 许多年后楚栖才知道白徵不再酿酒的原因。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白徵变得极容易醉酒了。 为了不让自己耽于酒色,神仙一样的人物最终选择了封坛。 “酒若醉人,便很苦了。” 几百年后,楚栖每每在桃花树下买醉的时候,风中都会萦绕着这句似有似无的轻叹。 是啊,若这人间不苦,又何须千金买一醉呢? 楚栖思绪飘远,连自己走错路了都不知道。 “我怎么记得这条路是去擎渊台的?臭小子你不会把他安置在你师尊的住所吧?”明惊风看着记忆里越来越熟悉的路,惊呼一声拉住了埋头猛冲的楚栖。 “跑了神都不知道,真当我们几个老家伙记忆不好了。”霍相隐妇唱夫随地附和了一声,抬头看向早已人去楼空的擎渊台:“小栖的性格应当不至于做这样的事,你看这乌灯瞎火的哪像有人住的气息。” “也是。”明惊风看了看突然惊觉的楚栖,想是知道了什么一般,点着头笑:“怎么?想你师尊了?” 楚栖转了个弯,低头不语。 “想也没用啊!”明惊风的笑淡去,化作哀伤长叹:“当年谁也没留住他,如今怪尽你我。” 楚栖所居住的竹篁里离走错的岔道不渊,规模也仅次于凌岩峰主殿擎渊台。名字虽带了个“竹”字,一路上也有落地的竹叶未扫,但真要论最大最显著的,莫过于立于院落中央的那几棵高于屋檐的梧桐树。 “到了,两位师叔且在屋里坐坐,我去看看林清睡了没。” “这么早睡?”明惊风很是意外:“你不是说来破云峰之前把傅念喊过来教他练气了吗?他能上着上着课突然睡着?” 楚栖微默:“也不是,但他身体不好。依傅念的性格如果看他状态不对或许会让他好好休息的。” 明惊风看着楚栖走向里屋的背影喃喃道:“他说了多少次林清身体不好?” “三次了。”霍相隐掰着手指头数到。 “那应该是真的很不好了。”明惊风难得收起了懒散的神色,严肃地分析道。 楚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说让两位师叔且坐坐就真的是且坐坐。明惊风这厢还没把凳子坐热乎,就被楚栖小声喊了过去。 “两位师叔。”楚栖带他们走到了外院的一个僻静处:“林清现在正在练习引气入体,傅念在旁边辅导着,怕是不方便相见。你们在这个地方可以先看一看,改明儿雪停了,我亲自带他去破云峰正式见个面。” 明惊风踮起脚尖,看向窗内的两道人影。 灰色衣衫的人背对着自己,只看得出来身形瘦弱,根本不像十六岁的少年该有的体格。而一旁着青衣的傅念侧对着窗,一边念着口诀一边引导林清感知天地灵气,神色专注,眉目端正。 “这也看不到什么。”明惊风不满地蹙眉:“除了能看出来江知白他徒弟很靠谱。” “确实。”霍相隐看了看逐渐势弱的飘雪,在一旁收了伞。 明惊风等了好一阵,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楚栖一句:“你给他的那本书是你师尊编写的还是闻莘改过的?” “是闻峰主修订过的。林府没给林清请过几年先生,我担心他理解不了。” 明惊风转头问道:“我听说当年念安被带回来的时候,你师尊也曾试图用老书的那一套教他?” 楚栖点头称是:“大师兄跟我说,那时孩子年纪小不认得字,一度理解不了,后来是师尊找闻峰主过来修订改编了一套新教材,念安才能开始入门的。” “闻莘确实不错。”霍相隐对自己的师妹还是很了解的:“她嘴里新奇的话一套套的,解释起来也不费劲,很适合带小孩子入门。” “我记得这套新书还有个很妙的名字,从入土到入门?”明惊风想起来这件事也乐了。 “还说这是儿童读物。”霍相隐啼笑皆非:“她倒是妙语连珠。” 楚栖不置可否。 “虽说这是精修版的,但你能做到这些也不容易了。”只听得屋内传来傅念的肯定:“我没想到你虽然是杂灵根,但领悟力这么强。想当年我看这套书的时候,可是用了两三天的时间才分得清这天地间蕴含的五行之气呢!” 林清的声音不大,但贵在咬字清晰,清亮的声线笑意盈盈地传入窗外三人的耳中:“或许只是凑巧罢了,傅师兄是单灵根,修为天赋定在我之上,莫要取笑于我。” “他这么厉害?”明惊风讶道:“这速度不像是杂灵根啊?楚师侄你是不是探错了?改明儿让他上我破云峰重新测一测。” 楚栖摇摇头:“他的确是杂灵根,只是杂得有些不太一样。” “此话何意?”霍相隐转头刚要细问,就被明惊风捂着嘴的惊呼声吓到。 “他他他他他!!”明惊风极力压着尖叫往后退了几步,缓了几口气指着楚栖的手都在抖:“你你你!” 霍相隐顺着明惊风的视线望过去,当即愣在了原地。 “快撤!”看到林清仿佛要飘过来的视线,霍相隐低喝一句,将明惊风拦腰抱起就跑。 楚栖看了一眼,确认林清没有发现异常,才抬步追了上去。 “宋师叔是不是什么都没跟您说?” 他追至竹篁里的外院,看着惊魂未定的明惊风,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感觉宗主师叔您什么都不知道就跟过来了?” “他就说了句你带回来的人姓林,魂魄里有追魂契需要解。” 尚算冷静的霍相隐释放着冷泉一般的信香安抚着明惊风,转头看向楚栖,目光复杂:“那个人,你是认真的?” 楚栖看着神色冷峻的霍相隐,点了点头。 “林府大机缘怎么是这个!” 明惊风大喘一声,抓住了楚栖的手,求神拜佛似地摇晃道:“你最好想清楚,如果真的决定要和林清结成道侣,应该怎么跟你那老想着杀人的儿子解释清楚后娘的存在。” 楚栖失笑:“念安不傻。” “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明惊风打断道:“我是怕你儿子看见他那张似是而非的脸,能生吞了他!” 第9章 追杀进行时2.0 其实楚念安不杀人的时候,根本没有明惊风说得那么邪门。 他坐在石阶上,手上转着一柄镶了五色宝石的金锥子,眉眼专注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小师弟!”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楚念安转头,看着蓝衣女子缓缓从客栈里走了出来,递给他一壶酒:“刚买的今朝醉,虽然比不上咱凌岩峰的桃花酿,但总比没有强。” 楚念安收起了金锥子,打开酒壶闻了闻。 “酒挺辣,师姐不怕醉?” 蓝衣女子裙摆一掀,大马金刀往客栈大门前的镇宅神兽上一坐:“怕什么,你师姐我千杯不倒。” 楚念安看了看壶身,又观察了一眼喝得起劲的女子,问道:“杯子呢?” 蓝衣女子哂笑一声:“出门在外别这么讲究,给你分装一壶都不错了,难不成人家一个卖酒的还送你杯子?” 楚念安耸了耸肩,从戒指里掏出来一个青瓷杯,优雅地斟起酒来。 那女子壶嘴高悬往檀口里注了几滴酒,转头看到楚念安举杯邀月,神色变得很是古怪。 “你还带着杯子出门?” 楚念安笑了笑:“父亲说饮酒这事儿两杯起三杯止,多了便是买醉了。” 女子闻言,偏头“切”了一声:“那哪是你父亲说的?分明是师尊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楚二睹物思情,拿着鸡毛当令箭来教育教育你这傻小子罢了。” 楚念安微微一笑,三杯下肚晃了晃还有大半的酒壶,朝蓝衣女子道:“我喝够了,师姐慢饮,不要耽误了明日的行程。” 女子朗笑一声:“你放心,明日定能赶到亘洲去!我若是醉了,余长缈这三个字倒过来写!” 晚风将楚念安手上捏起的符箓刮起,送到了宋不归手里。 “他们到茯茗地了?”葛逢给宋不归到了一杯茶,看向他手上发着红光的符箓问道。 “嗯,应该是到茯茗地的边界了。”宋不归将茶一饮而尽,点着桌子示意葛逢再来一杯:“这两个小鬼速度倒快,这几天应该没少赶路。” 葛逢笑了笑:“正常!当年白徵带着余家那丫头下山历练的时候可没少披星戴月,估计都练出来了。” 宋不归叹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念安那小子如今怎么样了。” 葛逢听罢一笑,转了话锋问道:“说来也奇怪,你人都到亘洲了,怎么不把那边的任务完成了才回来?” 宋不归道:“是掌门师兄说是林府这边有大鬼要我去镇宅,还说什么非我不可。我一听是林府,当即就把任务交给了念安连夜赶了回来,没想到中途传音符出了岔子,我没收到掌门师兄后来与我说的话,又让楚栖那小子拿了一千积分。” “不过机缘这事儿也说不准,如果是你去,说不定不会把现在这个叫林清的人带回来吧?”葛逢乐着调侃了一句。 “你猜到了?”宋不归挑眉。 “哎!别这么看我,我是不爱出门,但我也不是傻子。楚栖那小子这么紧张,你又说他长得有八分像,莫师姐又这般上心,这么明显还指望我蒙在鼓里呢?” 说罢,葛逢从背后的柜子里翻了翻,掏出了几枚丹药给宋不归:“原先想着晚上给楚栖那小子送过去的,时间不太巧。你明天带过去吧,林清现在这个灵根的情况应该能用得上。” “你不趁着这个机会过去见见他?”宋不归嘴上说着,手上很是不客气地将丹药揽了过来。 “不着急,来日方长。”葛逢摆摆手:“我这一次可是冲着九品天阶灵丹去炼的,炉子开了就要时刻盯着,走不开。” 宋不归掂了掂手上的丹药,往戒指里一收:“我现在过去吧!楚栖那小子应该还没睡,我顺道跟他商议一下追魂契的事。” —— 楚栖是没睡,但人是差点疯了。 自从前日林清差点被魇灵吞噬识海后,楚栖就安排了傅念跟在林清身边,以防自己不在的时候林清能有人保护。 傅念不像他那吊儿郎当的师父江知白,吩咐下来发事情向来都能兢兢业业地完成,故而他一边辅导林清的课业一边闲话家常以拖延时间,直到楚栖回来点头应允,才带着林清告退回到了移澜居。 林清前脚刚踏出幽篁里,后脚楚栖给整个凌岩峰内门子弟的居所范围下了金刚阵。此阵取金刚不破之意,可抵挡一些妖魔邪祟,人也不例外。 布完法阵后楚栖分了一缕神识守护阵眼,时刻监测着法阵的动静。 不过三刻钟,他垂死惊坐起,嗖地一下提剑冲了出去。 移澜居,空无一人。 楚栖忽然意识到,许氏能在凌岩峰动的手脚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还要可怕。 法阵的保护的范围有限,且不能阻拦法阵里的人走出去。在察觉到移澜居的法阵有波动时楚栖已经在第一时间借移行阵赶到,却仍旧晚了一步。 “林清!”楚栖急出一身冷汗,转身飞奔于山林间,又布下了一个堪舆阵。 “林清!能听到我说话吗!林清!” 声音之大覆盖了整座凌岩峰。 睡得深沉的江知白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走到外间,看到了擎灯而来的傅念。 “怎么回事?”江知白问道。 傅念一脸煞白:“师尊,林清不见了。” 江知白登时就慌了,三下五除二将御寒的衣服胡乱穿上,抄起罗盘就向院外奔去,靴子穿反了都没发现。 他也说不上自己这心慌从何而来。 江知白身为剑修,意外地将一手卦象与堪舆之术算得伶俐。他屏息凝神,将神识倾注在罗盘上,只见八层罗盘晃晃悠悠地朝着某个方向齐齐转动起来。 “澄月,追!”江知白召唤出本名剑,在傅念面前呼啸而过。 宋不归来到移澜居附近就听到了四面楚歌在漫山遍野地呼喊着林清的名字。 “不是吧?又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炎火符产生了质疑。 连江知白都能惊动,想必林清这一次真丢了个大的。 他手脚飞快地拿出数道符纸贴上移澜居的大门,咬破手指在空中凝血画了几道。只见符纸轻颤微鸣,而后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宋不归坐上幻化出来的纸鹤,登时愣住了,那是...... 擎渊台的方向! —— “站住!”楚栖速度极快,火红色的身影在林间略过,像极了于飞的凤凰。他疾步追着前方的身影,手上剑诀捏起,直直向那团黑夜刺去。 “不能让他靠近擎渊台!楚二,给我火!”紧随其后的江知白看着黑影逃亡的方向,瞠目欲裂。 楚栖不是第一次配合江知白了,当下掌心燃起一团金光跳跃的火焰朝前方打了出去,紧接着江知白的本命剑吟声大震,冲过火海将地上的积雪卷起,化作数道水球朝那团黑影砸去。 黑影身法极好,但奈何是魂魄使役的。躲了六七次后一个不察,被水球击中了肩膀,踉跄了两步。 它看向澄月剑的方向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平日里不务正业的江知白打起架来丝毫不含糊。 “运水,来!” 趁着这个间隙,凌岩峰的飞雪被澄月剑凝成了一个浩瀚的水流漩涡,带着不可一世的潮涌逼近那团黑影,速度之迅疾迫得黑影跑出了丢盔弃甲的气势。 江知白平日里端着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形象,向来在人前当和事佬的他从未出手与人交锋。有人说江知白身为鸣山宗大师兄,除了一张嘴一无是处,空有其表,囊中羞涩。也有人说这江知白或许是在藏锋,深不可测也未可知。 身为白徵的首徒,江知白年纪轻轻就将剑意学了十成十,只不过因他水灵根的缘故,追求和平不爱动手。也正因为他这温和的性格,化形后曾十数次将莫听铃看得心花怒放,差点就要强行把鹿绑回去当压寨夫人。 为此江知白躲了莫听铃近两百多年。 澄月剑在凌岩峰引起了很大动静,水光照亮了整个擎渊台,直接惊动了毗邻的灵泽峰和鹿鸣峰。 “怎么回事?”沐檐急急忙忙走了出来,她差点以为是煅霞峰的那位把山炸了。 留宿灵泽峰的闻莘紧随其后,看向天光乍亮一般的凌岩峰沉思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支笔和一沓纸,开始涂涂画画起来。 “把人放下!” 一路追着符箓赶过来的宋不归指间飞出一张黄纸,借着楚栖的真火将符文催动,把那团黑影烧了半身的大窟窿。 楚栖的横溪剑上凝着熊熊烈火,剑指那团被烧到走不动道的黑影,历喝一声:“抬头!看着我!” 那团黑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咧嘴笑着什么。 黑色的衣袍下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惊得江知白倒吸一口冷气。 “小念?怎么是你?”他满眼不可置信,握着澄月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傅念?”楚栖目似寒冰,提着剑向前逼近了一步:“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潜伏在凌岩峰?” 那团黑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并不说话。 楚栖只觉得这笑容陌生极了。 他强忍怒火,被烧红的凤眸落在林清被捏住的脖子上,思考着怎么才能在保证在人毫发无损的情况下灭了这道魇灵。 “你不是傅念!”盯了那张脸看了半天的明惊风突然道:“我徒儿笑起来不是你这样的!他没有梨涡!” 梨涡?电光石火间,楚栖想到了一张他久未回忆起的面容。 “你是许舀?”他震惊的神色落在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你妹妹居然把你炼成了使役!” 宋不归愣了一愣,似乎想起来许舀这号人姓甚名谁了。 “这就是你当时一剑穿心的许舀?槐阳道许家的前任家主?”宋不归看向那顶着傅念面容的黑影,道出了他的前身。 “许家疯了!”江知白不可置信地说道:“使役之术燃烧精魂,本来就忌杀伐,否则将有损天命。许晏栀这个疯子为了杀林清连自己哥哥都不放过,她就不怕渡劫时招天罚吗?” “怪道我这火符烧不死这孽障!”宋不归气得浑身发抖:“原来竟是人魂炼制的使役!这简直有违天道!” “师尊!”后来居上的傅念从剑上翻身落地,撑着地面咳得撕心裂肺,末了抬起头时看到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惊愣了半天,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没把人咳晕过去。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打什么架呢!”赶过来看热闹的莫听铃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神。 “许舀?”紧随而来的沐檐看着那张逐渐恢复本貌的黑影,温柔的眉目逐渐变得狰狞,手上一道金光暴起打入黑影的体内:“狗男人拿命来!” “沐峰主住手!他手上还捏着楚小子的道侣!”莫听铃眼疾手快,迅速凝出一道光球软软地化解了那道凌厉的瑶光。 “先救林清,你去喊掌门师兄来。”宋不归冷静地吩咐着,又取出一道符在上面涂涂画画,众人虽然不晓得他写了些什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一次画符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这么棘手?”莫听铃逮着这个间隙从腰包里掏出两颗药丸塞进了傅念的嘴里,末了拍了拍这位正牌小师侄的背部,温柔道:“去!喊你掌门师伯来。” 可怜傅念刚跑了个八百里加急,还没缓过气来又要做牛做马去请人,命苦的眼泪一时没绷住流了出来。 帮不上忙的沐檐见状叹了口气,主动请缨道:“让傅师侄休息一下吧!我去喊掌门师兄来。” 一道火符飞向那道黑影的手,把那钳制着林清的禁锢烧得吱哇乱叫。 楚栖冲上前,把神志不清的林清抱在怀里。 “不怕了林清,没事了。”他抚着林清的头发不断地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林清还是安慰自己。 林清喉间喘着撕裂的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怕哭碎了楚栖的心。 楚栖叹了口气,不敢再生半分犹豫,果决地捧起林清的双颊,将额头贴在了对方的眉心。 一道火红的契印在林清心口升起,围着二人转了好几圈。 “林清,对不起,我只能暂时用这种方式来护你。” 楚栖也不管此时林清能不能把话听进去,贴着怀中人的眉心呢喃道:“待你哪日足以自保,不再需要我的庇护时,这道契印你随时可以解开。” 温热的气息在林清脸上滚动,沉水香裹着微不可查的哽咽深入肺腑。 楚栖说。 “别回移澜居了,待在我身边,不要走,好不好?” 第10章 做噩梦了? 沐檐把回主峰当散步的明惊风和霍相隐给叫了回来。 “怎么回事?”半路折返的明惊风明显神色不虞,他看着乌压压一片人,心下掠过一丝不详的念头。 “这可是白徵生前的居所!是神仙之地,用来给各位上香朝圣用的!你们当这里是战场啊?随地打架看也不看?” “师兄。”宋不归和莫听铃听到明惊风的声音齐齐喊了一声,自觉让开了一条通道。 明惊风借着露出来的这条缝往里一看,险些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半死不活躺平不起的傅念,拿着罗盘呆呆傻傻站着的江知白,挨着树坐在楚栖红毛披风上闭目养神的林清,外加一个生人勿进神挡杀神手上结着法阵的楚栖。四个人横平竖直占了一地,堪称史无前例的混乱。 他稳了稳心神,锐利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略过,最后定在了那大阵中央的一团黑色影子上。 “这一坨烧糊了的东西是什么?” “是魇灵。”宋不归手上的符箓又燃起一张,精准地贴在了黑影尚能看的右半身,手段残忍让一旁医者仁心的莫听铃忍不住“嘶”了一声。 “魇灵?”明惊风大为惊诧:“我们鸣山宗哪里来的魇灵?” “是许家用的使役手段,他们想杀了林清。”楚栖手上结着印,顶着英姿飒爽的姿势沉声道:“这魇灵早就在我们回山之时家就尾随其后潜入移澜居了。” 明惊风百思不得其解:“我们鸣山宗和许家素无仇怨,也不曾听闻林许二家有什么争坳,他们派使役追杀林清,跑来擎渊台做什么?” “林德荫的夫人是许家的长女,许舀的亲妹妹。”莫听铃嘴快,抢先补充道:“估计是觉得一个杂灵根的庶子代表林家入鸣山宗,丢了嫡长血脉的脸,才如此赶尽杀绝吧?” “前几日这魇灵已经杀过林清一次,所幸当时宋师叔路过及时出手相救,才没让其得逞。不曾想这许氏一计不成又升一计,这一次竟敢假扮傅念把林清骗出了我的金刚阵,其手段阴毒,卑劣至极!” 楚栖说着牙关紧咬,手上折扇金光大震,又加了一重禁锢。 傅念在地上呜呜唤了两声表示冤枉。 明惊风听得只拧眉:“都出过一次事了,你们没有严防死守吗?” 宋不归道“原先以为会像寻常魇灵一般用符纸烧一烧就灰飞烟灭了,不曾想这道魇灵是人魂练就的,烧不死,杀不尽。”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要钱似的把火符往魇灵身上扔。 “人魂?”一旁不做声的霍相隐突然开口:“他们疯了?以人魂练使役?” “是许舀!”沐檐一双柔情目满是憎恨,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黑影,冷声道:“他们练的魇灵是许舀!” “疯子!”明惊风惊怒交加:“把自己长兄做成使役,她不要命了吗?!” “许舀不是死了吗?”霍相隐看向楚栖,神色不明:“我记得你当年一剑穿心杀了他的。” “是杀了他没错。”楚栖应道:“论常理,许舀的魂魄当时便该送去阴曹地府喝孟婆汤的,不知道怎么就落到了许氏手里。除非……” “除非当年,许氏也在现场,当场就趁乱收走了魂魄。”沐檐沉声道。 这场推演实在挑不出错,现场众人齐齐沉默。 “因为嫉妒去杀庶子,这个说法已经行不通了。”过了许久,莫听铃才一脸愁绪徐徐开口道:“林清身上一定藏了什么秘密,一个令许家不得不除之以绝后患的东西。” 宋不归恍然:“所以许氏才给他下了追魂契。” 莫听铃摸着下巴:“而且我总觉得,这场追杀,林府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参与进来。” “这也实在荒唐!林清被下追魂契的时候还是个牙牙学语的稚子,能有什么能力藏了个深仇大怨!”知道些许内情的宋不归忍不住捏了捏发紧的眉心:“但若说是为了为许舀报仇雪恨就更不应该了。当年杀许舀的是楚师侄,要追杀也应该追杀他才是。落到林清身上……我实在是想不通。” “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调查不出结果,我会安排人手去槐阳道秘密探查,在此期间你们谁都不要走漏风声。”明惊风此时异常冷静,一双星眸熠熠生辉:“许舀既然杀不死,困不住,就放了吧!楚师侄损耗魂精禁锢这许久,宋师弟也快把影子烧没了,想必许氏大受重创,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再使役魇灵。” 他拍了拍霍相隐的肩,柔声问道:“阿隐,现在可以布天罗大阵吗?” “万事俱备。”霍相隐看向明惊风的眼中含了柔情与心疼:“但大阵开启需要借用镇宗大鼎为阵眼压阵,调动鸣山宗上下九峰的灵脉以做屏障,惊风可愿为我护法?” “幸甚至极。”明惊风浅笑,眉目柔和如梅上新雪。 楚栖撤了阵,黑影瞬间化作灰烬泯灭。他走到一旁扶起林清,向众人告了退。 “楚师侄,留步!”一旁的宋不归急忙喊住。 他从衣袖里掏出两个因打斗变得皱皱巴巴的盒子交到楚栖手上:“你葛师叔给你的,说林清或许能用得上。” 楚栖腾不出手,接过后用指尖一转收到了纳戒里,点了点头:“替我多谢葛师叔,过几天会亲自登门拜谢。” “你先看看能不能用吧!我估计都被压扁了。”宋不归被明惊风喊去为霍相隐作护法前不忘好心地提醒一句。 这厢沐檐留下来善后,神识出窍遍布九峰,搜查着魇灵可能残余的踪迹。 傅念也躺够了,虽然还在大喘气,但好歹心上的疼痛缓解了几分。他撑着地勉强爬起,走到江知白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却发现那不正经的人看着林清离去的方向出了神。 “师尊?”傅念不解,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 “别喊了!你师尊正在忆往昔呢!” 一旁收拾残局的莫听铃走上前,用手肘顶了顶江知白的胳膊:“喂!你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江知白的嘴动了动,话未出口眼中已泛起泪花。 他看向远处,一道灵光从破云峰腾起,如巨蟒一般在九峰之间蜿蜒盘结,山门地界之外一道结界凝成,光华流转缓缓延展至百里。 星河欲枕,千帆共舞。 “是他么?”江知白轻轻地问了一句。 莫听铃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 与此同时,楚栖已将林清的床褥铺好。 “从今往后你不用回移澜居了,我明日会叫傅念把你的用物和匣子一并搬过来。以后你住在竹篁里吧!” 林清一愣,下意识看向那张眉目华丽的脸:“这...与长□□居一室,怕是不合规矩?” 楚栖停下,在灯光阑珊里微微侧身:“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懂得变通方在情理之中。如今情况危急,若放任你独处一隅,再遭遇一次这两日的事,届时你随时都有可能身死道消。” “可是……”林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您方才不是同我结契了吗?那是什么?不是能保护我吗?” 楚栖默了一默,似不忍心吓到尚未觉醒的少年,一句话愣是说得删删减减半带遮掩:“是生死契,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命运相连。” 他顿了顿,找补似地安慰道:“我不会死,所以你放心。” 五百年来未逢敌手的楚栖心虚地在自己面前说着不会死,林清不由被哽住了话头。 半晌,他才想起来如何回答才能显得不失礼数,应和了一声:“我相信楚长老。” “但生死契不够,远远不够。”楚栖突然郑重地看着那双碧波微漾的眼睛:“林清,我不想你受伤。” 那藏于字里行间至诚的热将林清的心尖烫凹了下去,浅坑的表面浮上一层不知名的悸动。 楚栖擎了灯摆在床边,温声道:“夜深了,先歇下罢,明日我会喊你起来练气。” 林清应了一声,刚把手伸向衣领,便僵住了身子。 “楚长老......”他低头闭目,磕磕绊绊地提醒道:“请您移步外间。” 楚栖愣了一下,看着林清白皙的面颊连带脖子红了一片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仓惶逃了出去。 他躲在屏风后握拳轻咳一声,没发现自己的耳垂也蒙上了艳色:“抱歉,失礼了。” 房中并不大,原先只有明堂一敞,如今因林清的突然到来只堪堪用屏风做了个似是而非的隔断,一里一外两张床榻将屋子占了大半,连带着过道都显得狭小了起来。 楚栖将一帘帐缦轻垂于屏,月下被风浮动,光影微透。 他看不见林清的动作,只能凝神听着。过了一阵那声响静了下来,估着约是拢被躺下了,才走进来吹灭了烛灯。 “睡吧!”如击玉一般的声音和着淡淡的沉水香驱散了寒意,林清心下一松,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被褥下楚栖贴心地燃了炉子,明明极寒的夜却烤得人发烫,翻滚间,林清识海燃起了一场大火。 这场火带着不可一世的猖狂将整座山峰尽数覆盖,血光映天弥补了沉没的晚霞。 一只赤色巨鸟从山间腾起,带着凄厉的清啸直冲云端,翎羽燃起的火焰卷着狂风刮向大地。 无数人惊慌失措地逃窜,顷刻便被扑面的大火灼烧了一半。那些人化作一片片黑色的影子,如纸片小人一般焚成了灰。 燃着金红火焰的剑身滴着血,火红的衣摆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如凌迟般朝着石阶走去。 林清看不见持剑的人是谁,他甚至看不见衣摆上方是何风景,有什么人,位于何处。他只知道下一瞬,这柄剑要奋起杀人。 “滴答。” 一滴血落入了黑色的漩涡里,将识海中所有的意识尽数卷了进去。 他看到了一张面目狰狞的男人的脸。 那人骨节错位的五指操控者纸人,准备硬生生撕开林清的颅顶塞入脑中...... “不要!” 林清尖叫一声,坐起身子睁开眼,背上一身也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 “怎么了?”楚栖披衣走来,将床边的灯点起。 他的掌心覆上额头,汗津津的,发着凉。 “做噩梦了?”楚栖问道:“可以与我说说吗?” 林清拢着被子坐在枕上,手指紧攥。梦里的场景在醒来后被切割成了一片片光怪陆离的碎片。 “大火,很热,五指小人......”他努力想要将碎片拼接起来,却发现只能零星记得几个画面。 楚栖身体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藏在袖子里的一只手微微攥紧。 那只盖在林清额上的手上移,温柔地将头顶摸了摸,沉水香缓缓浸透了外间。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不怕,我给你点支安神香,你且放心睡。”他仔细地替林清掖了被子,将炉火降了一些温度,柔声道。 “噩梦只是梦,不必追溯,不必紧张。” “且让它去便是。” 第11章 他是我的师尊 果然如楚栖所言,这噩梦去便去了。放松下来的林清后半夜睡得极其老实,就这么侧躺着蜷缩在被褥里,手腕微微探出被角,轻缓绵长的呼吸伴了未眠人一夜。 楚栖守在床榻边,他修长的指覆盖在林清的一截皓白上,均匀地将灵力和着沉水信香缓缓输入林清的体内。 天灵根的灵力充沛柔和,配上能静心凝神的天乾信香最能安抚焦躁惊惶的情绪。他坐在那张雕花小凳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斗转星移,天光破晓。 指下的肌肤昨夜还像草间片雪般微凉,此时被晨光和熙轻轻一捂便回了暖,在花窗投下光影中泛起珍珠般的润泽。 搭在脉搏上的指尖动了动,看样子是准备抬起的。不知怎么地却停在了半空,关节微微曲起,轻颤了一下又覆了回去。 克制与贪婪在手腕抬起落下间博弈,理智与情感在茫然挣扎中竞逐,楚栖自认为本心守固,从不做纵情之人,如今却偏偏在林清这里失了智。 他贪恋于指下那股亲人的舒适,驻足于如云似雾的触感,放纵于那如绸缎一般缠住指尖的缱绻。 曾计划于辰时教识五行,巳时指导引气,午时感知丹田,申时打坐静心。 而如今天光昭昭,他却恨不得林清可以睡得更久一些,最好能一觉酣然入夜,将这紧锣密鼓的课表彻底掀过去。 “若是你再也记不起那些回忆,会怎么样呢?”楚栖看着自己如同老僧入定般如如不动的指尖,莫名地轻吟了一句。 指下肌肤动了一动,他猛然回神,看到了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楚长老,我要记起什么回忆?” 林清的声音轻轻的,哑哑的,如钝了刀,磨得人生疼:“那场大火是什么?五指小人是我的记忆吗?” 因而傅念大包小包地将东西从移澜居搬过来时,就看见了在正厅用膳的一对沉默璧人。 “楚师叔。林道友那边没什么东西,只有这几件您吩咐了给他带过去的厚衣裳。”傅念将衣物往桌上一放,紧接着从包裹里掏出来一个古朴的小木匣:“还有林道友的这个小木匣,我一并带来了。” “我知道了,你且放这里吧!辛苦走一趟。”楚栖轻轻颔首。 “多谢傅师兄!”林清停了舀粥的动作,向傅念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傅念怔了一下,忽地急急摆手道:“林清,你如今身份特殊,喊我师兄怕是不合适了。要补你还是直呼名字便好,再不济喊我一声傅道友吧!” “身份特殊?”林清眸光一闪,忍不住站起身来。 “我如今还能有什么身份?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傅念呆呆地看着对方突然急切起来的神色,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人。 “我不知道!”他低头说:“是我师尊说你如今身份不明怕喊错了辈分,才叫我不要多言的。” “傅念,你先回去吧!下周功课考勤,别掉队了。”楚栖波澜不惊地开口道。 看着远去的青色背影,他将分装好的一丸药递给林清,嘱咐着:“粥放凉了,丹药别忘了吃。” 林清捏起那小小的一丸,第一次在神明面前皱了眉。 “楚长老,我身子已然康健,昨夜也没晕过去,应该不需要再服用什么了。” “不是伤病的药,是丹阳峰峰主赠与你淬体的药。” 怕林清不知道淬体是什么意思,楚栖很是体贴地附上解释:“你如今灵根交结,体质混杂。这枚丹药可以帮你排除体内的淤塞,更好地接纳天地灵气,是练气的第一步。” 林清深呼浅吸了几次,猛然仰头视死如归地吞了下去。 一股清凉在丹田处炸开,流经四肢百骸,在寒冷的冬天把凡人之躯冻得颤了几颤。 他如离弦箭般冲了出去,不一会儿脚步虚浮护着肚子折返回来,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楚长老.....茅房在哪儿?” “......” —— “不疼了吧。”楚栖收起传功的招式,扶着林清坐正,眉宇间藏不住关心:“感觉还好吗?” 一颗丹药下去把林清泻得脚步浮软,听到楚栖的关切慰问只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分了十丸你还是撑不住,是我大意了。”楚栖淡淡的语气里藏了几丝愧疚,也不管是否将人听得汗毛直立。 “还有九丸?”林清像纸一样的脸色更白了。 楚栖思付了一下:“落霞时分,我带你去丹阳峰重新配药,如果运气好,还能看一看鸣山十景的雾凇夕照。” 林清虚弱得对鸣山十景根本提不起兴趣,他只在乎明天需不需要再清一次体。 “你感觉身体有轻盈一些吗?”楚栖好听的声音如甘泉,唤醒了林清的些许意志。 他闭上眼去感知,确实感觉周身经脉都畅通了一般,肌肤清爽,筋骨纾畅。 “有的。”林清如实答道。 楚栖点点头,让林清盘坐于山林石间,一根手指轻点额头:“将你所有的神思集中在我放在你眉心的指尖。” 舒缓的声音如潺潺流水,像能洗刷走林清过往所有的疲惫不堪。 天地俱寂,万籁无声。时间于瞬间止步,神思漂浮虚无之中。 林清感觉自己站在了一汪深潭之中,四处除了无波的水,就是一片泛黑的绿。 “你去听风过的声音。” 他凝神侧耳,一道风穿过林梢,带来几声吱呀。 “是松针在碰撞?”林清不确定地问道。 “你去听雪落的声音。” 话音刚落,遥远处传来不甚明晰的声响,松散的,听着软。 “好像是雪团,但不大。” “你去感受身下的巨石。” 肌理粗砺,纹丝不动,似被一股深藏的重力牵引着,稳稳嵌入在天地之间。 “很重,很稳,说不上来的沉。” “锵”的一声在耳边响起,宛如寒铁初醒般击入心头。嗡鸣声在寒冬中肃杀凛冽,似乎要将这世间杀伐荡个干净。 “这时,你又听到了什么?” “是利剑出鞘的声音。” 耳边传来几声闷笃,“噼啪”一声后,林清被冰雪浸透的寒骨消散了刺痛。 “如今,感知到了什么?” “烟,呛人但暖,不冷了。” 那道声音不再说话。林清看到自己的识海里有一道寒光划过,将黑暗的绿劈了两半,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 不是松针在碰撞,而是风过时吹折了枝。雪团很大,只不过落下时散了三两处,砸在了松针铺满的地面,化解了声响。 有人抽剑大材小用地劈开松木生了火,烈烈红光将周遭的寒意驱散。一片祥光中唯有磐石屹立不倒,冷暖自知。 原来竟是这样这样的么? “回神!”一道低沉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闪过的画面里扯出。 林清认得,那是楚栖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突如其来的白光让他忍不住抬臂去挡,肩上多出来的重量提醒着他看向不知何时披上的一张白绒大氅。 耳边清脆的噼啪声传来,楚栖一袭红衣蹲在地上往火堆里添材,红色的狐狸毛在林间被光照着,闪着细细的金光。 “感受到了什么?”楚栖边问,边往烧焦了的火堆里扔了几根红薯,给林清看得一愣一愣。 他眼睛不离那堆火炭,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刚才的画面。 “你的意思是,雪和松枝感知错了?”楚栖折了一根树枝,在乌漆嘛黑的一堆里搅了搅。 “我也不确定,但应当是的。”林清也不确定,呵了呵微冷的手,点点头。 “如此,你的天赋并不在水木,剩下的金土火你仍需再度感知。” 楚栖看向开始融雪的远方。 “要冷了。”他喃喃道。 林清听得一知半解,他低头思考了许久,才慢慢地问了一句:“楚长老,我不是杂灵根吗?若我天赋不在水木,那如今我的灵根是......” 他停住了,一双秋水落在楚栖身上,期盼着他的回答。 楚栖将一团漆黑得看不出来原貌的丑东西递给林清,不忘嘱咐一句:“是烤红薯,别一下子用力拿,小心烫。” 林清双手接过,任由滚烫的一团在手心里沾得漆黑,待温度降了些再小心翼翼地剥去了那层碳一样的外壳。 一片金黄映入眼帘,带着馥郁的浓香钻入鼻尖,像在引诱什么。 林清怕烫,牙尖轻轻撕下一块,嚼得慢。 楚栖在一旁不算生疏地剥了一个,拿在手上示意着转了一个圈。 “你瞧这烤红薯,初时见他黑黢黢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亦无从下手。但若守得住急躁耐得住烫,将那层皮一点点剥下来后才能找到其真正的可食之处。” “我说过,你不是普通的杂灵根。今日一测果真如此。” 楚栖说着,不知想到什么似地停了一瞬,眉间轻掠过一丝惘然:“将水木排除在外后,便剩下三种灵根了。随着日后对金火土的感知越深,你的灵根会逐渐显现。好的情况我不敢说,但最坏也不过是三灵根,已经够得上做很多宗门内门弟子的身份了。” 林清将红薯吃得文雅,动作却慢了下来。 他从未想过吃个红薯都能吃出些门道来。听完楚栖这么一分析,他只觉得手上握着的不是食物,而是天地道义,修行大器。 再下嘴便是亵渎了。 林清默默将红薯拢了起来,准备找个地方供着。半带疑惑地问了一句:“楚长老,我这只是第一天修行就能定了灵根么?这速度该不是什么邪修的法子吧?” 楚栖的神色复杂的凤眸在林清脸上滚了几滚,忽地笑了一声:“林清,你可知这番剔除废灵根的功法是谁教与我的?” 那份怅然像极了一去不回的风,吹向松林尽头那化不开的雾。 “那可是最接近于神的人,凌岩峰峰主,长宥仙尊白徵。” “他是我的师尊。” 第12章 心悦你 这是林清第一次听到楚栖讲起自己的师尊。 “长宥仙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奇地问道。 顺着楚栖的目光远眺,视线落在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圣台大殿上,巍峨庄严,神圣肃穆,依稀能辨认出那处于昨夜掀起过层层波澜。 “他是一个……”话说了一半,却被突然止住。 楚栖的眼中掠过一丝茫然。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曾见过翻飞的白衣在悬崖间寒刃夺光,也见过长发垂地时憩于摇椅上用书挡着刺眼的烈阳。惊叹于桃花树下仅一杯佳酿便能使之面若朝霞,也捕捉过竹林雪间偏头一望眉目冷清似月。 擎渊台的书案前永远堆满了增减修订不断的教案,凌岩峰绝处总能见到比太阳起得更早的执剑人。 楚栖尚在襁褓时就被白徵捡回了鸣山宗,半大的娃娃话也不会说饭也不会吃,把养育技术极其不过关的白徵愁得脑瓜子突突疼。那时候整个鸣山宗上下,徒弟辈的只有江知白一个人。白徵忙起来的时候就会把楚栖扔给江知白照看。 江知白那时已经成年,三十五岁的年纪放在凡间早已子女满地跑,但偏偏对上楚栖的时候总是没由来地双膝一软,坚决认定这块烫手的山芋就不应该出现在他手上。 江知白和楚栖刚认识的时候是相看两相厌的关系。江知白对楚栖又躲又怵,楚栖一见到江知白就哇哇大哭。但若把他交给江知白以外的人,这娃娃就哭得更厉害了。 白徵实在被闹得心烦意乱,耐着暴脾气折了花枝去哄。几次下来白徵惊奇地发现,楚栖每每见到他哭声像马车急刹一般戛然而止,明明上一秒还哭得紫红的面颊,下一秒就在花枝的逗弄下露出甜甜的笑。 被迫照顾楚栖的白徵叹了一口气,下凡间请教了几户他帮过忙的有孩子的人家,拎回来了一卷背带,外加一架摇篮。 与天生天养的江知白不同,楚栖从小就过上了衣食无忧有人疼的生活。 白日里白徵背着楚栖给江知白上课教学,晚上一边改作业一边打着瞌睡摇篮子。 江知白被迫看着白徵从丰神俊朗的白衣剑尊沦落为身上横七竖八绑着带子的绝望老父亲,再瞧了瞧趴在师尊背上睡得今夕不知何夕的便宜师弟,嫉妒得好几次红了眼。 终于有一次在晨课时停下了剑,很是委屈地问了白徵:“师尊,为什么你对小师弟处处宠爱,对我却是爱活不活的态度?” 反应过来的白徵将手上代剑用的竹枝毫不客气地往人脑门上一敲:“你小时候我不分昼夜教你读书写字练剑修行还不够?给你做饭洗衣换洗被褥还不够?你可别忘了是谁把你拉扯大的!” 说罢,他抬了抬被背上人口水浸湿的衣袍:“你当年如果能像他一样能哭,也可以享受这种待遇。” 输在刚化形时单纯又听话的江知白顿时泄了气。 待到楚栖开始会说话认字时,白徵对他的态度便守了师尊应有的本分。有了江知白这个成功案例在先,白徵对楚栖的教育模式更加成熟稳健,并时不时附上一句:“你看大师兄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当然这个很好的例子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不得而知,江知白只知道楚栖看向自己的眼光越来越崇拜,深刻体会到了身为一宗大师兄的仪表风范有多么重要。 那一点不甘和别扭早在小师弟跟在屁股后的一声声大师兄里烟消云散。 后来随着两个徒弟年岁渐长,白徵逐渐从温柔细心的人脱变成了清冷克制的神。他再也不会看到两个徒弟受伤时放下身段去哄,也不再如和熙春风一般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讲授着卡在瓶颈的知识点。似乎在他的眼里,除了剑,便是徒弟的历练。 等到余长缈入门的时候,从白徵身上感受到的只剩下了一身严肃而凛冽的寒霜。 白徵还在世的时候,世人对其的评价无非两个极端。 有人说白徵是柔和的风,他满怀慈悲地救养了三个徒弟,悉心抚养,倾囊相授,似乎能包容他们的一切过错。 也有人说白徵是肃杀的剑,剑意森然一如人的性格,教条至上不懂圆滑,刚烈太过,柔和不足。 而这世间千般流言万般蜚语于白徵而言或许只是耳旁风,他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未破晓时练剑,晨间教学子弟,午间浅酌小憩,日跌修订功法,夕食检查功课。 至于晚间,楚栖并不知道白徵是怎么度过的。 或许他会懒懒地倚在榻上一觉沉酣,也或许不让光阴虚度至夜方休。 但无论是早年间的温柔,还是日后更常见的严肃。直到白徵去世,楚栖都未曾见自己的师尊有过意志薄弱的时候。 千言万语不足以道追思,楚栖怀念白徵身上淡淡的清泉味道,也想念他偶然教不明白生气斥责自己时那藏不住的关怀。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楚栖望向擎渊台,眼中浮起了不易察觉的水润。 “他真的...很好很好。” 林清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将哀思说得这般缱绻绝望,将深藏在字里行间的呢喃洇过心头。恍惚间,他听见了一道声音从遥远的亘古跨来,要在识海里烙下炙热的印记。 “他是天边月,是梦里花。是枕上黄粱,也是眉间朱砂。” 一滴清泪划过,砸进了消融的雪。他身体比意识先动,飞扑上去抱住了那具红色的背影。 楚栖身形一僵,出神地感知着脖颈间被沾湿的毛发披风。他任由林清紧紧抱着,风吹过两人的发梢,他握上了腰间的双手。 转身时,林清眼中的星光点点落进楚栖眼里,恍若银河乍现。 “不要哭。”楚栖拂去林清脸上未干的泪,额头贴上了人的眉心。 “不要哭,林清。”他喃喃低语,不着痕迹地浅浅碰了一下林清的嘴角。 这蜻蜓点水的微凉燃起了燎原之火。 林清不躲,反手抱得更紧,似乎要从楚栖的气息里汲取一些安心的力量。 他偏了头,追上去啃了楚栖一口,誓要将千万年的哀伤都泄愤于此。 林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像是失了神智一般去勾引丧妻数百年的鳏夫。 但是他很喜欢这股沉水香。 喜欢那唇齿交融带来的心安,沉溺于火一样炽热的怀抱。 他放任自己逐波,却在即将溺水前将人一把推开。他跑着回到了竹篁里,钻进被褥将头蒙了起来。 能贪得片刻欢愉已是人生一大幸事,即便不合规矩,即便兰因絮果。 但至少他勇敢过。 林清从来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他知道自己对楚栖是见色起意,一见钟情。 —— 当起了缩头乌龟的林清一不做二不休,把睡死过去贯彻到底。楚栖叫了几次都得不到回应,只好端着剩下的九颗丹药独自跑去了丹阳峰。 葛逢一见楚栖就乐了,好茶好酒招待着,并对自己送出去的丹药功效给予了高度关心。 “如何楚师侄,那淬体丹可能用?” 楚栖将九颗小丸一字排开,无奈笑道:“林清早先被寒气伤了根本,这丹太凉,他受不住。” “分成十颗都受不住!他如今体格差成这样吗?”葛逢一双细眼瞪得老大。 楚栖意外挑眉:“葛师叔也认出来了?” “那我拿回去改良一下。”葛逢不接话,接过丹药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改成热性的他受不受得住。” “如果可以,最好温性。”楚栖笑道:“辛苦葛师叔花点心思了。” “不辛苦不辛苦!”葛逢大手一挥:“他回来了,我这个做师兄的也该出点力。” 楚栖又万分礼敬地道了声谢。 “诶?楚小子,你这嘴是怎么了?”葛逢的目光从丹药里刚抬起来就发现了楚栖的异常。 他靠近仔细地瞧了一眼:“哟!这力道可不得了,肿了,还流了血。” 楚栖闻言,怔愣地摸了摸唇。 “你小子不会趁着人家没有记忆强取豪夺吧!”葛逢看着楚栖的眼神里半带揶揄半带责备:“唉!你和你师尊当年那点事儿闹得生离死别的。如今他换了个壳子不做你师尊,你就敢动嘴了?” “不是......”楚栖不知该从何解释起,不由苦笑一声:“是师尊先动的手。” “不可能!绝对是你这小子拐诱少年郎!”葛逢弯眉吊起,满脸写着不信:“白徵那小子古板得紧!当年因为你,他还在我们师尊的神像面前跪了好几天,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枉为人师的话。虽说现在肉身换了,但一个人魂魄里的性子不可能变,他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你不开这道口子,他定不可能死乞白赖地凑上来!” 楚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如遭雷劈,整个人都怔愣住了。半晌他才失神地问道:“葛师叔你说,师尊他跪了好几天?” “对啊!”葛逢摸了摸下巴回忆道:“当初我好像是照例去给师尊上香吧!初时听到有人在那里哭诉的时候我还没认出来,后来他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了,绝对是白徵那小古董!” “除了枉为人师,他还说了什么?”楚栖神色焦急,追问了一句。 葛逢愁眉回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摇着头道:“不记得了,我当时只在好奇,你们去中洲秘境怎么没有一道回来?莫非是你死在里头了他自觉没保护好你?但是后来你活着回来了,我就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成那般撕心裂肺的模样了。” “中洲秘境?”楚栖浑浑噩噩地念叨着这四个字。 “我从来没听过那么无助绝望的哭声,你小子害你师尊不浅啊!”葛逢忆起往昔,还是忍不住将楚栖贬责了一番。 楚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凌岩峰的,他只记得自己在看到林清时凤尾一样的眼眸瞬间红了,一把将人抱紧死死不肯撒手。 “对不起!” 楚栖满心满怀都是愧疚,他恨不得将怀中的人融入骨血,倾尽一切去保护他,往后余生再不松开。 被抱着摔倒床上的林清脊背有点疼,他不知道楚栖遭受了什么,也听不懂楚栖絮絮叨叨的“是我不孝”等一番话。他只能顺从本能一边又一边地抚摸着他的头,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的话。 “不怕了楚栖,没事的啊!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林清还以为是自己下午跑开装死的负心汉行为令楚栖患得患失了,只能低下声生涩地哄道:“我不躲你了,你以后想怎么对我都可以。” “楚长老,林清心悦您。” 第13章 我是你的前道侣? 三个月说快不块说慢不慢,一转眼就到了临近开山大会的日子。 课表被排得满满当当的林清根本无心计较楚栖那些微不足道的算计和心机。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极了就往人怀里一趴,被动地承受着带了安抚意味浅尝辄止的吻,日子过得安心惬意。 冰雪早在两个月前融去,南方的冬日不算漫长,不过一季光景,雪融遍了整个凌岩峰。 林清如愿淬炼出了金土火三灵根,虽然不够坚韧稳固,但也足够用了。这几日为了开山大会养精蓄锐,楚栖没给林清安排什么课,除了日常的引气入体调息吐纳之外,就剩了晚上日行一善的传功。 林清贪恋楚栖身上的沉水香,每次传完功之后倒头就睡,搂着楚栖盖过的被子不放。次日一早醒来,怀中的被子就换成了楚栖这尊大号神明。 日复一日的磨炼早已让林清习惯了楚栖的存在。他毫不意外地撤回手臂,将眼睛揉了揉,掀被下了床。 少年轻车熟路地走到院外打了一桶水,开始极其认真地洗漱挽发。 不多时,手臂上传来压重的力道,继而手上一轻,白玉梳已经落入了另一只修长洁白的手里。 楚栖每次都是这样,喜欢看学不了净尘诀的林清脸上滚着水珠,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抢了梳头挽发的活。 林清舒坦地往楚栖怀里一靠,闭着眼任人倒腾,丝毫不害怕楚栖把自己的发型梳废了。 认识楚栖之前的林清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有恃宠而骄的一天,在林府过得一日是一日的悲惨生活早已一去不复返。三个月来他看透了自己离不开楚栖且对方亦然的事实,先是开始敢跟楚栖冷笑,继而演变成敢给楚栖几拳,最后甚至发展到敢在心情低落的时候主动上去讨几个吻,再一巴掌把人推开,走得那叫一个潇洒。 楚栖在忍这方面也是一个奇才,被林清这么忽冷忽热地使唤来使唤去仍旧乐此不彼,明明精神得紧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只会边念着清心咒边把人搂得更紧。 林清有一次实在被撩拨得忍不住,翻起身来手掌做横刀状抵上楚栖形状优雅的脖颈,问他是不是不行。 楚栖喉间发出一阵低笑,将横刀拢了来包裹在掌心里:“卿卿,你现在尚未觉醒,不可以这样,会伤到你。” 林清停住了动作,任由五指被楚栖揉扁搓圆:“我为什么还没觉醒?” 楚栖安慰似地摸了摸林清的头:“许是你根基不好,晚些也没关系。卿卿若实在难忍,看看我这一双巧手可还用得上?” 林清只觉得那双极适合用来拈花笑的双手来做这些下三滥的事,着实是一场亵渎。 但他没想过自己会在对方的绕指柔里丢盔弃甲,泣不成声。 此后三天,林清看见楚栖就绕道走,恨不得离这尊瘟神越远越好。 楚栖也不恼,好整以暇地看着林清自顾自地修炼打坐,转身回到书房里拿起了一本册子去了破云峰。 明惊风难得没有从温柔乡里钻出来的散漫。只见他神情严肃下笔如飞,不一会儿就将一页满是墨迹的纸飞到了楚栖脸上。 楚栖面不改色地取下,一目十行地览读了一番,问明惊风道:“这是本次报名开山大会的名单?” “不,是隔壁宗门已经收下的新人名单。”明惊风头也不抬。 楚栖沉默了半晌:“宗主师叔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人身上做什么?” “你不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一次长风道的秘境出世定能引起不少宗门前去,若是连对方新收了什么天才都不知道,你们打算拿什么来争?拿头去吗?”明惊风又飞速地写满了一张,咬着笔将纸往天上一飞,被刚刚步入室内的霍相隐抬手稳稳接住。 像是演练了几百年一般,明惊风抛一张霍相隐就接一张,动作娴熟得仿佛是在无声闲话家常。 霍相隐将整理出来厚厚的一沓名单叠起来在书桌上顿了几顿,才一张张开始做起了分类:“这是上岳宗的,这是太华宗的,这是摘星门的,这是扼仙宗的,这是扶嶷山宗的,这是......” 报菜名一般念叨完了一串,霍相隐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张纸上:“哦?修云岭这次招到了不少好苗子啊!” “修云岭?”楚栖一愣:“是最近新出的那个门派,行至云起流水处的那个修云岭吗?” “楚师侄,看来你们凌岩峰的剑法要丧失江湖地位了啊!”明惊风放下笔往椅子上一摊,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了笑。 霍相隐在一旁帮着浣洗笔墨,端的是一副贤夫形象:“他有什么所谓,有林清一个人就足够了。” 楚栖不置可否地转了话题:“这一次来报名的还剩多少人?” 一个“剩”字点出了鸣山宗多少年的尴尬。 “我们只收好苗子,那些差的,留给他们便是。”明惊风面不改色心不跳,拿起名单就是笑。 “看看这些单灵根的子弟,可有你们瞧得上的?”明惊风将抄录了九份的报名名单分了两张给霍相隐和楚栖。 “一个名字而已,能看出来什么?”霍相隐嘴上说着不在意,手上却刚劲有力地将纸张一甩,离了一尺距离端肃起姿态认真观看着。 “那也不是啊!你看看这几个单灵根的,背景干净,不是那种高门大户的世家,不是很适合我们吗?”明惊风站在霍相隐身后,点了几个名字出来。 “那个叫傅清的,不能要。”安静看着名单的楚栖突然开口道。 “为什么?”明惊风疑惑:“木灵根的好苗子,送去鹿鸣峰和灵泽峰不是挺不错的吗?前段时间沐檐还在说想扩建灵圃多种一点灵植下山卖钱呢!给她多安排一个弟子打个下手不是挺好?” “沐峰主她很缺钱?”楚栖皱眉问道。 明惊风不确定地侧过头向霍相隐求证:“好像是吧!感觉她最近这几年为了培育新灵植砸了不少钱进去,但失败比成功的多不少。” 对此并不陌生的前芦花宗宗主点了点头。 楚栖由衷感叹了一句:“那他和葛师叔挺般配。” 毕竟葛逢也是一个身经百战越挫越勇的英雄汉子。 “你怎么不说她跟司楷那个穷光蛋一脉相承?”霍相隐嗤笑一声,呛起师弟师妹来毫不留情。 “哟!这会子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了,也不知道当年是谁穷得走投无路,拖家带口来投奔我的。”明惊风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们芦花宗四个一个死样,谁也别说谁。” 一个器修,一个植修,一个蛊修,天天拿着自己山头那一亩三分地当实验田,今儿不是这炸飞了一块岩石,明儿就是那边下错了蛊差点把人做成药引。温柔美人沐檐常年被夹在两座鸡飞狗跳的山峰间,反倒显得安分守己起来。虽说不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那成摞成摞培育失败的植株残骸不见人收拾,差点没把山门给堵了。 明惊风也是倒霉,仅有的几次登门拜访都被堆成山的泥根子险些砸了一脸。目前一圈看下来,也就剩了个在破云峰蹭吃蹭喝的阵修霍相隐还算省钱了。 芦花宗四峰和鸣山宗五峰不熟是有原因的,用闻莘的话来说,他们三个就是科学怪人,和鸣山宗这种走正统修仙道路的人聊不到一起去。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科学怪人,但鸣山宗众人一致赞同闻莘的后半句话,于是彼此之间疏于往来的理由更齐全了。 “你是担心这个木灵根弟子会让莫师妹和沐檐打起来?”明惊风见话题扯远,主动绕了回来:“但我总觉得灵泽峰那个样,收个小徒弟给她打理打理环境挺好的。” 楚栖摇摇头:“非也。虽说沐峰主确实应该找个子弟,但万不能是傅这个姓氏。毕竟傅家和槐阳道许家是姻亲。” “啊?”这下轮到明惊风震惊了:“那你们峰里的那个傅念不也是这个姓吗?” “不一样。”楚栖道:“傅念是中洲人士,大师兄当年去那边摆摊算命顺手捡回来的,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命格也算过,是个踏实重情义的人。即便真的和临风傅家扯上关系,也不会就此为一个陌生人倒戈。反而这一位,正统临风傅家次女,她庶出的哥哥是许家当家仁礼堂长老的姻亲。总而言之,一切和许家搭上关系的统统要不得。” “仁礼堂......”霍相隐笑了一声,讽道:“这些世家都修仙了,还满口迂腐思想。这边林家嫡嫡道道的,那边许家搞起来什么仁义礼智信来,着实可笑。” 明惊风少见地没接霍相隐的话,他现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第一万次生出了不想要这个宗主之位的念头。 “照你这么说,许家,林家和傅家都排除了。可是天赋单灵根大多出于世家门阀,他们互相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你这么筛选,就很难再有什么可用之才了。” “其实,只要不是许家的直系姻亲,应当都可以考量考量。”楚栖沉思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正如师叔您所言,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别忘了世家联姻皆是利益纠葛。直系姻亲或许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但隔了两三层的关系,怕就很难再受掌控了。”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出了事又让我来给你们收拾。”明惊风骨节分明的手在案桌上点了点,笑意不达眼底:“这次长风道秘境,许家和林家定会虎视眈眈,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这两家到底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此时的楚小栖还不知道未来他要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我是你的前道侣? 第14章 林氏与姻亲不得入内 三个月说快不块说慢不慢,一转眼就到了临近开山大会的日子。 课表被排得满满当当的林清根本无心计较楚栖那些微不足道的算计和心机。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极了就往人怀里一趴,被动地承受着带了安抚意味浅尝辄止的吻,日子过得安心惬意。 冰雪早在两个月前融去,南方的冬日不算漫长,不过一季光景,雪融遍了整个凌岩峰。 林清如愿淬炼出了金土火三灵根,虽然不够坚韧稳固,但也足够用了。这几日为了开山大会养精蓄锐,楚栖没给林清安排什么课,除了日常的引气入体调息吐纳之外,就剩了晚上日行一善的传功。 林清贪恋楚栖身上的沉水香,每次传完功之后倒头就睡,搂着楚栖盖过的被子不放。次日一早醒来,怀中的被子就换成了楚栖这尊大号神明。 日复一日的磨炼早已让林清习惯了楚栖的存在。他毫不意外地撤回手臂,将眼睛揉了揉,掀被下了床。 少年轻车熟路地走到院外打了一桶水,开始极其认真地洗漱挽发。 不多时,手臂上传来压重的力道,继而手上一轻,白玉梳已经落入了另一只修长洁白的手里。 楚栖每次都是这样,喜欢看学不了净尘诀的林清脸上滚着水珠,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抢了梳头挽发的活。 林清舒坦地往楚栖怀里一靠,闭着眼任人倒腾,丝毫不害怕楚栖把自己的发型梳废了。 认识楚栖之前的林清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会有恃宠而骄的一天,在林府过得一日是一日的悲惨生活早已一去不复返。三个月来他看透了自己离不开楚栖且对方亦然的事实,先是开始敢跟楚栖冷笑,继而演变成敢给楚栖几拳,最后甚至发展到敢在心情低落的时候主动上去讨几个吻,再一巴掌把人推开,走得那叫一个潇洒。 楚栖在忍这方面也是一个奇才,被林清这么忽冷忽热地使唤来使唤去仍旧乐此不彼,明明精神得紧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只会边念着清心咒边把人搂得更紧。 林清有一次实在被撩拨得忍不住,翻起身来手掌做横刀状抵上楚栖形状优雅的脖颈,问他是不是不行。 楚栖喉间发出一阵低笑,将横刀拢了来包裹在掌心里:“卿卿,你现在尚未觉醒,不可以这样,会伤到你。” 林清停住了动作,任由五指被楚栖揉扁搓圆:“我为什么还没觉醒?” 楚栖安慰似地摸了摸林清的头:“许是你根基不好,晚些也没关系。卿卿若实在难忍,看看我这一双巧手可还用得上?” 林清只觉得那双极适合用来拈花笑的双手来做这些下三滥的事,着实是一场亵渎。 但他没想过自己会在对方的绕指柔里丢盔弃甲,泣不成声。 此后三天林清看见楚栖就绕道走,恨不得离这尊瘟神越远越好。 楚栖也不恼,好整以暇地看着林清自顾自地修炼打坐,转身回到书房里拿起了一本册子去了破云峰。 明惊风难得没有从温柔乡里钻出来的散漫。只见他神情严肃下笔如飞,不一会儿就将一页满是墨迹的纸飞到了楚栖脸上。 楚栖面不改色地取下,一目十行地览读了一番,问明惊风道:“这是本次报名开山大会的名单?” “不,是隔壁宗门已经收下的新人名单。”明惊风头也不抬。 楚栖沉默了半晌:“宗主师叔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人身上做什么?” “你不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一次长风道的秘境出世定能引起不少宗门前去,若是连对方新收了什么天才都不知道,你们打算拿什么来争?拿头去吗?”明惊风又飞速地写满了一张,咬着笔将纸往天上一飞,被刚刚步入室内的霍相隐抬手稳稳接住。 像是演练了几百年一般,明惊风抛一张霍相隐就接一张,动作娴熟得仿佛是在无声闲话家常。 霍相隐将整理出来厚厚的一沓名单叠起来在书桌上顿了几顿,才一张张开始做起了分类:“这是上岳宗的,这是太华宗的,这是摘星门的,这是扼仙宗的,这是扶嶷山宗的,这是......” 报菜名一般念叨完了一串,霍相隐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张纸上:“哦?修云岭这次招到了不少好苗子啊!” “修云岭?”楚栖一愣:“是最近新出的那个门派,行至云起流水处的那个修云岭吗?” “楚师侄,看来你们凌岩峰的剑法要丧失江湖地位了啊!”明惊风放下笔往椅子上一摊,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了笑。 霍相隐在一旁帮着浣洗笔墨,端的是一副贤夫形象:“他有什么所谓,有林清一个人就足够了。” 楚栖不可置否地转了话题:“这一次来报名的还剩多少人?” 一个“剩”字点出了鸣山宗多少年的尴尬。 “我们只收好苗子,那些差的,留给他们便是。”明惊风面不改色心不跳,拿起名单就是笑。 “看看这些单灵根的子弟,可有你们瞧得上的?”明惊风将抄录了九份的报名名单分了两张给霍相隐和楚栖。 “一个名字而已,能看出来什么?”霍相隐嘴上说着不在意,手上却刚劲有力地将纸张一甩,离了一尺距离端肃起姿态认真观看着。 “那也不是啊!你看看这几个单灵根的,背景干净,不是那种高门大户的世家,不是很适合我们吗?”明惊风站在霍相隐身后,点了几个名字出来。 “那个叫傅清的,不能要。”安静看着名单的楚栖突然开口道。 “为什么?”明惊风疑惑:“木灵根的好苗子,送去鹿鸣峰和灵泽峰不是挺不错的吗?前段时间沐檐还在说想扩建灵圃多种一点灵植下山卖钱呢!给她多安排一个弟子打个下手不是挺好?” “沐峰主她很缺钱?”楚栖皱眉问道。 明惊风不确定地侧过头向霍相隐求证:“好像是吧!感觉她最近这几年为了培育新灵植砸了不少钱进去,但失败比成功的多不少。” 对此并不陌生的前芦花宗宗主点了点头。 楚栖闻言由衷感叹了一句:“那他和葛师叔挺般配。” 葛逢也是一个身经百战越挫越勇的英雄汉子。 “你怎么不说她跟司楷那个穷光蛋一脉相承?”霍相隐嗤笑一声,呛起师弟师妹来毫不留情。 “哟!这会子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了,也不知道当年是谁穷得走投无路,拖家带口来投奔我的。”明惊风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们芦花宗四个一个死样,谁也别说谁。” 一个器修,一个植修,一个蛊修,天天拿着自己山头那一亩三分地当实验田,今儿不是这炸飞了一块岩石,明儿就是那边下错了蛊差点把人做成药引。温柔美人沐檐常年被夹在两座鸡飞狗跳的山峰间,反倒显得安分守己起来。虽说不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那成摞成摞培育失败的植株残骸不见人收拾,差点没把山门给堵了。 明惊风也是倒霉,仅有的几次登门拜访都被堆成山的泥根子险些砸了一脸。目前一圈看下来,也就剩了个在破云峰蹭吃蹭喝的阵修霍相隐还算省钱了。 芦花宗四峰和鸣山宗五峰不熟是有原因的,用闻莘的话来说,他们三个就是科学怪人,和鸣山宗这种走正统修仙道路的人聊不到一起去。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科学怪人,但鸣山宗众人一致赞同闻莘的后半句话,于是彼此之间疏于往来的理由更齐全了。 “你是担心这个木灵根弟子会让莫师妹和沐檐打起来?”明惊风见话题扯远,主动绕了回来:“但我总觉得灵泽峰那个样,收个小徒弟给她打理打理环境挺好的。” 楚栖摇摇头:“非也。虽说沐峰主确实应该找个子弟,但万不能是傅这个姓氏。毕竟傅家和槐阳道许家是姻亲。” “啊?”这下轮到明惊风震惊了:“那你们峰里的那个傅念不也是这个姓吗?” “不一样。”楚栖道:“傅念是中洲人士,大师兄当年去那边摆摊算命顺手捡回来的,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命格也算过,是个踏实重情义的人。即便真的和临风傅家扯上关系,也不会就此为一个陌生人倒戈。反而这一位,正统临风傅家次女,她庶出的哥哥是许家当家仁礼堂长老的姻亲。总而言之,一切和许家搭上关系的统统要不得。” “仁礼堂......”霍相隐笑了一声,讽道:“这些世家都修仙了,还满口迂腐思想。这边林家嫡嫡道道的,那边许家搞起来什么仁义礼智信来,着实可笑。” 明惊风少见地没接霍相隐的话,他现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第一万次生出了不想要这个宗主之位的念头。 “照你这么说,许家,林家和傅家都排除了。可是天赋单灵根大多出于世家门阀,他们互相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你这么筛选,就很难再有什么可用之才了。” “其实,只要不是许家的直系姻亲,应当都可以考量考量。”楚栖沉思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正如师叔您所言,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别忘了世家联姻皆是利益纠葛。直系姻亲或许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但隔了两三层的关系,怕就很难再受掌控了。”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出了事又让我来给你们收拾。”明惊风骨节分明的手在案桌上点了点,笑意不达眼底:“这次长风道秘境,许家和林家定会虎视眈眈,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这两家到底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第15章 开山大会 林清握着一张木牌站在云雾缭绕的山脚下,看向这座三个月前曾惊鸿一瞥的牌坊。 这是他再一次以外人的身份来到此地,但如今的心境早与当初刚到鸣山宗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那种仓皇出逃的陌生感仿佛已被风云卷走,对命运的自怨自艾也在数月不算清净的修炼中随山间薄雾散去。 出发前楚栖珍重地捧着林清的面颊,眉心对眉心贴了好一会儿。额间传来的滚烫令林清忍不住五指虚握成拳抵在楚栖的胸口,感受着灵力在眉心的生死契上流转,不断加固着印记,直至灵力溢出。 “我不方便跟着你下山,这一路上你要保护好自己。”楚栖暗沉的嗓音里满是关切的殷殷嘱咐。 林清抱住了楚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林家这一次会来人吗?” 想起名单上好几个林姓子弟,其中两个耳熟至极,楚栖眸色不禁一暗。他拍了拍主动投怀送抱的人的脊背:“会,但卿卿不怕,不是么?” 林清沉默了一下,说了实话:“不是。” 楚栖低笑,拉开人正视着林清漂亮澄静的眼:“我们卿卿也是三灵根的人了,怕他们作什么呢?” 林清目光游移,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并没有将光明正大直视楚栖的能力给锻炼出来,反而在每一次被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凝望时,心上的悸动都会带来一种潜伏在失控边缘的危机感,他不想在这里哭。 “不知道。”林清低头,低落的神色似乎在厌倦着自己的懦弱:“我一看到他们,就想起来被他们打,被他们践踏在尘里的日子。我不敢想,一想到他们的脸,我闭上眼都是那些狰狞可怖的表情。我……” 他张了张嘴,突然像放弃了什么一般:“我做不到不怕……” 楚栖沉默了良久,将一块木牌塞进了林清的手里:“虽然我不主张人有仇恨。但既然化解不了惧怕,那就恨他们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会成为最优秀的剑修,会让他们为自己曾经的不可一世低下头颅,让小人为自己的残忍付出代价。” “有时候,恨比怕更能让人坚韧地活下去。” 楚栖看着林清慢慢抬起头,不着痕迹地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恨比怕更能让人坚韧地活着,因为它会给人带来永不回头的冲劲儿。当你真正登上了山巅,拥有了凌驾于罪恶的实力时,再回首看看吧!或许那时你早已不在乎怕还是恨了。 因为他们不值得,可你早已超越了自我。 “我懂了。”林清的眼里迸出点点感激,他碰了碰楚栖的嘴角,无声地道着谢。 鸣山宗五十年一遇的开山大会是虞都乃至整个仙门的一桩大事,林清今日起得晚,又被楚栖千叮咛万嘱咐耽搁了时间。等他真正走到山门报名处时早已排起了长龙,前来参加大会的人群有真正寻仙问道的,也有只是凑个热闹的,熙熙攘攘往那一挤,称上一句水泄不通也不为过。 早春的阳光并不算猛烈,穿透层云洒在刚复苏的大地上。林清拿着木牌满脸麻木地被人潮挤着向前走了两个时辰,才一个趔趄把木牌拍在了登记人的桌案上。 “叫什么?”执笔人头也不抬问道。 “林清,双木林,清水的清。” “好了,拿着你的木牌去辛组吧!” 那女子字迹疏阔,婉若游龙,与她严肃的神情有些不符。她例行公事地抬头确认了一下报名者的相貌,看到林清的脸时突然惊愕怔住。 “师尊.......” 女子声音很小,后面那个字甚至因为惊吓过度被湮没在了唇舌间。她看着林清远去的背影出了神,良久,泪水“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师姐,怎么了?”楚念安刚去接了两壶春花饮回来,看到余长缈的眼泪手抖了一下,不由关心道。 “没事。”余长缈飞快拭了泪,强颜欢笑道:“可能是我眼花看错了吧!” 师尊早已陨落了五百年,怎么可能是他呢! —— 林清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被分到了辛字组,顶着大太阳排了两个时辰的长龙,又被引路的弟子告知要在这厢挤了三四十号人的小院里再等上三四个时辰,纵使林清心态再好,此时也觉得险些要被榨干了去。 他将院内的人看了一圈,确定全部都是生面孔后放下了心,在院落里堪堪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席地一坐,兀自调息运转周天起来。 不得不承认楚栖是个好师父,交给林清的东西深入又透彻。此时林清早已熟练掌握了周天运转的要诀,一圈静坐下来再睁开眼时,就见到了院落里的人蜂拥着要逃出去。 林清疑惑起身,刚想要探头,却被一道力量拉去了一边。 “请问你是林清道友吗?”那年轻的声音带着朝阳般的活力低声问道。 林清站稳脚跟定睛一看,认出来了是早上带他来到辛字组厢房的那位引路弟子。 “在下林清,请问道友如何称呼?”林清很是恭敬地做了个揖。 只见那弟子笑着摆摆手虚扶了一把道:“客气客气!我是破云峰唯一的外门弟子纪翩云,是师尊喊我来找你的。我的年纪约莫比你大一些,你喊我纪兄便可。” “纪...鸡兄?”林清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只见纪翩云那俊朗高贵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一言难尽道:“你还是喊我翩云兄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姓那么难听。” 林清不礼貌地笑出声,努力压着嘴角中规中矩喊了一句:“太子殿下。” “不不不!我不是!” 像是接了烫手的山芋一般,纪翩云一叠声地否认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明天就得回去继位一样,我巴不得老父皇多在位个几百年,我是真不想下山。” “继承皇位不好吗?”林清一边问着,一边看了看有序被叫走的几个同院弟子,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 “谁稀罕上朝啊!”纪翩云脸色瞬间就不愉快了:“你喜欢上课?” 林清回忆了一下楚栖的脸,咳嗽了一下,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纪翩云看林清的神色就像在看一头妖怪。 “兄弟,听哥一句劝,别那么卷。”纪翩云拍了拍林清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日子呢!能快乐一天是一天,能逍遥一日是一日,太卷了以至于错过了世间万般美好,不值当啊!” 林清听得似懂非懂:“什么是卷?” “哦!是闻峰主发明的新词,意思是太过努力不给人留活路的意思。”纪翩云随口道:“我不是说你不给人留活路啊!没这个想法你别误会。” 林清:“......” 懂了,又是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纪翩云看了看手上的名单顺序,拍了拍林清道:“到你了!通过了之后记得去破云峰的偏殿找我,我给你安排明日的试炼。” “试炼还要安排?”林清讶异。 不等纪翩云解释,就听得破云峰那边传来了一道声如洪钟的声音:“第叁佰壹拾陆号,林清!请前往破云峰破云峰测试灵根!第叁佰壹拾陆号,林清!请前往破云峰破云峰测试灵根!” 纪翩云拍了拍衣服,迅速嘱咐了林清几句:“你去到涑玉台前就看到测灵根的大球了,到时候你直接把手掌按上去就行。” “左手右手都可以吗?”林清飞快地问了一句。 “都可以都可以!”纪翩云飞一般地跑了出去:“记得来找我啊!” 林清看着纪翩云冒冒失失的姿势,眼底浮出一丝笑意。 高耸入云的破云峰共有四百多级阶梯,正当林清犹豫着是否应该一步一步登上去时,守在山脚下负责接应人来人往的时舒领着他来到了一处法阵面前。 “林道友请站稳,移行阵启动!” 林清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来到了涑玉台前。 “林道友,请按揭。”时舒抬手示意道。 林清看向空无一人的大殿,心下划过一丝失落。他抬起手放在了那尊巨大的晶球上,掌下微凉,继而一股灵气在四肢百骸里飞速窜跑着。 不一会儿,灰色的晶球慢慢浮现了金,红,黄三种颜色。 “恭喜林道友,三灵根可获得测试资质,请移步偏殿登记。”时舒恭敬有礼但没有感情的道贺在一旁响起。 林清行了礼,顺着时舒指引的方向来到了一座大殿前。看着面前恢宏的规格,很难想象这仅仅是一座偏殿。 “你来了!”纪翩云很是热情地将林清手一拉:“你应该是最后一个登记试炼的人了,我给你安排一下明天的试炼组别。” 林清快速扫了一眼殿外,见到时舒将检测灵根的晶球收起来后,不由问道:“后面不是还有壬癸两组吗?我怎会是最后一个?” 纪翩云耸了耸肩:“没有壬癸二组,你来的太晚了。” “可是我排队的时候,身后还有很多人呢!” “哦!那些是凑热闹的。” “.......” 纪翩云看了一眼被迫沉默的林清顿时乐了,很有耐心地解释道:“鸣山宗开山大会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除了凡间的百姓会来围观之外,其中还会有不少别的宗门子弟混进来体验选拔的呢!” “那你们怎么分辨前来报名的人是不是其他宗瑞门的子弟?”林清甚是不解。 “这个简单!”纪翩云笔杆子在纸上敲了敲:“我师尊早就列了一堆名单,如果有混入其中的,直接不予登记便是。” 说罢他压低了嗓音悄悄道:“你们鸣山宗的那位师姐余长缈,据说今天就抓到了几个修云岭的弟子。” “修云岭?”林清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几个月前横空出世的,据说是在长溯地界,和你们一样也是剑修。”纪翩云看了看林清的神色,补充道:“对了,还有人说修云岭的招式跟你们凌岩峰很像,有抄袭之嫌。你们现在应该算是对家吧!” “抄袭是何意?”林清又学到了一个新词。 “就是......”纪翩云挠挠头想了半天,灵光乍现般指着林清点头道:“剽窃的意思!” “......不会又是闻峰主创造的新词吧?” “你真聪明!”纪翩云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林清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接话,眼神一味地往名单上飘。 纪翩云傻笑了好一阵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迅速将名单扒拉了一下,在林清面前一字排开:“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林清用眼神表示疑惑。 “我师尊说了要给你排到一个安全的组别,里头只要有你认识的人,一概避开。” 林清了然,目光一张张名单上仔细地略过,最终指尖轻点上一组。 “这个吧!人少,也都不认得。” “好嘞!”纪翩云龙飞凤舞地在那张纸上空白的地方添上了林清的名字,继而将笔迅速在水中一搅斜飞入筒,伸了个懒腰揽过林清的肩:“收工!要不要一起去山下新开的酒楼吃点?” “不了!”林清婉拒道:“我还要回凌岩峰,晚上还有功课呢!” “楚师叔那么严厉!”纪翩云夸张地感叹了一声:“月上柳梢头了还要人约晚修后,林清,你的命可真是苦!” 第16章 彼岸花 林清一路做贼似地抄小路回到了凌岩峰,刚推开门就被一股直冲天灵的香气扑了满面。 楚栖拿着一本书坐在桌前,面对满桌佳肴如如不动,听到门外的动静抬起头来。 “回来了?”楚栖眉眼含笑地放下手上书册,拍了拍大腿示意林清坐下。 林清浑身一紧,假装没看到楚栖的念想,坐到桌的另一面。 他扫了眼摆布妥当的菜品,微微皱眉。 “这么多菜哪里吃得完?撤掉一些吧!别浪费了。” “不急。”楚栖将筷子分了三份:“今晚有人回来吃饭,正好让你见上一见。” “有人,回来,吃饭?”林清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着,低眉思索了一下,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你儿子吗?” 楚栖低眉浅笑,声音柔和得像酿了一百年的醇酒:“怎么猜出来的?” “能回竹篁里吃饭的,除了血亲,还能有谁?”林清将“回”字念得极重。 楚栖探究的目光在林清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探身过,牵着人的手细细抚摸:“紧张吗?” “不紧张。”林清的牙尖微微打着颤:“我是长辈,有什么好紧张的。” 楚栖含笑没点破:“丑媳妇也要见儿子,今日难得齐聚,早些见一见也好的,你们之间可以趁此机会多培养培养感情。” 这句话槽点太多,林清一时挑不出应该反驳哪个。 他咬牙:“既然楚长老觉得林清丑,为何还要与我结为道侣?难道不觉得带在身边丢人吗?” 楚栖意识到自己顺口说错了话,紧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半跪在了林清脚边,仰头道:“是我顺口了,卿卿莫怪。在我眼里,卿卿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人。” 林清哼笑一声,满脸写着不信:“你上一任道侣还是世间唯一绝色呢!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楚长老满嘴谎言?” “没骗你!”楚栖上半身都快倾倒林清怀里了:“你真的是,都是。” 林清猜想到楚栖又要说什么自己就是他前道侣的鬼话了,当即打断了他的款款深情,抬手抵上他要贴过来的额头:“回去坐着,若是让你儿子撞见了,像什么话!” “我撞见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清慌得将楚栖一推,紧忙站起来转过身,看向斜倚在门框的黑衣人。 “站没站相!”楚栖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子,看向来人皱着眉喝了一声。 来人目若点漆眉若弦月,长了一张和楚栖八分像的脸,一身气度却不尽相同。若说楚栖是清贵端庄的神明,来人就是生长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妖冶危险,阴气森森。 林清看向楚栖,惊怒交加。 [你怎么把好好的一个儿子养成了这样?] 楚栖无辜回望。 [我一直有在好好教啊!我怎么知道他会变成这样!] 林清收回了目光,内心一番天人争斗后鼓起勇气招呼道:“怎么这个点才回来?楚长老等你很久了,来吃饭吧!” 楚念安没有回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清,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什么破绽。 林清被楚念安看着发怵。 奇怪,说是怵,但又并非源于惧怕,反倒像某种莫名其妙的心虚与歉疚。 楚念安的眼神太奇怪了。 按照林清的推演,此时的楚念安应该盯着一脸挑衅和不屑,满怀敌意地看着他这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后娘,傲然冷笑一声,并在心里默默盘算好:如何怎么悄无声息地杀了这个替身,好给他亲娘一个交代。 然而楚念安一身阴邪气息并未遮蔽住脸上露出的震惊与悲伤,那朵站在眼前的小彼岸花仿佛是只被主人抛弃多年的小宠,眼神里的哀怨和诉苦藏也藏不住。 林清被楚念安那无尽幽怨的眼光吓得走不动道,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哪天意识混沌时做过负心汉,而对象恰巧是现在的这位继子。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撞大邪了! 楚念安似乎察觉到林清在害怕,失望得蕴了一汪眼泪。他突然双膝跪地,在白玉砖上磕出了令人胆寒的声音。 “砰砰”两声,楚念安很用力砸了几个响头:“孩儿念安,拜见爹爹。” 林清魂都吓飞了,他飞身过去将楚念安扶起,看着眼前这朵娇贵的彼岸花把头都磕破了,手比脑子快先一步超越了心疼抚上伤口。 “疼不疼?” 温柔的声音在楚念安面前响起,把人委屈得狂点头。 林清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从一个窟窿里跳进了另外一个窟窿。只不过前一个窟窿刀光杂剑影,后一个窟窿锦玉作温床。 楚栖不是正常人,带出来的儿子楚念安也是个有病的。他理所应当对病人宽容一些。 林清领着楚念安落座桌前,不断往孩子碗里夹着菜,语气慈爱道:“这可是你父亲亲手做的,你多吃一些。” “从今往后我要和你父亲共度余生了,你不介意吧?” “我也没给人当过娘什么的,你喊我爹爹也不是不行,但我若做的不好了,你尽管与我说我会改,就是犯错得严重了可以不可以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楚念安看着碗里的菜越来也多,面前的人仍在下箸如飞碎碎念,脸色古怪地看向楚栖。 楚栖假装没看到,拍了儿子一下:“你爹爹给你夹那么多还不赶紧吃!谢了没!” 林清瞧见立刻“啧”了一声:“人家都什么年纪了,比我还大,你怎么能当面打孩子呢!” “谢谢爹爹,我自己来就好。”楚念安夹在二人中间强撑着端起笑容,欲哭无泪。 这一顿饭把楚念安撑得不像样,趁着林清去洗漱时,终于忍不住满腹委屈,朝楚栖悲鸣一声;“父亲!爹爹他不认得我了!” 楚栖悠悠长叹,清洗着因林清投喂过度而被楚念安一扫而空的碗碟,道:“你爹换了个新壳子,没了记忆。以后记得,别在他面前提起我前道侣、你亲爹的事情。” “可是!他不就是我亲爹吗!”楚念安快崩溃了。 “哦,他不认。”楚栖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 楚念安顿时变成了落魄如鸡的凤凰:“那爹爹不会再恢复记忆了吗?” 楚栖身形一顿,严肃跟儿子打起了商量:“你爹若是恢复不了记忆,不见得是件坏事。” “为什么!”楚念安不理解。 “你爹上辈子活得太苦。”楚栖负手站在窗边,满身寂寥。 “有些记忆负重如山,若想起来的代价是余生苦痛,我宁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楚栖说完后,回过身把楚念安身上斗篷一扯:“跟你说了多少次衣服要常换洗,聋的?我和你爹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自己可以洗......”楚念安虚弱开口,话未说完,就被楚栖用净尘诀里里外外洗了三次扔回来的斗篷砸了满怀。 “回去吧!”楚栖毫不客气地赶人:“别熬夜听见没?明天还有很多事呢!” 楚念安抱着斗篷,小声问道:“那您呢?” 楚栖关门:“我要训练你爹。” 楚念安:“......” —— 楚栖洗漱后换了一件新做的寝衣回到内室,抱住了侧卧在榻上的人。 “今天怎么样?还顺利吗?” 林清累了一天,刚迷迷糊糊睡得清浅就被楚栖吵醒,于是半睁着眼道:“还好,就是下山晚了,等得久些。” 楚栖捏了捏林清的耳垂:“明天试炼,也不知道是躲飞刃还是独木桥,我担心你。” 这段时间被楚栖拼老命逮着训练这两项入门考试的林清反倒舒坦,他懒着骨头,翻身滚进楚栖的怀抱:“很危险吗?” “还好。”楚栖稳稳将人接住:“只是幻境,不会伤及性命的,你只要保持心境安稳,不被影响就好。” 林清半梦半醒地问:“幻境里还会有影响心境的东西吗?” “有的。”楚栖将姿势改为了平躺,眉眼旖旎地看向林清:“飞刃行踪不定,且会根据人的心境改变速度。独木桥底下是翻腾的烈焰,心生恐惧的人往往会被恐惧吞噬。” “这么可怕?”听楚栖这么一说,林清彻底清醒过来。 “试炼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人心。有些人为了名次故意使绊子,为了名额残害对手。只有心志坚定,身心灵巧之人方能平安渡过。” 林清沉默,保持着一个姿势,久久没有说话。 楚栖看出了对方的顾虑,安抚道:“你就当是一场经验之谈。长风道秘境也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咱们再修炼个五十年,届时你想去哪里历练就去哪里,什么大小秘境随便闯,还不需要跟一群初出茅庐的小子去争那么点低阶资源呢!” 林清被哄笑了。 他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楚念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楚栖思索了一下,认真道:“挺努力的,也虚心。就是性格内向执拗,认准的事绝不回头。我养他几百年,也不见得原意与我分享什么,或许是我平常太严厉了吧?” 林清斜睨楚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严厉,他才刚回来,你就在我面前教训人,孩子不要脸面吗?” “我没有经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孩子已经六岁了,他虽然不怕我,但到底也过了最依赖人的年纪。”楚栖提起楚念安来满是遗憾:“我只能学着我师尊当年带我的细节去养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孩子养得满腹心事不爱说话了。明明我和大师兄都不是这样的。” “你和江师兄很爱找师尊吗?”林清好奇侧头听着。 “也不是。”楚栖想了想:“我和大师兄都是男儿,身为天乾,实在做不出小鸟依人的样子。” 林清的目光瞬间变得悠长。 “是么?” 楚栖难得心虚地摸着鼻子:“但平日下山历练时若是遇到什么事,还是会如实和师尊禀报的。” 林清在被褥里拱了拱,闷声道:“你肯定漏了什么细节,长宥仙尊绝不可能这么教你。” 楚栖还想说什么话时,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侧头回望,林清早已捂着被子沉沉睡去。 楚栖笑叹,在林清的额间落了个吻,哑着嗓子极轻地道了声:“晚安,师尊。” 第17章 庶弟,别来无恙 吸取了前一日的教训,林清起了个大早,天刚亮就下了凌岩峰。 虽说不用像昨日那般排队了,但当林清真正赶到破云峰时,还是在山门牌坊前的一大片空地上捕捉到了二三十号人影。 他远远地扫了一眼,发现没有那两张令人极度憎恶的面孔时,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早起的鸟儿里有男有女,虽看不出来是天乾和元还是地坤,但此时围着牌坊稀疏地坐了一圈。抛去了有别的关系,倒更显得和谐。 林清走了上去,递了牌子之后就站在一旁安静等待着。 他闭目听着林间鸟鸣,溪水潺潺,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就在他正准备出神入定时,旁边有个人顶了顶自己的手肘。 “这位道友,你可知还有多久才开始试炼?” 林清睁开眼,只间一眉目清雅的女子朝自己友好地笑了笑。 他礼貌回了一个笑,摇了摇头。 那女子失望地低下头:“唉!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想必快开山了吧?”林清看了一眼已破晓的天,猜测道。 往常,鸣山宗每日的惯例都是辰时开山以迎送下山历练的弟子。这几日开山大会,鸣山宗便将大开山门的时间往前提早了一个时辰。 “道友,你是什么灵根?”少女说话间神采飞扬,看着伶俐娇俏,让人很容易产生亲近之意。 林清笑了笑,答道:“不才,只是区区三灵根。” 那少女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拍了拍手道:“三……三灵根也不错,若是有长老瞧得上,当个外门弟子也可以的。” 林清正要接话,背后传到了一串刺耳的笑声。 “我怎么不知道这位庶弟还有这般面不改色撒谎的本事?” 来人“啪”地一声,出鞭抽了抽空气。 林清的脊背迅速爬上一阵寒凉。 他在少女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强笑,径直走向了牌坊的另一侧。 “站住!”另一道声音响起,直接把林清的脚定在了原地。 “这就是你见到兄长们的态度吗?还不滚过来行礼?” 林清握紧了拳头深吸了几口气,强装镇静道:“我已经不是林府的人了,你们自重。” “哟!户籍文书还在我阿娘手里呢!这么着急撇清关系,怎么?你想当个流民吗?” 周遭二十来号弟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都齐齐望了过来,看了好一阵热闹后,有几个相熟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谁啊?看起来挺傲的。” “不知道啊!但你不觉得那两个穿得跟游神一样的花孔雀更嚣张吗?” “说是林府的,听他们的称呼,莫非那位素衣的是林府的庶子?” “可是林徳荫那老东西真的会让庶子参与到开山大会吗?他不是一直是嫡庶神教虔诚的信徒?” “可能是林家这几年不景气吧?听说前段时间他们家闹了鬼,全府上下一百多号人都没能解决呢!最后还不是大张旗鼓跑去请了楚宗师下山。” “啊?他们不是符箓世家吗?抓鬼难道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怎么还需要请人来?” “所以说林家没落了啊!林徳荫这些年在虞都称王称霸的,只顾着赚钱捞油水,心思根本就没用在培养子嗣身上。而且林家这一代好像到现在都没出过一个单灵根呢!” “哟!这可不得了啊!四大世家里好像也就剩了林家没有出过单灵根了吧?” 讨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将这姓林的三个人笼罩其中。 林知衡满脸涨红,一道鞭子就向众人劈去:“你们算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也敢讨论林府?有本事前来过招!” “阿衡!”林知均出言制止:“就要在鸣山宗地界出手伤人,你不要拜师资格了吗?” “拜山资格?”方才与林清搭话的黄衣少女娇笑一声,将麻花辫拿在指上绕了绕:“就你们方才对未来同门出手的样子,你觉得鸣山宗的长老会那么不讲道德允许你们进山吗?” “就是啊!”在一旁看热闹的人附和道:“我们都是活人,在这里看着呢!鸣山宗的长老们敢要你,我们都是人证!” 黄衣少女走向僵立在一旁背对众人的林清,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喂!你别怕!现在不占理的是他们,你不要跟狗一般见识。” “你说谁是狗!”林知衡一道鞭子向林清抽过去,嘴上骂到:“忘恩负义的贱种!你忘了是谁把你养了十六年的!一个杂灵根的废物,也敢冒充过关子弟来这里参与试炼?看老子我今天不把你原型打出来我就不姓林!” “林清。”识海里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既然化解不了惧怕,那就恨他们吧!” “有时候,恨比怕更能让人坚韧地活下去。” 林清眼中划过一丝寒光,他听着风声辩位,准确地躲过了一道飞来的厉鞭。 林知衡像是惊到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了林清几眼,几招更猛烈的攻势齐齐袭来,势必要将林清打得皮开肉绽。 躲过一招后,林清像突然开了窍一般。他闭上双眼,将神识凝在那道鞭子上,用楚栖教给自己的五行辩法听着它在空中发出的声音。就像捕捉松针落地一般感知着鞭子可能甩落的方向和轨道,脚下与神识融合,移形换影间让每一道鞭子都尴尬地落在脚边的石砖上。 “什么疯子上来就欺负人!”黄衣少女清叱一声,飞身摘下数片飞叶叮叮当当地打在了那根迎风乱舞的鞭子上。 “天赋木灵根?”林知均脸色一变,急忙拉住了发狂近失去神智的胞弟:“知衡住手!再打下去我们就真的被逐出山门了!” 林知衡被几片叶子打得倒退几步,再被林知均一番扯回了些许清醒,他看着林清,恨得火烧眉目。 “狗杂种也有这般好机缘?不过野路子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杂灵根的废物,永远不是修行的料子!” 没等林清接话,黄衣女子跳了出来大骂:“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这里是鸣山宗!!鸣山宗知道吗!人家是有试炼木牌才能破结界进来的!你这么说是在怀疑鸣山宗晶石不准还是在质疑长老们的实力?” “黄毛丫头你是何人?”林知衡被几片叶子击退的屈辱还未散去,此时见到林清有美娇娘护着,嫉妒和怨怼化作尖锐的利刃在牙缝间嘶嘶作响:“我和这贱种朝夕相处十六年,怎会不清楚他是什么灵根的废物!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包庇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别是鸣山宗长老给他开了什么后门被你撞见了,用内定弟子之位威胁你吧!” “你胡说八道不长脑子!”黄衣女子想也不想就怼了回去。 林清虽然尽数躲开了林知衡的鞭子,但明显看得出来此人是不会什么功法的,方才一直不出手还击的原因似乎因林知衡的一番话得到了解释。 “难道真的是走后门的?” “鸣山宗原来也有不公正的时候啊?” 林清惨白着脸,冷汗迭出。他确实是以三灵根通过入门门槛的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后台撑着。 不!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和凌岩峰的关系! 自己的名声是小事,楚栖和整个鸣山宗的声誉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毁! 后背又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蛮力将人打得趔趄,钻骨的疼痛鞭在脊背,让他忍不住呕出血来。 黄衣少女刚要上去扶住林清,就见到另有一双结实的臂膀擦肩而过,扶住了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欺人太甚。”冷白近铁青色的唇微张,四个字如泰山压顶般向林知衡盖过去。 那人冷脸旁观了许久,一身黑衣黑斗笠杵在一旁活像个铜像,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 “林清!”林知衡冷笑了一声,突然嘶吼道:“你果然跟你那肮脏的娘一样,都是狐媚子!勾引那么多人给你站边,你要不要脸!” 林清捂着嘴的手垂下,鲜血随着修长如玉的指尖滴落地面。他向黑衣人道了声谢,强忍着脊背的剧痛站直了身体,一步一步走到被压制着的林知衡面前,缓缓蹲下。 妖冶的血配上那张冷清如月的脸,像极了午夜夺命的魅魔。他勾起嘴角,将带血的手指塞到了林知衡的喉间,将人的下巴一挑:“是啊!我是脏,我是下贱,我是不知廉耻到处勾引人。可是你,我的嫡哥哥,你怎么没有这样的手段让在场还未站边的人都为你发声呢?” “原来你连一个杂种都不如啊?”林清笑得摇摇欲坠,眉刃寒霜。 “林清!你疯了!”林知均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那挑着林知衡下巴的仿佛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柄未开刃的利剑。 在场所有的人皆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独善其身静观其变,仿佛都在等待那场即将到来的暗涌。 突然,一道阳光划破天际,照在了林清几近透明的脸上。他素衣染血,神色妖冷,光晕散在发丝上,如同降落凡间施惩的神明。 他敛了笑站起身,将沾了血的手往里一藏,走到旁边的空地处席地而坐,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陆陆续续人到齐了,后来者皆惊讶于碎了一地的青砖。但观周遭诡异浮动,叫人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他们默契地在等,等一个可以为公平正义而发声的人到来。 忽然,破云峰顶传来一道急剧的嗡鸣声,紧接着一道流光倏然而落,降在鸣山宗四百层阶梯的牌坊前。 时舒端着掌教神印,步步轻盈走下白玉阶,视线落在每一个前来参与试炼的修者身上。 “方才是何人在我鸣山宗地界斗殴?” 每个字被深厚的法力包裹着,如同惊雷般炸进众人的识海。那股带着仙山大门宗主首席弟子的灵威压迫着在场每一道神识,令围观之人不受控制地将目光移向挑事的林知衡身上。 来人举起掌印,声音响彻整座破云峰。 “在下宗主首徒时舒,代掌门之印行罚,林家次子林知衡,残害道友,无视门规,即刻逐出鸣山宗,永不录用!” 第18章 独木桥试炼 “不!” 林知衡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他指着林清厉声质问道:“这不公平!为什么这个伪造灵根的人可以参与试炼!我反倒要被赶出去永不录用?” 时舒的灵压漫过林知衡,他面无表情地公事公办道:“鸣山宗大会禁止残害同门,禁止斗殴,违者永不录用。这是几百年来的铁律规矩,望这位道友悉知。” 林知均此时向前踏出一步,跪下作揖求情道:“这位仙长,此人乃在下胞弟,一时冲动坏了规矩,但本心不坏。林知均愿以林家做担保,林知衡未来定不会再主动挑起纷争,还望仙长海涵,再给知衡一个机会。” 说罢,郑重其事地向时舒背后的破云峰磕了个响头。 这一幕通过画镜传到了破云峰内殿。 “呸!狗齿伶俐!”闻莘借势吐了一口瓜子壳:“他们林家的担保能算得上几个钱?真给自己长脸了。” “未来不主动挑起纷争,谁信?”莫听铃嗤笑一声。 “不信。”司楷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我也不信。”沐檐横眉冷对:“他若也能称得上本心不坏,那谁才是黑心的?他娘?还是他舅?” 莫听铃终于忍不住奇怪地看了沐檐一眼:“沐师姐,你为什么对许舀那么恨啊?” “狗男人不值我一提!”沐檐眼中恨得喷火。 倘不是有这四百层台阶挡着,这位温柔似水的美人怕是真能将山下这俩姓林的烧得毛都不剩一条。 明惊风没有参与到插科打诨中,他悄悄观察了一下霍相隐和楚栖的脸色,问道:“几位对这林家长子的求情有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直接打出去便是!”沐檐巴不得亲自动手赶人。 “反正都决定不要了,留着伤肝吗?”葛逢一脸无所谓地道。 霍相隐黑着脸,一言不发。 明惊风的眼神转向楚栖:“楚师侄……” “不留!”楚栖紧抓扶手的指节泛白。 明惊风点头叹道:“咱们难得这么齐心,感动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干坐着的宋不归:“借我张扩音符一用。” 宋不归慷慨解囊:“不用赊账了,为宗门大义,送你的。” 明惊风差点感激涕零。 他持了符往前几步,庄严的天音响彻破云峰顶,引得山下众人举目遥望。 “林氏知衡,心性不端,污蔑同修,出手残忍。褫夺试炼资格永不录用,若再有求情者,同罪并罚。” 紧接着,林知衡被一柄冷冰冰的剑托着扔了出去。 那剑十分不近人情,解恨似地将人扇了几巴掌,才施施然折返飞回破云峰,只剩下一脸煞白的林知均跪在山门的牌坊间。 黄衣女子见状暗地里松了口气,三两步走到林清身边,抬手结印。 “你且别动,我帮你疗伤。” 柔和的青光从印中冉冉升起,将林清笼罩其中。在场所有人皆屏息看着眼前一幕,惊叹于少女天姿卓越。 “我要这个!”莫听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黄衣少女道。 沐颜眼中的欣赏藏也藏不住,她侧头看了一眼莫听铃,缓缓说:“你别急,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可是!她会枯木逢春!”莫听铃激动之下语速飞快:“这天赋这资质,生来就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啊!” “枯木逢春我也会,有什么稀奇的。” 沐颜斜斜瞟了莫听铃一眼:“依我看,她那飞叶摘花的本事更适合我灵泽峰,她要学法我可以教她,她要学灵植,我依然可以教她。” “教她给你打扫山门搬土施肥么!”莫听铃呛声:“沐峰主,杀鸡焉用牛刀啊!你随便找两个三灵根的弟子凑合凑合得了!这位女娃娃的心性,分明更适合做医修好吗!” “你俩冷静点儿!”看不下去的宋不归大手一挥:“天底下又不是没有人了,争什么争!再说了,这丫头得过了试炼,才能让你们好好挑选呢!” 莫听铃和沐颜顿时噤了声。 “我就说她们两个会抢人。”明惊风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 霍相隐了然,眼尾只浮起一丝笑意,很快就被忧虑压了下去。 “阿止,你查一下林清的分组。”他将明惊风的表字“盈止”喊得百转千回。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放心。” 明惊风回头,狐狸眼中盈满了得意的笑:“昨日我特地叮嘱了纪翩云,让林清自己选组,避开那两个混账。不曾想试炼还没开始就提前送走一个,正合我心。” “嗯。”霍相隐偷偷地拍了拍明惊风的手:“辛苦了。” 明惊风低笑一声:“那霍大当家的可有什么奖励没有?” 霍相隐把人的手翻的过来,在上面仔细地写了四个大字。 明惊风依稀能从中分辨出,是“任”,“君”,“采”,“撷”四个大字。 他难得在此事上红了脸,别过去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不小心对上了莫听铃探究的目光。 莫听铃:“……” 明惊风:“……” “不是,人家试炼都开始了,你们两个还只顾着**,都不看了吗?”莫听铃的嗓音压得不能再低了。 明惊风一愣,只见楚栖在一旁,目光紧盯着殿内两架金光灿灿的铜镜。 怪不得这小子完全没有任何的嘲讽,原来满门心思都放在他那个小情人身上了。 —— 林清被投入了独木桥幻境。 独木桥,顾名思义,要求试炼者在长长的一条独木桥上保持平衡,顺利到达彼岸。 与飞刃幻境不同,独木桥考的并非是听风辨位的灵敏度,而是在于锻炼一个人的心性与意志。 单论难度,似乎要简单许多。 楚栖此前也曾在平地上架起竹竿以训练林清的平衡,但到底不敢模仿眼前一幕。 那条笔直的长棍横在高耸的断崖中间,站在悬崖的起点向下望时,入目之处尽是一片翻腾的岩浆火海。 林清忍不住咽了几次口水。 尽管知道幻境不会夺人性命,但若真遇上心智不稳之人,难保不会担心被火融了个尸骨无存。 这种修者,往往还没上桥腿先软了,哪里还能顺利完成试练呢? 他所在的组里只有七位同行修士,此时已有三人走上了那座独木桥。 林清深呼吸了几次,心一横,抬脚踏了上去。 他拼尽全力,尽可能不让目光带到脚下火热的岩浆。这座独木桥很长,林清此前又受了伤,不过走到一半距离,背上的伤口已然重新裂开,恼人地疼着。 林知衡那道鞭子力度凶残,应当抱了不死即废的目的。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林清就已经疼得双眼模糊,血在后背湿透衣衫,被火一烤干巴巴地紧绷起来,在伤口的地方裹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形状。 终点在模糊的视线里越来越大,林清估摸着距离,调整呼吸,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 突然,伤口处串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瘙痒,还未等林清稳住身形,强烈的剧痛便在顷刻间将他掀了下去。 “林清!”楚栖站了起来,失声喊道。 在座的众人皆是一惊。 “他怎么不动了?”莫听铃站起身,惊讶道。 宋不归皱眉:“只一步之遥了,怎么突然倒头栽了下去?” “不对。”楚栖喃喃地,捏着扶手的指尖苍白:“他的状态不对!” 林清眼前阵阵发黑,但好在意识尚留半分清醒。他用手臂攀住木桥,用尽全力想要翻身上去。 后背的骚痒与疼痛剧烈交织着,眼见气力将尽,却仍旧祈祷着能完成这次试炼。 虽然楚栖曾数次安慰自己,过不了试炼就再修五十年,达到一定境界后,就可以直接去挑战中高阶秘境。 但真到面临着失去长风道秘境试炼资格时,林清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巨大的失落。 他想去的,等不到五十年。 他不喜欢输的感觉。 手臂已经软了,林清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渐渐向下滑落。迷迷糊糊间,忽地有一道脚步声近,他也管不上对方是敌是友,破釜沉舟般喊了一声:“这位道友,可以拉我一把吗?” 独木桥幻境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整个人没有彻底掉下悬崖,但凡有能靠着自己力气爬上来的,或有幸得到同行试练者的救助,就算不得淘汰。 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后者,无论是救助的一方还是求助的那方。 人心诡谲,在同台竞技的情景下,竞争者自然能少一个算一个。谁也不会傻到施以援手,让本该晋级的自己因对方存在而极有可能面临淘汰。 因而在历代试练的记载中,但凡分到独木桥幻境的修士,从来便是自力更生。爬得上来就算自己走运,爬不上来的也只能就此认命。 林清也是这般想的,他从不指望后来者会真的伸出援手。孤注一掷的求助,也不过是以最后的余力去赌一个基本不存在的希望。 手上忽地被抓紧,没等林清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腾至半空。他借着力,稳稳当当落在平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视线已遁入虚无,只剩了几分不算明晰的听觉能给他分辨一二。 “多谢。”林清失神地说。 回应的声音如古井无波般冷静:“林道友,你的衣衫被血浸湿了。” 血? 原来背上湿漉漉一片竟不是被岩浆烤出来的汗,而是血吗? 留了这么多血,他会死的吧? 他要是死了,楚栖怎么办? 不能扔下楚栖一个人,他要活下来! 这般想着,林清挣扎爬起身。眼前一道白光划过,他听见有人在高呼什么。 “林清,冼峥,通过试炼!” 他刚想站起身,不料一阵天旋地转,瞬间栽入了无尽昏暗中。 修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表达真是堪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独木桥试炼 第19章 鬼新娘 “咬紧!按住!别让他动!” 莫听铃一手拿着镊子一手用剪,将粘得血肉模糊的衣物绞开,从伤口中抽出一丝丝卷着碎布的血肉。 林清的嘴里塞着一团棉花,人被楚栖死死地按在怀里,随着莫听铃手上动作起伏,身体抑制不住地战栗挣扎。 痛,太痛。 他的手指扭出古怪诡异的形状,将楚栖的衣襟抓处几个大洞。喉间抑不住哭声,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迅疾落着,在衣衫,枕头和被褥间洇出一片又一片印记。 狰狞可怖的血口从后颈劈开,一路向下延展至腰间,如裂谷般盘踞在白得发光的脊背上,深可见骨。血汨汨向外冒着,止也止不住,伤口边的血肉卷起可怖的边,向外腐烂几到身侧。 楚栖心疼得眼尾赤红,用尽全力压住怀中的林清不让动弹,生怕再一个猛烈挣扎让伤口裂得更开。 “卿卿不哭!很快就好了!不要怕!” 楚栖抹去对方的泪,哑声哄着。 那道撕心裂肺的尖叫差点没让他一道跟了去。 “林知衡!我迟早杀了他!”楚栖恨得哭腔尽显,咬牙也抑不住喉间悲鸣。 “你先别管杀不杀人的了!叫楚念安给我烫针!” 莫听铃全神贯注在林清的伤口上,无暇分心顾及其他。 守在室外抱膝而哭的楚念安听到传唤,抹着眼泪将针拿起,哆嗦着往上烛台烧。 “把手洗干净!第一天烫针吗?”莫听铃转头一看,立刻出声喝止道。 楚念安此时被无尽惧怕包裹着,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傻站在原地,喃喃说:“爹......您别吓孩儿。” 楚栖见状腾出一只手,给楚念安施了个净尘诀:“速度!别哆嗦!” 楚念安根本不敢看林清的背部,胡乱把针烧的通红递给莫听铃后,闭上眼转头跑出了内室。 余长缈刚泼走了几盆血水,此时又换了干净的来。见楚念安蹲在墙角双手捂耳,不禁问了一句:“怎么了?” “师姐!”楚念安的脸上布满泪痕:“爹爹他不会死的对不对?” 余长缈哽咽了一下,将换好的水端给莫听铃后,出来蹲在楚念安面前,轻声说:“不会,你要相信师尊,相信你父亲,相信莫峰主。” 楚念安忍不住埋首痛哭。 五百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那时白徵也如今日这般,浑身是血地倒在了擎渊台。 楚念安跪在地上,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爹爹,却只换来对方的无力抬手。 白徵摸了摸自己的头,气若游丝,眼神几近溃散。 “念安,你以后要听你父亲的话。” “爹爹!” 楚念安年纪小,听不懂白徵的话,只知道一叠声哀求着白徵不要离开自己。稚儿的哭声最能引动绝望,那是一种对生离死别黄泉不见的天然恐惧,也是年幼身躯无法承受的天崩地裂。 “爹爹,您不要走!不要抛下孩儿一个人!爹爹别睡好不好!睁开眼看看念安!爹爹!” 凄厉婉转的哀鸣并没有唤回白徵的意识。三日后,楚念安亲眼目睹爹爹的遗体入殓冰棺,被永久封印在擎渊台上。 他仍是这般跪着,在那早已空无一人的阶前彻夜不起。 五百年过去,白徵的面容早已模糊。但在昨晚看见林清的那一瞬,徘徊梦境经久不散的慈爱的神情,第一次从朦胧变得清晰。 好不容易迎回朝思暮想的亲人,还没高兴几天,又见到了血色笼罩的曾经。 林清被堵住的哭声愈来愈高昂,挣扎声响也越来越大。屋内不断传出莫听铃冷静的喝止声,紧接着伴随楚栖焦急但温柔的数十声“卿卿不怕”。 “不行!”莫听铃急的抹了把汗,将银针往布上一扔:“按不住,根本无法缝合!他现在根基太弱了,稍微施加一点痛就跟要了命一样,我无法制止他对求生的渴望。” 楚栖抱着人不断地安抚着,擦着对方的眼泪。 他红透的眼睛已被疲惫牢牢占据,但头脑却意外清醒得可怕,他沉默片刻,忽地向门外喊了两声:“念安!找你葛师叔和沐峰主前来救人!” 林清早已疼得失了神志,五指脱力般挂在楚栖被撕成布条的前襟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时不时透出一声哭过头的惊喘。 莫听铃不忍再开,别过头摸去眼底湿润:“寻常伤口再大,也不会造成腐烂。如今我每下一针,都是在他的腐肉里戳。说实话,别说林清,就算是我们几个,也未必能忍得住这种痛。” “你的意思是,林知衡的鞭子淬了毒?”楚栖红着眼问道。 “像,但我也不确定,按理说林府不至于私藏奇毒。况且若真的要用,何必等到试炼之时。” 莫听铃将发颤的指尖泡在凉水里,思考片刻向窗外喊了一声:“你们谁有空,把闻莘和宋不归也喊过来!” 守在门外随时待命的余长缈立刻站起身:“我去吧!” 江知白将罗盘往师妹怀里一塞:“快去快回,别迷路。” “为何要将宋师叔也喊过来?他不是在帮宗主和霍师叔查着镜中留影吗?”楚栖不解道。 “林氏是符箓世家,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用符杀人于无形。”莫听铃皱着眉,将事情掰碎了讲:“不是说他们查留影没有帮助,但你想想,有心杀林清的能有几个?林知均和林清根本不在一个组,也没有分到同一场幻境里,不可能直接下毒。”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远程操控符箓生效的时间!”闻莘从门外跨步进来,高声道。 “来得正好,看看伤。”莫听铃说罢,掀开遮蔽的帘子。 闻莘被林清背上的狰狞唬得退了两步。 “这伤口,感觉都能把我吞下去了!”她抚上心头,一脸不可置信道。 莫听铃将挑出来的腐肉递给闻莘:“你擅长毒蛊,看一看可有什么异常?” 闻莘接过带血肉的布团,先是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又面不改色地用尾指指甲点了几滴,放进嘴里细尝。 “怎么样?”莫听铃紧张道。 闻莘摇摇头:“血和肉都正常,不像毒。” 紧随而来的沐檐道:“你先出来,我进去看看。” 闻莘错身让开,不忘在门口补充两句:“你们缝针的时候最好还是给病人麻醉一下吧?不然找多少人来生按都是不管用的!” “麻醉是什么?”莫听铃一愣,回头请教。 “是一种可以麻痹痛觉的东西。”闻莘说:“我记得长溯地界有一种植株,天然具备这样的效果,好像叫什么洋金花来的,不知道你们这边有没有。” “麻痹痛觉?”莫听铃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有什么花具备此等功效。 刚巧沐檐看完林清的伤势,走出来摇了摇头:“不是植株造成的溃烂,这倒也奇了。” 她将目光转向闻莘,问道:“你该不会是记错了?还是说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存世?” 闻莘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见过的。” 沐檐低头思索了片刻,忽地眉心一动:“我以前炼制过一款有类似功效的药粉,但不是用来麻痹痛觉的,而是让人失去感知能力。” “失去哪种感知能力?”莫听铃追问道。 沐檐皱着眉回忆:“好像是触感,目的是为了剥离感知。” 闻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本子,迅速地翻了好几页,指着一张画问沐檐道:“你看是不是这种东西?” 只见翻黄的书页上赫然画着一朵巨大的白色伞状花,花瓣中间尽数相连,只有扬出去的几弯如裙摆尖翘。 “是这个!”沐檐点头,忽地疑惑:“你们管这个叫洋金花?” “我们管这个叫曼陀罗。”闻莘礼貌笑了一下,马上恢复了严肃的神色:“你当初磨的药粉还有吗?” 沐檐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好像有,但不在纳戒里,我要回灵泽峰去找一找。” “快去!这东西可是能救命的!”闻莘一巴掌把沐檐朝灵泽峰的方向拍过去。 莫听铃侧耳听着里间楚栖温柔的问话以及慢慢平复下来的哭声,心中寒凉似水。 她走出门,与闻莘并肩站在竹林间,看向月色出神。 “你认出他来了吗?”忽地,莫听铃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闻莘偏头,看了一眼甜美如旧的女子,点头说:“认出来了,不算意外。” 莫听铃低头而笑:“也是,你和他熟。” 闻莘牵了牵嘴角,避左右而言他:“对了,你们这边管那白色的大花叫什么?” 莫听铃道:“鬼新娘。” “这么诡异的名字?谁取的。”闻莘呆了一下,掏出笔就往本子上记。 “不知道。”莫听铃难得放空思绪闲聊:“但是长溯地界鬼新娘的传说,你应当听过。” 闻莘频频点头:“知道知道,就是一位女子被骗去结了冥婚,走出轿子的时候她被遗弃在孤零零的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被鬼魂蚕食了红衣,最后只剩下了白色单衣裹体,死在了坟地上。” “鬼新娘花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莫听铃道:“相传有人给她收殓时发现,在她死的地方长出了一片白花,与她裹尸的白衣几乎融为一体,因而后人也把这花的名字叫做鬼新娘。” “原来二者之间真有渊源,我还以为只是重名。”闻莘下笔如飞记录着传闻,并习惯性地在末字加了个点。 “我取来了!” 不多时沐檐折返,身后跟着一并前来的葛逢和宋不归。 “快跟我来。”莫听铃扯过沐檐进了内室,转头道:“你们两个在外稍坐片刻,我这边给林清缝完针你们再进去。” “缝针?”葛逢一愣:“这么严重?” “嗯。”闻莘在旁边抬手比划:“一道伤口从脖子这里划到这里,骨头都出来了,深得可怕。” 两个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林家的人下手真狠,还好我没答应那个林知均。”葛逢心有余悸地回想道。 “辛亏楚师侄事先告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宋不归摇头,接连叹了好几口气:“我想过他们或许会趁着开山大会对林清出手,但没想到竟如此狠辣。” “林清现在怎么样?”葛逢问道。 “不知道,刚才喊沐檐去取了麻沸散来,应该可以正常缝针了。”闻莘揉了揉眉心:“你们是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这里有多惨,里头哭得房顶都掀了。外头那几个,诺!现在还抹泪呢!” 宋不归顺着闻莘的眼神望去,见到凌岩峰众人蹲在墙角齐齐当蘑菇。 他感叹道:“也怨不得他们,白徵当年教得好,感情深,即便用了林清这个壳子,他们还是不忍让自家师尊受苦的。” 话音刚落,莫听铃从里间打开门走了出来。 “葛师弟,跟我去配药吧!”她不忘跟宋不归嘱咐道:“你进去看看林清背上的伤,闻莘和沐檐都说与毒蛊无关,我估计只有你能看出来些许端倪了。” 第20章 还活着吗? 宋不归依言走进了竹篁里内室。 林清半个身子俯趴在楚栖的膝上,流云般散开的黑发挡住了脸,背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锦罗纱。楚栖安静地给人按着头皮,见到宋不归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怎么了?”宋不归无声问道。 “他睡了,伤得太重,险些没了。”楚栖神色疲倦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怕吵醒他,咱们小声说话。” 内室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血污也瞧不见半星一点儿,只有弥漫在空中的血腥气息经久不散,浓烈得让人几欲作呕。 宋不归迅速封闭了嗅觉,速度之快几乎是本能而为。 “你叫我进来看什么?”他忍不住心惊肉跳,完全不敢想象刚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楚栖捻起覆盖在林清背上的薄纱,露出了如同巨蟒般盘踞在脊背的伤口。 “怎么这么严重!”宋不归险些失声惊呼,他看着旁边被剔除的大片血肉此时已被覆上了一层透明的药,依稀可见底下坑坑洼洼的血色。 “闻峰主来看过了,说不是毒。沐峰主也说虞都中洲这一带没有这样带毒的植株可以在瞬间造成这么严重的溃烂。”楚栖将薄纱重新盖回,道:“我问了林清什么时候感到的不对,他说是临近终点时身上突然奇痒难当。” 宋不归听着直皱眉。 “闻峰主说,他们可能在隔空操控着某种符箓。”楚栖抬头问道:“宋师叔可知这世上何种符箓可以有这样的功效?” “蛊符。”宋不归沉声道:“一种融合了巫蛊和符咒的邪术,早禁了几百年了,林家的小辈怎么会的这些?” 楚栖沉吟了片刻,问道:“蛊修和使役有相同之处吗?” “不懂,这个你得问闻莘。”宋不归道:“但现在没有确凿证据,很难直接向林府讨个说法。” 楚栖道:“蛊符也不算证据吗?” 宋不归捏紧了拳头:“主要是你也不知道他是以蛊的形态还是符的形态贴到林清身上的。这种邪术来的悄无声息,消失起来也是无影无踪,根本找不到一丝半缕的残骸可做证据。” “这可就难办了,我还想借此机会向林家发难,把林清的户籍文书拿回来。”楚栖神色凝重道。 “户籍文书?”宋不归惊讶:“你把人救回来,户籍文书反倒落下了?你让林清拿什么去长风道秘境试炼?要知道他现在这种情况和当年的江知白不一样。” 天底下官道通行都需要查阅户籍。 早年江知白第一次下山去中洲历练时频频受阻,人还没出虞都地界就被各处城防守官拦住不让通行,初时江知白只以为是中洲审查苛刻了些,于是转道西行准备去临风看看,不曾想还未过槐阳道就被抓了回去。 初次带徒弟的白徵没有经验,看到江知白三番四次被打了回来,一时气不过提着剑就去找人理论。 然后尴尬地带着孤儿出身的江知白去虞都首府,补了张户籍,方结束这场天大的笑话。 因此楚栖被白徵捡回去的时候,第一时间不是回鸣山宗行拜师礼,而是带着他去首府,用似是而非捏造出来的身份才将户籍文书办了下来。 “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智取了。”楚栖叹气道。 宋不归看了一眼还没被吵醒的林清,悄声提醒道:“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没两三个月根本起不来,时间迫在眉睫,他来不及修到金丹,你还想让他去长阳道挨打吗?” 楚栖摇摇头:“低阶秘境,元婴期以下才能进。但师叔您别忘了,剑修是可以越境杀人的,只要我用剩下的三个月时间助林清突破筑基,师叔再帮忙将追魂契去了,便无须担心什么。” 宋不归还是不赞同楚栖的说法:“时舒已经到了化神初期,这次肯定是无法同行了。你就让傅念,沈音,纪翩云和新收的这几个毛孩子跟他一起去,打人家一群人,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闻峰主的徒弟不一起去吗?”楚栖问道。 “万一她不放人呢?”宋不归道:“你要知道,闻莘从来不让自己那宝贝徒弟露脸,藏得跟什么似的,我甚至怀疑他俩有奸情!” “师叔,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般大逆不道的。”楚栖哭笑不得地提醒道。 “总之,就算他们一起去,你觉得除了傅念和纪翩云还有点交情外,剩下的那几个跟林清熟悉吗?等到林清可以下床上课的时候,他们早就过了同修基础课的时间了。怕是出发前这几个人都没互相道过姓名吧!” 楚栖轻按了一下眉心:“见一步走一步吧!大师兄说长风道秘境有林清的大机缘,我不想错过。” “大机缘大机缘,他天天都说大机缘!你信他不如信我是皇帝。”宋不归很是不屑地摆摆手:“我去破云峰回禀一下这个蛊符的事情。林府那边实在不行,你直接让你儿子去把他的户籍文书给偷了不就得了。” 楚栖实在不愿意教坏小孩:“宋师叔,偷盗乃不齿之罪。” “我可没你们师徒俩这么循规蹈矩,你要智取就自己动动脑子,别一天到晚搂着你师尊不放。”宋不归甩下了一句话,飘飘然乘着纸鹤飞向了破云峰。 楚栖抚摸着林清的长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这段时间因着长阳道秘境出世而收了好几个天才子弟的鸣山宗添了不少生机。 那天被沐檐和莫听铃同时看中的黄衣少女最后选择了拜入灵泽峰;出手帮林清打抱不平的黑衣人后来因在幻境里又帮了林清一把,被一向注中心性品格的霍相隐瞧中,把人拐到了经久不归的观元峰;不显山不露水的司楷也收了一个金火双灵根的弟子打下手;宋不归的亲传弟子沈音和闻莘那从不露面的神秘男弟子名唤孟语宾的也纷纷开始频繁在各山峰间走动。 被迫忙碌起来的楚栖白天跑去育英堂教授修行基本功法,下午伏案奋笔疾书预备次日教案和功课,只有午间和晚上能抽出来零星半点时间默默守着昏睡不醒的林清。 背部的伤口实在太严重,为了给每天都要跑凌岩峰一趟检查换药的莫听铃行个方便,林清就这么在榻上趴了足足十天。 估算着差不多到可以拆线的时日了,这天莫听铃特地带了和葛逢协作新配的丹丸膏药前来递给楚栖,不忘检查了一下林清的手脚道:“他趴卧了这么久,气血应该是行不通的。等他醒来你记得给人疏通经脉后再上药,不然药效淤堵其中,若是被强行冲开,可能会有一定的危险。” 因此等林清醒过来之后,还没张口说话人就先被楚栖握住了手脚不让动。 “卿卿别动,先把经络疏开。”楚栖按揉的力道很讲究,不轻不重把林清按得直哼哼。 林清话还没说上半句就被全身麻得张不了口,只能在心里默默念了两声佛。 “如何?有知觉了吗?”楚栖按完一边的手,又换到了另一侧。 林清僵硬着,努力地曲了曲手指,嗯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呆了。 楚栖也明显愣了一下,仿佛不敢确定这是林清的声音,他看了林清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应了一声吗?” 林清有气无力地又嗯了一声。 楚栖这时才想起来面前此人已滴水未进许久,他放下了林清另外一边胳膊,起身倒了杯水。 “是我大意了,你久未说话,先润润嗓子。” 他将林清扶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就着方向将杯子斜出了一个舒适的角度,好让林清喝着不费力气。 林清僵着脖子吸水,难受了也摇不了头,只能抗议地哼了两声。 楚栖将人搂在怀里,手指捏上林清的后脖子,叹着气笑道:“这一觉可把你睡惨了。” 林清闭着眼不回答,静静将下巴搁在楚栖的肩上,享受片刻安宁。 楚栖也默契地静下来,将林清全身上下都松了个遍,末了才确认性地问了一声:“如何?动一动试试?” 林清花了近大半个时辰才从榻上坐起身来。 他捧着楚栖煮来的一碗粥,慢慢地喝着,听着楚栖讲述了开山大会后面的事情。 大约是林知衡想要拜入丹阳峰被拒,只有灵泽峰,观元峰和煅霞峰各收下了一名弟子。他脊背上的伤可能是失传许久的蛊符所致,五仙峰的闻莘放出了自己关门许久的徒弟,是一个极度妖艳的男子。 林清默了一默:“有念安那么妖艳吗?” 楚栖似乎没想到林清会用妖艳这两个字形容自己的儿子,他定了定神,纠正道:“他那哪里是妖艳,最多误入歧途罢了,你是没见过会扭腰的。” 林清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默默在妖艳这两个字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叉。 他静默了许久,问了楚栖一个问题:“我还能去长阳道吗?” 楚栖的笑意爬上眼尾,他在林清眉心落了个春风般的吻:“只要你想,自然可以。” 林清靠在软枕上,目光游离:“我还有多久能下床练功?” 楚栖拨开林清的眉心:“两个月。虽然拆线了,但还是要好好养着,没那么快能大动作。” “那我还赶得上吗?”林清的声音很轻,带着看透生死的怅然。 “筑基什么时候都能修,你已经学会了周天运转以及五行辨识法,即便如现在这般躺在床上也是可以修习的。”楚栖抚弄着林清眉心的手指顿了顿:“至于剑术,等你能下地了,我就教你。” 林清的眼睛动了动,缓涩地移向楚栖的脸:“我还没到筑基,可以学剑吗?” “自然可以。剑法招式无论什么境界都可以学,这也是为什么剑修可以越境杀人的原因。”楚栖看向林清的目光缱绻坚定,仿佛床上的人只要一开口,下一秒他就可以直接握着人的手先比划两下,体验体验。 林清看懂了楚栖的目光,低下头遮盖住了晦暗的目光。半晌,他哑着嗓子问他:“林知均和林知衡,他们怎么样了?” 提及这两个名字,楚栖的笑容微微凝固:“没让他们进宗门,遣返回去了。” “还活着吗?” “活着,我没有理由杀他们。” “那就好。” 林清苍白的手指猛然攥紧了被褥,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楚栖:“我要留着他们的命,你别让他们死了。待到长阳道秘境,我会亲自取他二人的心头血。” 那向来温和清凉的嗓音里满是含血的恨意。 “我要让他们知道,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有多无助。” 今天生日,奖励自己,更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还活着吗? 第21章 舞剑挑桃花 林清这场伤病没有养太长时间,只躺了两个月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许是被心中燃起的仇恨驱使着,他于修养一事上极其配合,就连莫听铃都在感叹如今这世道能遇上一个那么听话的病人着实难得。 楚栖言出必行,林清被允许可以下床活动的那一天,他从擎渊台处拿来了一把剑。 剑身修长,寒刃如雪,外表朴素得不带任何装饰纹样,甚至连剑穗都懒得配一条。 这寻常得给别人当副剑都嫌丢脸的寒铁莫名得到了林清的青睐,他拿在手上掂量几下,眼中划过一丝欢喜。 “给我的?”他将剑对着光细细把看了一番,收剑入鞘,笑着问楚栖道。 “嗯!”楚栖望向林清的眼眸中透出了三月暖阳的和熙。 “这柄剑我可以一直戴在身上吗?”林清爱极了这柄轻巧的剑,忍不住问楚栖道。 楚栖笑得眉眼柔软:“只要你喜欢,它永远都是你的。” 林清坐在大石上,指尖抚过打磨光滑的剑鞘,眉眼弯弯目似清泉。桃花落在他的肩上,与数百年前曾在此磨剑的白徵身影重叠。 那时候的白徵也是这般坐在桃花树下,借着溪流将秋泓剑磨的锋利。看见楚栖来,眉间不自觉地浮起盈盈笑意,似春雪消融,花开一瞬。 “来徒弟,过两招!刚好试试我磨的剑锋利不锋利。” 旁人总说白徵性情刚烈,不苟言笑。只有楚栖知道,白徵在心情好时,总能在眉眼间捕捉到一丝能将人融化了去的温柔。 年轻时的楚栖最怕被白徵逮着练剑,当下脚底抹油准备逃跑,脸上扬起乖巧的笑意:“徒儿今日还有功课未完,待徒儿完成课业了再陪师尊练剑如何?” 白徵看了他两眼,那缕笑意凝了片刻,提剑飞身过来。 “接招!” 白徵身法极快,一柄秋泓剑携了摧枯拉朽的肃杀迎面而来,将楚栖的一缕发丝削到了半空中。 楚栖本能一躲,被迫拔剑相抵。白徵使剑的力气不算很大,贵在巧劲二字,借着下压的势将楚栖逼退了二尺地,刚让对方站稳,他便如鬼魅一般在眼前闪过。 只一瞬间的怔愣,楚栖便看到从脖子后面伸出来的剑尖。 “你不行啊!”白徵收了剑,将剑柄往楚栖脸上一拍,直接把人的脸打肿了:“我事先跟你打了招呼再出剑,你还敢愣神。若真遇上一个偷袭的,你觉得对方会彬彬有礼跟你说一声我来偷袭再出手吗?” 楚栖被白徵耳提面命一顿训,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他揉了揉半肿的脸颊,小声道:“师尊教训得是。” 白徵冷哼一声,用剑尖轻轻挑了挑楚栖的下巴:“再来!” 两道身影在桃林间穿梭翻飞着,一红一白恍若降世的仙鸟。时过境迁,白影渐去,只剩下那抹红色仍不知疲倦地舞着数百年如一日的剑招。 林清看着楚栖翩若惊鸿的身姿出了神,阳光下叠影重重,恍惚间他感觉楚栖的面容似乎变得稚嫩了一些。 “不错!”他听见自己对楚栖说道:“回去赏你尝一口新开的桃花酿。” 楚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是要确认着什么一般,他在大石前半蹲下来,仰头抓住林清的手,颤抖着:“您......说什么?” 林清伸出手轻轻抚上楚栖的脸颊,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心疼:“疼吗?” 楚栖的泪瞬间落了下来,他一把抓住林清的手,不确定地问道:“您......想起来了?” 林清似乎被他的泪烫到了一般,失神的眸子瞬间聚焦。他怔怔看着自己被楚栖抓住的手,久久不能回神。 “我在说什么?”林清哑着嗓子问道。 泪是苦涩的。 “那是我的记忆,对么?”林清的拇指揩过眼前人的水痕:“楚栖,我是谁?” 楚栖试图扬起一个安抚的笑,嘴角尝试了好几次仍是失控地落下。他抹了泪,隔着一层雾看向被光照耀的身影:“你当年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 林清沉默了半晌,突然将剑往大石上一放,抱住楚栖就是一顿穷追不舍的啃。 “我不要你告诉我我是谁。”他仰头对上楚栖的眼睛:“趁我还没有想起来,请你好好爱我。” 楚栖,我很怕。我怕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是否还能像如今这般心无芥蒂地相爱彼此。 所以,请你珍惜现在,也请我拥抱如今的你。 在这桃花树下,好好爱一场。 楚栖的剑招是神圣悲悯的,在桃花盛开的这段时日里,他每天都带着林清来到满林春色中寻求剑道。从最开始的剑招拆解,到逐步串联起一套完整的功法,剑过之处只有风在枝头轻微地晃,扫不落半片桃花瓣。 有时林清练习累了,平躺在楚栖的膝上静观云起风行,花开花落。他从楚栖的肩上摘下一瓣放在眼前,隔着花看美人。 “楚栖,你的剑意那么慈悲,当年是怎么血洗仙门的?” 楚栖低头衔住了林清指尖的花,送到对方的齿间嚼了嚼,他就这么噙着桃花香盈盈笑道:“我可是传说中的嗜血老魔头,哪里慈悲了?” 林清被吻得发晕,手指不自觉地卷上楚栖的发丝,口齿不清道:“你都不忍心伤了半片花瓣。不像我,剑过之处片叶不留。” 楚栖喉间发出一串低沉的笑,他从林清脖颈处捻起一片春,逗小孩似地朝人晃了晃:“等你学会了控制剑气,就能做护花侍者了。” 林清望着拈花一笑的楚栖出了神。 云端上矜贵至极的神明连指缝间都渗着透骨的优雅,那心心念念想着玉指拈花的场景猛然成了真,却让林清脸上飞起了红霞。 “我就说你这手指该捻花的,给我掏那下三滥的窝算什么说法。” 林清的声音极轻,却逃不过楚栖的耳朵。他愣了一愣,突然将人搂紧,手指夹着花瓣塞进了人的衣带里。 “卿卿想看我拈花?”楚栖柔声哄道:“不耽误的。” 林清在花间失了神,他被迫瞧着剑风掀起的白色晨露将楚栖指尖的花瓣砸落一地。他极力阻止着,嘴里翻来覆去说着什么春景难得,莫教摧残的那些话。 待到楚栖真的停下手中剑招将话听进去时,侧躺在膝上的人早已被额间薄汗浸湿了发。 楚栖将林清粘在额前的几缕青丝拨至耳后,浓郁的桃花香从指间沁入心脾。 “好,听你的,再也不摘花了。” 一向惜花的神明第一次揉碎了枝头盛春。 —— 三个月的光景说长不长,林清在楚栖顺利的指导下突破了筑基期。待宋不归又清了一轮单子回到万顷峰的时候,看着携手前来的一对璧人瞬间傻了眼。 “不是,三个月,筑基期???”宋不归惊叫一声:“你们吃仙丹了?” “就不能是我们凌岩峰向来努力吗?”楚栖笑着回道。 “你们是努力,但也不能这么不舍昼夜。”宋不归倍感压力剧增。 楚栖颔首,得体地笑道:“现在只差去除追魂契了,今日辛苦宋师叔费些心思。” “林清的文书拿到了?”宋不归随口问了一声。 楚栖点了点头:“去了一趟林府,将林知衡伤了林清的事往严重了说,只不过威胁几句,他们就主动交出来了。” 宋不归神情古怪地看了楚栖一眼:“你居然也学会添油加醋了?” 楚栖低头笑了一声:“不才,这件事我让大师兄去办的。” 想到江知白那撒谎不用打稿子的能力,宋不归毫不费力地接受了这个合理的说辞。 他将林清的识海检查了一遍,搓了搓手道:“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耐一下。” 随着修为的提升,林清近日来愈发觉得自己耐疼多了,有时剑刃控制不好划伤了手指,都要过上很久才从无意撞入眼帘的血迹上反应一二。 他点了点头,温声道:“我准备好了,宋峰主请动手吧!” 神识遁入了一片黑暗。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纸扎的五指小人端着一脸狰狞的笑朝自己袭来,林清本能地想躲开,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喝止了动作。 “不要躲,让他来抓你!” 林清喉头发紧,心跳声漫过了听觉。 他就这么僵立着,看着那诡异的五指小人张牙舞爪地朝自己飞来,利爪穿透了神识,裂骨的痛勒住了咽喉。他本能地想要挣扎,脑子里却紧紧记着不要动的话。 忽然,脖颈处的利爪扎入了血肉里,紧接着一股蛮力将五指小人向后扯去,一来二回的拉扯下,脖颈处如同被利刃拉锯般割开了一次又一次,疼得林清几近失了呼吸。 混沌的黑暗中没有声音,只有诡异的笑容不断地在眼前放大拉远。 林清想要闭眼,但神识却无法令他陷入混沌。只能被迫地看着自己如同一块要被劈去烧火的材木,被钝到生锈满是卷口的刀刃来回锯着,磨出刺耳的撕拉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清觉得自己快要被拦腰斩断时,抓在脖颈上的利爪忽然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林清毫无防备地尖叫出声,紧接着就被揽入了一个满是沉水香的怀抱。 “好了好了,已经取出来了。”熟悉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昏暗的视线散去,眼前慢慢被一片红衣替代。 林清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脖子,却发现没有半分想象中抓挠的痕迹。 出现在宋不归手上的是一道人形小符,看着只是几层彩衣随便剪了个人形轮廓,上面涂画了一些看不懂的符文,完全不似识海中那般狰狞还带着五官的模样。 “这追魂契长得跟莫家的不一样啊?怪不得剥离起来这么麻烦。”宋不归挠了挠耳朵:“亏得林小友意志惊人,否则我真怕自己一个用力,把你命都给拔没了。” 林清早已从疼痛里回了神,他推开了楚栖的怀抱,视线落在了宋不归手上:“正常的追魂契是什么样的?” “唔!这个不好形容。”宋不归回忆了一下:“就是薄薄的一层银纸,长方形的啥也没有,但抽出来时上面会有几根像钉子一样的东西。” “使役世家。”楚栖将这几个字念叨了几次,忽然道:“这个东西,或许不是追魂契。” 电光石火间,楚栖和宋不归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是纸使役!” 第22章 出发!长风道 出发去长风道秘境试炼行程的前一天晚上,林清突破了双灵根。 土色渐渐从识海里退去,只剩了火的跃动和金的微鸣在识海深潭里交相辉映。 “楚栖!我好像成了!”林清的眼睛里满是感念,不舍地望向眼前即将暂离的人。 楚栖对此毫不意外,他抱了抱林清,落在头顶的亲昵带了骄傲。 “我就知道,卿卿定能成为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剑修。” “扯远了。”林清低眉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突破单灵根呢!元婴还没结,离真正的剑修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不急。”楚栖吸了吸怀中人近日愈发明显的泉水香,叹道:“时间很长,来日可期。” 说罢,他将手上的纳戒摘了下来给林清戴上:“这里有你所有可以保命的法器,你和它结了契印就可以随身带着,里头的东西你尽管用,不用心疼。” “可是,这不是你的纳戒吗?”林清伸手抚摸了一下指间多出来的物件,不解道:“按理说应该已经和你结过契印了,我还能再结一次?” 楚栖笑笑:“你我结了生死契,它会接纳你的。” 林清怀疑的目光在楚栖脸上转了两圈,只见对面的人怂恿着说:“试试?” 指尖一丝灵力注入戒上的灵石,林清的识海里突然多了一堆五花八门的玩意儿。 他在里头挑挑捡捡,突然拿起一本书,笑着问楚栖道:“这是什么?嗯?” 楚栖一看封面的几个字罕见地红了耳根,他飞身扑上来将林清压进床榻,伸手就要够那本书。 林清将手高高举起,眉眼向上微微挑起,调侃着:“好哇!堂堂楚大长老高岭之花,纳戒里居然私藏了这等东西,叫人如何说?” 楚栖是真的不忍心跟林清打起来,于是忍不住告了饶:“好卿卿还给我,我是怕真到那一日伤了你才提前好好学了些,千万不要误会什么。” 林清哼笑一声:“孩子都五百多岁了,你跟我说这个?” “那只是个意外……” “意外?”林清眼中的笑寒了三分:“你和那位前道侣,原来不是真道侣呀?那一位他知道吗?” “卿卿,别这样!”楚栖顿时慌了神,抱着林清将头埋在人心口道:“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古往今来皆如此。我唯一的念想只有保护好你。”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直把林清听得心上一酸。 他背过身去,将册子打开翻了翻,混乱的思绪根本无法产生半分旖旎。 “你若真想保护好,就别让我伤了残了或死了。”林清百无聊赖地合上书,朝楚栖怀里一扔:“我不想跟你吵什么,去恼一件五百多年前的事也没有意义。我只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让我伤着疼。” 听懂了林清言下之意的楚栖眸色一亮:“等你回来时,就十七了。无论你觉醒成什么,我都不会让你难受的。” 林清又哼了一声,转身扯着楚栖的衣襟将人向下一拉,笑得高高在上。 「安抚我。」 月亮无声地念了三个字。 为了不让自己在历练途中突发失控,林清主动缠着楚栖要求加固契印,两个人就这样齐齐跌入识海失眠了一晚上。 第二天当林清软着骨头半阖上眼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引得同行的傅念频频朝自己看来。 终于再一次逮住傅念的目光时,林清忍不住问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傅念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喊一声师弟还是师嫂还是师祖,他挠了挠头,环顾四周一圈小声道:“你身上沉水香有点浓。” 林清疑惑转头:“你不是和元吗?怎么能闻得到?” 傅念尴尬地一咧嘴:“所以我说有点浓。” 林清闭目养神的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没觉醒。” 傅念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但快了。” 傅念呆了呆。 “所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向我的道侣借了压制的信香,仅此而已。”林清语气淡淡的,仿佛在问明天吃啥一样稀松平常。 “……” 灵舟不大,但装下鸣山宗年轻一辈的翘楚还是绰绰有余的。站在前方眺望云海的黄衣女子耳尖,听到林清的话惊讶回眸,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身边坐下,悄悄道:“林道友,你看着好年轻啊!居然有道侣了吗?” 林清看着这位三个月前在开山大会上出手帮过自己的熟悉面孔,心中生出一股亲切,点头笑了笑:“我叫林清,姑娘如何称呼?” 黄衣女子眼中略过一丝遗憾,她低头吸了吸被风吹得发痒的鼻子,抬头时已换上了灿烂的笑容:“我叫樊知越,来自樊家。” 樊水地界的樊家是四大世家里最古老渊源最长的一族,甚至连樊水这个地名都是因樊家的存在得来。樊水樊家以木水灵根闻名,木灵根修士擅长摘叶飞花,水灵根修士则以点珠为刃为绝技。 就在林清回忆着樊知越在开山大会上那一手摘叶飞花的绝技时,对面的年轻女儿好心问道:“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林清点了点头:“已经好了,多谢关心。” 樊知越抚上心口后怕道:“还好那两个姓林的没有被任何一位长老瞧上,不然我们今天定要在这里吃苦头了。” “妹儿你这话就不对了,苦头确实不用在这里吃,但秘境里管饱呀~” 一句雌雄莫辩尾音还带钩子的话从灵舟右侧传来。 林清循声望去,只见那边站了一位紫衣男儿,劲腰外露,容色惑人,笑得像一条美人蛇。 已经被打入冷宫的“妖艳”二字又在林清的识海里复宠了。 “喂!你这条死妖蛇能不能不要煞风景啊!秘境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不知道,用得着你孟语宾在这里当先知吗?”樊知越毫不留情地呛了回去。 “这一次长风道秘境只是初阶,元婴期以下修士方能进入。即便真打起来,也很难伤及性命吧!”傅念冷静分析道。 “完了完了!睡过头了!这丹药差点就忘吃了!”这时,躺了一路的常少岩突然惊醒,一边碎碎念从身上掏出了几个瓶瓶罐罐挨个打开看了一圈,一边把其中一瓶丹药倒出来往嘴里干吞。 他给灵舟上每个人都发了一颗:“御寒的,都吃一颗啊!” 穿着金边白袍的少年冷着脸站在一旁,见状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难得,我还以为这次要把你扔下去砸醒呢!” 林清接过丹药道了声谢,听道这位贵公子的话不禁脊柱一寒,问旁边的傅念道:“他是谁?” 傅念将丹药一口闷,囫囵道:“宋师叔的徒弟,沈音。” “这也不冷啊!吃来干嘛?”穿着最为凉快的孟语宾捏着小小的一颗丹药皱着眉问,看得出来心情极其不愉悦。 “秘境入口应该是在下面这些雪山的某一处斜崖裂缝中,此处冰层万里,单靠厚重衣物抵不了风寒,我们总不能刚下灵舟就被冰封在这里做尸人。”常少岩语速极快地解释完不忘看了孟语宾一眼:“对了孟师兄,我这次练的避寒丹药性没这么烈,还是多穿几件吧!我担心你这一身下去估计会冻伤根本。” 孟语宾不明所以:“冻伤什么根本?” 沈音在一旁冷哼:“他说你断子绝孙。” 孟语宾:“......” 林清憋了笑,强行将话锋一转:“长风道秘境的入口怎么会在这么诡异的地方?难道旁的宗门也要从这裂谷里跳进去吗?” “不一定吧?”常少岩道:“之前听楚长老上课时有讲过,世间秘境大抵都有许多通道。或许只是因为我们选择了乘坐灵舟的缘故,才能从秘境上方感知到冰谷裂缝的入口。” “从万丈雪山上跳下去,这也太危险了。”樊知越看了看下面高耸破云的冰川,身上突然打了一个冷战。 林清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有其他平缓的密道,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乘坐灵舟?” 沈音半眯着眼:“因为宗主说这样气派。” 林清:“......” 众人:“......” “到了。”一片沉默中,黑衣斗笠的隐形人突然开口,他走到灵舟最前方,将一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木棍拉了一下,灵舟瞬间高速斜下朝着雪山砸去。 “喂!冼峥你这个杀千刀的,降落前能不能提早跟人说一声啊!我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呢!”孟语宾一边慌乱地从纳戒里翻出厚衣厚鞋厚棉裤,一边在呼啸的风中大喊着。 这时,傅念稳住身形上前,将一件斗篷递给了孟语宾,语气温和道:“先穿我的斗篷吧!进了秘境后或许就没这么冷了。你这一身厚重衣裳穿脱起来太费劲。” “谢谢啊!”被风刮得唇色发白的孟语宾哆嗦着手接过,差点没感动得当众大呼他要爱上傅念。 灵舟精准降落在了一处斜崖裂缝层中,众人刚落了地,冼峥就收起了穿行法阵。 四下气息诡谲,入目之处是延绵一片且断裂成不同形状的冰层。孟语宾搂紧了披风,后怕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哆哆嗦嗦地道:“这里看起来也没什么秘境啊?冼峥你不会探测错地方了吧?” “不会。”冼峥只说了两个字,手上升起一个金光诀。 沈音伸手一拦:“我来吧!等你那磨磨唧唧的法阵探到灵脉,避寒丹的药效早过八百年了!” 第23章 小红死了 符箓与法阵是仙门中堪舆之术里最常用的两大功法。而这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法阵前摇长但范围广,擅长于凭空确定方向。符箓速度快但勘测地域小,更适合在确定范围内快速定位。 适才生成在冼峥脚下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作用已经不大了,沈音捏了一道符,隔空涂涂画画往前一送,只见明黄的符纸朝着一个方向飘飘忽忽地飞去,速度之缓慢让傅念惊叹于实力的差距。 他不是没有见过宋不归和楚念安的符箓,一个过境如风一个穿透似剑,速度都是一等一的飞快,追上去都得乘着纸鹤或御剑而行。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稍稍用两条腿走得步伐大一些,都要比那符纸快了。 不过刚到金丹后期就能将符箓之术运用在堪舆上,沈音也算是个中翘楚了。 相比之下,傅念反倒觉得自己没资格对他人的技术评头论足。 他是年轻一辈的弟子里进门最早的,甚至比到达化神初期的时舒还要早上个二三十年。虽然身怀天赋单灵根,但努力了一百来年只堪堪修炼到元婴期。 常年忙着打卦问天的师尊江知白,沉溺于带娃教学像完成任务似的楚栖,常年不归家的余长缈和早年几乎半文盲的自己,组成了一个看似温馨但支离破碎的凌岩峰。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林清的目光里携了羡慕。 如果他也能有一个指导自己修行和剑术的道侣就好了。 这般想着,鼻尖差点撞上了前面的人。 “小心!”樊知越躲得快,急声提醒,但还是晚了一步。 傅念的鼻尖碰上了冰壁,直接被撞出了血。他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眼中泛起了泪花。 “想什么呢!”沈音指尖捏住了符箓,凉凉瞥了冒失的人一眼:“该不会是想着哪家姑娘少年怀春吧?” 樊知越掏出棉花给傅念止血,听见沈音张口,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沈师兄,能不能积一下口德。万一人家只是在思考修行上的问题,你这么说岂不是侮辱了人家。” 傅念仰着头摆摆手,根本不敢说话。 沈音别过头,看着符箓停下来原地打圈的地方陷入沉思:“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可是四周都是冰层,入口究竟能在哪里呢?”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找不到一丝半点儿冰层松动的痕迹。 冼峥沉默良久,突然掐诀升起一个法阵,在脚底下凝出了一个泛着淡金色光芒的圈,适才没用出来的奇门罗盘再一次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开门方向。”随着冼峥话音刚落,捂着鼻子的傅念抬手一剑穿透了西北冰层。 “有结界!”樊知越惊喜道:“看来就是这里了。” “可是应该怎么打开呢?”只会炼丹的常少岩犯了难:“咱们这里没有法修,也不知道这结界怎么打开啊!” 冼峥不语,看着像漩涡一样转动的结界出了神。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脚向前直接以身撞了进去。 “这......这也行?”孟语宾惊呆了。 看出门道的林清跟随众人进了秘境,确认人到齐了之后才说道:“方才看着结界转动间似乎吸取了傅师兄的血迹,想来应当是要以血为媒的。” 说罢他求证似地看向冼峥,只见人点了点头。 “这么说还要感谢傅师兄不经意间走神才是,若不是他,我们估计还困在冰川里徘徊呢!”樊知越掩唇一笑调侃道。 前被林清一声师兄喊得浑身不自在,后被樊知越一个女娃娃调侃玩笑,傅念向来温和的面容上浮着尴尬。 “我辈份小,还是称呼我的名字就好。” “没事没事!”樊知越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主要是让你喊我们师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如还是以同辈相称好了。” 傅念不自在地别过头:“天意眷顾,这秘境里果然暖和。” 经傅念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发现这秘境与来时路截然相反。烧黑的山体,红到发紫的植被与赤热的焦土,无一不在彰显被火烧之后的秘境残骸。 “这地方比我的炼丹炉还热。”常少岩用手掌扇着风将斗篷塞进纳戒里,又吞了一颗避暑丸:“这里都烧成这样了,还能留下什么啊?” “再怎么说也是个新诞生的秘境,不至于空手白来,走走看罢!”沈音难得没呛声,走在先头带路道。 “避暑丸带了多少?给大家分一些罢!”傅念在队伍后温声提醒道。 常少岩这才一敲脑袋恍然大悟道:“对!我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来来来,把避暑丸分一分,分一分啊!” 樊知越看了看常少岩手上约拇指大的丹药瓶子,不由出声问道:“常师兄,你这瓶子看起来不大,应该装不了多少吧!秘境里这些天也不知道要待多久,这么点避暑丸够用吗?” “够用够用!”常少岩嘿嘿一笑:“我这避暑丸一颗顶一天呢!再不济,我纳戒里还带了师尊送的六阶炼丹炉,你看这里的植被这么特别,就地取材说不定还能练出高品避暑丸呢!” “哈哈!这个就不用了。”主修灵植的樊知越看了看那些也不知道有毒没毒的植株,干笑了两声婉拒道。 孟语宾那一身清凉的装束在这里得到了完美适应。他轻快地在主道两侧的植被里这挑挑那捡捡的,动作幅度之大好不痛快。 “唉!还是被他寻了得意。”向来和孟语宾不对付的樊知越满脸写着无奈。 林清看着孟语宾那一步三扭的腰别过脸笑得艰辛,半晌才很是客气地说了几个字:“孟师兄真乃妙人也。” “呸!什么妙人!”樊知越嫌弃地啐了一口:“我看就是骚!” “诶?我就是骚啊!”孟语宾一跳三步蹦到樊知越面前,搔首弄姿道:“怎么,我不美吗?” 樊知越差点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傅念和林清正走在队伍最后聊起纪翩云没来参与秘境历练的原因,此时见状忍不住以手扶额道:“怪不得闻峰主不肯把他放出来呢!” “其实是觉得丢脸。”林清一向清冷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嬉笑打闹间,领队的沈音突然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四周,两指间亮起一枚寻音符道:“这里有人来过。” “什么?”常少岩看了看身后的大道:“不对啊!这里只有一条路,也没有分岔口。莫非也有和我们一样从山顶下来的?” 一向不爱说话的冼峥扶了扶斗笠,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痕迹,应当不是。” “你们别动!以免打草惊蛇。”孟语宾左顾右盼了一下,取出了一只叫不上名的虫子往地上一放:“寻踪,去!” “这是你养的蛊虫?”常少岩探过好奇的目光:“和我练驱瘴丸的那只红虫有点像。” “嗯,这种虫有辨识气息的能力。”孟语宾眼神追着蛊虫而去:“我怀疑,这里有另外一层结界。” “你的蛊虫有寻找结界的能力你怎么不早说!”在冰川上因损耗精元驱使符咒而冻得只能靠抖的沈音惊问道。 “兄台,冷静!”孟语宾举起手掌:“我这蛊虫只能追踪人的气息,对结界这种死物没用的。” 沈音不禁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应该换条路子,上面的冰川实在太冷了。” “怎么样,有回应吗?”傅念凑上前来,温声问道。 话音刚落,只听得蛊虫消失的地方传来“滋滋”两声,紧接着一道红色的烟雾炸起,把众人吓了一跳。 “我的小红!”孟语宾惊叫一声,眼神瞬间变得破碎。 “小红?”常少岩愣了一下:“你怎么还给蛊虫起名字!” 林清看着那团血雾,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悄悄在衣袖处藏了剑:“那里有人。” 只听得那块巨石后传来了几道声音。 “怎么样师妹!有没有被咬到?”是一道男声,听起来有些耳熟。 紧接着一道女声哭了起来:“这里怎么还会有虫子啊!” “荒郊野岭的有虫子再正常不过了,师姐已经帮你杀了,不用怕。”又一道女声响起,明显比方才的哭声克制了许多。 “躲起来!”沈音当机立断,带着众人借着岩石掩护蹲了下来。 只见蛊虫消失的方向走出几个人影,远远的瞧着不真切,只依稀看见了蓝白相间的弟子服饰。 “这不是那个穷到只能缝几块破布当弟子服饰的晗光宗吗?”见多识广的樊家大小姐忍不住低呼道:“他们是怎么千里迢迢跑过来长风道的啊?” —— 鸣山宗,破云峰 “这一次林家人也去了,不止一个。”明惊风将一份名单递给了楚栖。 “林知均去了晗光宗?”楚栖一目十行读完,不禁皱眉:“他怎么进去的?” 明惊风轻笑了一声:“林家那两个嫡子可算是坏了名声。林知均还好,蛊符的事情咱们没有证据,自然拦不下林德荫那个老头子花钱找个尚能叫上名号的宗门把人塞进去。不过好在林知衡把自家庶弟打伤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突然在仙门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估摸着是没人敢收他了。” 楚栖将名单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找不出第二个槐阳道林家的人,不禁疑惑道:“师叔您不是说林家这次派去的不止一个吗?” “是不止一个。”明惊风手指点了点椅子的扶手:“林知衡应该是独自去的,不在这份宗门弟子的名单上。但林家也不是只有世子。全府上下一百多号人,找几个三灵根的下人打点打点关系,还是可以伺机安插人手的。” “例如这个女修。”明惊风拿了一根没了桃花的桃花枝点了点晗光宗下紧挨着林知均的那个名字:“陪着林家大少爷进的晗光宗,木水金三灵根,是人家的贴身丫鬟。” 楚栖恶心得皱起了眉:“林家到底给了晗光宗多少?能让人拖家带口地去投奔。” “谁知道呢!”明惊风懒笑道:“反正林府家大业大,多资助几个小宗小派不成问题。” “除了晗光宗,还有哪些?”楚栖沉声问道。 明惊风将名单拿了过来,一边看着一边掰手指数:“扼仙宗,扶嶷山宗,摘星门,宝相门......哦!还有最新出来的那个修云岭!” 楚栖的五指骤然捏成拳:“师叔昨日怎么不把这份名单给我,但凡早一日,林清他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四面楚歌。” 明惊风不以为意:“你要相信你师尊,当年他境界大跌以一敌百,尚且能支撑到最后一战。如今他身康体健且有傅念他们同行,区区低阶秘境,遇不到什么大危险的。” 懒散的人说罢,忽然直起身子来,难得正经地补充了一句:“你就不想看看你师尊如今是怎么扮猪吃老虎大杀四方的吗?” 第24章 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明白 避开了晗光宗几个弟子的视线,孟语宾身先士卒摸到了蛊虫被炸成烟的地方。 妖娆的美人蛇并没有哭出梨花带雨的美,反倒将一张俏脸挤拉成了发酵失败的面团,看得众人纷纷忍不住别过头去。 “别嚎了!”沈音被吵的连画错了两道符,忍不住回头大喊一声:“把你脸上的泪眼鼻涕擦干,丑得吃不下饭。” “你凶我!”孟语宾哭得抽噎,话都说不连贯:“我的小红,我养了它半年!出师未捷就……你……你不让我为他哭一场也就算了,还……凶我……” 说罢,呜咽得更大声了。 沈音气得直接给孟语宾贴了个噤声符。 看着边流泪边作哑巴哭的孟语宾,一向不对付的樊知越难得没有针锋相对。她拍了拍美人蛇的肩,状似温柔地安慰道:“别哭了,蛊虫寿命短,且体格小,稍不留神就死无全尸了。以后这种事肯定还要经历不少,总不能死一只你就哭一次丧。早些看透生死你就离成为大能更近一步了。” 孟语宾说不出话,只能一边抹眼睛一边在心里骂,还骂得颇脏。 他抹着泪,将周边的土往断成数截的小红上拨,末了在尖尖的土堆上插上一枝不知叫什么的红色无叶草。 “这里真的很干,一点水源都没有。”傅念用剑在泥沙地上戳了几下,拔出来时沙土顺着剑尖迅速滑落,纤尘不沾。 “所以这里的植株也生得古怪。”樊知越掰下了一片肥厚的叶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皱着眉轻轻用齿尖咬下一点碎末嚼了嚼,呸了一声:“没毒。” “没毒你还吐出来?”常少岩奇道:“你们白鹇一族不是向来喜欢吃这些花叶根果什么的吗?” 樊知越扬长而去,只留下轻飘飘的两个字:“难吃!” 也不知道是冰川的结界位置过于偏僻还是旁的什么原因,这一路走来,不是奇异诡谲的植株便是五颜六色的沙海。但若论活物,除了孟语宾放出的蛊虫不小心将晗光宗的三个弟子炸出来了之外,再没看见半分生机。 走了半日一无所获,体力最弱的樊知越先是一个趔趄,紧接着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樊师妹!”傅念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少女下坠的身形。 走在最前方拿着符咒探路的沈音听到后方传来的动静不禁回头,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不……不碍事。”樊知越坐在了沙地上,白着唇摇摇手:“可能是太热了,有点头晕,歇一歇。” “喝口水吧!”傅念从纳戒里翻出了一个水囊递给了樊知越。 “我想起来了,白鹇一族临水木而居,这里炎热似火,定然会更损耗你一些。”常少岩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将一堆瓶瓶罐罐尽数翻找出来一个个比对道:“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水生木,你要的是.......” “水。”樊知越将水壶空悬着倒了一些进檀口,擦了擦面上溅出来的几滴,哑声道。 “对,是水!”常少岩拿起一个瓶子倒了几颗丹药出来,兴高采烈地送到樊知越面前:“来来来吃这个。” 这时孟语宾拍了拍林清的肩:“林师弟,你不是火土金三灵根吗?这里没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没有,尚可。”林清礼貌地笑了一笑,并没有透露土灵根已经从识海里退去的事实。 “歇一下吧!”一路上三缄其口的冼峥抛下了一句话,抱着短刀走到不远处的一块岩石面前,靠在上方低着头闭目养神。 孟语宾就着沙地四仰八叉地一躺,翻了个白眼:“累死了!沈音你那符箓到底靠不靠谱啊!怎么走了半日一点能用的东西都没有呢?” 沈音席地盘膝而坐,手上握着飘回来的符箓,神色迷茫道:“按理说,不应该的。” 傅念在樊知越的再三推脱下将水囊往女孩子身边一放,回到了林清身边,问道:“你是不是也累了?我看你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林清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刚才那个晗光宗弟子的声音太耳熟了。” 耳熟到那不愿意回忆起的十六年点点滴滴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碾过。 傅念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是林家的人吗?” 林清猛然抬头,压了低声:“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傅念抬头看向远处无垠的沙,道:“你来自林府,上山后就没出过凌岩峰。以你的性格,在仙门大会上应当也不会主动与人交谈。” “所以我猜那个人一定是你进鸣山宗之前认识的。” “说的不错。”林清低头,眼中划过一丝暗光:“只是我没想到,他去了晗光宗。” “他是谁?” “林,知,均。” 傅念意外地看向咬着牙一字一句往外蹦字的林清,似乎没想到一向清冷柔和的人也会有锋利如霜的一面。 在他的印象里,初见林清时人似春雪,看着清清冷冷的,从身上散发着一种淡然但不容置疑的疏离感,令人不敢生出亲近之意。 而在凌岩峰数月的相处之中,傅念时而又觉得林清似月,柔和安静的性格仿佛能包容一切黑暗。 但好像,他低估了林清。 傅念张了张口,正要接话说些什么时,远处传来的一声高昂的痛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原本仰躺在沙丘上的孟语宾突然像被针扎似地跳将起来,一边捂着腰一边朝一个方向追去,嘴里不忘骂道:“好你个不长眼睛的蝎子,敢蛰你祖宗?活腻歪了!” “有活物!”沈音眼前一亮,捏着符追了上去。 常少岩和樊知越面面相觑,一同点了点头跟了上前。 傅念回头看向林清,只见人召出了一柄朴实无华的剑握在手上掂了掂,回眸一笑:“走!追上去看看。” 傅念跟着林清的步伐向前追赶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远处的一座大石,发现原本应当靠在上面闭目养神的黑色身影消失不见。 “冼峥人呢!”傅念顿时慌了,他朝前方大喊一声:“喂!你们别追蝎子了!冼峥不见了!” 岩洞外。 “你在哪儿?还活着吗?”一道声音从黑色的衣襟里响起,细听下带了些隐而不发的担心。 “嗯。”黑衣人借着岩壁藏起身,视线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发现了一伙人,大约有七八个。” “然后你就这么跟了上去?”对面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动身前就不会跟我们打一声招呼吗!害得我们在这找了你半天!谁知道你是被掳走了还是走丢了。” “来不及。” “什么?” “来不及。”黑衣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怕跟丢。” 对面明显停住了,紧接着就是几声急促的呼吸,破口大骂:“冼峥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明白!别每次都几个字几个字的像结巴一样往外蹦!你说话这样云里雾里的让人很难猜,知道吗!” “知道。”冼峥回答着。 对方气得冷笑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在开门。”冼峥如实描述着。 “在什么?” “在开门。” “.......” “开几把的什么门啊你倒是说清楚!”沈音觉得自己头发都要冒烟了,那一身贵公子的形象早已在一来二回的对话中消失殆尽。 “我请你,现在,给我讲明白:你遇上了什么人,在哪里,附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们在干什么,做什么,做的过程中有什么细节,一一如实汇报!” 那近乎崩溃的怒吼让冼峥不由自主地头向后仰,他停了一会儿才说到:“七八个人,不知道是谁。在一处山洞前,山洞有石门,打不开,他们正在尝试破解阵法。” “破解多久了?”沈音问道。 “一炷香多一点。”冼峥估算了一下时间,迟疑道。 “如果是你,需要多久?” “最多半炷香多一些。” 沈音沉默片刻,说道:“给我个方位,我们现在赶过去。” “在你们刚才休息的地方往西北方向直走。” 这是沈音那边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离得有些远,但冼峥却听得清晰:“他们是不是没有阵修啊?” 沈音的声音又复响了起来:“石门上是什么样的阵法,他们之间有人起阵吗?” “石板阵,在石门前的地上。需要人同时踩到对的几个板才能打开,没有起阵。” 沈音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没有阵修?那肯定不是太华宗和上岳宗的人。” “也不是鸿渊道宗的。”有人接了一句话,听着像是傅念的声音。 “这一次招收新弟子较多的是哪一宗派的?”沈音那边问了一句。 “好像是修云岭和月华宗。”樊知越道。 “喂,冼峥!你那边看到的七八个人都是女修吗?”孟语宾咋咋呼呼的声音传过来。 “不是,有男有女。”冼峥探头再次确认了一眼,突然道:“他们打开了,我尾随进去。” “站在原地别动!等我们过去汇合。” “来不及了!”冼峥一个闪身,巨门在背后“砰”地关了个巨响。 沈音愣了愣,突然气急道:“你进去了!谁来给我们开门啊!” “......”对面一片沉默。 常少岩合时宜地插了一句嘴:“冼峥,你等等我们再进去不行吗?” “......”仍旧渺无音讯。 在一旁听着的孟语宾忍不住也加入喊了几声,得回来的都是石沉大海一般令人心惊的静默。 “怎么回事?”傅念察觉到了异常,皱眉问道。 “是结界。”林清垂下冷清的眸:“他现在已经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了。” 第25章 过悬崖 沈音的符咒像鬼打墙一般又撞了回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冼峥那个挨千刀的自己进了石门,我们偏生在这里撞上了困人的结界,再这么下去,那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傅念身为早入门一百年的老人,心性被凌岩峰的放养模式磨炼得尤为稳重。他一边安抚着沈音的情绪,一边冷静分析道:“方才冼师弟的话里,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想来应该是修云岭的人。” “傅师兄,我怎么记得修云岭好像和你们凌岩峰有仇?” 傅念被樊知越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哪有的事,不过是人们的揣测罢了。我虽没亲眼所见,但总能听说修云岭的剑术和我们凌岩峰的很像,或许有人猜测我们会因此容不下对方。” 林清的眸光一闪,突然道:“冼师兄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确定?”沈音看向林清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人烧穿一个洞。 林清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怎么解释一般,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修云岭是新出的门派,只有两个长老,一男一女。如今派出来的这七八个弟子应该就是他们全宗上下的人了。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宗门,他们不会贸然与人为敌。毕竟他们不像其他老门派一样有底蕴实力,死一个两个都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林师兄分析得有道理。”常少岩接话道:“而且冼峥是阵修,修云岭的人不懂得隐匿之术,想必也无法发现他的踪迹。一时半会儿还是很安全的。” 林清微微点了下头:“确实如此,当务之急我们应当先破了这个结界,找到那座石门才是。” “符箓已经不管用了,都怪我学艺不精,寻找不到结界的破绽。”沈音颇觉歉疚地叹了口气。 樊知越看着四周一片红沙也束手无策:“我是植修,樊家的飞花摘叶在这里也毫无用武之地,真是该死。” 傅念的剑被结界撞了回来,差点没削去常少岩半只耳朵。 吵闹了一路的孟语宾反常地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突然他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了刚才在沙堆里抓到的那只沙蝎放在地上,食指在上面点了点:“刚才蛰了我一口血,现在你该好好回报了。破阵,去!” 只见那沙蝎在结界里打了几个转,突然挥舞着双铅朝着一个方向直直而去。 林清当机立断,秋泓剑似水的剑意出鞘而鸣,在孟语宾慌乱不迭的一声声:“你等我收回宝宝再出剑!”的惊叫中,一举穿破了那一层涌动的光影。 结界瞬间碎裂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晶片,映入众人眼帘的不再是无涯红沙,而是一道道壁立千仞的黑色悬崖。 “这里是?”沈音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山洞内侧?” 常少岩看了看悬在头顶的岩石,点头道:“看起来应该是的,只是不确定跟冼峥进入的是不是同一个山洞。” “洞底互通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在樊水的时候常喜欢跑到地下河道去玩,有一次在里面迷了路,飞了大约四天的光景,走出来的时候竟然到了长溯地界。” “那你怎么回的樊水?”孟语宾好奇问道。 “我是白鹇啊!飞回去不就得了!”樊知越理所当然地道:“我可是仙禽,凡人见到我拜一拜都来不及,难道还敢把我抓了炖了吗?” 沈音“嘶”了一声,不解道:“那你岂不是不需要户籍文书就可以游走四方了?” “那不行。”提起这一点,樊知越扬起了皮笑肉不笑的嘴角:“住客栈还是要使的,没有通关行文,我是真的会被人抓了去炖汤。” “你不是仙禽吗?睡树上不就得了?”孟语宾哄孩子似地赏了沙蝎两口血喝,继而将蝎往纳戒里一塞,扬眉问道。 樊知越语焉不详地哼笑一声:“下次我先把你扔树上。” 傅念看了一圈地形,指向对面的一处山崖道:“这里的岩石自然形成了一个个山台子,我们可能要越过去抵达悬崖的另一侧方可继续行进。” “这个简单!我飞过去就好啦!”樊知越娇笑一声,化作一只灰扑扑的鸟振翅飞了过去。 “她不是白鹇吗?怎么是灰色的?”孟语宾愣了愣。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鹇鸟雌为灰,尾短。雄为白,尾长。”常少岩骑了个葫芦法器拍了拍孟语宾的肩:“你知道的那种白鹇是雄鸟,改明儿哥带你去樊水抓几只回来玩玩。你先上来,我带你过去。” 孟语宾很是不情愿地跨坐在那滑溜溜的大葫芦上,牙尖嘴利道:“我才是你哥!没大没小。” 沈音捏了一道符咒化作纸鹤,看着两道流光直直从眼前划过,不由摇头笑叹道:“剑修就是好啊!御剑飞行好不畅快。” 悬崖的另一侧也不见得有什么显眼的通道,最先到达的樊知越在附近转了两圈才回到众人面前:“山道和门都是没有的,只有这个地方有一截断了的绳梯。” 众人被她带到了一处岩石断层,常少岩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绳结的断口,皱眉道:“向下爬的?” “这怎么看得出来?”沈音问道。 “你看这个断口斜着向下,明显是被利器切断的。”常少岩拿起一截绳索分析道:“如果这是向上攀爬的索梯,按照人的习惯,断口应该呈现一种横着平切或者略微斜着向上一点的形态。” “除此之外,他们应该会留下一大截锁梯垂到悬崖下方,而不是从崖边就被切断了。”阅历明显更充裕的傅念补充说道;“这里应当有人来过。” “可是,这条绳梯若是朝着崖地的方向去,他们是怎么在切断了绳梯的顶部后还能爬下去的呢?”樊知越不解道。 “这个简单。”常少岩用手比划着:“先把这节绳索切大半,但不切断。待到他们所有人都顺利到达崖地的时,这个切口已经摇摇欲坠了,临门一脚最是方便,用力一拉,绳梯不就断了?” “这群人看起来是手段狠绝的货色,刚下去就要断了人的后路。”沈音沉声道。 “那现在怎么办?没有绳梯我们该怎么下去呢?这望下去深不见底的,也不敢乘着法器直接向下落啊!”孟语宾看着黑乎乎的崖地,心头不由漫过一阵恐慌。 “要是司楷师叔当年愿意收个徒弟就好了。”樊知越无不想念地感叹道。 “打住!”孟语宾打断道:“我可以死,林知均这种东西绝对不能进鸣山宗!” “怪了,你不是对谁拜进鸣山宗都无所谓吗?这会子怎么开始挑三拣四的了?”樊知越像是看到母猪上树一般啧啧称奇。 孟语宾不爽地皱了眉:“我也是有点道德底线的人好吗!像他这种惯使阴招的,谁知道会不会哪天在背后给我也烧出几个大窟窿。” 林清抬头,看向孟语宾的神色里带了探究,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闭上眼,感知着山崖底下翻涌着风声。忽然,一丝兵刃的低吟从崖地递进了林清的识海。 很轻,很微弱,但带了急切的呼救意味。 他心神大震,来不及多想,终身一跃跳了下去。 “林清!!!” 坠落的速度很快,但没有想象中的可怖。在触及尽头的一瞬间,林清骤然拔剑,秋泓的剑尖轻轻在地面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弧光闪过间轻巧地卸了力,人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停落。 崖底有水,有地面,坑坑洼洼地像极了凌岩峰后山的岩泉。 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石壁上亮起了光。定睛一瞧,竟是几个大小不一的洞穴,一层涌动的结界做了门,透过结界向里一望黑漆漆的,而门外则是不知被谁燃起了火把。 林清的指尖擦过藏于衣领内的传音符:“沈师兄,能听见我说话吗?” 不一会儿沈音的声音传来:“可以,你怎么样了?一切平安?” “毫发无伤,崖底不深,你们可以下来,落地前记得使些巧劲儿。”林清说罢不忘提醒一句:“对了,这崖底有水,坑坑洼洼的,也不知道有多深。你们下来的时候注意些,别掉进水里了。” “下面有路吗?”傅念一贯温和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有的,三个门洞都有结界。看起来像是藏了什么宝物的洞穴一般。” “境中境?”沈音道:“我知道了,你在崖地别动,等我们下去。” 林清答应了一声,只在门洞前徘徊了几下,忽然在中间的那道结界前发现了一道灰烬。 他伸手上去摸了摸,放在鼻尖一嗅,不禁冷了一张秋月面。 “发现什么了?”匆匆赶来的傅念看到林清蹲在地上出神,指间不知道在揉搓着什么,将白玉染了灰。 “傅师兄。”林清唤了一声:“这里有灵力残留,我闻了一下,大约是火木土三灵根。” “只有一个人?”沈音听出来言下之意,不仅皱眉。 “对!”林清将指尖的灰一搓,持剑站起身:“孤身前来,或是散修,不足为惧。” 他目似寒星,冷冽刺骨,手指轻抬指向正中间的洞穴:“我选择这扇门。” 傅念一愣:“我们要分开行动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沈音思考了半晌,决定道:“分开吧!三扇门,三处机缘。我们僧多粥少,聚集在一起未必能将这处地方探索全面。” 说罢,他点了点藏在每个人衣襟里的符箓道:“况且我们还有传音符不是吗?有什么事直接联系便是。” “你们随意,我不改了。”林清垂下眼,盖过了眼中寒芒:“我断不会让这个人事先一步将机缘抢了去。” 第26章 你说什么? 傅念看见了林清眼中的狠厉,心下微惊。 晓得他是要和人去拼个你死我活的,又念着林清刚入筑基初期,境界不稳,恐身陷囹圄,不由开口提道:“即如此,我和林清一道走吧!互相也可照看一二。” “不行!”沈音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按照沈大少爷的说法,会刀会法的冼峥已经掉队了,他一个符修分身乏术,不可能同时护着常少岩,樊知越和孟语宾这三个不懂打架的。 “更何况面前三道门,若你和林清在一组,那他们三人里定会有两个有遇难的危险。”沈音朝着旁边鹌鹑似不敢说话的三个人一指,字里行间的拒绝相当明显。 林清根本没想过和任何一个人结伴闯入秘境。 不过一个小小的麻烦,他自己就能解决。更何况家长里短的事本就拿不上台面。 心无挂碍的傅念是个好说话的,听到沈音这般说亦觉得有道理,当下便道:“那我和少岩一队吧!我是元婴中期,能周璇得更轻松一些。” 作为唯一一个手无寸铁的常少岩差点感动得喊了声妈。 沈音想了一想道:“我是符修,能探路。若是和孟师兄结伴,樊师妹那边就落了单。所以孟师兄还是和林清一组吧!他的蛊虫也可以帮忙探路的。” 樊知越对此安排十分满意,她甚至庆幸于没有和那条美人蛇绑在一块儿。 莫名被分了组的孟语宾愣了愣,看向林清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讨好的笑。 “那个,多多关照。”自来熟的美人蛇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讪讪地冒了一句客套话。 “好。”林清不自然地点了一下头,持剑孤身闯入了中间那扇门。 刚捏起符箓准备找结界破绽的沈音:“……” “这也行!不用打开结界吗?”常少岩惊叫一声,拉过傅念就要往门里钻:“来来来,试一试!” 傅念猝不及防,被常少岩拉着遁入了空门。 沈音看着被结界吞噬的两个人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提醒着发愣的孟语宾:“还不进去,傻愣着做什么?仔细再晚些落了单,你就只能单打独斗了。” 面对空无一物的洞穴,孟语宾几欲落泪,他抬手抹向传音符,张口就道:“沈音你这个乌鸦嘴!这下我真的要单打独斗了!” 沈音:“……” 孟语宾吸了吸鼻子:“你怎么不说话?” 沈音:“没事。” “没事你个头!我只是一个蛊修,我又不会杀人!万一碰着几只咬人的疯狗,你让我怎么办!难道放虫咬人吗?就我那几条蚊子大小的虫,你指望……” “我也一个人。”沈音沉默地听着孟语宾发牢骚,猛地掐断了话头。 孟语宾:“……啊?” 林清眸色沉沉持剑而立,一身寒霜仿佛要冻住眼前的人。 “庶弟,别来无恙啊!” 林知衡面容扭曲,笑得鬼气森森:“还未来得及恭喜庶弟,居然攀上了凌岩峰楚长老的大腿,真是可喜可贺啊!” 林清一言不发,手腕一震,剑锋嗡鸣。 林知衡的面容很是古怪,像是笑,更像是嫉愤的悲泣:“剑修,居然是剑修!” 他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突然滑下,咧开牙嘶嘶作响:“一个杂灵根的废物,凭什么跃上高枝攀凤凰,凭什么能拥有本命剑!” 林清眉心一皱:“你说够了吗?” 林知衡兀自笑得癫狂:“看看你的眼睛,多疑惑啊!是不是连本命剑是什么都不知道?嗯?” 林清懒得跟他废话,剑锋上灵气蕴起,一道寒芒刺了过去。 对方突然一笑,顷刻间身形微动,闪过了林清凌厉的剑锋。 他看着林清,嘴里不知道念了句什么。 林清看懂了那两个字:“再来。” 又一剑,带着秋的肃杀。林清腕间转动,在剑尖就快要碰上对方的喉间时突然向下,直朝腹部刺去。 仍旧是轻巧一避,如旋叶落。 毫无喘息的三四招剑诀接连使出,林清观察着林知衡每一步的转动,就在每一次自以为要摸到对方的身法规律时,总能被意想不到的下一步带着剑尖飘向了截然相反的另一方。 他突然收了剑,看着对面的人:“你是谁?” 似乎没想到林清这么快就识破,“林知衡”轻笑一声:“来啊!打败我!” 说罢,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林清飞身袭来。 和真正的林知衡不一样,眼前的这位顶着同样的一张脸,身形却是诡谲。林清被楚栖亲手训练日夜打磨出来的剑意在此刻却像被一团棉花无缝地包裹着,看似无懈可击,实则无处可及。 林清被对方耍猴一样的招式挑起了怒火,他停下了剑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林知衡”。 “哟!怎么不动了?”眼前的“林知衡”笑得张狂;“林清,看清你自己了吗?要认输吗?” “林知衡,打个赌吧!”林清笑不露齿:“我们换个打法,你同样也打不破我的身法,如何?” “林知衡”一挑眉:“有趣!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讨价还价的人。” 林清以手试剑,秋泓的寒光映出年轻人的眉目清冷。 “赌不赌?” 林知衡轻笑一声,直接扬鞭杀了过来。 这不是林清第一次看到这条屡次让自己几乎丧命的鞭子,以至于每每碰见林知衡时,对方法器还未出手,自己呼吸先紧了。 林清知道那是一种名为“惧”的恶魔,诞生于过往十六年印在神魂的伤口上。 “你怕什么,就直面什么。” 自揭伤疤是最疼的,但若任由疤痕一直存留,血肉就不会得到新生。 他直视着“林知衡”的鞭起鞭落,脚步随风挪动飞快,一如开山大会上听声辩位的灵动飘逸,素色衣衫在黑暗的密室中转成了一朵莲花模样。 林知衡没赢得了林清,林清也没赢下林知衡。 看似鞭鞭落空,实则鞭鞭到位。林清的下摆已被劈成了层层破布条子,十分不雅观地垂落在地面。 “如何?”对面的“林知衡”笑得挑衅。 “不如何。”林清身形一闪,躲过了“林知衡”的偷袭。 六道车轮战,林清的体力早已被消耗到极限。他努力观察着林知衡的身法,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破绽。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步伐中,扬起的衣衫下没有脚,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再一次加重了某一道痕迹。 林清瞳孔一缩,浮现在心头的答案呼之欲出。 “凤!”再一轮对战结束,林清看着地下画出来的粗壮无比的一个大字,念了出来。 对面的“林知衡”愣住了,他突然仰天长笑倒地不起,四肢以极其僵硬的姿势扭曲着。 “杀了我!杀了我!!”匍匐在地掐着自己脖子的“林知衡”看向林清,神色癫狂地怒吼道:“你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为什么不动手!” 林清就这么收了剑,古井无波地看向地上狼狈求死的人:“我从未想过杀你,你走吧!” 四周“咔啦”响起一道清脆的破裂声,紧接着一道白光将“林知衡”连带着黑不见五指的洞穴内室照成了一片刺眼的白,幻境在眼前碎成了阑珊的影。 感知到白光散去,林清慢慢地睁开了眼,只听得前方传来了一句轻笑:“庶弟,别来无恙啊!” “爹?”听到一声久违的问候,常少岩满脸颓废地坐在洞穴中心,看着四方升起的熊熊烈火,再一次握上了面前之人老瘪焦黑的手。 “你为什么永远都在说这几句话?”如同梦魇般的声音缠绕在识海中,一声声“我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将熊熊烈火烧得更旺。 常少岩哑了嗓子,无数次大喊着“救我”,都得不到任何能带来半分希冀的回应。 他左手上握着仅剩三丸的小瓷瓶,看着面前年轻但苍老的男人,想不明白口口声声的血脉至亲为什么不来救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了火海里。 “我说,救救我,你还听不清吗?”常少岩无力趴在地上哑声质问,泪水顺着刀削般的下颌滑落地面。 “我儿,你说什么,我……” “听不清听不清,听不清你没眼睛吗?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常少岩突然扑了上去,怒声吼着:“你为什么要逃,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面对逃不出去的大火!” “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为什么!”常少岩趴在地上,手指在焦黑里抓出了血红:“为什么逃不出去……” “少岩,你心不稳。”葛逢的声音从丹阳峰传来:“你在想什么?” “你在怕什么?” 常少岩抬起头,看着眼前被炸掉的低级丹炉,羞愧地低下头,认错道:“对不起师尊,我走神了。” “但是我不是故意走神的!”他一把抓住了光头师尊的衣摆,神色哀哀地解释着:“是我昨夜晚修时看到了辟火丹的炼制方法想着试一试,没想到过了时间。早上采露起的太早,脑子还在回味昨日的方子,一时休息不足引起太困,所以才……” “少岩,你不用说这么多。”葛逢打断了徒弟的喋喋不休:“欲速则不达,你今儿个想练这个丹,明日里想学这个方,那我问你,眼下的避水珠你可知怎么练了?” 常少岩哑口无言。 “你在怕什么呢?”葛逢端着一张无欲无求无责无备的脸问道:“常少岩,你解释那么多,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是因为幼时大火嚎破嗓子也得不到的拯救?是日后无数次质问生父为什么不救自己时得来的一句:“我没听到”的抱歉? 还是在期待着若能多说一点,就不会被忽视的一丝奢望?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直在等别人拯救自己? 常少岩愣了愣,突然手脚并用地从火海里爬起来,颤抖的双手打开了纳戒,将在丹阳峰用于炼制避水珠的法器取出,对准围了一圈的渠水一吸,引到了火堆上。 “哗啦”一声,火灭了。地上的水迹慢慢凝成一个大字:物。 琉璃般彩色的碎片在空中浮动。半晌,一道声音在虚空中传来。 “你说什么?” 第27章 我说,你不自量力 “我说,你不自量力。” 老者毫不留情的将符咒一撕,讽刺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沈音捏紧了拳头,看向那人时,眼里装满了恨。 “您老人家不在虞都做‘圣夫子’,跑来长风道秘境和小辈争什么?莫非您认为,当年金池画会的那一套还能故技重施吧?” 少年人咄咄逼人的质问在天下第一画师的眼里不过是狗急跳墙。他眯了眯眼,看向沈音的目光里杂了轻蔑。 “怪道眼熟,原来是你。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那么耿耿于怀啊!”圣夫子笑眯眯的,像一头懒散的虎:“记仇容易坏了心性,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不是君子所为?” 沈音将这几个字含在嘴里嚼了嚼,突然笑出声:“不过是小儿学语的拙劣之作,也敢拿到金池画会丢人现眼。原来你们临风所谓的“神笔画童”竟不过如此吗?” “我说了,记仇容易坏了心性。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放不下?况且......” 老者突然向前走了两步,满意地看着被逼得后退的沈音:“本来就是拙劣之作啊!” “笑话!”沈音历喝一声,梗着脖子抬头,笑得血泪横飞:“岑岱榆,你不过是救了皇帝老儿的命,才换回来如今圣夫子的虚名,有什么资格对他人的心血指指点点?你除了一手丹青别无傍身之计,否则怎么可能连翰林院都进不去,还要抢我的魁首才能给你孙子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啊?” 一道掌风袭来,将沈音打到了墙壁上。圣夫子一步步走到沈音面前,用脚踩在了少年人不屈的傲骨上。 “一将功成万骨枯,老夫真后悔当初只是去了你神童的好名声。若当年下手再狠一些,你哪还有命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一个只会工笔白描的废物,你懂什么没骨泼墨!”沈音喘了几口气,看着老者越来越阴鸷的目光,笑着吐了一口血沫:“仗势欺人,以势夺权!你猜猜皇帝老儿要是知道当朝画苑圣夫子做了这么多桩黑心事,又能留你那宝贝孙子在翰林学士的位置上待到几时?” “你做了什么!”圣夫子踩在沈音背上的脚力道愈发狠厉。 沈音呛咳了几声,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他颤颤巍巍地夹起一张符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掷向圣夫子的面门。 “岑岱榆,我们临风沈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对付你一个空负盛名没有官禄的伪君子,绰绰有余!” 顷刻间,金声共振,万钟齐鸣。如九重天传来的神音将万千华光投射而下,映射在孤寂空旷的洞穴中。池上涌出数十多金莲,莲蓬上铜铃大震,在圣夫子的识海里荡出一圈又一圈振聋发聩的涟漪。 “啊!” 圣夫子陡然大叫一声滚落地面,血从耳间、眼眶、鼻孔、喉间不断涌出。 他大喊大叫着,指向沈音的手抖得如同狂风落叶。 “金池神鲤,你怎么可能是金池神鲤!” “不然,你猜金池为何叫金池?你猜名动天下的金池画会为什么设在临风而非虞都?”沈音斜卧在地面,笑得胸腔喀喀作响。他捏起一道封印符,念了几句金刚法诀,就要往那七窍流血的人脸上贴。 “万...万!!!” 突然,圣夫子哀嚎了几声。 沈音手上一顿,虚弱地冷哼一声:“你又想说什么。” “万..不...可...杀...我.....”圣夫子的手垂落地面,扬起了数丈尘灰。 沈音的手颓然脱力,他意识渐消,仿佛回到了金明池中。 “你这一身金色好漂亮呀!怪不得是天上地下最美的那尾锦鲤!” “这么美的锦鲤,不如修一池子专门供着吧!” “有道理,就取名叫:金池。” “小锦鲤,你要快快长大!长大后记得庇佑我们临风呀!” 时光在黑暗中骤然拉长,画面一转,又回到了临风沉没的那日。 “不过是小儿学语的拙劣画作,班门弄斧,金池画会怎会让你这种废物前来登台?” “什么神童?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人们伏在池边的栏杆上,给他喂着鱼食,诉说着临风的苦。 “小锦鲤,你听说了吗?那个圣夫子把我们临风的神笔画童贬的一无是处,反倒把魁首给了他的孙子。现在那个孙子已经去了翰林院了!” “小锦鲤,你为什么不出来了呀!你听听我们说话好不好?” “我们临风也就出了沈家一个书香门第,这些年间无数次落榜,再这么下去我们临风的寒门学子更是入朝无望了。” “小锦鲤,我给你烧些香积点功德,你保佑保佑临风子弟吧!” “保佑保佑我们吧!小锦鲤。” “小锦鲤,小锦鲤.....” “金池神鲤,我们的小神仙......” 浑身是伤的小锦鲤再也听不到百姓们的呼唤声,他沉睡在金明池底,一晃十年。 再睁开眼时,黑暗在眼前破碎,他听到了一道如恶魔低吟般的声音:“我说,你不自量力。” —— 樊知越一身伤痕,锋利的刀早被磨成了卷刃。听到那一声“不自量力”的嘲讽,她也只是顿了一顿,继续像没事人般,一言不发地割着绑在身上的藤蔓。 “有费这力气的功夫,还不如乖乖躺下,任人宰割不好吗?”持弓而来的山民看着困在牢笼里的灰色雌鸟,不禁发出得意的大笑,说着当年白鹇听不懂的话。 “还有力气逃,证明精神得紧啊!不像之前的那一只,蔫不拉几的,还没放血就死了,肉都不好吃。”其中一个山民发出了调笑的声音,粗犷的男声听得樊知越毛骨悚然。 此话一出,迎来了一片奉承的应和。那些男人浑身汗臭味儿,张口闭口都是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一看就是不会飞的雏儿哈哈哈哈哈哈!” “之前那只还没长开吧!听说这种鸟化形了之后挺好看的,我说,咱哥几个要不留着这只看看?等她长大化了形,不好看咱就杀了吃了,好看的话......嘿嘿!” “咱就有福享喽!” 樊知越一怔,刻意被遮盖的记忆被风掀起,将一颗早已空了的心披露在寒风中。 “阿娘......”年轻的姑娘喃喃着,一滴泪落在了卷锋的刀刃上,道尽了百年枯涩的思念。 “二女!你走!”濒死的白鹇鸟放弃了挣扎:“快跑!别回头!不要救阿娘!” “不!阿娘!我一定要救你出来!我不可能扔下你!”樊知越死命雕啄着比人拇指还粗的藤蔓,试图以幼小的身躯撞破这致命的牢笼。 “二女,听阿娘说!”白鹇鸟凄厉一喝:“樊家已经没了血脉,只剩下你了。二女,他们是冲着樊家来的,你现在是樊家唯一的希望。趁着你没落入陷阱,快逃!逃出去!” “阿娘!”樊知越哭得直摇头:“别这样!阿娘!!” “你去找长阳宗宗主霍思清,他若听说你是樊家的人,会保护你的!” 白鹇鸟的瞳孔已然放大,她无力地看着天,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二女,带着我的魂,去长阳宗,我想再看一看樊山的雨。” 那是我和你父亲初见的地方。 “阿娘!!!!!”幼小的白鹇鸟仰天清啼,还不会落泪的眼被风迷上了灰。 “阿娘......我不想死。”握着刀的手无意识地颤,樊知越双目无神地喃喃道:“樊家次女,知牢而越。霍宗主既然赐了我这个名字,我便不会让自己再一次困死在同样的结局里。” 她抬起手,将青色灵力覆在藤蔓之上。盘根错节的植络一缕一缕地交织着,像是天下最宝贵的法衣,能御一切利刃寒光。 突然,灵力向下而坠,樊知越定睛看去,粗藤弯折处竟有一个未被植络织起的大洞。 “我会逃出去的,对吧!” 樊知越眸中霎时清明。她扬起尖刀,猛地刺向了藤蔓最薄弱的地方。 藤蔓瞬间平地而起,在空中狂舞着每一寸每一截,像妖魔扬起无数只手,遮住了暗无光日的天。数百尺的洞顶上盘成天罗地网,直直向樊知越扑落而来。 “逃!逃出去!”阿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樊知越心下大惊,瞬间化作白鹇向洞外冲刺而去。 藤蔓织就的网一下又一下地砸向地面,巨大的力道震碎了每寸可以落脚的地方。樊知越看向那些弯弓搭箭的山民,却发现他们早已站在了另一侧的悬崖上。 “射!”一声令下,数道骨箭齐齐射出,带着同源最纯粹的灵力,不断冲击着樊知越的识海。 那是同族的骨! 仇恨燃起了熊熊怒火,木灵根的少女愤怒地尖叫着。她急速躲避着如雨的落箭,在满室疯了的藤蔓里穿梭而行。 已化形的仙鸟飞得极快,瞬间冲破了桎梏来到了山民面前。持续的清鸣震碎骨骸,尖喙在眼前迅疾划过。 刹那间,数道血柱齐齐喷涌而出,溅上了狂舞的藤蔓。 “轰”! 一枝巨臂迅速枯萎,直直砸向碎裂的地面,于顷刻间化成了灰。 又是一道俯冲,几颗眼珠子瞬间滚落,滴溜溜地滑进灰烬里,耳边的诅咒哀嚎一声高过一声,樊知越在愤怒的浪潮直冲碧霄,再降落时,翅膀扇飞了两颗头颅。 飞溅在满天的血色强化了最浓烈的仇恨,蒙住的天地暮色为死于贪婪之下的无数生命作了一场最快意恩仇的祭奠。 “你们,都得死!” 白鹇的清啸划破长空,羽翼上的鲜血扇在藤网之上,让赤红与青绿交织成生与死的界限。 如抽骨一般支离破碎的疼痛在樊知越体内升起,她收起翅膀站在崖边,看着舞如狂风的藤蔓一寸寸僵住,慢慢枯萎,落地。 随后,在昏暗中碎成了一个“生”字。 “阿娘,我活下来了。”化作人形的少女闭上眼,苍白着唇轻声说道。 黑暗中不知道谁在回应着。 “有费这力气的功夫,还不如乖乖躺下,不好吗?” 第28章 你能做到吗? “不好!”孟语宾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用看洪水猛兽一般的眼神警惕地盯着前面的女子。 “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面前的女子娇笑着向孟语宾招招手:“今天小娘圆你的梦,带你去看花,又有何不好呢?” “我早已过了看花的年纪了。”孟语宾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手往纳戒上摸去。 “诶~此花非彼花,小娘带你去看点新鲜的!”那自称小娘的女子将步履走得摇曳生姿,带起一阵胭脂味儿的香风上前就要牵过孟语宾的手。 “小娘自重!” 昔日搔首弄姿的神色被孟语宾敛去,此时他冷冷地看向面前的女人,常年晃在众人视线下的腰也被一圈草蜢笼子裹住。 “自重?”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先是媚笑着重复了两声,继而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哎哟!我们的小骚蹄子居然也会说自重的话了?怎么?去鸣山宗这种名门正派当了峰主首徒这么多年,就忘了自己曾经是红楼的倌儿了?” 孟语宾呼吸骤重,掐着指尖的关节咯咯作响。 “怎么?说到痛处了?”女子娇声在孟语宾脸上吐了一口香气:“当初是谁求我留下他的命,去万花楼做牛做马都愿意的?如今得了意,就忘了当初是如何放浪形骸地服侍人了吗?” 孟语宾“呸”了一声:“老子是清倌儿!谁给你做那些下三滥的勾当!” “急了?”女子咯咯直笑:“是不是清倌儿谁又说得准呢?你一个男儿家,又不是地坤,吃得了什么亏?” “你又不是地坤,摸一下你,能吃得了什么亏?”那些在高台上为他一掷千金的酒客也是这么说的。 孟语宾闻言,捏住蛊虫的揉搓的手指顿了一顿。他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眼里爬上一丝怨毒:“卧薪尝胆一百年,今日我就在这里取你的命!” 说罢,手上猛地掐指一弹,一道蛊虫落在了女子的脖颈处,猛地咬了一口。 那女子尖叫一声,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朝着孟语宾大喊大骂:“小贱种!敢毒害你小娘!我这么多年白赏你这些恩典了!” “恩典?”孟语宾轻笑一声:“你说的恩典是让我去万花楼里卖笑?还是说......” “你杀了我娘啊?” 云淡风轻的眼神忽然阴云怖起,他一把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吊在眼尾泪痣被恨烧得红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拿出一个装胭脂用的锦盒,将养了数年的蛊虫对着女人的脸倾泻而下。 “你不是靠着这张脸勾引了我父亲吗?”孟语宾蹲在地上,欣赏着女子被蛊虫馋食的面皮:“你说,等会儿你到了下面去,我那见一个爱一个的父亲大人还能不能认得你这个不知道第几房的小娘呢,嗯?” 女子尖锐的叫声骤然拔高,孟语宾背过身去,等着时间将那哭喊慢慢磨低了下去。 “孟青梳......我恨你。” 孟青梳,多么熟悉但陌生的名字啊!距离上次听见已经过了数十个春秋了。 他转过身去,一朵凤凰花落在了已成白骨的面颌上。他没有伸手去捡,只是冷眼瞧着满地乱爬的蛊虫渐渐走成了一个“凰”字,不过多时,天崩地裂。 “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 女子的声音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 傅念后退了几步,以手撑剑,目色含悲:“我是想去。挑战他赢了他一直是我的梦想。只要我活着,不到死,我绝不认输。” “人家是少年天才的剑修,十九岁的年级就已登峰造极。而你?”那道声音笑了笑,带着无上的高傲,逐渐化作了数百道男男女女的嘲讽与指责。 “百岁元婴,连那些三灵根的外门弟子都不如。” “好好的天赋水灵根落到你这种人手里,不照样等同于废物?” “只能说鸣山宗果真有容乃大,当年能容得下芦花宗那一群庸俗之辈,现在自己的本峰居然也能容常人所不容的朽木。” “别这么说,万一人家哪天寻到大机缘了,一举突破,岂不是打了天下众人的脸。” “哼!就算他得老天垂怜获得天降造化又如何?仙道一途论事不论迹,少年天才半步化神永远只属于太华宗阮溪棠。” “他傅念算什么东西?就算明日一举化神,不过也是占尽了单灵根百岁年纪的便宜罢了。” “还化神呢!他先突破元婴后期再说吧!” 百岁元婴,多讽刺的词。仙门中任何一个人拉出来都不可能在百岁的年级仍未突破元婴。 只有傅念是个例外。 “你以为我愿意吗?”傅念捏住了剑柄,望向虚空中中那道他曾无数次想要将其拉入地狱同归于尽的身影,含恨的水光在眼底滚动:“阮溪棠,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你吗?” “那般天之骄子的机缘有几人能得?你拜入山门,我沿街乞讨。你在高山习功法,我在庙里避风寒。你少年天才崭露头角,我才知道修道为何物。你在仙门大会出尽风头一举成名时,我在凌岩峰后山自己学着一二三四如何写。” 傅念的泪如同狂风中飘散几点零星的雨,落得急,断得乱。他笑得如同被掩埋了半截的花,温和的面容被痛和恨刺出了最扎眼的绝望。 “你所拥有的每一刻荣光,不过是将我的笑话照得更敞亮。”近百年来压抑着的嫉恨,苦痛,自悯与不甘化作了最无力的泪滚落足下。 那些年追着光的背影不断奋进的执念早已磨剩下了最后一断未燃尽的灰。在一次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站在更高的台阶时,不由看向自己虚浮的脚步。 时光将命运在天壤之间隔离,傅念跪在泥泞的地,看向天上的神。妒火在绝对的天才面前低下了头颅,心不甘情不愿地臣服于命运的诅咒。 “那又如何?从未有人在乎你的来时路。我所经受的苦成就了我如今的造化。”阮溪棠笑了笑,一束光在他身上洒落,仿佛天道都在照拂他:“可是傅念,你能吗?你的苦只会把你拉向无尽的深渊,百年了,你都挣脱不出来,又怎么可能与我比肩呢?” 傅念在黑暗中抬头,艳羡地捕捉着那束光,声音轻得像折翼飘落的鸿毛:“如果和你有同样的机缘,我未必不能赢了你。” “恕我直言,你永远不可能赢了我。”阮溪棠从虚空的座上走下,持剑指向傅念的鼻尖。 “不信?我将修为压制到元婴期和你再打一场,你敢试试吗?” 那惊才绝艳的面容噙着上位者自信的笑:“来啊!我等着你把我从神坛上掀下来。” 傅念笑了一声,干涸的泪被风吹尽。他站起身,寻风剑隐隐长鸣,一道蓝光划过,剑尖绽出华光。 “鸣山宗凌岩峰傅念,讨教来客高招。” 柔和似水的力量裹着微不足道的风而来,蜻蜓点水似地落在了焚渊剑上。 “滋啦”一声,像是下到了热锅里的油,被燃烧的剑身一烫,飞溅到了傅念保养得宜的肌肤上。他借势一躲,身形带着寻风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柔和的弧光。 焚渊剑鸣声出鞘,一式“斜阳攻心”带了灼烧的热直朝傅念心口刺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炎炎火光,抬手用剑轻轻一挡,一道蓝光像水花一样几不可见地跳跃了一下,瞬间消弭了焚渊剑烈焰当头的凶猛。 “有点意思。”阮溪棠轻笑一声。 焚渊剑剑身一横,凌厉的火焰在刃尖燃起。阮溪棠手中本命剑如若巨斧,带着一道斩山劈岳的剑意向傅念袭来,把人逼得直直倒退了几步。 “溯光,凝!”傅念稳住身形,在身前凝起了一道水雾屏障。一往无前的剑意撞上了无形的水墙,火焰瞬间被尽数扑灭。 寻风剑在水墙里借着水雾冲了出去,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向阮溪棠的耳根。阮溪棠眼尖,瞬间捕捉到了直冲面门的寒光,他改手握剑,凝势一挥,“咣当”一声,半截秀发随着寻风剑齐齐掉落地面。 安静,寂静,沉静…… “看吧,我说了,即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然赢不了我。” 傅念召回了本命剑,看向地上的一缕青丝,眼中雾霭沉沉:“你不也没赢过我么?” 阮溪棠伸手抚上了被傅念削了一半的发尾,笑得餍足:“傅念,我承认,若你我同修同住,我不一定能独占鳌头,但……”他的目光瞬间凝成了刀:“分庭抗礼必当在所难免。” 傅念收剑入鞘,没有反驳。 “分庭抗礼已然足够,我不是贪心的人。” “不!你还是贪心。你贪心就贪心在,你想时光重来,用你的十九岁和我的十九岁再打一场。”阮溪棠笑着爬在傅念的耳朵旁,像毒蛇一半窃窃私语:“可是傅念,时光是不会倒流的。你以为我功成名就靠的是天降机缘吗?是,天降机缘我不否认,这是上苍与我的恩赐。但是,机缘不是降落到谁的面前都能被抓住的。” “你知道吗?如果我是你,我会努力爬到鸣山宗的山脚下,以最卑微的姿态激发修道者的善心,让他们慈悲,让他们不得不把我纳入门下,而不是傻傻的等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救自己。” 傅念瞳孔一缩,推开了阮溪棠,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在颤抖:“人心本善,上善无为。你怎么可以如此算计!” “你懂什么叫闭门造车吗?”阮溪棠双手抱胸,眼带怜悯:“就是你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态度。你沿街乞讨的那些年,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修士施舍于你?怎么可能没有一丝风声告诉你这个世上有关于仙途与大道。是你不愿意去听,亦或是你听到了,但你并不认为这是一个机缘。” 傅念浑身僵硬在原地,脊背爬上了密密麻麻的寒。这种来自于心计至上的碾压将他争强好胜的倔强压进了尘土里。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道心被这个人带到坟墓前碾碎,压实了掩盖棺椁的土,再盖上了巨石。 “你的心性注定了你的抉择,即便时光回溯,你仍然会选择被人拯救。” “你,承认吗?” 傅念举手挡住了天之骄子的光,高大的身形将渺若蝼蚁是自己笼罩其下,仿佛一辈子都逃不出这阴影的囚笼。 黯淡的瞳色闪了一闪。忽然,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面对着光,声若春风拂过:“阮溪棠,别太得意。” “你的神坛很好,但我不要了。” 那人脚步微顿:“你不是一直想要把我换下来吗?怎么,不敢了?” 傅念目送着阮溪棠的背影,风带走了衣袂最后的飘逸。他在光影浮动间隐约捕捉到了一个轮廓,看起来仿佛是个“落”字。 “是啊!我不敢。”傅念笑容浅浅:“但我只认命,不认输。” 他抬手,一道蓝光重新凝结在寒刃上。 剑过,柔静至极,风过无声。 寻风剑挑上了阮溪棠的发带,散落一头青丝。 “你听到我出剑的声音了吗?” “阮溪棠,你能做到吗?” 光影在少年天才的身上收束着,坠入黑暗的那一刻,梦境碎裂。 傅念看着空无一物的内室,手指抚上了衣层夹缝的传音符。 “我出来了,你们在哪儿?” 在写这一段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去除自己的心魔了,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会找到破除自己心魔的方式 加更啦~~~10w字纪念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你能做到吗? 第29章 来都来了 “客官,在这里呢!酒请稍后!” 孟青梳穿了一身妖娆青衣在华宴中穿行,捧酒的玉郎儿在此间最受来客的欢迎。 少时衔着杯盏喂酒的技巧依旧熟练,善舞的腰肢摇摆不定仿佛已成了这具躯壳最孟浪但最本能的习惯。 十年浸淫的声色犬马里,他学了一身卖弄风情的本事,曲意逢迎在形形色色的名利场中,如鱼得水,手到擒来。 在凡尘俗事中,他是万花楼的头牌,而对仙门的人来说,他是正道眼里明骚暗贱的小倌儿。 这样的生活捱了十年,每次眼中被极度的厌倦疲惫牢牢占据时,嘴上调笑还是那般柔媚熟练。 直到有一天,有人一掷千金买了他的夜。 整个虞都城上下都在传闻:百花楼那道艳丽的青色身影终于在今夜破了清倌儿的名头,却不曾想第二日头牌青梳殒命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孟青梳知道,这件事是那位一掷千金的女子做的。 眉目如画的女儿家用蛊虫悄无声息地毒死了一个对自己上下其手的男人,并将尸体装扮成自己的模样,洋洋洒洒地抛了一个媚眼:“小美人,我可是救了你的命的。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学我这一手好功夫呀?” 孟青梳说:“我想杀了他们,你可以教我吗?” 那女子下巴一扬:“那当然!我没别的本事,教书还是有自信的。杀人于无形这点小本领么,手到擒来。” 孟青梳敛去了魅色,突然郑重地朝女子磕了几个响头:“奴青梳,谢师尊救命之恩。” “谢就不用了!”女子大手一挥:“把你那个奴的自称去掉,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座的首徒。青梳这个名字断不能用了,往后你要走正道,得给你起个名字才行。” “唔~叫什么呢?”女子眨了眨眼睛,忽然将姝丽的面容怼上了新收的徒弟面前:“你本姓孟对吧?” 孟青梳僵硬着身子点了点头。 “那就叫语宾吧!语言敬重如宾,刚好把你身上的风尘味儿去一去。” 女儿家掩唇一笑:“我是喜欢漂亮的男人,可是我对娘炮没什么兴趣。”说罢,她用一道金杆敲了敲男子的头:“就算是徒弟也不行。” 蛰伏在万花楼十年的孟家儿郎,在他年仅十八岁那年向死而生。 他那时还不知道心为何物,只晓得有些话反反复复念叨着,就再也不会忘。 “我要练最凶的蛊虫,去蚕食这世上最毒的心。”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血,看着再次变成了一副枯骨的又亡人,嘴角牵起冷笑。 这一次,他捡起了那朵落在骨上的凤凰花。 “小娘,你是不是以为我把命卖了给你,就等同于也卖了我自己?” “风月场这么多年,什么人间冷暖没见过。看尽长安花的人,怎么还会天真地相信能永远握住同一朵花呢?” 孟语宾神色从容,将凤凰花捏在指尖转了转:“八十年前,我把命卖了给你。八十年后,我再把这条命从你手上买回来,不为过吧!” 说罢,他将绑在腰上的蛐蛐笼往天上一抛,砸向地面的那一刻,满地蛊虫连带着白骨化为灰烬。 手指在衣襟处点了两下,不多时扬起一声嗤笑:“区区幻境困不住老子,我出来了。” - “你还想困住我多少次?”樊知越看向再一次盖在身上的藤蔓,大喘了几口气。 她实在飞不动了,冲破藤网的方式越来越熟练,扇掉他人头颅的速度越来越快,十数次重复着同一个困境,她还是在这架牢笼中。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困住我的究竟是何物?”她静静地看着岩石造就的洞顶,任由藤蔓束缚着手脚,对男人的调笑声充耳不闻。 为何要不断地重复着母亲被困的一幕,为何在每一次报仇雪恨后,幻境破裂却仍旧循环往复? 倘若将仇人的血泼溅在藤蔓上是正确的解法,那究竟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樊知越就这么躺着沉思,完全忘记了那些下流的脏手在周遭伺机而食。 忽然手臂被人握住,一张邪笑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樊知越下意识想要抬起手臂扇过去,却发现藤蔓的束缚让她施展不了拳脚。 大意了,就应该解开藤蔓再做打算的。 忽然,身上多了几道黑影。少女抬眼望去,数张令人作呕的面容聚在了头顶。 她冷静地叼过落在一旁的短刃,试图再用同样的方式斩断束缚。 “臭藤蔓,你个挨千刀的!等我出了这幻境,第一时间让你断子绝孙!” 白鹇鸟的咒骂叽叽喳喳,听在人的耳中不过是雏鸟啼鸣。那惊惶的挣扎激发了男人心底最为兽性的激动,他们摩拳擦掌,企图先将白鹇的原身占了去。 忽然,困在白鹇鸟身上的藤蔓一松,紧接着绿色的大网拔地而起,齐齐扑向了持着弓箭的山民。 “藤木之灵,听我号令,织结藤网,灭贪婪相,破!” 白鹇漂浮半空化作黄衣少女,手上结下的青绿法印徐徐而动。她望着地上手脚并用的屠夫,脸上挂起自信的笑容。 “这一次,你们逃不掉了!” 擎天巨网轰然而落,尽数将罪恶的源头笼罩其中。绝望的嘶吼从网中传来,重复着当年每一只因此殒命的白鹇生前惨状。 “原来如此。”樊知越释然地笑了一声,心间苦闷作浮尘散。 她结印的指尖翻飞数下,一向娇憨的嗓音淬过喉间血,如同一把利刃悬在每一颗头颅之上。 “以其之道,还治其身,众木之灵,听我号令,缠!” 藤蔓骤然紧缩,血色不断被挤压出来。樊知越别开了眼,不忍再看。 这惨无人道的一幕曾无数次发生在白鹇族人身上,樊水地界有多少飞出去的生灵,不见来时骨。 “族人们,我报仇了。” 血色化作点点星光散去,参天巨蔓变成半截青藤落入了少女手中。 樊知越看着躺在掌心里乖顺安宁的神器,道:“原来困住我自己的从来都是对死亡的恐惧。恐惧除不去,便只能驯服,不是么?” 她掂了掂手上的半截青藤,将其收进了纳戒。随着黑暗应声破碎,少女欢快的嗓音再次回荡在洞穴之中。 “各位,我出来了!这洞里机缘大好,我得了一枚法器,你们呢!” 沈音又一次将七窍流血的圣夫子踹到了墙上。 多次幻境的轮回让他学会了在对峙中自保,无数次沉睡再起后,灵力充沛得宛若在火里刚经熔炼的利刃。 他捏了符,再一次走向被打倒在地的圣夫子,听着他听厌的鬼话。 “万什么?万万不可杀你对吧!”这一次,沈音抢先一步将圣夫子的求救赌回了喉间。他抬起脚又是一踹,满意地看着圣夫子垂下来无力晃动的胳膊。 “废了你这只手,再也拿不起笔了吧!”金池锦鲤笑得矜贵而灿烂,仿佛将世间华光都盛在了眸间。 指间的符朝着圣夫子老态龙钟的脸上一拍:“这么多次放过,都失败了。你说出了这幻境,我要不要真的寻个机会杀了你呢?” 圣夫子早已被打得说不出话,只剩下喉间翻涌的血诉说着不甘和愤恨。 “恨是没用的,你该死!”沈音站起来,咬破指尖在黄色的符纸上画了几道:“诺!送你一个痛快点的死法。我可是受了整个临风的愿力前来为民除害的,可别让我失望啊!” 说罢,他将符咒往圣夫子身上一甩,只见人突然掐住了自己的喉咙,面如金纸。 沈音就这么冷眼看着嫉恨多年的人随风散去。他悄悄展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手,上面赫然卧着一枚数百年前的金莲。 金莲现世,有鲤成仙。 金池里的那尾锦鲤因着临风城百姓的愿力,在人间做了几百年的风雅散仙。 而偏生在那一年,向来安逸的临风城因着他在金池画会上落榜,引动了近十年寒门学子无回报的局面。 金鲤自愧于无傍身之计可拯救临风城的百姓,在无数次报仇失败后,带着一身伤沉睡了十年。 终于有一日,他听见池边传来了久违的脚步声。 他探出神识,听到有个人向池里许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愿景。 那人说:“小锦鲤,听说你沉睡了,故而来看看你。” “醒了。”沈音兀自说。 “不知道十年过去你还在不在,但我听当地人说以前有很多人都找你许愿的。” “我虽然不报什么希望,但如果你还听得见,就当是我来找你倾吐,不一定需要成真的。” “我想去上岳宗,成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子弟。如果这个愿望真的实现了,我会回来报答你!” 金鲤的尾巴动了动,它在思考上岳宗是什么。 “你或许不知道上岳宗吧!我详细说说,那是一座仙山,坐落在临风以北......”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法术可以救人吗? 金鲤从沉睡中醒来,静静听完了这篇对上岳宗的描述。 待脚步声走远后,他迅速化作人身,踏上了那条承载着无数希冀的寻仙路。 许是沉睡了太久,晕头转向极了,明明北面才是上岳宗,他却偏生往东边来。 于巍峨的群山脚下望见了盘在高峰的仙云缭绕,金鲤衣摆一掀,长跪不起。 “临风金池锦鲤散仙沈音,特来上岳宗拜师学艺,恳请长老收留!” 他就这样在山底跪了两天,直到有一个人就着晨光匆匆而来,见到他喊破了嗓子仍眉目坚定的模样,不禁一愣。 “那个,锦鲤小仙,我们这里是鸣山宗。” 沈音呆了一呆,似乎在理解鸣山宗这三个字为何与上岳宗不一天。 那人又道:“咱们宗门没有弟子守山传报,你这么干喊,峰顶上面的人是听不见的。”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起了不可置信的双眼。 “但是来都来了,也不一定非得去上岳宗,对吧!”来人笑了笑,向小锦鲤伸出了手:“我们鸣山宗天下第三,也很好的,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学符箓呀?” 金鲤想到了这一路跋山涉水的苦楚,完全抵挡不住那一声来都来了。 他接住了宋不归抛来的大机缘,将笔下的山河练就了救世的符。 “出了这幻境,我就回临风去!” 他要将这二十年所学回报临风百姓的愿力,那些人中有些已经等不起了。 幻境再一次碎裂在眼前,沈音轻笑了一声,扬起手中的符晃了晃:“还有谁没出来,晚饭就不分他了!” 16杀了,才发现这章把没修过的版本发了上来…… 大家等两个小时刷新一下页面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来都来了 第30章 身死道消 常少岩坐在地上,汗水顺着发丝如雨落。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上仅剩一丸的小瓷瓶,闭上眼沉重地呼吸了几声。 “不可能……这不合理。”他自语着,手指颤巍巍地摸向摆在面的一排法器,千姿百态形状各异,看不出来作何作用。只是每件法器上无一例外都沾了水珠子,被火一烤,留下干涸的印渍。 “水不能灭火,怎么会这样?”常少岩再一次问自己:“水克火,有什么不对吗?” “除非,这根本不是火。”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四周,将手伸到了跳动的火光上。 红色的浪潮在指尖飞舞,没有想象中灼烧的烫,也没有嗅到烧焦的糊味,更没有那种他一直恐惧的、焚身的痛感。 除了温热。 常少岩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怪我眼拙,居然看不出来你不是火!我就说呢!火,怎么可能浇不灭!” 他低头望向心口。那股叫嚣的、炽热的涌动在血脉中蹈过,激烈的滚烫汇聚于心脉顶端。 楚栖说过,那是心魔会诞生的位置。 在鸣山宗时,每日清晨凌岩峰的长老楚栖都会来到育英堂为一众新入门的弟子进行授课。清贵高雅的神往那一站,万千光华尽失色。 他将手上的金红扇子随意地摇了摇,“啪”地一声打在了案上,将一番修道的禁忌娓娓道来。 “人若有了恐惧,便会诞生心魔。这心魔不一定会祸害人,但修道者若不除之,是定然逃不过被时不时跑出来困扰一番的命运。” “心魔不除,会怎么样呢?”年轻的黄衣少女天真地问道。 楚栖闻言,神采奕奕的目光突然变得遥远。 “心魔,会让人害怕,让人止步,让人驻足,让人不敢前进;修为亦然。” “那怎么样才能知道自己生了心魔?”早入门二十年且已修习过《修道基本功法》的沈音此时也忍不住虚心请教道。 楚栖将几张提前画好的图纸发到了每一个前来课堂学习的学子们面前:“这是你们闻峰主整理的画册,可以先学习一下。” 说罢,他将手指再画上某个地方一点:“心魔,生于心脉最顶端的位置。对于你们化神期以下的修士而言,自查是很有难度的。因此中低级秘境试炼里,往往会出现心魔幻境。这个心魔幻境不是每个人都会产生的,须是你们真的有了心魔,才会跌入其中。” “那幻境应该怎么破呢?”常少岩依稀记得自己问过这个问题。 “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我也很难告知你们具体解法。但是永远不要怀疑心的力量。只要你们用心去感受,善于动用灵根的力量去突破,或有机缘也未可知。” 常少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从纳戒中拿出了最后一道法器。他将炉子往中间一架,抬手结印,神情肃穆。 “炁之所生,行至周天,丹炉所练,皆为吾用。太上三界炎火之精,随命而化,听吾律令,结!” 霎时间,四周诸火高腾万丈,燃起了一道又一道高墙。轰然而倒的气势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常少岩周天运作,气沉丹田,以印为契一掌打进了丹炉中,瞬间这不起眼的丹炉金光大起,照亮了整个洞穴。 火焰来势汹汹,呼啸着迅疾而过,仿佛要将常少岩吞噬了去。 随着法印凝成,如滔天巨浪般的火海化成了龙的形状。它吼叫着盘旋在逼仄的洞穴内,巨龙甩尾营造出来的声响惊天动地,四周的山壁已然出现裂痕,无数的石块砸向地面,地面也被掀天怒吼夷为天坑。 常少岩立于猎猎狂风中,灰色的衣摆刮起舍我其谁的风姿。他仰立在尚未坍塌的崖间,丹炉悬于半空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一洞盘不下的巨龙面前不过是蜉蝣撼树,仿佛下一刻便会力尽魂衰。 “中低阶的秘境试炼不会要了修士的性命,这是天地怜悯苍生的呈现。即便破不了局,也不必急于求成。百淬为王,千锤就境,慢慢感悟便是。”临行前,葛逢沉着而悠长的话语从识海中传来。 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常少岩飞身上前,几道契印同时打入了尚未碎裂的丹炉中。 “以吾灵根,驱印化煞。三界真神,为我护命,收!” 丹炉突然爆发出猛烈的巨响,不多时几道金光如破云之箭,乘势穿透了巨龙每一寸燃烧着火焰的鳞片。 顷刻间,天地失色,山河动荡,随着一道怒吼声的消散,万千流火从虚空中绽放,化作瀑布垂落于暮色之中。 常少岩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碎片,正惋惜于自己又一次炸毁了葛逢赠与自己价值百万灵石的丹炉。他不经意间余光一瞥,忽地顿住了身形。 分崩离析的丹炉碎片里,一颗五色流转的莹珠静静地卧在其中。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赶在黑暗破碎前将那会发光的珠子紧紧护在身下。 常少岩在怀里摸索了几下,突然嘴一咧,大声地说道:“我出来了!晚饭记得留我那份啊!” 他刚将珠子收入纳戒中,正准备闯破结界离开试炼之地。忽然,四周洞穴开始剧烈摇晃,山石砸落地面轰隆作响。还未等常少岩做出什么反应来,地下突然齐齐碎裂,人瞬间堕下了无尽深渊。 “你们还好吗?”沈音第一个爬起来看着突然从上层掉落摔进废墟里的一众人。 穿着最少的孟语宾明显伤得最重,他趴在巨石堆上,半死不活地抬起一根手指,还未立住便软了下去。 樊知越无奈地哼唧了几声,将关节活动了几下,确认无碍后方弱柳扶风地站起,给自己施了个还魂术。 旁边传来了一声虚弱的笑,温温柔柔地像水一般滋润:“还魂术有些大材小用了吧!给那一位治治倒还可以。” 樊知越朝斜倚在石块上悄声喘气的傅念吐了吐舌头,说了一句“我怕死”。转头便朝孟语宾走了过去。 常少岩意外地毫发无伤,他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心疼地勾起破破烂烂的袖子:“我这下是真的要成乞丐帮的头头了。” 做过乞丐的傅念哑然失笑,出声安慰道:“没事,还是要比乞丐的衣服好一点的。” 常少岩不满地扯断了几根洋洋洒洒随风晃动的丝线:“傅师兄你这话说的,好像见过一样。” 傅念笑容一顿,别过头,藏去眼中的晶莹。 沈音皱着眉将衣服上已经秃噜的绣金线剪齐,清点了一下人数,疑惑道:“林清人呢?你们有见过他吗?” 常少岩和樊知越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孟师兄,你不是跟着林清进的一个洞穴吗?幻境破了之后可曾见过他的身影?”沈音朝着那边问道。 孟语宾抬起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晃了晃,以示没见过。 “傅念,你......你在干什么?”沈音犯了难,不由自主地看向最年长的傅念,却见人斜卧着,手上捏着藏在衣襟里的传音符。 “嘘,别吵!”傅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着符那边问道:“你刚刚有从上层掉下来吗?” 传音符那边停了一停,再亮起时那边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忽大忽小,听起来还喘得急。 “掉下来了,你们往洞穴唯一的大路走,遇到岔路就左拐,快!追上来!” “是林清?”沈音探头道。 “对!”傅念扶着岩壁站了起身:“林清叫我们往这边走,一路左拐,快追上去!” “什么情况这么着急!”趴在地上装死的孟语宾快速爬了起来问道。 “说是有个人,打了他几下就往外跑了。”傅念收起传音符,带头就朝着山道里跑:“估计喊我们是去当救兵的吧!” 林清根本没想过让人来当救兵。 他收起传音符,秋泓剑一扬,面若寒霜:“既然我已经拿回了户籍文书,那就证明我不再是虞都林家人。林公子说话还请放尊重些。” “尊重?”对面的人很是夸张地笑了一声:“林清,别以为傍上了楚先师这条大腿你就是攀高枝了。一个五行皆废的人,装什么剑修?” 林清似乎被对方的不讲理气笑了:“林知衡,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眼盲心瞎的传承?” “眼盲心瞎?”林知衡重复着念了一声这几个字,记忆忽然被带到了十个月前的林府,当时那个红衣人把自己赶出去后也是这么说的。 “无契印无灵力的赝品,也就配骗骗你们这些眼盲心瞎的蠢货!” “你找死!”林知衡突然全身灵力暴起,抬手将一道符飞了出去。 林清神色微动,抬剑就把符纸削成了两半。 他意外地怔愣一下,手指抚上了微微颤动而鸣的剑锋,眼中划过一丝满意。 削纸如风,是把好剑。 只是这般淡淡欣赏宝剑的神色,落到林知衡眼里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嘲讽我?”眼见刚飞出去的符纸被削,林知衡心神大震,眼中不由蒙上了狠厉:“林清,你不也传承了楚栖目中无人的模样么?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无能竖子,安敢狂吠于此。” 林清拭剑的指尖一顿,抬眼间笼上了一层杀意。 “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你骂我,我可以当听不见。可是你骂楚栖......”他冷清一笑,抬剑直指林知衡的面门:“问过我让不让了么!” 周身灵力随剑转动,金红双色在剑尖流转,蓄势待发的力量如雄狮盘踞,不知何时便会冲出来取人性命。 “既然我们都不再是兄弟了,那你说,若我这柄剑沾上了你的血,会不会很显得过分呐?”清清冷冷的嗓子偏要在尾音上挂了一把钩子,像是要刺进血肉的最深处,再毫不留情地拉出来。 “你,你怎会!”林知衡大惊,不由后退了几步:“你在开山大会上不是还说是三灵根吗?怎么可能!双灵根......这不可能。” 林清懒得和人废话,只冷着脸丢下了几个字。 “林知衡,给我的剑开开刃吧!” 说罢,一道红光直刺向前,携着耀眼的寒芒随剑而出。林清身法飘逸迅捷,不过眨眼的功夫剑尖已直刺眉心。电光石火间,求生欲乍起的林知衡本能地将鞭子一抬,堪堪抵住了致命一击。 只见盈着寒光的剑尖在鞭子上转动了几分,拉出了一道蛮深的痕迹。猛地收回时,势如抽刀断水,只把林知衡那身经百战的铜鞭给割断了大半。 “你!毁我灵鞭!”林知衡眼中瞬间燃起了火,提着摇摇欲坠的断鞭缠上了林清的剑。他毫不犹豫地将剑向前一拉,林清不防,秋泓剑瞬间脱手。 铜鞭很重,甩起来砸得人疼。此时卷起了削铁如泥的秋泓剑更是如虎添翼,林知衡眼中升起得意之色,嘴角勾起狠辣的笑容,将刃剑直接甩向了林清的头顶。 失了剑的林清也只是怔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眉笼风雪目点寒星,在铜鞭还未落下来时飞身一跃避开了攻势,脚下一转来到了林知衡后背,抬脚就是一踹。 林知衡的力量还未从甩出去的鞭子上收回来,猝不及防向前一倒,瞬间趴落在地面摔了个狗啃泥。他迅速爬起想要扯住铜鞭的回落之势,却被林清抢先一步腾空跃起,挑了个角度又是一脚踢在了鞭子上,将甩到空中的秋泓剑重新握回了手里。 铜鞭“啪”地落下,在林知衡的脊梁骨上打出一声巨响。 林清收剑而立,冷漠地看向面前被自己法器打得皮开肉绽的人。 他缓缓走到林知衡面前,剑尖挑起人抬不起来的下巴,笑了笑:“怎么样?鞭子落在脊柱上的滋味如何啊?” 林知衡咳出了一口血,气都喘不匀称。他哑着嗓子“呸”了一声,评价着林清方才的行径:“睚眦必报。” 林清噙着笑将剑尖往林知衡喉间送了半分:“你错了!我若是睚眦必报的人,你往昔落在我身上十六年的鞭子,我会一一讨回来。” “一击必中和凌迟,有什么区别。”林知衡咳血笑着,鲜红染浸了白森森的牙。他像一头落网的凶兽,即便躯壳支离破碎,眼中的恨仍旧能迸发出夺目的光。 “我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恨我。”林清的寒刃抵着林知衡,并未撤回半分:“我没抢你世子的身份,也没有对你造成任何过威胁。以你的身份来说,一个手无提笔之力的废灵根不过是一只踩死了都不知道的蝼蚁,为何要对我有如此深恶痛绝的执念?” 林知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思绪逐渐飘远。 那时年幼的林家次子也不过五岁,忽然有一日阿娘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过林府新来的那个小贱种。 “他就是个灾星!只要他活在这个世上一日,你就没有飞升的希望!知道吗!” 女人声色俱厉地摇晃着刚懂事的自己,林知衡透过母亲癫狂的双眼看见了自己眸中消失的怜悯。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恨究竟从哪里来。只知道从懂事的那天起,只要随着鞭子的每一次落下,看着血色洇开在破旧的衣袍上,一种名为自豪的气概就会在幼小的身躯里油然而生。 仿佛为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修士做了一回开天辟地的英雄。他,林知衡,怀揣奋不顾身的宏图壮志,承载着人世间所有飞升的愿望,势必消灭一切邪魔。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灾星......”林知衡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再也咳不出来,任由呛鼻的血在眼中流出。 “我要飞升......成神......”林知衡瞳色涣散,喃喃地说下几个字,闭上了眼。 染血的铜鞭忽然一阵清啸飞窜到半空,围着再也没了生息的林知衡转了好几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铜鞭瞬间僵在原地,细细地颤动着。 林清从未想过会在他人印了魂契的死物上听到一声仰天的悲鸣。 他眼瞧着铜鞭将自己抛向半空,一个俯冲砸到地面,碎了一地。 身死,道消。 林清呼吸停了一瞬。他闭上眼,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砸在嗡鸣渐弱的秋泓剑上。 他再也不想恨了。 第31章 你杀了他? 傅念和沈音赶到时,只看见了鲜血淋漓的现场。 “你!”沈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背对众人孑然独立的身影。 傅念的惊讶只在面上停了一瞬:“他死了,对吗?” 地上趴着看不清脸的尸体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在秘境里为抢夺机缘相互残杀的局面傅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嗯。”持剑而立的人只轻轻地应和了一声,身形未动,就这么静静地背对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樊知越年纪轻,女孩子家还未从血色遮天的经历中未缓过神来,骤然再看见一具活生生的尸体鲜血横流地躺在地上,险些两眼一闭晕死过去。煞白的面容与方才在幻境里一翅膀扇飞两颗头颅的猛禽完全判若两人。 常少岩和孟语宾一左一右地扶住了樊知越,复杂的目光落在了林清身上。 这是二人第一次真正面对杀戮带来的死亡。 常少岩张了张嘴,不出意外地听到自己嗓音沙哑得不像样:“不是说,中低价秘境里不会死人吗?” 孟语宾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秘境里的试炼不会让人死,但人会。” 沈音深吸了一口气,他忍者恶心将地上的尸体一踢,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脸色一变,“蹭蹭”倒退了两步。 倒吸气在逼仄狭隘的空间里此起彼伏。 “林知衡?怎么是他?”樊知越强忍着打颤的双腿勉强站住,少女姣好的眉目上染尽震撼:“那些正道门楣不是已经把这个人拒之门外了么?他是怎么进来的?” “散修。”傅念看着地上的尸体出神:“以散修的身份进来的。” 众人皆知林知衡和林清之间的恩怨,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静默了好一阵,沈念方开口问道:“你就这么杀了他,不妨事么?” 林清身上衣衫褴褛,血色泼了半身。他插剑入鞘,眉眼寒凉:“杀便杀了,管它作甚。” 傅念并未多问,他将四周环顾了一圈:“此处附近皆为石洞,想来是没有土埋的地方。不如将人绑了石块沉入水底,毁尸灭迹如何?” “不可!”沈音出声制止到:“这里的水不比别处,即便是巨石也很难沉得彻底。我此前下去探过,根本潜不下去。” “咦?沈师兄你什么时候潜下去过?我怎么不知道?”常少岩好奇道。 沈音眉间划过一丝不虞:“在幻境里,我被打伤了,想沉下水底缓一缓,结果再睁开眼时自己居然浮在水面。” 缓过不适的樊知越忍不住“噗呲”一笑:“沈师兄,你这是什么得天独厚的癖好,居然喜欢沉水底修养?” 沈音眼神不自在地躲了躲,咳嗽了一声:“依我看,也不用考虑将人埋哪里了,不如借此就地离开,横竖后来人也不知道谁曾来过。” 傅念赞同地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而且我刚才细看了一下,林知衡身上除了背部能看出来是被鞭子打断以外,没有其他明显的致命伤。别人便是起疑心,也断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确实,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人会耍鞭子。”孟语宾了然接话道。 “等等!”常少岩突然插嘴问林清道:“林知衡不就是用鞭子的吗?你是剑修,怎么可能......他怎么死的?” 林清敛了眸,轻声道:“先离开这里吧!等下来人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溶洞内拱穴相连,极容易迷路。在第三次鬼打墙绕回原地后,沈音直接往岩壁上贴了几道符。 “你这么帖,岂不是告诉后来的人鸣山宗弟子到此一游么。”孟语宾挡住了沈音铺张浪费的举措,拿出了在洞穴外捕捉到的那只蝎子,牙在指尖一咬,将血在沙蝎背上点了点:“去!找风口。” “找风口作甚?”常少岩问道。 “这溶洞连通地下河,一不小心可能会跌入地底最深渊的地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地下透风的地方,那里才是出口。”樊知越眉飞色舞侃侃而谈道。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沈音皱眉双手抱胸:“总不能等人来了看到我们站在尸体前高谈论阔吧!简直晦气。” “要是有化尸水就好了。”孟语宾叹息了一声:“这地底那么大,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撞上谁,到时候争执起来,有口难辨就不好了。” “什么化尸水?”常少岩将头探了过来,好奇问了一句。 樊知越一手将没头没脑的毛头小子挡了回去,没好气地说道:“好奇心害死猫,别问!” “少岩是丹修,手上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说不定真的有办法也未可知。”傅念在一旁适时提醒了一声。 “对啊对啊!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常少岩眼巴巴地看向孟语宾:“孟师兄,什么是化尸水?” “化尸水么,就是一种倒在尸体上就能将其化成无影无踪的水。”孟语宾说罢,歪头看着常少岩古怪笑了笑:“你有吗?” 常少岩顿时打了个寒噤:“没有,打扰了。” 沈音想了想,问道:“你的那个丹炉能不能......” “我丹炉毁了!”常少岩嘴比脑子快飞速打断:“没那个东西,尸体这种邪物也炼制不了丹药,就算能炼制也不能吃,沈师兄你还是考虑点其他的吧!” 沈音僵住了嘴型,半晌才将卡回嗓子的后半句说完:“我说的是,你能不能用丹炉炼制一份化尸水或其他类似的东西。” 常少岩:“......” “算了,你丹炉都没了,问也白问。”沈音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你丹炉怎么没的?”樊知越在一旁戳了戳尴尬地面壁思过的常少岩,问道。 “心魔幻境炼化火焰,炸了。”闷闷的声音从岩壁处传来:“我的百万灵石......” 樊知越没绷住,刚要大笑几声,就听见孟语宾在那厢欣喜地叫唤:“找到了!在那个方向,我们走!” 众人刚要抬步跟上,只听得林清和傅念齐齐喝了一声。 “等等!” “有人来了!” “快跑!”沈音当机立断,一声令下,凭空画了一道加速符往纸鹤上一贴,一马当先落荒而逃。 紧接着,反应迅速的樊知越化作白鹇鸟迅疾掠过。 “有多少人?”常少岩边跑边问。 “不知道,大约有三四道声音在谈话,但我估计应该不是全部。”傅念召唤出本命剑,将常少岩往上一拉,呼啸而过。 “孟师兄。”林清稳住身形,朝本应该带队的孟语宾伸出了手:“你带路!我行得快一些,他们追不上的。” “有两个剑修就是好啊!”孟语宾险些没有痛哭流涕感激涕零:“要不是你们这两把剑,我今天指定死在这里了!” “不至于!”林清忍笑:“扶稳了!” 秋泓剑在洞内划出一道柔和的蓝光冲在了最前方,孟语宾一边强忍着翻江倒海的胃,一边感应着蛊虫的位置指着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众人齐齐来到了天光乍晓的洞口。 “终于!逃出来了!”孟语宾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吐着酸水。 樊知越在山洞外盘旋着飞了一圈,落地后朝众人娇笑道:“你们猜怎么着!我刚刚在洞外飞了一圈,周边的环境山明水秀的,跟我们刚入秘境的红沙荒漠竟是天壤之别!” 听闻樊知越这般讲,傅念闭眼感受了一下周遭气息:“奇怪,这里灵力充沛,竟与之前一路走来的光景截然不同。或许这里有什么机缘也未必可知。” “你们刚刚在幻境里有得到什么吗?”常少岩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从纳戒里摸索出那棵彩色珠子:“我得到了这个。” “你丹炉不是炸了吗?”沈音在一旁凉凉道。 常少岩笑得毫无戒备:“是炸了,但是炸了之后我在地上捡到了这个东西,看起来是个宝贝,应该亏不了多少。” 沈音闻言,很是不客气地笑了一声:“礼貌提醒一句,宝相门最高拍卖所得的天品九阶灵丹不过两百万灵石,你这个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高品。” 常少岩扬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去。 樊知越忍笑忍得辛苦,也从纳戒里掏出了一截小青藤:“我的是这个东西,能长成参天巨蔓。” “咦?”孟语宾走了上来,对着那一截藤蔓这戳戳那点点:“这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这么小真的能长成你说的那种怪物?” 樊知越一把拍掉了孟语宾作乱的手:“小声点!仔细我叫它咬你。” 话音刚落,孟语宾还未来得及撤回的手指就被突然长出枝芽的藤蔓缠上了,骨节分明的手指瞬间肿胀成了紫色,伴随着一声声:“疼疼疼!你能不能让你那宝贝松手啊!” 少女哼笑一声:“让你说它是怪物!”说罢,如玉的指尖抚上了作恶的藤蔓,温柔地笑着哄:“好啦!放过这个人吧!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啊!” 孟语宾抽回了手,一边呵着气揉着关节一边哀怨诉苦:“你怎么从来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果然藤蔓才是你的心肝宝贝。” 樊知越“呸”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少招惹我两句你也不会挨这么多骂!少废话!把你的机缘也拿出来给大家瞧瞧呀!” 孟语宾瘪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了那朵凤凰花:“诺!我就这一朵花,也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的。但既然它是破解秘境的关键,想来应当也是个机缘,还是留着吧!” 樊知越耸耸肩:“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很常见的凤凰花,在我们樊水地界多得是。” “凤凰花?”林清眉心一动,上前看了两眼,忍不住道:“怎么会跟凤有关?” “什么凤?这有什么特别的吗?”孟语宾捏着花追问了两声。 林清沉吟:“我在试炼里看到了凤凰的凤字。” “巧了不是!我看见了凰字!”孟语宾转了转花,笑道:“你猜怎么着?这朵凤凰花就是这么来的。” 林清定睛看了拈花笑的孟语宾两眼,心不旁骛地点了点头。 他想念楚栖的拈花笑了。 那般明媚,那般耀眼,高高在上的神祇踏着风降落凡间,拈着花儿哄自己开心,那一瞬真的如同九天降落的凤凰,清贵华艳,光彩动人。 只是...他千万不要再拈花的同时做那些事就好了。 林清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悄悄红了耳尖。 孟语宾是个马大哈,根本没发现林清的异常,大手一挥搂住了人的肩膀,笑吟吟道:“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好机缘啊!” “我?”林清回过神,笑了一下:“没有,想必机缘未到吧!” “咦?我以为人人突破幻境后都会有机缘的。”常少岩收起了灵丹从身后走来,看了一眼徒步而回的傅念,上前一步开朗问道:“傅师兄,你突破幻境后可有得到什么机缘吗?” 傅念方才趁着众人说话的功夫在林子周遭勘测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异常的灵力波动后方安下心。此时听得常少岩这般问,不禁微微一怔:“什么机缘?” “就是一些法器物件什么的。我得到了不知道多少品的灵丹,樊师妹得了一截藤蔓,孟师兄也摘了朵凤凰花。”常少岩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你呢?有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傅念微微失神,继而摇摇头,笑道:“没有,许是机缘未到吧!” 常少岩失落地叹了口气,像是怀揣着最后的希冀一般看向了沈音:“沈师兄,你呢?” 沈音捏着一张符出神,像是没听到常少岩在说什么。 “沈师兄!”常少岩又喊了一声。 “你说什么?”沈音捏着那张符眉心微皱,眼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我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大机缘!”常少岩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喊道。 沈音的眉皱得更紧了:“我现在就在洞穴出口,四周是山林树木,面前有一条可以淌水过的小溪。” 末了他发牢骚似地骂了一句:“你就不能详细说说你一路走来有什么特别的之处吗!每次说话就那么婆婆妈妈地蹦几个字,你怎么不去临风炒几道麻婆豆腐!” 第32章 传到哪儿了? 樊知越一脸为难地扯了扯常少岩的袖子:“沈师兄好像不是在和你说话。” “听出来了。”常少岩颓废地松了骨头,压弯的脊背衬得人瞬间苍老了十岁:“看他那脾气暴躁的模样,不用说,一定是和冼峥勾搭上了。” “冼峥应该也从洞里出来了。”傅念留了神听着沈音的对话。 那厢沈音的对话声传来:“你说你现在的地方是一处碑林?” “是。” “在山里吗?” “不在。”冼峥冷峻的声音从符的另一边传来:“周围是红色的枯木,头顶是红枫。” 沈音捏着传音符的指节发白:“你出来之后是怎么走的?东西南北给个方向啊!” 冼峥那边沉默了一下,道:“你等一下,我找个掩体。” “你找掩体做什么?”沈音说罢一愣:“不是,你还跟踪着人家呢?” “嗯。”冼峥那边淡淡地回复了一句,紧接着就是漫长的一段窸窸窣窣的动静。 沈音深呼吸了几口气,抚着胸口碎碎念:“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伤身,脾气暴躁伤气伤魂。” 孟语宾在一旁忍不住扶额:“他们两个真的是无法沟通。” 樊知越坐在路边的一块石板上,手撑着下额若有所思:“你们说,沈师兄和冼峥师兄有可能成一对吧!” “不能吧!”傅念哭笑不得:“那他们天天吵架该吵没完了。” “诶!你别说我还真就好这口!”孟语宾凑上了一个嬉皮笑脸的脑袋:“你们不觉得床头吵架床尾和很带劲吗?” 樊知越轻笑一声,抄起藤蔓往人脑袋上就是一敲:“去你的吧!就你话多!” 沈音那边似乎觉察到什么动静,威严的目光不经意间往这边一扫,多嘴的两个人顿时噤若寒蝉。 “我看了一下,你们应该是在我的东北方向。”沈音手上的传音符亮了一下:“你们往西南走。” “知道了,在那里等我!”沈音说罢毫不犹豫掐断了传音符。 “西南?”傅念走上前问道。 沈音点点头:“对!他说那里有处剑冢,好几个宗门的弟子都汇聚在那里了,我估计那处应当有大机缘。” “啊?”樊知越娇俏的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皱皱巴巴:“那我们岂不是晚了好几步!” “对啊!等我们赶到,应当毛都不剩一条了吧!”孟语宾没好气道:“都怪那个心魔幻境,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技不如人就认命!哭丧着脸有什么用!”沈音加快了赶路的步伐,嘴里不忘数落:“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讲只顾着睡觉,现在开始抱怨突破幻境的速度慢了?” “可是,楚长老也没讲什么心魔幻境。他自己经历的那个什么做梦的幻境,最终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了诶!”常少岩跑一步喘一声:“他的那个幻境完全没有参考性嘛!而且每个人的幻境不尽相同,具体的解法还不是要靠自己摸索出来。” 听的“楚长老”三个字,林清将视线落在了常少岩身上:“楚长老的幻境?” “你不知道吗?”常少岩奇怪地看了林清一眼,见人摇摇头瞬间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道:“对!你那时候在养伤,没来课堂。” 说罢,他压低了声音偷偷跟林清道:“我跟你说啊!楚长老当初历练的那个做梦的幻境可吓人了!据说他自己都被困在了里头三天三夜没出来呢!” 林清呼吸几不可闻地停了一下,不禁侧目:“那他有没有说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来的?” 常少岩的声音更低了:“听说是发现了梦里的场景不对,一剑刺穿了对面才冲破幻境的。” “不过......”常少岩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惋惜:“据说当时一百二十多名其他宗门弟子全部被那个幻境吞噬了,除了楚长老,无人生还。” 不知为何,林清忽觉有一只大手用力捏紧了自己的心脏,气血上涌炸向脑海,剧烈的疼痛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惊喘了一声,突然跪倒在地,脸色苍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喂!你别吓我啊!”常少岩惊叫一声,急忙扶住了林清:“不是!楚长老没死!你别那么害怕啊!他没死呢!” 林清的眼泪像决堤一般汹涌而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整个人被人扔进了一潭名为悲伤的湖底,巨大的闷痛袭遍全身没一个角落,叫人连挣扎呼救的气力都无。 “林清!”傅念眼疾手快地封住了林清的心脉,往人手上探了一下。 “怎么样?”沈音急切地问道。 傅念轻轻摇头:“应该只是急怒攻心,没什么大事。”他抬头问沈音道:“你能联系上冼峥吗?让他过来开移行阵吧!时间耽误不得。” 沈音点点头,指尖抚上衣襟报了个大概距离:“立刻,速度,马上!你要是敢晚一刻钟,就可以提头来见了!” —— 冼峥找到一众人时,林清已经缓过气来。只是那落不尽的泪珠仍然挂在脸上,悬而未滴好不可怜。 “哭了?”冼峥一愣:“你们干啥了?” 孟语宾一愣,险些破口大骂:“不是,你这个人好生不讲道理!怎么一见到人家哭就说是我们干什么了!你就不能怀疑一下是他想到了什么触景生情嘛!” 冼峥看了一眼四周,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可以令人触景生情的东西。 林清抹去了泪,只觉得丢尽了脸面。他闭着眼,声音还带着溺水的闷感:“无碍,是我心神不稳。” 冼峥欲言又止:“你这样子,还能继续走下去吗?” “可以。”林清平复了思绪,恢复了冷清的模样:“开阵吧!我能受得住。” “你......”冼峥还是不放心。 常少岩直接从瓶瓶罐罐里掏出来了一颗丹药:“给你个定神丹,这下肯定没事了。” “开阵吧!别耽误了时机。我号过脉,他的神魂已经稳定下来了。”傅念温和的声音似乎天生带着某种安定的力量,让人听着不自觉就会信服。冼峥点了点头,掌心结印,在脚下生成了一个金光阵法。 “以念为引,以心为舟。日月星辰,移形换影。界阵,开!” “这里就是你说的碑林?”沈音看了看藏在枫林里一片东倒西歪的断石残垣,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来抚上那些残缺的刻字。 冼峥沉默了一瞬,面露难色:“不是。” “不是什么?”沈音手上动作一顿,猛地转头,大为震惊:“你又把我们送哪里去了?” "不知道。"冼峥习惯性地蹦跶出几个字,后知后觉发现不对,皱着眉又添了一句:“刚才不是这些碑文。” “你是说,他们看到的文字和我们不一样?”傅念走了过来,悄声问道。 冼峥点了点头,迟疑道:“他们手上应该有什么线索。我看到上岳宗有人咬破了手指用血描摹来的。” “上岳宗?他们也要来这种小秘境吗?”孟语宾愣了愣,习惯性地看向傅念:“那阮溪棠他不会也来了吧?” “不会。”傅念的眉间随着上岳宗这三个字的出现笼上了一抹哀愁,他语气淡淡的,向来温和如潺潺溪水的声音却像突然干涸了一般:“他已是半步步虚,怎么可能来这种宛若儿戏的地方。” 孟语宾不快乐地一抿嘴:“你这话就不对了!说得我这金丹期差劲得跟什么似的。” 七个人里,除去沈音这种隐瞒了身份的半仙,就要属傅念年岁最长。一百四十多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若真论起修为的进境,傅念却慢了孟语宾快五十个春秋。 “你这个年纪金丹后期已是了得,勿要妄自菲薄才是。” 傅念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笑容,殊不知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无尽哀伤。 “傅师兄......”樊知越想出言安慰,嗓子里却像被堵了一团浸满水的棉花,半晌发不出声来。 似被这若有若无的悲伤感染,众人默契地扮起了哑巴,自顾自地识别着身旁残破的碑文。 不知过了多久,沈音突然朝离自己最近的孟语宾问道:“你们刚才说,发现了什么字?” “凰,凤凰的凰。林清是看见了凤字对吧?” 林清点了点头。 “你们说看见什么字?在幻境里吗?”离得最远的樊知越站起身来,朝着这边高声问道。 "对,幻境里!你有看到什么吗?"常少岩喊了回去。 想起幻境里远去的背影,傅念不由低了眼,垂下的睫毛长如鸦翅,掩去了眼中的落寞。 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我好像看见了落字”,便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常少岩不明所以但仍努力配合着:“我的是物尽其用的物字。怎么大家在幻境里都看到了字,是什么关键的线索吗?” “我看见了生,生死的生。”樊知越小跑过来问道:“是有什么发现吗?” 沈音点点头,举起一块碑文:“这里有凤凰的凰字,刚刚我在那边走过无意间看到一块,隐约是残缺的凤字。” “你说的是这个?”傅念起身走到某块碑前,将碎裂的半个石块拿了过来。 沈音眼前一亮:“正是这个!” “照你这么说......”常少岩回到了刚才路过的地方:“这里也有个物字啊!” 林清走到了一棵枫树下,捡起了一块较为完整的石碑:“生字在我这里。” 樊知越愣了愣,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七扭八歪带了青苔的石头:“落,是这个吧?” 常少岩奇道:“你把石碑带在身上做什么?不嫌邪门?” 樊知越眨眨眼:“这可是唯一一块带了青苔的石头,里面定藏了什么特别之处,我还想着带回去研究研究呢!” “别研究你那没用的青苔了,等下万一又要跑路,你那石头沉甸甸地带着多不方便。”孟语宾忍不住提醒了一声:“这么点小东西,哪怕真的培育出来什么,最多也就是让你们灵泽峰好看一点。” “要你管!”樊知越气鼓鼓地将石头往众人面前一放,扭过头不去看那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人。 "还差一个。"冼峥看着缺了的一角,皱眉提醒道。 众人一愣,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沈音身上。 “你,没看到什么东西吗?”孟语宾难以置信道。 “没有。”沈音艰难地回忆着幻境里的每一幕画面,确认看无遗漏:“目光所及之处,没见到任何字。” “你呢?” 冼峥对上沈音的眼神,很是别扭地转过头去:“我没经历过幻境。” “这可奇了!”樊知越的眼神在两位师兄间来回扫过:“冼峥师兄没有心魔碰不上幻境,沈师兄又没看到什么字。那残缺的一角究竟是什么?” 林清低头沉思了一番,突然道:“如果,那个字不是让你看到的呢?” 沈音一怔,幻境里那经久不衰的回音瞬间侵入识海。 “万...万!!!” “万..不...可...杀...我......” 电光石火间,沈音直直站起身,惊呼道:“原来,原来是那个老头一直在念叨着的话!” “什么?”众人一愣。 “是万字!”沈音激动得声音都在抖:“是万万不可,一万两万的万字!” 冼峥闻言思索了一阵,默不作声地走向某个角落,拿起一块缺了角的碑文。 六块残破不已的石头像天生契合一般,即便缺斤短两却依旧得以窥见雏形。随着最后的一个万字放入了左上方,至此,碑阵落成。 众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只见地面拼凑出来的碑文上,分明写着几个大字: 凤凰落,万物生。 手滑发出来了...... 朕的存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传到哪儿了? 第33章 剑的一生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碑文缝隙中迸发而出,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就,破解了?”常少岩看着眼前出现的狭窄通道不禁呆了一呆:“我们好像没有歃血为盟吧?” “那叫引血为契。”樊知越在背后揉了揉被光刺痛的双眼:“常少岩你要不回去补补课吧!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担心你能不能学成什么。” “仙门大比应该很快就到了吧?”沈音瞥了常少岩一眼,点了点头:“是该好好补补课了。” 常少岩无奈地仰天长叹:“我一个丹修,手无缚鸡之力,参加仙门大会也没什么用呀,最多只是去拖个后腿罢了。” “问题不大,你就去招摇过市一下就好了。”孟语宾拍了拍好哥们的肩:“仙门大会有时师兄和傅师兄撑着呢!轮不到我们什么事儿。” “你一个金丹后期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樊知越忍不住皱眉:“该不会是准备弃赛吧?” “非也非也!”孟语宾晃了晃脑袋:“这名么,师尊还是会替我报上去的,逃不掉!” “那你还能理直气壮!”樊知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只见孟语宾一副无甚所谓的态度:“正如你所言,我只是一个蛊修,能打得过谁呢?” 他笑了笑:“万一对面是个什么法修或剑修,亦或者很不小心对上了太华宗那群异灵根的,我不赶紧认输,难道还等着人蛊尽废后被抬去鹿鸣峰丢人现眼吗?” 在一旁看着壁画出神的傅念突然道:“我这一次或许不参加了。” “为什么?”孟语宾闻言一怔:“你不是一直都想打败那个叫什么……上岳宗的阮溪棠吗?怎么突然就不参加了?” “他已经是化神期大圆满修士,而我……”傅念苦笑一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一个元婴中期,拿什么来打赢他?” 樊知越疑惑:“可是你们剑修不是可以越境杀人吗?” “他也是剑修。” “……” 见人不语,傅念垂眸自嘲地笑了笑:“横竖我去了也挣不上好名次,打赢了后辈还会被骂倚老卖老,不如少遭些罪吧!” “这里看起来应当是一个密室或者古墓之类的地方。”沈音燃起了火把,对着墙壁上的石刻一笔一画地仔细观察着。 林清大致看了几眼,不太确定地问道:“这里好像画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发现了什么?”傅念将思绪从上岳宗里抽离了出来,就着林清的话头向前走了两步。 “你看这里。”沈音指着墙上刻着的壁画道:“持剑的这个人背后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看起来很是空旷,应该曾经发生过一起大火把周遭烧了个干净。” “这怎么能看得出是大火烧的?”常少言好奇道:“这里除了光秃秃的也看不出什么啊?” 沈音领着人倒退了两步,手指落在了其中几幅画上:“你看这里,有个人提着剑从火海里冲了出来,持剑走到了这块烧焦的了空地,地上有厚厚的灰烬,不远处的大火在燃烧,不是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来这里的大火刚被扑灭吗?” 常少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傅念反倒是对着中段的几幅石刻看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这个人一路手舞足蹈穿山过海的,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且不管是做什么,你们只需要看最后的这一幅石刻。”沈音一路向下走到了密道的最底部,仰头看向占满了整个巨石大门的画:“那个人最终选择将剑埋在了这个地方。” “这是……剑的一生?”傅念走上前来,惊讶地说道。 林清盯着那几道群魔乱舞的石画出着神。 “看出来什么了?”冼峥走到了林清身边问道。 “这几幅壁画的内容,说的应该是某人在驯服这把剑。”他指着墙上,猜测道。 “驯服?”沈音讶异:“你的意思是这柄剑不是他的?” 林清摇头:“我只是揣测,不一定准。”他的手指点上了那人的几个动作:“你们不觉得这几处,持剑的人特别像被剑拽着走吗?” “真的诶!”常少岩睁大了眼睛:“像是那柄剑要挣脱什么束缚一般!” 他一巴掌拍上了林清的肩头,激动地大叫一声:“林清,你怎么这么厉害!一下就能发现其中关窍!” 林清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被拍的地方,谦虚道:“过奖了,只是猜测,不一定是真相。” “那这个石门,怎么打开?”孟语宾尝试着推了推,却发现巨门纹丝不动。 “楚长老当时说石门一般有多少种打开的方式来的?”樊知越打了个哈欠,认真问道。 “法阵。”冼峥第一个回答道。 “钥匙,最常规的途径了。”沈音叹气:“但我们没有钥匙。” “声音好像也有?”常少岩不确定地挠挠头。 傅念补充道:“还有用血打开的,方才上岳宗的那些人......”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像是被什么哽了一下,泄气地咽回了后半句。 “要不,试一试?”沈音求证似地看向众人。 “我没意见。”常少岩率先表态。 冼峥和林清点了点头。 傅念温和一笑,说了声:“好”。 “你们两个呢?”沈音看向说着悄悄话的两个人。 “我们没问题!”孟语宾代替了樊知越答道。 樊知越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悄悄地戳了一下孟语宾的背,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傅师兄看起来心情好像很不好。” 孟语宾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当事人,把樊知越拉去了一边:“他一向如此,运气总是比旁人差了些,你这段时日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上岳宗便是了。” “为何如此说?”樊知越不解:“是不是和那个阮溪棠有关?” 孟语宾点了点头,叹息着:“上岳宗出了个绝世天才,每次仙门大比总是能拔得头筹。傅师兄运气不好,每次抽签都对上他。” 樊知越睁大了眼睛:“这么倒霉!” 孟语宾点头:“你想想,寻常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即便突破不了步虚,最少也该化神中后期了。傅师兄前几次大会就是顶着金丹和元婴的境界上去打的,所以才一直被上岳宗的人当笑话看。后来这笑话看多了,也就传开了,现在整个仙门里,连那些三灵根四灵根的外门弟子也敢瞧不起他。” “傅师兄是单灵根对吧?”樊知越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了:“那他为什么只得金丹后期呢?这分明不合理啊!” “因为他一直都是自力更生,没人教他呀!”孟语宾眼带惆怅道。 “怎会如此!江长老不是他的师尊吗?怎么会没有人教呢?”少女的惊呼不经意间道出了人间苦楚。 “你或许不知道剑修多费钱吧!”孟语宾长叹一声:“随着修为的精进,他们的剑要不断地捶打淬炼方能跟得上修为。剑身锤炼的精度直接决定了他们能将剑招发挥出多大威力,锻打一次就要百万灵石起步。” “这么贵吗?!” 短短几句,凌岩峰在樊知越的印象忽然从高不可及的巅峰变成了不知民间疾苦的销金窟。 “是啊!凌岩峰绝大部分的收入都是靠着江长老在山下打挂算命一个一个子挣回来的。不是说江长老不负责任不管徒弟,是他实在没有时间,有心也无力啊!” 樊知越沉思了一下,结结巴巴地想要补救着什么:“那楚长老呢?他不也是凌岩峰的长老吗?” 孟语宾惋惜地摇了摇头:“楚长老白天要给学子上课,晚上要备教案,能亲自指导傅师兄的时间也不多。” “余师姐他们?”少女咽了咽口水,艰难地给傅念找着希望。 “他们就更不必说了,这姐弟二人常年流浪在外,据说是在追查白峰主神陨的真相,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一次的。况且他们也没有什么立场来指导教学,毕竟傅念是江长老的弟子。” 他负手而立,看向前方认真尝试着以血试阵的人:“有时候我都在想,一个人的命到底要苦成什么样,才把一个天赋异禀的人逼到如此境地。” “你别看他人淡淡的很柔和,心底想必早已疯了。推己及人,我若是他,未必能像他一样保持着面上的温和谦逊。”孟语宾无不感叹地说道。 “傅师兄好可怜啊!”樊知越躲在后面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你们两个在那边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沈音在前方探出头大声喊道:“还不赶紧过来试阵!就差你们两个了!” “我们?”樊知越指了指自己,小跑两步走上前去:“需要做什么?” “咬破手指,在门中的这个图腾上点一下血试试。”沈音指着一块被染红的石雕道。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依次照做。 “不应该啊!怎么会没反应?”傅念看着纹丝不动的门犯了难。 林清眼波流转,看了看徐徐关闭的结界,道:“我们每个人在秘境里看到的字都不一样,想必是有什么说法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依次用血把字拓上去?”沈音睁大了眼睛,茅塞顿开道。 “有道理,我先试试。”傅念又一次在指尖蛮狠地一咬,将“落”字地写了上去。 沈音紧随其后跟了个“万”,而后林清顺着碑文的顺序在开头填上了第一个字:“凤”。 “凤凰落,万物生,这究竟讲了个什么故事?”将“物”字写完的常少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帕子擦着手上的血,看着面前不尽相同的字迹,喃喃道。 随着樊知越最后一个字落成,“咔”的一声,石门开始震动,一条裂缝缓缓打开。 “成了成了!”樊知越雀跃着摇着孟语宾的手臂踮了两下脚。 孟语宾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随着石门的开启,漫天如凤凰纹般的祥云映入眼帘。一柄参天宝剑被无数巨型铁链锁着,斜插在正中间的岩石高台上,四周尽是断裂的红色深谷。 沈音睁大了眼:“这是……刚才壁画上的那柄剑吗?” 林清心神大震,看向高台,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剑冢!” 第34章 剑灵行朝 链锁高台,天洇血色。断裂的剑锋被埋葬在碎石间,发出宛若天泣般微弱的长鸣。 林清几乎在见到残剑的一刹那便认了出来。 眼前这股低不可闻的、渐隐的、但急切的嗡鸣声,与他在第一层洞穴处听到的那声近乎求救的低鸣,于此刻完美重叠。 “怎么是你?”林清轻声问道。 那剑鸣愈紧,抓住了林清心头的悲切长长哀求着,仿佛眼前这清瘦的少年才是那位能赎他的神明。 同为剑修的傅念听懂了断剑的求救声,他的识海轰然炸裂,碎片在虚空中漂浮着,一股巨大的疲惫涌了上来,几乎淹没了神识。 “原来,只剩了我没有机缘了吗?” 他自语着,木然而立,看着光影慢慢在眼前消散重归于无,自始至终都抬不起手去挽留一二。 那种从心底满上的悲怆只是一瞬,很快便和着未流出的泪水一并吞了下去。他走到林清身旁,嗓音依旧如风温柔:“需要我帮忙吗?” 林清抬头,不经意间撞上了傅念眼中带了苦涩的释然,不禁叹息一声:“傅师兄,你也是剑修,此情此景,你叫我如何喊你帮得下?” “无碍。”傅念的声音轻得如一阵稍纵即逝的风:“我已经这样,也改不了了。可你还年轻,人的机缘一生仅有几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林清欲言又止,看向高台束剑:“你不觉得这里不太对吗?依照冼峥师兄的说法,还有那么其他宗门的人,他们在哪里呢?” 傅念一怔,不由自主看向冼峥,只见沈音也站在这个人面前问着同样的问题。 “能探测出来其他灵力的波动吗?”沈音皱眉问道。 冼峥看着法阵,皱眉道:“正西不止一个宗门,正东也有人来。西南为开门,但白虎入局,谨防厮杀。我想,上岳宗的人应该会从西南方向来。” 沈音环视四周一圈:“这里完全没有路,只有中间的剑台。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其他幻境里?” 冼峥盯着法阵出神:“不是幻境,是......” “是这些人还没到这个地方。”孟语宾叉着腰在后方道:“我放了几只小蛊虫,都跑到上层去了,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或许是整个秘境的最深处。” 沈音大惊,看向冼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可置信:“你怎么做到直接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来的?” 冼峥冷毅的脸上划过一丝迷茫。 “且不管怎么说,我们抢先一步行动最好。”傅念看向冼峥,直接把身为剑修的感知说了出来:“这柄剑应当是林清的机缘,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破了这个锁链大阵?” “什么?!”樊知越看了一眼高台残剑,惊讶捂嘴:“这么大一柄剑,即便解开了锁链,也拔不出来吧!” “不,如果按照我们之前所见到的壁画推断,这柄剑或许只是剑灵投射出来的幻象。”他仰头看向前方,失神道:“真正的机缘,或许是要打破这座残剑才能真正触摸得到。” “剑灵?那是什么?”常少岩凑了上来,好奇问道。 傅念回过头,淡然而笑:“是开了心智的剑,有着自己的灵识。但我看如今这般光景,想必这柄剑的剑灵神识已经开始消亡了。若不抓紧,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风险。” 沈音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秘境是剑灵创造的?”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傅念闭上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冼峥沉默地听完了全程,突然结了一个印扔到了阵眼中心:“仰天息,饮川露。月落而化,循星所指,机缘,合!” 突然,冼峥脚下的阵法金光大作,从背后的山上突然落下了一座巨大的吊桥,跨越在高台剑冢之间的深谷鸿渊中间。 “快!我们跑过去!”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七道身影齐齐而动,向着剑冢奔赴而去。 霎时间,天遮暮色,雷鸣震怒,数十道闪电急劈而下,将吊桥劈断了一截又一截。 “这个是!天劫!”傅念最后一个跑到了高台上,他双膝一软,眼见着最后一段吊桥被击落,震怒的雷霆盘旋在众人头顶,仿佛酝酿着一场足以将这一切挫骨扬灰的生死劫难。 “你是不是开错阵了!”沈音一巴掌拍上了冼峥的背,声音都在抖:“只是找个机缘入口,你怎么把雷劫也引过来了!” 冼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起了一个金刚阵,扔下了一句:“为我护法。” “不用!”林清手握秋泓剑,看向滚滚天雷。 霹雳照亮的他的面庞,冷静的双眸在雷电交加下愈发显得熠熠生辉:“这个高台自带天然的屏障,这么凶悍的雷劫都不敢靠近一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抢先一步拿到机缘,趁着还没引来太多人,做好逃跑的准备。” 说罢,他用剑在腕上一割,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将血滴落在埋葬了古剑的石块上。 “我来救你了。”林清低声道。 半截剑身忽然鸣声大震,瞬间在高台正中间出现了一个旋涡状的结界。还未等众人反映过来,一股力量就把林清吸了进去。 “金刚,结!”冼峥眉间一冷,金刚阵笼罩起整个高台,严阵以待。 漫天的大火烧毁了整个枫林,来势汹汹正向林清席卷而来。 他手脚并用连爬带跑,求生的本能驱动着脚步越来越快。大道两侧是被星星之火燎动的植被,此时正以摧枯拉朽的速度往前飞过,火焰所过之处,新芽瞬间成灰。 林清不知道怀里为什么多了一颗金色的蛋,但在这般步步夺魂的惊险中,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护住这颗蛋,绝对不能出现千般万般的差池,即便是舍了自己的命。 眼前的道路忘不到尽头,林清回身看去,火焰已经遮住了目之所及的一切。那掀起的热浪仿佛是苍天织了一张无边的幕布,在上面淋了油,点了火,笑看着人间生灵涂炭。 “逃出去!无论如何,一定要逃出去!” 林清的唇已经干裂,发丝断得不成体统。冷艳的面容被烧成了片片黢黑,明明已经使不出半点力气,脚下的步伐却不受控制无法停歇。 忽然,脚趾传来一阵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还未等人反应过来,整个身子直接朝前方飞了出去,怀里的那个金蛋骨碌碌地滚落在一边。 “不!”林清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挣扎着爬起身来,将滚落在一旁的金蛋死死护在自己的怀里。 滔天大火吞噬了林清,他只觉得自己像落了油锅的鱼,被炸得浑身巨痛血肉横飞,紧接着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喂!醒醒!”不知过了多久,林清听到了一声呼喊。正疑惑着自己不是已被大火烧得魂飞魄散,便在触手生凉的一阵摇晃中晕了头。 他努力睁开眼,但眼皮就像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一般顽力对扛着。他正苦恼如何才能快速醒来,唇边便抵进了一个凉津津的物件,紧接着一股冒着甜的水滚入了喉间。 或许是那场大火把神魂烧得支离破碎,此时被冰凉的水灌溉之后,干涸的心田才慢慢恢复了熟悉的跳动,整个身子明显从僵硬的紧绷逐渐变得柔软。 再一次努力下,他睁开了眼。 与想象中地狱的景色不同,眼前一片枫林正晚,面前的白衣人背对着自己,在身旁堆砌了一座又一座枫叶小丘。 “你是谁?”林清看着那抹白色的背影,熟悉的冲动在心底里油然而生。 这股冲动也曾带着他奋不顾身地护着那枚金蛋。 “你醒了?”白色身影的声音听不出来是男是女,它转过身,顶着一张雌雄莫辩的容颜走到林清面前:“孩子,你终于来了。” 林清听到“孩子”这两个字呼吸一滞,他看着眼前这位可以俯视自己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躺在地上,不由迅速翻身而起。 “前辈如何称呼?” 白衣人展颜一笑,天地失色:“我叫行朝,是落霞剑的剑灵。” “落霞剑?”林清在记忆力搜索了一番,实在想不起来天下藏剑里有这样一号存在。 行朝掩唇笑了笑,看向林清的目光带了慈爱和欣慰:“你不用想了,落霞剑不是什么叱咤风云的宝剑,自然也是无名无姓的。” “前辈为何困于此?”林清被行朝温柔地拉起身,他被动地被人牵着走,讷讷地问道。 “你受我的召唤而来,这个秘境因你而生。”行朝将人拉到了一处空地,指着地上被枫叶堆出来的画,笑语晏晏地问林清道:“你可认得?” 红色长尾如祥云流羽般拖曳出优雅的修长。通体金红,头冠炽翎,鸟喙是金色的,勾起优雅的弧度。展翅如风,丰神俊朗,似乎下一刻便能腾飞而起,翱翔九天。 “这是……凤凰?”林清震惊地看着白衣人用枫叶拼成的画像,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这只凤凰就会横空出世,绚烂张扬。 与想象中激动欣喜的反映不同,行朝观察着林清的神色,心中掠过一丝不解:“你,没见过凤凰吗?” 林清更为疑惑的神情惊呆了古老的剑灵:“这世上有凤凰吗?” 行朝张张嘴,你你我我了好几声,才干巴巴地道:“可是你的身上有凤凰的气息。” “不可能!”林清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全身戒备地看着行朝:“你在胡说什么?我长于仙门世家,我的道侣是天下第三宗门的长老,若这世上真有凤凰,他们怎么从未告知于我?” 说罢,一个无端的猜测从心底悄然浮现。 “你莫不是个把人诱哄进来,想要将我一刀毙命的心魔吧!” 第35章 天降机缘 行朝美丽的凤眼里划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你怎么能这么认为我!”剑灵脸上的神色伤心欲绝:“我若真的想害你,就不会把你召唤来此地,也不会将你从梦魇中喊醒,还给你调了枫糖水喝!” 林清仍旧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前辈,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凤凰。即便真的有,我一个金丹期都没到的修士,怎么可能得见凤凰的真容呢!” 行朝脸上的悲痛不减,它抓住了林清的手臂,着急问道:“你方才说,你道侣是天下第三宗门的长老,他姓什么?” “他姓楚,单名一个栖字。”林清看着行朝苍白如纸的脸色,于心不忍,只好如实告知。 只见白衣人陡然松开了林清的手,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许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般,蕴了许久的泪缓缓落下。 美人掩面而泣总是惊心动魄的,那一瞬间林清只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恨不得以头点地以死谢罪。 “怪不得,怪不得!”行朝反反复复念叨着,眼中的泪砸得重,落在地上坏了精心拼凑的凤凰图腾。它哭哭啼啼的,却含了此生无憾的笑意,就这么疯疯癫癫地喝醉酒一般撒了好一会儿的疯,才拭干了泪,堪堪站稳。 “我的意志就快消散了,你能来是我此生最大的惊喜。”行朝盈盈一拜,双手奉上了一柄金光流转的宝剑:“吾主琅玉,陨落千年,特将此剑传于后世可相护相守之人。今日行朝奉此剑认汝为新主,自甘消散魂魄于天地之间,寻吾主琅玉之羁绊。忘汝日后守心一人,永不相离。” 林清颤抖着双手,接过重若千钧的剑。他看着行朝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急得伸手抓去:“你为何如此着急消散!我救你出去,你不走,可以吗?” 行朝莞尔:“不了,这柄剑会有新的剑灵诞生。我的使命已然终结,行朝特地在此拜别新主。” “有缘再见!小白鹇。” 说罢,越来越轻的身影将林清往门外一推,林清匆忙回首,只见行朝已经化作点点星光,消散无形。 “行朝!”林清悲怆地大喊一声,得到的只有万籁无声的回音。 眼前的幻境逐渐消融于虚空之中,林清抱着剑,失神站在剑冢之上。 “白鹇?什么白鹇?”他自语着。 “你出来了!”傅念一剑挥开了面前的兵刃,眼疾手快地伸手将林清从剑柄上扯了下来。他看着那把金光流转的剑,低喝了一声:“快把剑藏好!别让他们发现了!” 林清猛地回神,只听得刀剑相交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他紧忙将剑收入了纳戒之中,看向四周乱哄哄的景象,心下一惊:“怎么回事?” 傅念拉着人藏到了巨剑身后:“是冼峥的那个阵法,引来了天雷,惊动了上层和外面的宗门。他们以为这里是大机缘,齐齐破门而入,如今正厮杀抢夺呢!” 林清到吸一口凉气,提起秋泓剑就要冲出去:“他们人呢!” 傅念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孟语宾和常少岩已经被冼峥传送出去了,至于人在哪里不好说,你也知道冼峥的水平还不稳定。” “那沈师兄和樊师妹呢?冼峥师兄自己呢?”林清的喉头发紧,捏住剑柄的骨节发白。 “樊知越手上握着那截藤蔓,足以自保。已经从生门的方向逃去了。”傅念脸色谈不上好看,他紧张地留心周遭局势,却对剩下的两个人只字不提。 “沈音和冼峥呢?”林清急得连尊称都没有了。 “冼峥被雷劈了一道,在剑冢前得了天地阵,此时以身为阵眼护着残剑幻象不倒。至于沈音......”傅念望了一眼无尽深渊:“他在酣战中掉下去了。” “什么!”林清失声道。 傅念一把捂住了林清的嘴:“小声点!难道想让冼峥功亏一篑吗!” 林清望向深谷裂缝,脸色煞白。 “你不要怕!幻境里的一切都不会要了人的性命,我们在这里躲好,等沈音传回来消息便是。”傅念出言安慰着,望向深渊的眼中含了担忧,长叹了一口气。 “冼峥师兄为什么不把你们都传送出去?”汗珠划过林清秀美的面颊,他仰望着仍旧惊雷翻涌的天,话中焦急而迫切。 “传送出去,独扔下你么?”向来温和的傅念被林清一激,陡然厉声道:“你疯了!我们鸣山宗的人,要生一起生,要活一起活!若是把你一个人扔下我们全逃了,算作什么?懦夫吗!” 林清被吼得瞳孔一震。 “我们鸣山宗,从不允许贪生怕死之辈留在这个世上。”傅念寻风剑起,又斩落了一只袭来的凶兽:“如果把你一个人扔下,我回到凌岩峰,先自戕谢罪。” 林清猛地低头,咬着唇的齿在打颤。 “现在来了多少宗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底溢出。 “没数,但上岳宗和太华宗的人肯定来了。”傅念回头,从石缝里快速张望了几眼:“鸿渊道宗的人撤了,摘星门的人在跟修云岭打。刚刚那只妖兽是长阳宗的,但他们不会对鸣山宗出手,想必是被打飞了也未必可知。至于晗光宗的人。” 一向温和的人顿了一顿,眼中划过一丝杀气:“我杀了。” 林清震惊回首:“你怎么也大开杀戒了?” “他们想杀你,杀我,杀冼峥,杀沈音。沈音就是被他们打下深渊去的。”傅念胸腔不断起伏着,牙尖磨出了利响:“他们就是冲着鸣山宗而来。” “可是,我们和晗光宗有什么深仇大怨吗?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傅念冷笑一声:“以前没有,现在有了。” “林知均,他好像认得冼峥和沈音。” 林清一怔,已经光洁如初的脊背瞬间爬上蚀骨的痒。他激红了眼,恨声道:“又是他!” “我以为他只是和你有恩怨,不曾想……”傅念哼笑一声,握剑的手一紧:“还是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忽然,身后的巨剑轰然而动,林清拉过傅念迅速一闪,躲过了一块砸向面门的巨石。 “怎么回事!幻象要倒了吗?”傅念持剑走出,看着以身坐阵的冼峥一身是血,不禁皱眉:“他们不是近不了身吗?你这血是?” “是雷!”冼峥言简意赅,眉间拧的是一幅铁骨铮铮:“它想劈了我,我偏不如它意!天雷,速来!” 一道惊雷再一次劈在了冼峥的脊骨上。 “你在炼雷淬体?”傅念睁大了眼,惊吼道:“你疯了!你又不是体修!又不是雷灵根!炼雷淬体,只会把你击得身死道消!” “走开!”冼峥吐了一口血,看着那抹刺眼的鲜红融于图腾之中,天地法阵闪了一闪,再次迸发出冲破云霄的光芒。 “你要是真想帮我,就解决了这群废物!”冼峥的手向休门方向一指:“去那边躲着!沈音这里自有我来接应。” 傅念和林清对视一眼,很是不客气地道了一声:“得罪了!” 他飞身而上,将冼峥以精魂为耗苦苦维系的法相劈了个稀碎。寻风剑过,光芒大震,一时间吸引了无数眼光。 “那是?鸣山宗的人?”混乱中,有人依稀认出来了傅念屡战屡败的水剑诀。 一名身穿红白法袍的弟子惊呼道:“那不是阮师兄的手下败将吗?他怎么做到的一剑劈山!” “谁知道呢!莫非真的踩了什么狗屎运获得了天降机缘?”另外一名同样打扮的弟子凉凉开口:“一百多岁了才开始摸出门道,即便真的获得了什么机缘,也不足为惧。” “幻象劈开了,那岂不是谁也没得到那个最大的机缘?”一名蓝袍弟子站在一侧,看着碎裂的残剑石像,喃喃道:“这个傅念行事真够很绝,自己得不到就要毁了去,谁也别想染指吗!” “你错了!”一名持剑的女剑修上前一步:“如果没有人得到机缘,这座惊天石像是不可能被劈毁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鸣山宗有人获得了这个机缘,那个阵修只是在维系假象罢了!” “你们是谁?我怎知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蓝袍弟子听得心头火起,朝着女剑修怒吼一声。 女剑修抬手削了对方的发髻,冷声道:“修云岭诸人,撤!” “修云岭?”蓝袍弟子追了几步,摸着光秃秃的发髻,禁不住咬牙切齿:“好!修云岭!小小宗门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我们扶嶷山宗是吃素的吗!” “你们扶嶷山宗是不是吃素的我不知道!”一道鹅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但要想与修云岭作对,先过了我们离花坞这关再说!” “一个蛊修门派也敢口出狂言?”蓝袍弟子冷笑一声,抬手凝起一道光球就朝鹅黄衣衫的女修身上砸去。 黄衣女修身形突然在面前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拿了一条蛇放在蓝袍弟子的脖子上,笑嘻嘻道:“怎么样?蛊修也能杀你啊!” 那厢又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掌心:“我的灵力呢!怎么突然消失了!” 她四处张望了两下,突然盯住了一个目标,眉目阴毒:“是你!你这个该死的符修!为什么禁了我的灵力!” 一张符落入了修长的指尖,青年眉目清俊,身姿如松。 他礼貌颔首,面带微笑:“这位道友,在中低阶秘境里汲取他人的灵力并下死手是一件不礼貌的行为。不如握手言和,携手同行,说不定还能寻到更好的机缘。” 说罢,他抬步走向了已经坍塌的埋剑台,一道符飞出去,刚好挡住了又一道落在冼峥身上的惊雷。 他扬了扬手中的明黄纸片,眉眼带笑:“怎么样?帮你挡住了致命一击,出去后记得感谢我啊!” 冼峥大喘了几口气,看向沈音的眼中带了一点温度。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只会朝着自己怒吼发火的人,也会有春风得意温情脉脉的一面。 17鲨了……晋江害我不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天降机缘 第36章 临风有信 冼峥靠在树林间大喘气。 “我们已经走出秘境了,对吧?”傅念收回神识,再一次向沈音确认道。 锦袍公子收回了符纸,点了点头:“这里已经没有灵力了,我探测过,河岸那边似乎也有一个结界,应当是另外一个出口。” 林清给冼峥传功疗伤,刚收势毕就听到了沈音的后半句,疑惑道:“这个秘境不止一个出口?” “不止一个入口就自然不止一个出口,这很正常。”沈音将烂了的衣袍放水中洗了洗,叹气道:“可惜了,穿了几百年的衣服就这么被崖地的风刮烂了,还好我有多备一件。” 此话一出,收获了三道古怪的目光。 “几百年?”冼峥皱眉。 “你才多大?”傅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师兄不是才比我们早入门二十年吗?”林清眉眼寒寒目不斜视。 “......大意了。”沈音扶额,背身换了几口气,又转了过来:“重新认识一下,临风金池锦鲤游仙,沈音。” 众人鸦雀无声了好一阵。 “别这样,我也不是故意隐瞒的,实在是没什么机会自曝身份啊!”沈音丧气道:“况且,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半仙,除了寿命长一点,身体好一点,也没有半分用处。” “这倒也是。”傅念率先接受下来,礼貌性地温声回了一句。 “所以您现在贵庚?”冼峥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仿佛敢有半句不实,下一瞬就能手起刀落直接把这尾鲤鱼送上全鱼宴。 沈音难得心虚地别开视线:“不才,三百二十三岁。” “……”冼峥沉默了一下,掏出匕首就着石头磨得锋利。 “你,你别乱来!”沈音后退几步磕磕绊绊道:“那几个孩子还没音讯呢!没了我手上的传音符,天大地大,你们上哪里找到他们?” 冼峥对着光看了一眼噌亮的利刃:“留你一命。” “但要是联系不上,明天你就可以上桌了。” 林清不合时宜地闷闷地笑了几声:“冼峥师兄为何这般生气?” 冼峥看了几眼面前捏上传音符的人,实在无法接受每天板着脸骂自己的居然只是一尾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鲤鱼,想到在秘境里这几天受到的种种窝囊,气就不打一处来。 早知道这家伙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他早就几拳直接兜上去了,反正也打不死。 哪像现在,让步太久竟成了习惯:气又气不完,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不上不下的憋在心里好生难受。 “骗子!”冼峥黑着一张脸蹦了两个字。 沈音忌讳着他手上的刀,破天荒地没有发脾气。只是耐着性子点上了传音符。 “沈师兄!”少女雀跃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 “在哪儿?我们去接你。”樊知越充满生命力的笑声洗去了厮杀带来的疲惫,听得沈音不禁弯了眼角,和蔼地问道。 “在长溯呢!我在路上遇到了修云岭的人,他们护送我过来的!”樊知越一把俏丽的嗓音笑得很是开心。 “修云岭?”沈音愣了一下:“怎么哪里都有他们?” “不知道啊!不过他们人挺好的,听说宗门规训第一条:不得与鸣山宗作对。”樊知越天真无邪的声音轻轻巧巧,紧接着传来了好长一阵水花四溅的声音。 沈音皱眉:“你一只白鹇跑水里干嘛?不怕变成落汤鸡了?” “没有没有!”少女笑着笑着突然尖叫了一下,又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修云岭的那些道友们在抓鱼呢!” “抓什么?”沈音脸色瞬间一沉。 “抓鱼啊!”少女犹自开心道。 “……抓鱼做什么?” 樊知越那头笑了一声:“烤鱼啊!沈师兄,我们都不吃不喝几天几夜了,虽说有辟谷丹,但好歹不能出了秘境还做苦行僧不是!” “……你们开心就好。”沈音将传音符一抹,转头趴在溪涧的大石头上吐着酸水。 “理解一下,鸟吃鱼是天性。”傅念温和地拍了拍人的后背,递上了一壶新装的溪水。 “喝不下,多谢,你自己留着吧!”沈音推开傅念的好意,捧起溪流洗了把脸:“不能让这小丫头知道我的身份,不然……” “还有两个。”冼峥不带感情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 “什么两个?”沈音愣了一下,明显还没从鸟吃鱼的冲击里舒缓过来。 冼峥不语,拿出了匕首又磨了磨。 沈音被那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的寒刃扎了眼。他闭上眼缓了缓,又不情不愿地在符上写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沈音?你们出来了?”直呼其名的明显是倚老卖老的孟语宾。 “嗯。”沈音语气淡淡地应了一声:“你们走到哪儿了?” 孟语宾那边停了一会儿,传音符再亮起时明显换了个人:“我们乘船走的,但好像睡过头了。刚问了船夫,这里应该是临风境内。” 沈音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你们就算睡过头,也不应该跑到西南去啊!” 傅念笑说道:“你们是不是上错了哪条贼船!” “不可能啊!”常少岩在那边嘟囔着,纸张哗啦啦的声音随后响起:“我看地图应该是没错,这条河道一直往南走,经过中洲就能到虞都了呀!” 熟知水道的沈音差点没气得掐人中:“你确定你们俩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经过的是中洲?” 对面静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沈音,要不你们先回鸣山宗吧!我和少岩可能会在这里逗留两天。” “为什么?”沈音不解。 “我刚听船夫说,这里过两天会举行一个什么鲤鱼灯会,说是用来纪念当地的一条锦鲤鱼仙的。”孟语宾说几个字就朝旁边确认一下,想来应该是还在那艘贼船上的。 “什么东西?”沈音一个头比两个大:“我就是临风人,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鲤鱼灯会?你们指定上贼船了!我现在就去临风救你们出来!” “锦鲤鱼仙?”傅念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沈音,含蓄一笑插嘴问道:“你问问那位船夫,这个灯会有多久了?” 孟语宾那边窸窸窣窣了好一阵,似乎是在问船夫有关于鲤鱼灯会的事情。只见那边的人操着一口地道的临风话讲述道:“你说这个鲤鱼灯会嘛?也没得办几年嗮!” “这个鲤鱼灯会有什么来头吗?”常少岩好奇的声音伴着船桨的划水声从那边传来。 那个船夫提起鲤鱼灯会,似乎很是激动,喋喋不休地向人介绍道:“你们晓得上岳宗伐?上岳宗二十多年前不是出了个天才?说是他当初路过金池的那个地方时,听得当地有条鲤鱼仙,许愿灵得很,他就去求。” 沈音神色一动,停下了脚步。 “当然这个人求的啥子嘛,我们这群老百姓也不晓得。听说这个人后来去还愿了,但那条锦鲤有四十多年莫得见过咯!当时就有人怀疑,这条子鲤鱼要么归西要么飞升,至于啥子情况嘛也问不出来。所以上岳宗那个边就有人提出来先纪念一下,办个灯会,几年下来就成了习俗咯!” “时间对上了。”冼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众人口中早已不在人间的沈音。 “什么时间?”孟语宾那边愣了愣,似乎没听清楚一般:“我这边好吵,听不清楚,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们看完鲤鱼灯会再走不迟!” 沈音掐断了符,沉默不语。 “沈师兄,果真有此事吗?”林清问道。 “有。”沈音的脸色比吞了苍蝇还难看:“真是阴差阳错。那个人当时过来许愿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世上有修仙大道。本来我是想着去上岳宗学艺的,结果迷了路,不小心跑鸣山宗来了。” “你说的那个人,是阮溪棠?”冼峥皱眉问道。 “应该是吧!”沈音掐指算了一下,点了点头:“四十多年前我接到的那个许愿,听声音应该是个少年郎。如果按照阮溪棠的年纪来算,仅用了十年便横空出世夺得仙门大会新英赛的魁首,那他跑来我这里絮絮叨叨的时候应该只有十几岁。” “果然是少年天才啊!拜进上岳宗不过十年出头就拿到了魁首,还让不让人活了!”沈音摆摆手,叹了一口气。 林清想了想,问道:“仙门大会五年一比,沈师兄你应该参加四届了吧?他真的很可怕吗?” “我不知道。”沈音如实答道:“我只参加了三次,但三次初赛我都没抽中过他。之后的分组里我也没和他打过。往届这几次比赛,我最高排名也只得第十一。” 傅念在一旁强笑了一声:“其实,如果想和他对上,无非就三种可能。要么初赛抽签抽中,要么就打到第二在巅峰较量,要么进胜者组轮空一次再对上他。” “我倒是忘了,你在此上经验老道。”沈音拍了拍傅念的肩,无不感叹地说道。 话音刚落,林清和冼峥的视线齐齐落在了傅念身上。 那张一贯柔软带笑的面容此时可以用“愁云惨淡”四个字来形容,眼神恍惚,嘴唇轻颤,像被骤雨打落的花。 他动了动嘴角,牵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运气不好,他参加了四届,我便和他打了四场。两场输在了初赛,两场输在了胜者组。” “他确实很厉害。”傅念哑声道:“少年登顶,独揽风光,其余人只配仰其项背,望尘莫及。” 方言是半点胡诌不出来的,你们将就着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临风有信 第37章 戴副面具 沈音半路改道去了临风,说什么都要捎上这三个人,还说要顺道去办一件大事。 傅念原先是死活不肯去的,“上岳宗”这三个字早已成了他人生中无法抹去的阴影。可惜偏长了一副柔软心肠,禁不住冼峥和林清的威逼利诱,最终还是被迫答应下来。 “方才在秘境里是谁说鸣山宗不出懦夫的!现在轮到你来临阵逃脱了!”林清字里行间写满了不悦:“让你一个人独自回鸣山宗的事情,我们办不到!” 傅念低着头,呼吸不稳:“林清,你不要为难我!鲤鱼灯会是上岳宗人办的大事,我只要踏入临风地界随时都能打上照面,又怎么可能避得开他们!” “戴副面具。”冼峥收起了水淋淋的匕首。 “你!”似乎没想到人狠话不多的冼峥也加入了劝说大队,傅念瞬间气急:“连你也巴不得看我的笑话吗?” 冼峥似乎无法理解傅念的生气从何而来,他只是疑惑地皱了眉头,但并未多问,仍旧重复着自己的观点:“戴副面具。” “我不答应!”傅念负隅顽抗,转身就走:“你们去罢!我自己回鸣山宗就是。横竖御剑飞行,不过两日就能赶回,一路上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冼峥“蹭”地站起身来,一个法阵将傅念定在原地,走到人身前一字一句道:“戴,副,面,具。” 被这强硬的态度按在原地动弹不得,水光几乎是眨眼间从傅念的眼底升起,险些漫过金山。 “既然要我去,那先给我找副面具来。”傅念的眼眶红得可怜,不情不愿地看向冼峥,伸手找人要挡脸的东西:“我可不想在上岳宗的地盘丢尽我们鸣山宗的脸。” “没有。”眼瞧着傅念泫然欲泣,不擅长篇大论的人识时务地紧忙补上一句:“路上买。” “傅念,你也别太担心了。”沈音上前一步,宽慰道:“我们只是过去把那俩手无寸铁的家伙接回来,不会逗留太久的。 林清沉吟:“既然是临风一年一度的盛会,想必鱼灯经过之处人潮拥挤。你戴上面具远远看着,再不济寻个热闹的茶楼混入其中,也不是不行。” 沈音点头说:“横竖你是和元,身上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气息。只要剑意不出,谁又能认出你呢?” 林清又道:“如果你觉得面具戴上显得突兀,我们都可以戴,有人陪着,旁人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这一唱一和滴水不漏,叫傅念再也寻不出什么拒绝的由头。他低眉犹豫了许久,方妥协道:“我这身衣服穿了那么多年,他们必然能认出来的。” 沈音笑道:“这个简单,换了就行。” 冼峥的目光落在傅念的头上:“簪子也得改,面具不能忘。” “你们钱够吗?”林清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沈音扬了扬手上的纳戒:“管够!师尊给了我一整个小金库!” “那我开阵了。”冼峥开口道。 “你别又传错地方!”沈音柳眉倒竖警告着。 冼峥下意识选择无视,手印相结,以身作阵。 “移形换影。界阵,开! 冼峥到底还是吃了只有筑基修为的亏,并不能做到如他师尊霍相隐那般日行千里。中洲到临风主城这段路说短不短,一行人借着冼峥的移行阵各显神通,紧赶慢赶,也行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 临风城的夜景繁华盛美,沿街望去,千门开锁,万家灯明。一片又一片的雕梁画栋衬得高楼飞檐格外气阔。人声熙攘中随处可见红袖招客,香焚宝鼎,好一片繁华景象。 自小被困在林府一隅没见过世面的林清得见此景,不禁感叹了一句临风繁华,末了还不忘点评道:“你们临风倒是挺富裕的。” 沈音顾盼神飞,回头望向冼峥和傅念道:“比起虞都和中洲如何?” 傅念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冼峥,颔首微笑:“不相上下,人气更浓。” 沈音招了一下手,笑道:“走吧!带你去看看面具摊子!” “稍等!”傅念在一处摊前停下,伸手拿起了两根玉簪,一枝青竹清介自守,一根劲松清冽如翠。 他静静地看着,眼里出了神。手上的玉触感极好,温润的凉不会冰了肌肤,只会给人平白增添一抹横秋的水色。 傅念过惯了节俭的日子,头上的修竹木簪戴了一百多年没有换过。青色的衣袍来回来去就那么两件,换了洗洗了换。若不是仙门里有净尘诀的说法,想必这一身青竹般的颜色早已褪成了老旧的白。 林清走上前来将傅念手里的簪子看了一眼,又在那张脸上停留了一阵。他伸手将那两根簪子按下,把人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平日里的装束要么是竹要么是松,既然要乔装打扮,那必然不能让人往你习惯处联想了去。” 傅念不舍回望,眼中落寞尤甚。 “这些簪子哪里没有?我们回虞都买。当务之急是先选了面具才是,你也不想刚走几步就被上岳宗的那些人给逮到吧!”说罢,沈音将犹豫的人一把拖走。 他不忘扔下一包银子交给林清,交付道:“你们看上什么自己先买,不够了再去东市应神楼找我!” 林清掂了掂手上的包裹,对着冼峥无奈一笑:“走吧!把你这身黑衣裳换了去,还有那斗笠,太显眼,别戴了!” 傅念被沈音拖着挤过人群,来到了一间不算人多的小楼里。 避开了繁街闹巷,这家店铺的生意着实不算好,不过只有三两个人进来,走上一圈便去了别家。 傅念刚进门便留心多看了几眼,只觉得此间琳琅满目,布局精巧。虽说店面不大,装潢也不是那等富丽堂皇的,但摆在上面的物件端的是精贵璀璨,一眼望去便知价格不菲,想来这个老板只做懂行人的生意。 “如掌柜!快将你们家最好的面具拿出来让我挑上几件!”沈音一进门就高声喊道。 不多时,从掌柜台下抬起了一个光头,见到沈音的脸忽然一愣,紧接着像是久别重逢的母亲见到儿子一般,将人一把抱住心肝肉儿的哭着。 “小锦鲤?原来你没死呢!” 那个叫如掌柜的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瞧着好不狼狈。带到人絮絮叨叨地抱怨完沈音为何一去经年杳无音信之后,才瞥见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钗匣屏风的傅念。 “这位小公子想看点什么?”如掌柜变脸的速度即便过了二十多年仍叫沈音叹为观止,明明上一刻还毫无形象地苦苦哀嚎,下一个眨眼便能娴熟地换上了无可挑剔的微笑。 沈音拍了拍手,扬起下巴:“别问了!我刚刚叫你把面具搬出来,就是给他选的。” 傅念这才转过身行了个礼:“劳烦掌柜的。” “不劳烦不劳烦!”如掌柜笑着抚掌,将傅念细细看了两眼才道:“这位郎君生得水灵,就像那璞玉似的,润着呢!” 傅念何曾被人这般评价过,当下便乱了神,求助似地看向沈音。 只见金贵的小锦鲤仙眉眼含刀地笑了笑:“如掌柜,我带人来是有急事,可不是让你当作典当行里的物件评判用的。人家润不润与你何干?你敢动手动脚个试试?不用我拦着,你这眼睛怕是先没了。” “哟!这看来还是块会割人的冷玉,碰不得呀?”如掌柜悻悻收回手,佯嗔一句:“小锦鲤何不早说!我这手可不能玷污了这么一块冰清玉洁,您要的面具我这就给您拿来!” 傅念脱了困,道了声感激,看向如掌柜的背影问道:“他与你很相熟吗?” 沈音点了点头:“他原先是在金池边的私塾外头卖画为生的,当时选了金池那个位置,无非是喜欢挑些才子佳人来作画。后来犯了事,被告了上堂,不得以才改头换面来这里开了个小宝库。” “他怎么知道你是锦鲤游仙?”傅念唯独对这件事感到好奇。 “因为他不是人!”沈音没好气说道:“这么多年了,色心还是不改,到叫你受委屈了。” “我......”傅念不好意思道:“只是不太习惯,想来如掌柜并没有恶意。” “你错了!”沈音摇摇头:“他的德行我怎会不知。今日带你来这里本非我意,只是你要避开上岳宗的人,沿街那些店铺哪里没有他们的行踪轨迹?只有这等偏僻但小而精的地方,才能保证你买面具的事情不被发现。” 傅念不自在地低了头,赧然一笑:“费心了。” “来来来!小锦鲤,瞧瞧这些面具可有能用的?”那如掌柜捧了好大一摞来,笑嘻嘻地往长柜桌子上一摆:“这里都是根据这位公子的脸型挑的大小,这位郎君不妨也看看?” “怎么都是这种半遮面的?就没有遮住整张脸的吗?”沈音挑挑拣拣,眉头紧皱:“这都是些什么!二十年前如果拿出这种货色,你们能卖出去?” 那如掌柜赔笑道:“小锦鲤,你这一走这么多年,人间早就变了天了!现在那些公子小姐们带着面具哪里是为了避人耳目,那都是锦上添花用的。” “这......”向来算无遗漏的沈音也开始手足无措起来:“一副能挡全脸的都没有吗?” 如掌柜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小锦鲤,你看我也是做生意的。那种十年都卖不出去一件的款式,我这个地方定然不会收啊!” 他拿起了几个花纹繁复地放在傅念面前,讨好似地笑了笑:“这位郎君,看这几款合不合您的心意啊?” 傅念顺着如掌柜的话头看了一眼,大致都是些温润柔和的款式,有些描了翠柳,有些做成了水波扬起的形状,极适合那些年纪不大的少年郎,亦或是罩了一身烟雨朦胧的美娇娘。 若换做以前,他也懒怠费心,随便将挑一个就着也就过去了。但今非昔比,正如林清所言,既然要乔装打扮,那必然要将平日里的习惯尽皆去了,才算得上没有白花功夫。 他伸上前去的指尖顿了一顿,忽然峰回路转,拿起了一张鬼面獠牙。 “这个如何?”他低声问沈音道。 只见人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忽然笑道:“自是极好,那你这身衣服?” 说罢他在傅念一袭青衣上下扫了两眼。 傅念别过脸,微微一咳:“劳烦掌柜的给我选几身花里胡哨的吧!” 存稿在收尾了,结果卡文卡了一天(痛苦面具) 每天都在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戴副面具 第38章 沉水引相思 有沈音在,到底还是没让人把自己往花孔雀的方向糟蹋了去。 进门前的傅念青衣琅琅人若修竹,出门后的傅念在一身绿上添了红黑,杂色相间穿出了祭神的风骨,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在脸上一盖,仿佛林中会吟唱旋律的古老祭司。 “嘶!”付完钱的沈音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有些过了头,他挠了挠秀发,满脸纠结又带了不舍:“好看,真的好看,好看到认不出你来了。但好像,太张扬了些。” 傅念也认为这一身过分引人注目了,他微掀面具,露出半张秀雅的下颌:“我还是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像是在身上开了染色铺子,铺张浪费。” 沈音对自己的搭配创作很是满意,真叫人重新换一身低调一些的又不甘心了。当下他只好扬起了笑,不断重复道:“没事的!你要知道盛会之上衣着华贵的人多了去了,你这身打扮最多只会被认为是我忠诚的信徒,不会引起疑心的。” 毕竟,谎言说一百遍就能成真。 傅念指尖一曲,迟疑道:“你不是离开临风二十多年了吗?鲤鱼灯会这么大的节日都不知道,又如何知晓百姓们会穿什么呢?” “没见过猪跑,还没听过猪叫吗?”沈音换上了不属于自己常穿的水蓝色衣袍:“临风城百年来又不止这一个节日,兴衰盛亡我见得多了,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改不掉的。” 说罢,他将平日里高高束起的发冠一摘,流云般青丝散落,被人拿了发带一捆,倒显出来几分文弱书生的样儿来。 “如何!”沈音将如掌柜推荐给傅念的那副水波纹面具往脸上一戴,笑吟吟地问道。 面具下的头明显僵了一下,继而一道如风的音色从底下传出,明显带了笑:“很好,不过,我也认不出来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沈音一笑,将另外两套一粉一黑的衣服往纳戒里一塞,心情大好地离开了偏僻的小角落。 “粉的你打算给谁穿?”方才看见沈音大手一挥包揽下了一套风骚明艳的粉色,傅念不禁睁大了眼睛。但刚才当着如掌柜的面他不好说什么,现在小巷宁静,他忍不住悄声问道。 沈音转过身,背后是繁华盛世的烟火。他眼中有星光闪动,得意又藏了蔫坏:“你不觉得那一身黑衣服的闷棍穿上这一身,才真的叫人认不出来吗?” 傅念突然庆幸自己带了一张面具,否则脸上五颜六色的变幻一定比烟火还要精彩。 这个人......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干脆选择闭嘴,静静看着繁灯渐隐。 沈音衣襟里的传音符亮了亮,他抬手一抹,问道:“谁?” “沈师兄!你们在哪?”常少岩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们现在和林师弟冼师兄在一起,你和傅师兄也来了临风城,对吗?” “你们怎么碰上的?”沈音只觉得惊奇,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们倒先汇合上了。 “我和少岩在楼上喝茶,看到底下身影比较熟悉就去下去跟踪了几段路,没想到果真是你们。”孟语宾在那边笑着报了个名字:“我们在西市余记客栈落脚,给你们留了房,速来!” “只得三间房?”沈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着眼前这两个混账气往脑门上顶:“我不是给了林清一袋子钱吗?六间房不够用的?” “大少爷!你就将就些吧!”孟语宾苦哈哈地道:“你以为我想跟人挤一间屋子?这临风城的盛会你又不是看不到。明天灯会就要开始了,现在整个临风城的客栈都人满为患,我们能找到客栈凑出来三间屋子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音看着冼峥那张黑脸就烦,他转身就走,只扔下了一句话:“谁要跟这闷棍在一块儿!我回金池里睡去!” 傅念看了一眼林清无奈笑道:“我们凑一间吧!” 林清笑了笑,掩上了房门欲言又止:“你这身......” 傅念整理衣衫的手一顿,紧张道:“怎么了?” “没什么,意外适合你。”林清道:“天色未晚,我们这间房临街,外面熙熙攘攘吵得睡不着,不如去对面茶馆坐坐?” 傅念推开窗看了一眼楼下的欢声笑语,点头道:“也好,只是我这一身,着实太张扬了些。” 林清从纳戒里翻了一身灰扑扑的袍子:“你不如试试这个?我们身量应该差不多,只要你别嫌弃我穿过。” 傅念倒是没那么多讲究,接过衣衫紧忙道了声谢,转去了屏风后头。 林清向对面的茶馆望了一眼,感受着空气中漂浮着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这世间沉水的香气大抵也是不同的。有的甜美醇香,有的带了微凉的苦,有的仿佛夹了花在其中,而有些则像是从药罐子里取出来的一般,辛苦浓烈。 唯独那一股熟悉的安神香不一样,那是一种杂糅了骄阳的炽热与焚尽后的灰,裹着微甜的尾调沁入心脾,令人浑身上下无处不舒爽轻盈。 林清存了敌不动我不动的念,他倒想要看看,是谁先忍不住相思苦主动现身。 这般想着,林清给傅念倒了一杯茶,又自饮了一口,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傅念本也不是一个话多的,见林清品茶品得安静,也不自觉将杯子一放,看着街上载歌载舞的百姓,兀自出神。 他借了沈音的面具一用,水纹在脸上堪堪一挡,将那半边柔和的轮廓隐在了黑暗中。 这般惬意地饮着茶吹着风,已是许多年没有享受过了。 自从二十多年前上岳宗的那位天之骄子横空出世,天赋火灵根如烈火燎原席卷了整个仙门。蝉联四届魁首登峰造极,令得无数人为之惊叹,为之神往。 初时,傅念也是这般带着艳羡的目光看向高台那位身披荣光的人。那时候的傅念只是单纯地觉得,同为天赋单灵根,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刻苦,一定能在下一届博得一个好名次。 天纵之资的少年给了自己足够的热情和信念,他没日没夜地苦修勤练,就连经常夜不归宿的江知白偶然回到凌岩峰,也不得不惊叹于徒弟身体真好。 但也,仅此而已。 傅念从不敢怪罪江知白的放养,毕竟整个凌岩峰的生死都维系在他师尊一个人身上。鸣山宗看起来家大业大,但实则一穷二白。自从收编了芦花宗这个吊车尾的穷光蛋门派之后,连明惊风所在的破云峰主峰也险些濒临破产。 字是自己学的,知识是自己领悟的。除了楚栖偶尔闲下来能指点一二剑招之外,在修为进境上,傅念完全是自力更生。 他以为的天赋酬勤,在第三次,第四次被阮溪棠以同样的方式打落擂台时,全部碎成了笑话。 傅念第一次知道,自己在探索的这条大道上走了太多弯路。 他看向少年的目光变了。 不是愤恨,不是憎恶,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漫出来的,不认输但服老的悲凉。 阮溪棠应是记得自己的,人是有多么幸运才能一直遇上同一个毫无威胁的对手。 相反,人是有多倒霉才能屡次败在同一个人的手上。 他指尖微微点了一下茶杯,收起了蔓延的思绪,仰头将凉了的茶一饮而下。 不多时,身边传来一股强大的威压,傅念略感不适地回头,便看到几位红袍白衣的弟子走了上来。 和他们的大师兄一样,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全身上下都透着少年郎独有的恣意畅快。 他呼吸一滞,紧忙转过了头,赶巧地避开了一道探究的目光。 傅念的脚踢了一下林清,用手指在桌上小幅度地写了三个字:“别回头。” 林清一愣,余光瞥见一道衣摆,捏着茶杯的手骨节隐隐发白。 “是上岳宗的人?”林清极小声地问道。 傅念不着痕迹地微微点了头,他只觉得自己牙尖酸软,眺望远处的目光微颤。 林清见状不由在心内感叹命运弄人,人是有多倒霉才会喝口凉水都塞牙。 他探过身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回去客栈里?” 傅念僵硬地摇摇头:“不了,我怕起身,引来他们的目光。” 他停了一停,方自嘲笑道:“上岳宗的人,对我熟悉得很。秘境里那两个金丹前期的弟子,仅在上一次仙门大会上见过我一面都能认出来。我想,如今这般伪装不过只是骗骗自己罢了,若是对上了那个人......” 温润如玉的人低了眉,苦笑一声:“想必挫骨扬灰都逃不掉了。” 林清叹了一口气,又叫了一壶茶,并要了两份点心。 “既然走不掉,那就吃些茶点吧!”林清的目光饱含无奈:“他们还真是无孔不入,早知道临风城这般危机四伏,当初就不该喊你来的。” “我的错,向你赔罪。”林清夹了一块糕点放到傅念面前。 隐在面具下的人微微一怔,声音都带了哽咽:“林清,你不必道歉。若我当初坚持,想必也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 他捻起茶点的姿势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试图以此藏起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是我懦弱,难堪大任。连几个修为在我之下的人都不敢面对,任由流言蜚语成为了阻碍我进境的心魔。一个不愿意直面过往承认失败的人,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第39章 卿卿好忙 回到余记客栈已是子时,念着林清年纪小,傅念只笑说自己皮糙肉厚禁得起造,将屋内唯一的床塌让给了林清。 两人在秘境里不眠不休了几日,早已精疲力竭。傅念到底还是吃了年纪大的亏,头刚点上用衣物包起来的软枕,便和衣沉沉睡去。 灯火已息,人声渐隐,乘着月光的纱帐在摇曳中晃出了水色。林清目光蔼蔼,神思早已飞到了咬人心神的沉水香上。 日夜不断缠绕了近十个月的旖旎经过数日离别,终于在午夜时分忍不住爆发。林清颤颤巍巍地伏在枕上,忍耐着相思在心头浪尖不断翻涌。 那曾在最痛,最苦,最恐慌,最安逸,最纠缠时不离不弃的香气,却偏偏选择在最相思的时刻若隐若现。 明明困得睁不开眼,但偏生红豆悬于床头,一晃一晃引诱着人无法安眠。 林清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暗道楚栖果然是个忍君子! 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傅念,强行握住了双手使其不要向下探去。他在床褥上静静地翻了身,不着痕迹地蹭了几下。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轻敲。林清一惊,冷汗迭出湿了半身。 他心绪不宁地观察了一眼地铺上的人,确定没被吵醒之后,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 “是谁?”林清一边小声问着,视线不断地往傅念身上瞟,生怕将人吵醒了一般。 “卿卿~”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把林清差点喊得浑身酥软。 他极轻极快地打开了房门,就着清晖一把投身到红衣人的怀中。 “你怎么才来?”被熟悉的沉水浸了满怀,林清只觉得自己走不动道了。他由着人抱在怀中,呼吸间饮了暗香,动也不动。 听出林清的抱怨,楚栖发出了一串低笑。他抬手帮林清关了门,将人揽在怀里咬耳朵说话:“我瞧卿卿忙得紧,一会儿买衣服一会儿订客栈的。好不容易歇了下来,又和傅念跑去茶馆里喝茶。我只能做一回梁上君子,等着道侣念我想我,亲我抱我。” 说罢,他偏过头鼻尖对着鼻尖,悄声问道:“卿卿一身汗好不难受,需要我帮忙吗?” 林清顿时红了脸,他将人推开,气道:“你个流氓,见人就只想与其享欢吗?” 楚栖笑得畅快,不管不顾将人抱上了楼:“那没有,明明是卿卿耐不住了,怎么能怪我?” 林清一口咬上了楚栖的肩,任由自己被揉扁搓圆。 楚栖难过地抚上人湿漉漉的发,抱怨了两句:“十七了,怎么还未见觉醒?” 林清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听清楚了几分,缩在楚栖怀里睡得酣然。 次日清晨,林清是被一股温香熏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目光落在了被人握得酸软的手上,愣了一愣。 紧接着,他就把人打下了床。 “你大清早的发什么疯!”林清手上的秋泓剑被面前的一幕吓得瑟瑟发抖,生怕主人一个手抖追悔莫及。 楚栖的脸上没有惊吓,飞粉的眉间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媚,他只是露出一副委屈但乖的神情,期期艾艾地用帕子捂上林清涂了白霜的手:“卿卿,好卿卿,看在我帮了你那么多次的份上,允我一回?” “那你也不能白日!”林清手腕软得快握不住剑,头脑晕得看影子都叠了双:“你叫我顶着这一身沉水味,怎么见人!” 眼瞧着人是真的生起气,楚栖紧哄慢哄地抱着人晃道:“我给你换身新衣裳,定不叫你身上染了气息,莫要恼了才是。” 林清被楚栖这么一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握着手恨声道:“你再捡着青天白日的时间胡闹,我回去便搬出竹篁里!” 此话一出果然奏效,楚栖瞬间安静了下来,柔软的帕子在手上擦拭着,引得人一阵心悸。 林清抽出了手,将昨日沈音赠与自己的一身黑衣当着楚栖的面换上,末了面具一戴,提剑轻打了楚栖几下,冷声道:“不服?憋着!” 他打开房门下了楼,回到自己原先定下的客房里。刚推开门,便迎面对上正准备出门寻人的傅念,双方皆是一愣。 “你去哪里了?害得我好找。”傅念放下手上的面具看向林清身后,似乎想要探究些什么。 林清心虚地移开眼,任凭傅念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 黑衣劲装趁得人身姿矫健,从楼上如风般跑下来时,只叫人想起来英姿飒爽这四个字。 “我初时还以为是冼峥,正疑惑着他怎么会来找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你。”傅念笑着道:“你是去沈音那里取衣服了?起得这般早,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林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不知道沈音是否回到了余记客栈,也不知道冼峥的房间安设在何处。 他只记得自己半夜被一只妖精拐走吸了精气神,早起之际还险些跟那妖精打了一架。 想起楚栖的顽劣,林清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我向来醒的早,闲得无聊出门转了两圈。” 他难得撒了个小谎。 “对了,楚长老也来了临风,你知道吗?”傅念不疑有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八仙桌的小凳上轻轻一问,让林清僵在原地定了个结结实实。 林清也搞不懂,在傅念面前屡次升起的心虚从何而来。明明楚栖才是自己名正言顺的道侣,明明真论辈份算起来,傅念还得管自己喊一声师嫂。 半夜三更去找自己道侣私会难道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为何偏就如此难以启齿? 林清一边心里暗自唾弃着这份莫名的怯弱,一边结巴道:“我……我该知道吗?” 傅念好奇地笑道:“不应该啊!楚长老应当是专门来找你的,我方才还瞧见他去问了掌柜要了两碗面呢!” “两碗面?”林清警惕道:“他要面做什么?” 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卿卿,开门。” 林清吓得手一缩,紧握成拳。 傅念打量了林清几眼,心下掂量了几分,瞬间了然,温声道:“我去开门吧!” 随着门“吱呀”一声,钻鼻的香味蛮不讲理地隐约缠上心头。楚栖踱步而入,将两碗热腾腾的汤面摆在林清面前,笑吟吟地将人瞧着。 傅念一看便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悄悄带上了门,寻了别的地方坐去。 林清见傅念一走,当下也不端着,含了薄怒的问话道:“你来做什么?” 楚栖笑了一声,牵过人略显温热的手仔细地揉着:“卿卿莫要生气,为夫给你赔不是。” “赔不是,两碗面?”林清冷哼一声,手却未抽离半分:“这不是赔得真磕碜。” “我为卿卿捎两碗长寿面,有何不可?”楚栖突然将人抱在怀中,柔声道:“卿卿,生辰快乐!” 林清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深深浅浅地扫过楚栖的颈间。他的手指曲起又松开,最后妥协似地搭上了双肩。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他问。 楚栖笑着,一遍又一遍地抚上那透着淡淡冷泉香的青丝,话中呢喃甚浓:“我可是帮卿卿要回了户籍文书呢!不过几日光景,卿卿缘何就忘了?” 林清轻叹着,不经意间柔了态度:“我……早上不该凶你的。” 楚栖低低地笑出声,如地底涌上的泉水,甘冽清甜。 他低头在林清唇齿间讨了几声清冷的甜,哑着嗓子道了藏在心底许久未说出口的话。 那是一句:“我好想你。” 鲤鱼灯会于夜幕时分在临风城悄然而动,长长的纸灯笼糊出了锦鲤的模样鱼贯而入,在人潮熙攘的主道上游街寻赏。小道贩子向外来游客一步三吆喝地兜售着一扎扎的鲤鱼灯笼,临风城的百姓们则自主在手上提了一盏又一盏的小金鱼灯,夹道欢迎着金鲤游仙的到来。 沈音是第一次身临其境体验这场为自己而创造的繁华盛会,一时间新奇漫过了古怪,见人们纷纷鱼跃而起,感染之下忍不住交出几个子买了好几盏鲤鱼灯。 “你买这个做什么?”冼峥被强行换上一袭粉衣本就不快,全程在一旁黑着张脸默不作声。此时看到沈音手上同时提了几盏忽明忽暗的鲤鱼灯,氛围之古怪令他直皱眉头,过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硬声问了出来。 “有趣呀!”沈音似乎没察觉到冼峥的怒气,兀自摇着鲤鱼灯在手上耍了几个圈。 “来了来了!”常少岩忽然激动得抓紧了孟语宾的手臂:“你们看那个鲤鱼灯好大!” 林清循声仰头望去,只见为首站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头戴金冠,身穿华服,手里提着一笼花站在花车前方,目若朗星,笑看人间。 孟语宾悄悄问了一声沈音:“喂!阮溪棠这小子办成你的模样来游神,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沈音无所谓地耸肩:“没有啊!我多受一点香火,修为进境得更快,寿命也能更长一些。他给了我那么多好处,让他扮演一下,应该的应该的。” 常少岩睁大了眼睛问道:“这个人就是阮溪棠吗?看起来好年轻啊!” “年轻个屁!”孟语宾笑骂一声:“放到凡间都不惑之年了,要是他娶妻生子,孩子估计都比你大了!” 林清手上捏着沈音分过来的一盏鲤鱼灯,回头问着同样戴了金色面具的楚栖道:“他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我看傅师兄好像一直很忌讳提起他。” 楚栖笑着摸了摸林清的耳垂,并未直接回答:“你努力努力,超越他,如何?” 林清轻笑一声,打开楚栖的手:“别说笑!人家是天之骄子,我算什么东西。” 说话间,他看到了阮溪棠状似无意间向楼上一瞟,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愣了一下。 “他会不会发现傅师兄了!”林清心上一紧,忽然拉住楚栖道。 楚栖皱眉向林清所在的客栈窗口望去,只见带着面具却死活不肯下楼的傅念忽然看到什么似的迅速别开头,手脚麻利地关上了仅有的一扇窗。 申签太痛苦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申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卿卿好忙 第40章 明月照渠 傅念心如擂鼓地干坐在床沿,手上紧紧捏着那道面具,骨节泛起青白。 那不经意的一瞥像是一道带了冷光的利箭,穿透层层黑云笼罩的噩梦,在最不愿意见到彼此的时间抵达眉心眼前。 两道视线交汇,楼下的身影明显愣了愣,用于悦神的笑意瞬间凝固脸上。 傅念呼吸急促,额间微湿。明明临风城仍是春寒料峭的温度,衣裳却汗津津地捂着湿冷的脊背。 他眸光颤动,突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抄起面具往脸上一戴,飞身跑下了楼。 他一路朝着临风城外的方向狂奔而去,风喝过耳畔,带起狂乱的发丝飞起往耳上糊来。慌乱间手向后一抹,坠于发梢的带子不知何时丢了去。 好在还有衣裳面具能打掩护,傅念顺利躲过了好几个上岳宗弟子的视线钻到了冷巷小道中。为了掩人耳目,寻风剑不能出鞘,他就这般干跑着,累了一身的骨。 在秘境里受的伤并不在表皮,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忍得辛苦,好不容易休息了一晚腹中疼痛消了些,又被那道视线吓得亡命般疾跑。几番折腾下来忽地呛了,一口气喘不上来血从喉间呕出,人直直向前栽扑而去。 一柄剑抵住他的腹部,将人微微抬起,剑尖上抬,挑落了面上狰狞的面具。 “果然是你!”那人蹲下身,换了剑柄挑起傅念的下巴。英姿勃发的面庞此时蒙上了冷色,望着地上狼狈的人而笑。 傅念难堪地别过头,沉默着捡起面具重新戴上,站起身来退后了两步。 “我无意来扰,请放我出城。”平和的声线像是被扔了石子的水,即便被激起点点涟漪,微弱的颤抖下尾音都是动人的。 “你在躲我?”对面的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摘下了傅念挡脸的物件。 他朝前逼近两步,字字句句敲得心都在疼:“你居然会躲?傅念,你不是一直想打败我吗?你心心念念的对手就站在你面前,为何不出剑?既然有本事来临风,为什么不上门踢馆子?” 不大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响起,听在傅念耳中却像声声惊雷。 他喉间一痒,紧忙捂着嘴将两声呛咳憋了回去,敛了眼低眉道:“我没有躲你,你想多了。” 那人歪了歪头,盯着傅念半晌,突然一笑,手指勾过他的下颌探至衣襟处:“你这身衣服,倒是衬得人光景。下次仙门大会,你穿这身跟我打一场,可好?” 傅念皱眉,骤然推开了将自己抵到墙上的身躯,冷声道:“阮溪棠,请自重。” “自重?”阮溪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了两声,又将人按了回去:“傅念,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内敛安静的人何曾经历过这些?昨日买个面具被人调戏了两句,今日又被最不想碰面的人逮着玩笑了几分。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葱少年郎,一百多岁的年纪已然迟暮,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面前这具年轻力壮的身躯藏在指尖下的讯号。 傅念自认自己的运气向来不太好,但却不曾想能差到这般程度。 他苦笑一声,躲过了对方想要挑入齿间的试探,声音平静得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阮溪棠,我只是叫你莫要在大好的祭神节上与我这等人纠缠,平白掉了你的身份,不值得。” 他本欲故作得体,将这番话说完便提前离开临风城。不料脚刚要抬起,就被人死死按回了墙上。 “纠缠?”阮溪棠的眼红得布满血丝,神情逐渐狰狞:“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自重,纠缠,在你眼里,我便是这种死缠烂打调戏良民的纨绔性子?” 不是么? 傅念抬起清浅的眉眼,冷静地看着阮溪棠委屈也红透的眼眶,不知道眼前这人发什么疯。 分明没有往情爱上带话半分,那人偏字字句句不离风月事。捏在喉间的手滚烫得能将人熔化,喷在脸上的气息毛毛躁躁地,带着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 可是这个季节,哪里来的玉兰花? “你……你甘霖期到了?”傅念心下一惊,一股寒意漫上脊柱密密麻麻咬噬着。他再度将神智不清的人推开,抢过人手上的面具拔腿就跑。 玉兰花香忽近忽远,带着轻松悠然的快哉萦绕身侧,愈发显得傅念亡命之徒的形象刻骨铭心。 又穿过了几道巷子,他刚停下来略微缓过一口气,就被人追上捂住口鼻,一把拖进了某个客栈里。 “放开我!”傅念努力掰开自己身上的桎梏,面具无力地挂在指尖。 他被扔上了松软的床,头蛮狠地砸在枕间,撞得眼冒金星。 楼下人声鼎沸,灯会的热情似乎达到了最盛。缓过神的傅念一愣,发现自己被阮溪棠绑回了昨夜下榻的房间。 不过愣神间的功夫,人就被重物压在了身上。对方蛮横无理地咬着他的唇,掐在下巴的力度快要将人捏碎一般,非要让他带着一身狼狈撞入盛了满天星辰的眼睛。 阮溪棠隐隐切切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与我交手了半辈子,何曾认输过?为何从长风道秘境出来就突然变了性子,只晓得挑着法子来躲我?” “我没有……”傅念的反驳在唇齿撕咬间显得无力且苍白。 只听得身上的人又说:“昨日在茶馆穿的那一身去哪里了?这身衣服花花绿绿的,是给谁看的?” 傅念偏过头,不去回答。 “看着我,不许闭眼。” 阮溪棠的手指扶上傅念的下巴,不轻不重地用了巧劲将他的脸摆正:“你敢来,为什么不敢直视我?” 傅念眼中蓄了晶莹,落在阮溪棠眼中,像揉碎了万千星河,连带着呼吸都颤。 “放开我。”他轻声道。 阮溪棠不听,手指松开慢慢下衣,勾着腰带就是一拉,声音里带着微微上扬的醋意:“打扮得这么漂亮,准备勾引哪家姑娘?” 傅念的不堪和懦弱在阮溪棠的声声追问下无处遁形。他就这么被对方迫看着,泪水无声倘在枕间。那轮明月高挂窗前,将隐在黑夜里的渠沟照得分明。 他不懂,阮溪棠为何突然震怒,为何要追上自己?为何不让他躲?为何……要对自己上手? 一个年老色衰的手下败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几年命可活。阮溪棠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天边月,星河灿烂皆为他一人舞,何必纡尊降贵去纠缠一条不知死活的暗中渠? 那本该对此不屑一顾,提起来或许都不知姓甚名谁的人,怎么偏又对他起了心思? “阮溪棠!你好好看看我是谁!”傅念人内向,连哭都是安静的,他也不顾衣带被解成了个死结,只揪着对方的衣领,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暴露了无力的恐惧。 阮溪棠只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傅念,你化作灰我都能认得你。” 一道含痛的尖叫呼出,瞬间被窗外的人声淹没。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无力垂下,伴着声声低泣传入神魂颠倒的人耳中。 “阮溪棠,你为何要这般……羞辱于我……” 灯会过后,沈音拍了拍冼峥,将手上的金鱼灯一股脑儿地塞到人手上,嘴上说着要去金池那边办点私事。 冼峥嘴比脑子快脱口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沈音惊讶,打量了冼峥两眼,忽然笑道:“我要去做什么何必与你汇报?你这么关心,是什么意思呢?” 冼峥沉默着不说话,眼中乌云密布似要将眼前人吞噬了去。 沈音叹了口气,一掌将冼峥推开,淡然道:“你不用管,也不用来。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 冼峥手上提着几盏被抛下的鲤鱼灯,视线拉得遥远,分明是沈音独自离开人群的方向。 冼峥不知道沈音要去做什么,但他在锦鲤游仙的神情中读到了危险两个字。 冷硬的人犹豫起来,连指尖的动作都是软的。 “既然放心不下,就跟着去。”楚栖拍了拍少年人的肩头,无不鼓励道:“他即便发现了,也不至于怪罪于你,最多被骂两句,受着便是了。但若人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能同甘共苦,最终悔的还是你自己。” 冼峥听出来楚栖话中有话,抬起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他拱手道了声谢,闭眼间化去了眸中惊讶。 常少岩和孟语宾在灯会结束后忽地兴致阑珊,想必是这两日在临风城内玩够了,当下就向楚栖请示退房先行一步。 只是人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匆忙赶来的林清叫住了。 “不好了!傅师兄人不见了!” “你说什么?”孟语宾瞬间来了个急刹车,他转过身蹭蹭几步跑了回来,着急问道:“谁不见了?” 常少岩似乎也愣住了,走了回来左看看右看看,插不上话。 “我方才回房换身衣裳,发现房门锁了。我敲了门没人应,找柜前小二问了声,他们说傅师兄退房离开了。” 孟语宾皱眉:“他无故退房提前离开作甚?直接一起同行不好吗?” 常少岩神色困惑:“傅师兄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莫不是宗内有什么急事先喊了他回去?” “不会。”楚栖冷静摇头:“倘若真有急事,第一个喊的人会是我。” 电光石火间,林清想到了花车上阮溪棠朝楼上的无意一撇。 “阮溪棠……” “什么?”周遭的人皆是一愣。 “花车经过余记客栈时,我看到阮溪棠往楼上瞟了一下。”林清唇色发白:“傅师兄该不会是被认出来了,在躲人吧?” 话音刚落,三道目光齐齐落在了林清身上。 “你也看到了?”楚栖似乎没想到傅念和阮溪棠之间的关系能用得上一个“躲”字,他还以为那关门的举动单纯是相看两相厌。 对傅念明显更熟悉一些的孟语宾感到不可理喻:“阮溪棠他开天眼了吗?傅念都捂成那样了,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是说啊!我昨天看到他那一身,还以为是哪门子的祭司呢!”常少岩插嘴帮腔道。 楚栖闻言摇了摇头:“不好说,如果一个人在自己手下屡战屡败,即便再不上心也会存了几分关注的。尤其像阮溪棠这种心思缜密的人,他对手下败将的了解甚至远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这也太可怕了!阮溪棠怕不是头狼!”常少岩心有余悸地抚上心口,双手合十求神拜佛道:“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我千万不要对上阮溪棠那个变态天才!” 楚栖沉吟了一下,吩咐道:“小孟,你寻个人少的地方把蛊虫放出来,看看能不能追查到傅念的踪迹。少岩,我明日清晨先开阵把你送回鸣山宗,你到时候留意一下傅念有没有回到凌岩峰。” “那我能做什么?”林清问道。 楚栖眉眼温柔地在袖间默默牵了手,面上一副君子模样:“走,我带你去拜会一下那位少年天才。” 阮溪棠 × 傅念,一对恨海情天的cp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明月照渠 第41章 功德呢? 上岳宗所在的地方离临风城不远,不过几息,二人便到了山门外。 不像摆烂躺平的鸣山宗将宵禁时间设得开门比鸡晚关门比狗早,上岳宗的大门似乎永远都在欢迎着有人到访,有人回家。 楚栖携着林清在门前报了名号,不多时便有人引着前去会见上岳宗的副宗主。 “溪棠顽劣,酒醉刚归,此时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恐令二位见了笑话。”副宗主尚净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到了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风仪姿态皆传递着大宗风范,与明惊风那头懒散没骨头的老狐狸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清虽然没见过明惊风几面,但平日里听楚栖念叨惯了,自然也对自家宗主印象不算良好。此时被尚净的仪态唬了一唬,心道不愧是天下第一仙宗,仪度气派就是与众不同。 天下第三宗门的楚长老和天下第一宗门的副宗主谈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无名无实的筑基后期在此多做什么。林清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只静静地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小口喝着茶。 尚净从一开始便留意到了跟在楚栖身旁的少年,初时瞧着年纪不大,只以为是楚栖在仙门大会上新收了个小弟子。可当楚栖毫不避讳地用手凉了茶将二人的杯子一换时,尚净的眼神微微变了。 “这位小友是?” 察觉到尚净的试探,楚栖礼貌点了点头,笑言道:“内子林清,请多关照。” 林清没想到楚栖在这等大人物面前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降低存在感,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楚栖。 尚净笑了笑,只觉得好玩:“这孩子想必还未觉醒,楚长老这是找了位童养媳?” “尚宗主说笑了。”楚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杯子,将茶晃出些许:“我与林清论心不论迹,琴瑟和鸣,流水知音。” 林清红了耳尖,但仍旧记得保持一身清冷的风骨,点头间又抿了一口茶。 尚净总算看出来林清的羞涩与局促了,但他一把年纪自然也不会点破小辈,慈爱的目光落在林清身上,给他捎了两盒临风茶点以做见面礼。 话到了这个份上,楚栖也不好再问什么。心知今夜不一定能见到阮溪棠,只拜托了尚净托问一二,起身告了别。 出了上岳宗,林清好奇地看了一眼楚栖,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跟我换茶?” 楚栖笑笑:“我有一个毛病,喝不惯外头的茶,让卿卿见笑了。” 林清正讶异着这是谁惯出来的坏毛病,便见楚栖自报家门道:“小时候被师尊养刁了嘴,长大后改不过来了。” “怎么办卿卿,你要负责。”不要脸的人眸中光泽莹润,看向自己的眼光带了骄纵出来的委屈:“可不能嫌弃我。” 林清气笑了,召出秋泓剑往人身上一拍:“你找你师尊负责去!又不是我惯的你,你找我诉苦可没用!” “有用的!”楚栖含笑补了一句:“若得卿卿亲手倒茶,我说什么都能喝下去。” 沈音第二日正午才得知傅念失踪的消息。 蓝色的衣袍被溅了满身血,他跪在宋不归面前低着头,死活不肯认错,背后站着抱剑而立的冼峥。 “你就算再不避讳!鲤鱼灯会好歹也是临风城重要的节日之一,人人都在给你积功德,你反倒自在跑去杀人了!哪怕你迟一日也好啊!现在好了,临风城大乱,你那个傅师兄也不知所踪。你可真会挑日子闯祸!” “行了行了!孩子刚回来,你就罚人跪。好歹也是个半仙,分寸还是懂得的。”霍相隐在一旁当着和事佬,出言安慰了暴跳如雷的宋不归几句。 “他日后要是不挨雷劈两下,我都要大喊几声天理难容。”宋不归气得将人直数落。 沈音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被下了噤声符的他不能说话,在听到傅念失踪的消息也只能眉心动了两下。 傅念不是好好地呆在客房内吗?怎么会突然失踪? 正思索间,他听见身后的闷葫芦向两位长老抱拳道:“沈师兄杀的是该杀之人,应该不损功德。” “胡闹!”霍相隐斥道:“不管他杀的谁,只要在百姓为他求功德的时候杀了人,他的神魂都会受损。不然你猜他这一身伤哪里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拿笔砍的吗?” 沈音在心里默默反驳了一句:确实不是拿笔砍的。 拿的是刀。 宋不归又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徒弟:“得亏有冼峥陪着你胡闹,必要时开阵把你送了回来,否则今天我们万顷峰都可以开锅炖鱼汤了!” 冼峥安静了只一下,又举手抱拳重新说道:“临风百姓在金池许的愿望大多都是希望能有寒门子弟入仕,沈师兄杀的人恰好是阻拦临风城学子入仕的罪魁祸首,想必也算是回馈了百姓的愿力吧?” 宋不归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这就是你当时拜进山门说想要学点东西,为临风百姓做的事情?” 沈音不能说话,只抿了嘴点点头。 “苍天有眼!”宋不归扶额大叹:“你早说你是去杀人我都不收留你!现在好了,你统共就学了那么点本事,全拿去杀人了,到时候因果算你我师徒俩师徒上,这算什么话?” 沈音难过得压了嘴角,但仍旧不认为圣夫子的命该留。他默不作声地磕了一个头,只求着宋不归不要把他赶出鸣山宗。 宋不归扶额揉着眉心,倒也狠不下心真的把人赶出去,只是重重地叹息道:“我真服了!这造的什么孽!” “宋师弟不必惊慌。”闻讯而来的明惊风步入万顷峰正殿,见到跪在地上的金鲤游仙只觉得稀奇,不由多看了两下,之后便弯了一双狐狸眼朗朗而谈:“功德么,损了就去补。刚好我手上又得了一些除妖魔邪祟的单子,要不让你徒弟下山试炼试炼将功补过?” 宋不归这下学会心疼弟子了:“我徒弟刚从秘境出来,还受了伤,拜托你换个人压榨吧!” “不急!”明惊风扬了扬手上的几页:“不过三两天光景,叫莫听铃给他两碗药便是了。” 说话间,他偏过头看向霍相隐,问道:“你们方才说傅念失踪了?” 霍相隐点头道:“对,楚师侄在临风给我传讯,说是找不到人,叫我留意一下他有没有独自回到鸣山宗。”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失踪?”明惊风皱眉,问着一旁站立的冼峥:“你们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历练了一趟归来,冼峥仍旧跟傅念不熟。听得明惊风这般问,他回忆了两下才愕然发现,似乎在进了临风城之后,从头到尾都没再和傅念打过照面。 他的目光落在了沈音身上:“我不记得了,或许沈师兄知道得多一些。” 宋不归解开了孽障徒弟的噤声符,说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傅念是什么时候?” 被解禁的沈音垂着脑袋丧气地道:“昨夜灯会开始前,我们都想去主街凑热闹,身临其境体验一番。但当时傅师兄说自己身体不好受不得乏,只在客栈里就着窗看就行。灯会散后我就去金池了,后续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正常来说,他是不会轻易离开客栈的。” “愈发蹊跷了。”明惊风皱眉:“江知白知道这件事吗?” “要不我去凌岩峰问问?”霍相隐主动请缨。 “不用。”宋不归拿起一道符,把江知白的名字写了上去,往桌上一拍,大喝一声:“江师侄,你徒弟失踪了,你知道吗?” “啊?”江知白怔愣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他不是在花月堂闭关吗?怎么失踪的?” 宋不归也愣住了:“你徒弟不是在临风失踪的吗?” “在临风?”江知白疑惑的声音不像作假:“你们是不是记错人了?傅念昨晚就回来了呀!” 众人面面相觑。 “你确定?”宋不归怀疑道。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江知白说:“就是看着身体不太好,受伤挺严重的。我带着他去鹿鸣峰开了两副药,现在应该在闭关休息,不信你们可以派个人去鹿鸣峰问一问。” 明惊风觉得更诡异了:“我的守山大阵按时落下的,他怎么进来的啊!” 江知白答得理所当然:“我带进来的啊!昨晚给那个婆娘缠着看了一晚上能不能旺夫,回来的时候都丑时了,我在山门处看到了傅念,就叫霍师叔给我破例开的门。” 明惊风转头看着霍相隐,震惊的神色藏也藏不住:“你背着我偷偷给人开门?” 继而又问了一声:“你给他师徒俩开门怎么都没告诉我?” 霍相隐嘴角微抽:“我只知道江知白算命算过头,但我不知道傅念回来了。” 明惊风深吸几口气,对着传音符那边道:“你今天要是再算命算过头,我就去擎渊台找你师尊告状去!你看看他老人家到时候醒过来会不会打你一顿。” “知道了知道了!”江知白对此毫不在意,只关心着自家小徒弟:“对了,你们去凌岩峰别喊人啊!我徒弟现在谁也不见,你们就别去打扰他了。” “谁也不见?”明惊风看着符咒的光芒消散,问了一圈在座的人:“怎么回事?一个二个,人失踪了不知道,人什么时候丢的不知道,人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人受伤了,人闭关了,人谁也不见了。” 他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本就不值几个钱的桌子上,怒吼道:“你们就是这么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吗?” 只听“咔”的一声,万顷峰唯一一张值点钱的桌子在一宗之主的怒吼下,弱小地碎成了两半。 18鲨了,我倒要看看自己能申到几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功德呢? 第42章 哄孩子会吗? 楚栖和林清赶回来时,正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江知白。 说来也奇怪,在凌岩峰里乱成一锅粥的辈分不知为何突然回归正常。林清先是喊了江知白一声大师兄,末了直呼其名问起傅念的事情。 江知白叹了一口气:“三天了,还是不愿意见人,茶也不喝饭也不吃,我是真的拿他没有办法了。” “阮溪棠真就那么可怕?见一面就会变成这样了吗?”林清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江知白突然拉住了林清的衣裳:“他见了谁?” 楚栖一看紧忙把林清扯了回来:“大师兄,不可如此。” 江知白看懂了楚栖的眼色,倏然地松开手:“失礼了。” 林清噎了一下,看不懂这师兄弟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能笑道一声:“不妨事。” 江知白讪讪地,语气中带了不易察觉的恭敬:“你是说,他遇到了谁?” 林清定了定神,接上方才的话头:“我们从秘境出来后去了一趟临风城,傅念应当是和阮溪棠打上照面了。是我们考虑不周,原以为乔装打扮便能避人耳目,不曾想还是被认了出来。” 江知白的脸色变了几变,从齿间抖出了几个字:“阮溪棠?上岳宗的那个阮溪棠?” 林清一想到他们几个在秘境前“好言相劝”的场面,瞬间心虚得不敢说话。 说到底,是他们低估了傅念对阮溪棠的恐惧,也低估了二人之间对彼此的熟悉。早知道会给傅念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林清说什么都不会劝上一句。 好在江知白不是宋不归那种火爆性子,听到阮溪棠这三个字只是将怒火一压再压,直到情绪平复下来些许后,才淡淡说了几个字:“我知道了。” “等等!”见江知白转身要走,林清紧忙唤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江知白问道。 林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请求提了出来:“我想去看看傅念,可以吗?” 傅念的居所名叫花月堂,听上去自带一种镜花水月的优美。此前林清刚上凌岩峰时有幸去过一次,只不过那时隆冬下着雪,院落内除了花圃凋零假山涂白外,并没有更多旁的景致。 虞都的春季比别的地方来得更早,花月堂也在此时方能看出一二美色来。垂下的海棠花遮了半个院落,才刚绽放的紫藤挂在檐上零星几点交相映着。花圃内植的木香花也冒了头,刚好把败了的丁香顶了去。花前月下,明堂风过,人生惬意莫过如此。 原以为傅念如竹如松的性格是喜欢移澜居那种清幽静僻的,不曾想却是个爱花惜花之人,花团锦簇,暗香抱风,寻常人来都会轻易被这满堂春色迷了眼。 院子里应当是被荒废一段时日了,花落了一地无人打扫,前些天被雨浸湿后零落成泥,贴在青石砖上显得颓败,与周遭盛景格格不入。林清就这样脚踏落泥目揽繁花,轻轻敲了敲房门。 “傅念,你还好吗?”他将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人惊醒一般:“我们都平安归来了,你不用担心。” 果不其然,屋内只剩了一片寂静,林清甚至能听见堂前落花的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放在门外小案上的茶水飘了两片叶子,糕点也被风吹出了干裂的纹路,不由担心道:“傅念,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是无论如何,身体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样不吃不喝这么多天,身子垮了,还谈何以后呢?” 见人不语,林清闭了闭眼,狠下心换了个称呼:“傅师兄,林清求您,吃一点吧!” 屋内终于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是道极沙哑极虚弱的话:“林师叔,请回吧!傅念心内自有分寸,您的好意多谢过,心领了。” 林清一怔,他从未听过傅念如此有气无力的声音,当下语气便急了些:“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屋内的人又沉默了。 林清心上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是阮溪棠打伤了你?” 隔了一扇门,只有风扫花枝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傅念轻且微弱的声音才再次从屋内响起:“没有,您多虑了。我只是闭关修炼,辟谷而已,不必担心。” 林清现在对傅念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信,他并不认为一个人辟谷闭关会变成如此有气无力的垂死模样。 但正如江知白所言,傅念现在的情况很是棘手,问也不说实话,敲门也不开,跟他讲话十句都未必回一句,饭也不吃茶也不喝觉也不睡,总不能一剑把门劈了进去把人揪出来硬塞米饭强灌水吧? 林清终于体会到了为人师表的无力感。 再度敲门的手微微曲起,犹豫了片刻,颓然落下。 他掩了重门,朝着楚栖摇摇头,满脸疲惫。 “你若想知道什么,可以去鹿鸣峰问问。”楚栖的手指拂过林清纠结的眉心,柔声宽慰道。 “鹿鸣峰?”林清神色一动:“能问出来什么?” 楚栖牵起了一抹笑意:“你忘了?傅念回山的那天去了鹿鸣峰开药的。你若真的担心,不如找莫师叔问一问他的情况,心里也有个底,不是吗?” 林清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了。” “既然傅念不想说,那必定是有什么他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我这般去问,万一真的问出来什么,岂不是在故意揭人的短么?” 楚栖忘了一眼春色将残的花月堂,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但他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明年的今日,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林清猛然抓紧了楚栖的衣袖,手都在抖。 “你说什么?” “他明年就一百五十岁了吧?”莫听铃摆弄着手上的药材,嘴上数落不停:“我知道你要去挣钱维持生计很辛苦,但你也不能真的把人扔下不管啊!他一个凡人之躯跟你这种精怪化形的不一样,每一百五十年就是一道坎。明年要是再突破不了元婴后期,你就等着给人上坟吧!” 江知白此时的脸色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他手是颤抖的,连杯子都拿不稳:“可是他现在这样不吃不喝的,别说明年,明天我都怕他熬不过去。” “任谁遭遇了那种事,三两天就能走出来的?”莫听铃放下秤砣严肃道:“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逼他吃东西,而是要让他不要继续沉溺在痛苦里。我说句不中听的,只要没怀,他就不需要负责什么,也无需怕什么。” “都怪我!若不是我的疏忽,他也不至于怕到连还手都不敢。”江知白提及此事不禁又悔又气。 他不敢回忆起小徒弟衣衫褴褛斜倚在宗门牌坊处等开门的那幅模样,见到他来想站起身,踉跄几步突然跪倒,江知白接住他时,嗅到了浓烈的,霸道得无处可逃的天乾信香。 当下江知白的脑子“轰”的一声被炸成了空白,他抖着唇厉声问道:“是谁干的?是谁欺负了你?” 傅念跪在地上,眼泪“刷”地流了出来。他抓住江知白的手,声声哀求着不要说出去。 江知白一肚子火无处发泄,拉着人就往鹿鸣峰跑,半夜惊醒的莫听铃被贸然闯入的师徒二人吓了一跳。 “肚子疼?”她让人平躺着,在傅念的小腹处按了两下,不曾想直接给人按出了一口血。 她紧忙抓住傅念的手把了一下脉,脸色瞬间沉了:“是谁?” 当时傅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牵得呛咳声声惊天动地,一会儿一口血,听得莫听铃这般问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别过了头。 莫听铃闭了眼睛指着后山的方向道:“你还能走吧?自己去那边的温泉清理一下,浊气积腹体内带伤,明日若是发起热来后果很严重。” 末了她宽慰似地补了一句:“放心,没人看你。” 江知白望着傅念一步三踉跄的背影,气得一拳砸在了长亭柱上。 “若是被我知道了是哪个混账,我明天就去取他的狗命!” 当时的江知白险些就要提着剑去长风道砍人了,好在莫听铃眼疾手快,一把拦了下来。 “长风道秘境那么多人去,打得过傅念的能有几个?元婴以上的剑修未必就是秘境里的人,你这样盲目寻仇,只会把整个凌岩峰也拖累进去。” 江知白一股气憋在心头出不来,自从白徵陨落之后,他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不共戴天的痛了。 “你瞧他的样子,定是死活都不会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的。”江知白恨得几欲咬碎一口牙:“他就算再打不过,也不至于连挣扎都无。对方要么迷晕了他,要么就是某个大人物,大到足以让小念不敢供出他的名头。” 只是江知白做梦都没想到傅念是在临风城着得道。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听到江知白的话中的“怕”字,莫听铃动作一顿,抬头问道。 “他从临风回来,最不想见到的也只有那一位了。”江知白恨声道。 “阮溪棠?”莫听铃失声道:“他们两个是怎么碰上的?” “师尊说是常少岩和孟语宾那两个不靠谱的睡过头,一觉醒来发现到了临风。沈音几个放心不下半道就跟着去了。好像临风有个什么鲤鱼灯会?是上岳宗办的,可能就是这样打上照面了吧?”江知白对此事也是一知半解,得到的信息也是零零碎碎的,拼凑出来的故事却难得**不离十。 “我不理解。”莫听铃道:“阮溪棠跟傅念不是一向不对付吗?他是怎么能不对付到床上去的?还有,傅念那一身衣裳哪里来的?他为什么穿成那样?会不会是阮溪棠看衣服不小心认错了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江知白声声叹气:“楚二刚从临风回来,上岳宗的那个尚净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挡回去了。我再贸然前去,只会吃哑巴亏。” “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了?”莫听铃震惊。 江知白摇头:“不知道,但师尊猜出来了小念失踪是在躲阮溪棠,本以为找到那个人就能问出什么线索,谁曾想尚净说阮溪棠喝醉了酒神志不清,见不了客。” “喝醉酒?”莫听铃嗤笑一声。 “什么喝醉酒!分明就是他……唉!”江知白紧忙刹住了话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莫听铃沉默着,将配好的药塞到江知白手里,道:“可惜前几日配的药了,他是一口也没喝吗?” 江知白摇着头,一脸颓丧。 “哄孩子会吗?”莫听铃忽然问了一声:“就像当年白徵哄你们师兄弟两个那样。” 江知白皱起了眉头:“师尊只哄过楚二,这话你不如问他。” “我不是问你师尊的八卦,我也对他怎么哄徒弟把自己赔进去的事情不感兴趣。”莫听铃无奈道:“我是让你学习一下你师尊的育儿方式,不管怎么说他能培养出你们三个,已是万中无一的好师尊了。再不济你好好想想他是怎么骂你的,你提点提点,让傅念开开窍。” “总之,这药无论如何,最迟都得今天给人灌下去,你自己想办法吧!” 快凑齐时尚20杀了hhhh,看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哄孩子会吗? 第43章 我喜欢你的信香 江知白端了药,敲响了花月堂的门。 “小念,莫师叔那边给你新配了方子,先喝药吧!” “吱呀”一声,花窗开了一条缝,一只瘦的不成样子的手探出,接过了滚烫的药碗 江知白听着室内不断干呕的咳嗽声,心下又酸又涩。 “小念,师尊对不住你。”江知白话中带了惆怅:“若不是我的疏忽,你也不至于逃不出他的魔爪,你今日这般遭遇,我很抱歉。” 屋内不适的干呕渐渐弱了下去,随后是一阵压抑的泣。 “傅念从未怪罪师尊,徒儿只恨自己不争气……”说罢,哽咽声忽地高了一瞬,转眼又被压了下去。 “小念,师尊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师尊还是希望你能振作起来。”江知白看着撒在垂丝海棠上的阳光,不禁叹道:“三十多年了,不知道你每次看到这些海棠花的时候作何感想。” “但师尊总觉得,你并不是那么恨阮溪棠的。否则每逢春日看到这般明媚的光景,日日相对,你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独把海棠养得最好。” 傅念低微的笑里带着泣,声声倾诉如杜鹃啼血。 “师尊,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对我。” “他本不应该看到我的。我算什么东西,怎么就入了他的眼。” 啜泣声在风中浓了几分,断断续续地,悲凉又绝望。 “明明……我已经不恨他了啊!” 谁也回答不了傅念的困惑,江知白也不能。 他只知道再让傅念沉浸在心绪的折磨上,他就要没徒弟了。 “小念,你想不想赢?” 屋内的声音停了一瞬,后而扬起一声苦笑:“师尊,我赢不了的。即便侥幸赢了他一回,也只会落得个口诛笔伐的下场。” “更可况……我赢了又怎么样呢?在天下人眼里,我仍是那个屡战屡败的人。” “他有他的神坛,我何必拉他下来与我一同埋葬?” 傅念说着,低低咳喘几声,忽地笑得轻:“师尊,我不想恨他了。” “这世界本该如此,有人光芒万丈,就有人普普通通。命运使然,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师尊希望你不认命。”江知白突然出声打断道:“即便赢不了他,与他打平,有何不可?” “即便只有一次。小念,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你想不想看看以你的实力究竟能登上多高的山峰?” “你敢不敢拼尽全力赌一把?只要你敢,师尊就舍命陪君子。” 屋内的人沉默着,微弱的呼吸声起伏不定。 忽然,一道金鸣出鞘。傅念打开了门,双手捧着寻风剑高举头顶,铿锵一跪。 “傅念,愿以此身,证万千大道。” —— 林清享受着楚栖揉在头上的力道,轻声说着在长风道秘境的遭遇。 这几日年轻一辈的子弟历练归来,都在各自峰内休养生息。楚栖偷得几日闲,天天缠着林清厮混在一块儿,连难得从山下回来安居几日的楚念安都没耐心见。 楚念安对着楚栖没话讲,他只想让父亲把亲爹还给他几个时辰,好让他说点体己话。 他试过几次登门打扰都被楚栖赶了出来,但又不舍得真的就此离开,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蹲在竹篁里门口唉声叹气。 路过的余长渺好奇看了一眼楚念安,退回了两步:“又被楚师兄赶出来了?” “他就没让我进去过!”他恨恨用剑拨动泥土,但又不敢真的把种在竹荫下的玉簪花给撅了,只能无声泄愤。 余长渺笑了一下,挑眉道:“火气这么大?要不要跟师姐我打两把?” 楚念安眼中燃起了火焰,他拍了拍剑上的泥土,对着空气一劈:“走!练两把!” 林清扒着窗,看着远去的两个人,回头抱怨道:“你就这么对念安,真的好吗?” “相信我,他没什么要紧事情的。”楚栖笑着给林清的发尾编了个小辫子,盘成一团别在鬓边,又掐了窗台前盆栽上的一朵紫色戴了上去。 “不过是孩子断奶太早,骤然有了爹,天性使然粘着撒娇罢了。” 听得楚栖这般说,林清好奇转头:“我只是后爹,他怎么这么粘我?” 楚栖笑着将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林清耳后:“你怎么不去问他?” “我哪里敢!”林清笑道:“你那儿子一看就是个小疯子,万一我哪句话说错了,他怕不是会砍了我祭奠他亲娘。” 楚栖忍俊不禁,只说道:“不会的。” “不说这个了。”林清摸了摸鬓边的花,没有镜子也不确定楚栖把自己糟蹋成了什么样。不过横竖不用见人,他也满不在乎,只将纳戒里藏了许久的落霞剑拿出了出来递给楚栖,问道:“你听说过落霞剑吗?” “这就是你在秘境里获得的机缘?”楚栖笑笑,抬手抚过金色的剑身。忽地一股暖流从指尖传入体内,牵动了神魂。熟悉的气息在似乎在召唤着什么一般,震得识海燃起层层火焰。 他静默半晌,忽地祭出一柄带了半边红刃的剑,与落霞并排一放,无奈笑道:“这柄剑来历不小,我的本命剑昭阳都被它唤醒了,想来这两把剑应当是同源共生的。” 这是林清第一次见到昭阳剑,与他平日里惯用的那把横溪剑不同。若说横溪剑是轻巧秀雅的,那眼前的这柄昭阳剑则称得上一句绚烂华贵。通体金红的剑身华光萦绕,羽状纹路在剑刃两侧徐徐展开。剑鸣时金光泛起,与楚栖那一身红衣相配极为耀眼,剑柄处也带了凤凰尾羽的纹路,精雕细琢华丽绚烂,就连剑穗上也绑了两片红羽做装饰。 “这是?”林清的目光被坠着的两片羽毛所吸引,姿态蹁跹,优雅飘逸,抹在手上柔软舒适,与旁的羽毛都要不同,他当即无意识地将其揉搓了两下,紧接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染了红。 楚栖急忙拿过一块软布,将林清的手牵过来仔细擦拭着,口中笑道:“是我不好,忘了跟你说。这柄剑太久没用了。前些天翻出来才发现剑穗褪了色,才重新染的,百日内都别轻易碰了。” 听着楚栖的解释,林清惊奇笑问:“你的本命剑有多久没用了?怎么还能掉了色?” 楚栖眸色一黯,温声道:“五百年了。” “怎么这么久?”林清一怔:“真的不会生锈吗?” “沾染了太多血,习了凶性,恐成邪剑。”楚栖的声音极为悦耳,款款到来时听着毫不费力:“所以我将其封印在识海内沉睡,以真火淬炼,待到机缘成熟自会再度出世。” “原来它的机缘就是朝霞剑。”林清任由对方给自己擦拭着手,看了看两把剑剑柄上皆刻了相同的凤凰尾羽纹,突然好奇道:“你见过凤凰吗?” 楚栖擦拭的动作一顿,面上仍然保持着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秘境里,除了冼峥,我们都分别经历了心魔幻境。我得了凤字,他们几个分别获得了凰、落、万、物、生。而这六个字正好组合成了开启剑冢的碑文。剑冢是落霞剑的埋葬地,落霞剑的剑灵叫行朝,他字字句句不离凤凰,枫叶也拼成了凤凰的图案,他还说我身上沾染了凤凰的气息。” 林清越说越急,他捧起了楚栖的脸,盯着对方的凤眸一字一句认真问道:“你告诉我,凤凰是谁?在哪里?我见过吗?” 楚栖眼中忽然升起了极致的柔和,他抚上林清的手,笑着唤了一声:“卿卿,你猜到了,不是吗?” 昆山玉碎,凤凰清啼。九天之上最绚烂的霞光尽皆纳入那无尽深情的凤眸中,一袭红衣张扬炫丽,举手投足如神般清贵,他踏云而来,将自己揽入怀中,带着一身芙蓉香兰的气息,柔声细语,句句呢喃。 怎么,能不心动呢? “凤凰......”林清一把抱上了楚栖,狠了命地在人脖子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印子,声音抖得如同秋日落叶,扣着脊背的双手久久不肯松开。 他轻声问道:“你怎么,降落凡间来了?” 瞧着林清实在好奇,楚栖便化作小了数倍的原身任由林清观赏把玩。 凤凰果然是天上地下郎艳独绝的神兽,一袭漂亮的尾羽柔软得不像话,林清将那几片尾巴翻来覆去地看,竟从流光溢彩里翻出了几种新的颜色。 “咦?你们凤凰的羽毛居然是彩色的?”林清好奇地捧起长长的羽毛,对着光细细看着。 凤凰就这么安静地趴在床上,凤眸眨了眨,迸发着笑意。 “你为什么不说话?”林清摸上火凤凰优雅高贵的头颅,忽然放低了身子和那双凤眼对视:“你该不会化作原身之后不能说话吧?” 凤凰点了点头,眼睛舒服得眯了起来。 林清见楚栖不能说话,突然笑了一声,将整只神禽左右前后翻滚了一圈,这戳戳那点点,不亦乐乎。 凤凰的眼神逐渐迷离,被戏耍了好一阵后突然啼鸣了一声,化作人身将林清往被褥上一压。 “你!不许乱摸!”他滚烫的气息撒在林清颈间,引得人不由自主地蜷缩起了脚趾。 林清也忍不住红了脸,他手撤得快,却耐不住楚栖报复似地如狼似虎上下求索。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乱戳了!绕过我吧!” “不行!那有吃完就跑的道理?”楚栖的脸艳若朝霞,靠着眼角眉梢那一点点媚将林清带入了九天云端,去领略这世间最奇绝的盛景。 云雾缭绕的沉水香里忽地注入一股甘冽的清泉,中和了熏得人头昏脑涨的甜,叫人尝着神清气爽。 朝霞过后,夜幕已沉。竹篁里的高烛破天荒地彻夜未亮,只有满室盈香,缠绵悱恻。 “卿卿,你的信香,我很欢喜。”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怎么会天真地以为50w字能完结呢! 存稿到44w的时候才发现,完结不了一点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家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我喜欢你的信香 第44章 惧怕 许是头一天痴缠得厉害,第二天楚栖再给林清检查灵脉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卿卿,醒一醒!”他轻声摇醒了沉睡的人,语带欢喜笑道:“你要不要进你的识海,看一看发现了什么?” 林清浑身骨头像是被拆了一般酸疼,此时累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语焉不详地含糊道:“你让我睡一会儿。” “卿卿,你真的不想看看吗?”楚栖软了嗓子好生哄着。 “不看。”林清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只想香梦沉酣睡个几天几夜:“你自己玩去,别闹我,我不想和你说话。” 果然是生气了。 楚栖也不恼,既然昨夜敢痴缠着人不放,便早已做好了独守空房的准备。他在林清额间留下一个吻,轻了手脚披衣走下床榻,生怕将人吵醒再挨一顿骂。 满室熏香经久不散,浓烈的沉水香交织着清泉的甘冽直冲天门,路过的狗怕是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楚栖轻咳一声,破天荒地红了脸,急急忙忙去后山山涧里提了两桶水,将竹篁里的翠竹都灌溉了一遍。 刚从鹿鸣峰取药回来的江知白经过,见此奇景不由停了脚步。 “楚二,你干嘛呢?大清早的打扫院子可不是你的作风。” 楚栖眼角牵起一抹缱绻的笑,他风卷残云地将扫成堆的枯枝败叶用火一烧,紧接着将灰舀起倒入梧桐树下,再泼了水洗了地。 “心情好,收拾收拾。” “师尊醒了吗?”江知白客套地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就像打招呼时问人“吃了吗”一般寻常。 “还没,你找师尊有什么事?”楚栖放下了手上的水桶,抹去额间微汗,问道。 江知白耸耸肩,提起药包道:“没什么,随口问问,我先回去熬药了。” 楚栖喊住了江知白,问道:“傅念怎么样了,现在肯出来了?” “肯吃药了,但饭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我带着他习剑,状态似乎好了一些,但还是不肯见人。”江知白说罢,叹了一口气:“再等等吧!或许到了仙门大会时,他就能放下心结了。” “仙门大会也不过明年年中,这一年多的时间你最好上心一些。”提起傅念的身体,楚栖无不严肃地正色道:“他必需在仙门大会到来前突破元婴后期,否则,你知道后果。” “放心吧!山下的单子我早已不接了,这一年的时间我都会盯紧他的。”江知白感激地看了一眼楚栖,拍了拍人的肩膀:“你有空找师尊请示一下,开一开擎渊台的小金库吧!我这一年分文不取,凌岩峰这么下去怕是真得破产。” 楚栖无奈笑笑:“师尊自己都记不住前尘往事,你叫我找他征求意见,怕是又要说我惦念前妻了。不过师尊对傅念也挺关心的,我擅自挪用一下金库,应当也不妨事。” “大不了被骂一顿,是吧?”江知白也算是服了楚栖的厚脸皮:“你就仗着师尊宠你可劲儿造吧!万一他老人家真的从擎渊台醒过来,届时有你好受的。” “错了。”楚栖眉眼弯弯纠正道:“师尊不仅会骂我一顿,还会打得我鼻青脸肿顺带把我赶去思过崖跪上几天几夜。” 江知白睁大了眼睛:“那你还这么肆无忌惮的?” 楚栖笑得更开心了:“我心甚喜。” 霍相隐从楚栖那里知道了林清觉醒一事,本想着第一时间赶往凌岩峰,不想其中又被长风道秘境的一些小事耽搁住了脚步,真正抽身来到竹篁里时,已是几日过后。 “觉醒了?”霍相隐刚到门外就被拦住了。 “他在修炼,不便惊扰,我们这边说。”楚栖将人请到了正厅,倒了一杯茶。 “他现在怎么样?”霍相隐品了一口茶,开口问道。 “不仅觉醒,还突破了。”楚栖神色复杂,问道:“师尊是不是很快就要神魂归位了?” 霍相隐盯了楚栖半晌,忽然笑了一声:“怎么?不舍得?” “也不是不舍得。”楚栖叹了一口气:“我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尊,他现在活得很好,心无挂碍人也轻松。我怕的是他想起来前尘往事,我......” 心口突然涌上密密麻麻的痛,楚栖窒息了半晌,说不出一刀两断的话。 “我以为自己是随遇而安,但求当下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我原是这般贪心。” 说话间,他的五指关节紧绷出扭曲的形状:“我不想和师尊一刀两断,我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他老死不相往来。我等了他五百年,好不容易才把人找回来,放在身边才多久?他又要离我而去,我接受不了......” 楚栖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他忽然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倾泻而下。 霍相隐沉默半晌,冷静说道:“你师尊醒来之后,未必就会与你一刀两断各走各的阳关道。” 他抬头看向门外朝阳,晨曦正好:“他当年拼死掉了两个境界都要生下念安,可见他心里看重你们父子比旁人更甚。你师尊不是那种冷心冷清之人,我与他血脉相连,最知他面冷心热又极护短,更何况你二人之间有着道侣契,哪怕他再生气,也不会主动断了去。” “你怎知师尊不会主动毁了道侣契呢?”楚栖凤眸里满是水光,在日光照应下晃得人可怜。 “他不会。”霍相隐笃定道:“道侣契一旦结下,主动解契的那方会身死道消。你用了心头血凤凰泪助他往生,他那么容易心软的人,不会让你血泪白流的。” “可是,我还是害怕。”楚栖浑身颤抖着:“我不敢想象师尊醒来后看见我的那种眼神。我不怕他恼,我也不怕挨打挨骂,可我最怕的是他痛苦不甘后对我的失望。” 他说完这番话后,不禁喃喃自语:“用容貌勾引换回来的关系,能维持多久呢……” 霍相隐无奈安慰道:“你放宽心,他如今才刚突破到金丹期,那一天或许没那么快到来。即便到来了,你有什么好怕的呢?他那般护犊子的一个人,你只需要卑躬屈膝一点,乖巧懂事一点,少给人家惹麻烦,好好认错好好哄,你师尊不会真的弃你于不顾的。” 提起白徵,霍相隐不由感叹道:“我这个弟弟生前虽是古板迂腐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些事情事过境迁,沧海桑田,经历了这么多,他迟早能看开的。” 楚栖的悲伤来得也快去得也快,许是霍相隐那死皮赖脸的一番话给了他希望,很快他就擦干泪水,问起了一件困扰许久的正事。 “霍师叔可知道凤凰一族的故事?” 霍相隐将毕生所知搜肠刮肚了一番,遗憾地摇摇头:“不曾听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怀疑,我的先祖不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而亡的。”楚栖目光沉沉,眼中燃起星火。 霍相隐一怔,忙道:“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冼峥从秘境回来,可有跟师叔提起过''凤凰落万物生''这六个字?” 提起那个不争气的徒弟,霍相隐嗤笑一声:“你觉得他那个闷葫芦会跟我说什么?我收他做徒弟快一年了,说得最多的一番话就是从临风回来当天给沈音那小子辩解了一番。剩余的时间不过都是嗯啊两句,最多也就是知道,徒儿遵命这几个字就糊弄过去了。” 楚栖讶异:“怎么还有比念安更不愿意说话的人?” 霍相隐反驳:“楚念安那是不乐意找你说话,你自己反省一下这几百年来又当爹又当妈的,怎么就把孩子教成了那样。” 楚栖哑了火,反省了半晌方道:“这件事,还是等师尊醒来我再请教一二吧!” 霍相隐无语地笑了两声,点了点桌案:“然后呢?凤凰落万物生和上古凤凰陨落有什么关系?” “那个秘境,是一柄叫落霞剑的剑灵创造出来的。”楚栖沉了眉眼,缓缓道:“师尊得了那柄剑,见到了剑灵。剑灵说他身上有我的凤凰气息,还说它的主人陨落千年,把剑传承给他后自行消散了。我看过那柄剑,和我的昭阳剑是同源共生的,都有凤凰纹印刻其上,甚至灵气强大到把昭阳剑都唤醒了。我怀疑这柄剑千年前的主人是凤凰一族,并且来头不小。” 霍相隐听得直皱眉:“有剑灵的剑确实非同小可。但这也只能说明凤凰先祖认出来了你的气息,并不能证实凤凰一族死于非命啊!” “非也。”楚栖摇摇头:“师尊说他们进入剑冢就是靠拼凑‘凤凰落,万物生’这六个字作为碑文才打开结界的,而剑冢门前有很长一段石刻壁画,上面画的是有一个人带走了落霞剑,试图驯服占为己有。但落霞剑的剑灵意识过于强大,不愿任其为主,最后那个人才无奈把剑葬在了长风道。” “更重要的是,师尊来到鸣山宗后已经梦见了好几次大火,而秘境里的那场噩梦最为可怕。他似乎在逃亡着,怀里还护着一颗金蛋,四处都是天火燎原,只可惜最终没跑过汹涌而来的火海,把自己烧得只剩白骨才惊醒过来。” 楚栖艰难地咽了口水:“我怀疑,师尊梦里的那颗金蛋可能是......” “是你,对吗?”霍相隐猜到了其中关键:“逃亡,烈火,夺剑,万物生......这听起来确实并非天灾。旁的不说,单凭那个人把剑带去了长风道就足以看出来是**而为。” 霍相隐看向楚栖,目光灼灼:“你觉得什么人才会知道凤凰一族能化人身,能携佩剑,并且在大火还未结束的时候,人就能出现在现场,把凤凰佩剑带离原地?” 楚栖的呼吸陡然重了几分。 “你的意思是,杀凤凰的人?” 第45章 明算账 虽说楚栖和霍相隐二人推断出来上古凤凰一族或许死于非命一事,但苦于无从下手调查。 正值鸣山宗众人正着手于准备次年仙门大会的事宜,于是便商议着先将此事暂放一边,等大比后再做详细打算。 明惊风这段时日突发奇想,每天忙得快要起飞。早晨处理完宗门的一堆琐碎破事儿后就拿着时舒往死里练,好好的一个孩子被折磨到上着课都浑浑噩噩念口诀。 众人只瞧见破云峰上每天光影纷飞,不是这棵树倒了就是那块岩石飞了出去,直到某一天,巨石从天而降,直接把位于山脉最低处的万顷峰观天台给砸了个稀碎。 而很不巧的是,沈音当天就在观天台打坐。 宋不归心疼地检查了一番自家徒弟被刮破的胳膊,当场就撸袖子找人理赔去了。 “明惊风你给我出来!”宋不归中气足嗓门也大,一个怒吼把栖息在破云峰的鸟全部惊飞。 “做什么?”明惊风风度翩翩满脸不悦地走了出来。 “你们师徒俩打架斗殴能不能别糟蹋我们万顷峰啊!你知不知道那岩石飞下来直接把我观天台都给砸烂了!” “哎呀!抱歉抱歉!”明惊风笑得毫无诚意:“改明儿赔给你,可好?” “这是赔不赔的事情吗?”宋不归直面呛声道:“我徒弟就在观天台打坐,得亏你那大石头打偏了一点,不然这徒弟你赔给我?” “还有上次的那张桌子!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 他越说越气,差点没跑到主殿去撞钟鸣冤。 “这确实是我的过错,沈音他没事吧?要不要我亲自送去鹿鸣峰包扎一下?”明惊风的赔礼总算看见了几分真诚。 “等你送去,晚上都煲鱼汤了!”宋不归骂了两声:“时舒的境界够可以了,你想把他练得跟阮溪棠的那个怪物似的,有没有考虑过人家是个剑修,可以越级打人的!” “唉!这不是傅念说他这一届可能不参加吗?林清现在的修为,哪怕吃仙丹也不可能只用一年就堆上元婴。你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上岳宗再次包揽前三?” “那你也要劳逸结合!万一把人练废了咋整?”宋不归说完这番话后,忽然愣了一愣:“傅念不参加了?” “好像是吧?”明惊风不太确定。 “好像是吧?你都从哪里听回来的谣言?”宋不归眼都直了。 “老霍说的啊!”明惊风满脸理所当然。 “……?” 宋不归瞪眼:“那霍相隐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徒弟说的,他徒弟说傅念说的。” “……” 宋不归的表情一言难尽:“人家傅念现在在凌岩峰天天跟着江知白苦练,进步飞快。你要是真想卷,建议先去参考一下江知白,别让时舒年纪轻轻就疯了。” 提起傅念,明惊风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万顷峰那张可怜的桌子。 “对了,傅念当时是什么情况?闹得这么大?”他问道。 “谁知道呢!” 宋不归满脸写着不耐烦:“我说你这一宗之主能不能不要那么八卦,小辈的事情让小辈自己去解决,别问那么多行不行!人好好的不就完了吗?” 说罢他朝明惊风伸出手,理直气壮粗声道:“赶紧的,赔钱!” “能先赊账吗?”明惊风笑得优雅大方:“前几天刚赔了钱,着实拿不出来多余的了。” “你赔了什么钱?”宋不归皱眉。 明惊风面不改色心不跳:“哦!没什么,就是不小心砸了丹阳峰的中阶丹炉。” “……” 鸣山宗不大,人也稀少。除了明惊风八位峰主之外,以江知白楚栖为首的这一辈算下来不统共不过十几个人,而傅念身为江知白唯一的亲传弟子,白占了一把年纪,反倒成了辈份最小的那个。 拜楚栖所赐,鸣山宗的辈份关系乱得一套又一套,今儿个瞧着樊知越张口就喊傅念一声师兄,明天就看到楚念安对着他二师兄叫了一声父亲,后日不怕死的余长渺差点当着林清的面喊了一声师尊。 这日子过得也算是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在为仙门大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努力着。直到有一日山门钟鸣声声,把整个鸣山宗的人都从安逸中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忙里偷闲的明惊风挣脱开霍相隐的怀抱,接水抹了一把脸就往主殿跑。 “不好了明宗主!林家的人找上来申冤了!”闻莘急急忙忙赶到破云峰,将山下的消息带了来。 “申冤?何冤之有啊?”明惊风看着前来讨债的林徳荫,端起了一宗之主的威仪。 “明惊风!让你凌岩峰座下弟子出来说话!”林徳荫红了眼眶直叫嚣:“杀我亲子,不共戴天!” “你休要信口雌黄!”霍相隐在一旁厉声道:“是你林家和我鸣山宗人有仇,又不是我们鸣山宗人自找麻烦。你说凌岩峰的弟子杀你亲子?有何证据?” 林徳荫的一同跟来的人紧忙跪下:“弟子亲眼所见,林家长子林知均被凌岩峰傅念一剑穿心,当场身亡。” 此话一出宛若惊雷炸响在破云峰。 率先反应过来的宋不归冷哼一声:“你是何人?张口就说傅念一剑穿心杀了林知均,我又焉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蓝衣弟子行了个礼:“弟子扶嶷山庄张顺,参见各位长老,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请长老们给林家一个公道。” 莫听铃在一旁冷笑一声:“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往年这么多届仙门大比诸位有目共睹,傅念天赋水灵根剑意柔和,点到即止。你的那个儿子什么本事,居然还能死在他的剑下?简直荒唐!” “据我所知,傅念不是那种会动手杀人的性格,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沐檐眉间含了担忧,帮腔道。 “一场秘境,痛失双子。林氏受鸣山宗庇佑多年,便被诸位庇佑得断子绝孙吗?”林徳荫老泪纵横,不断捶地哭喊道。 “林知衡也死了?”葛逢愣住。 “胡闹!”霍相隐厉喝一声:“你次子什么修为?无门无派独闯秘境,死了不足为奇!你们敢让他去送死,难道这事儿也敢怪罪在鸣山宗头上吗?” “若不是你们强行把知衡赶出去,他又焉有今日啊!”林徳荫的哭喊声绕梁不绝。 “你让他送死才焉有今日吧!”莫听铃气笑了:“我从来没听说过一个连筑基期都不到的人就敢独闯秘境,上岳宗太华宗的弟子哪个不是筑基金丹以上的修士,尚要结伴同行。你再敢污蔑鸣山宗半句,我明天就毒哑你!” 明惊风被吵得头疼,他揉了揉眉心稳下心神,吩咐时舒去凌岩峰请人对峙。 “不管林知均一事如何,林知衡的死确实无法怪罪在鸣山宗头上。林徳荫,这一点你僭越了。” 霍相隐沉着脸在一旁问道:“我只问你,林知均身死,晗光宗的人怎么不来讨说法?难道林知均不是他们的弟子吗?” “晗光宗,从未上心!”林徳荫声音嘶哑地低吼道:“我儿双灵根具足,怎么可能入门近一年都没有突破筑基期!分明是他们从未用心对待!” “入门不到一年你就想他修到金丹期?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闻莘毫不客气呛了回去。 “傅念以元婴期一剑穿心,以大欺小又做何解!”林徳荫瞠目欲裂。 “你聋了吗?傅念的剑意柔和从不伤人,你儿子能死于这种人剑下,说得难听点,是他活该。”沐檐的眉宇笼上了杀气,那烟雨朦胧的文弱佳人形象在此刻消失殆尽。 “师尊,傅念到了。”时舒将人领了进殿,抬手行礼通报了一声。 来人身形清瘦,面无棱角,着了一身青袍步入殿中,见殿内来了两个陌生人也不意外,默不作声地在地上一跪,磕了个头。 “凌岩峰傅念,拜见宗主。” 明惊风下巴一挑,向那作证的弟子问道:“你看看,是他不是?” 张顺往傅念脸上一看,马上指认道:“就是他!当时一剑穿心的就是他!” 见傅念皱眉,明惊风不禁问道:“你在长风道秘境里,杀了林家长子林知均?” 傅念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心知此局为他而来,当下也没想过隐瞒,叩首道:“弟子承认,却有此事。” “什么!”宋不归拍案而起:“你为何杀害林家长子?” 傅念唇色发白面色铁青,闭了眼一言不发。 明惊风似发现了什么一般,开口道:“你身子不好,起来回话。” 傅念道了声谢,眉间划过一丝狠厉,扬声质问:“我倒想问问林家家主,林氏与我鸣山宗有何深仇大恨?为何要借晗光宗的手对我们赶尽杀绝?” “为何要对霍峰主的弟子冼峥施烈火符?” “为何要将宋峰主的弟子沈音打落高崖?” “为何对凌岩峰弟子林清赶尽杀绝?” 那向来温和的声音此时如同淬过风雪的霜,刮得人耳朵生疼,他步步逼近,声声质问,将林徳荫逼得说不上半句话。 “为何?伤我根基,让我终身不得有嗣!” 霎时间,惊得天光乍破,光芒如利剑一般刺在清瘦单薄的身躯上,像是要将人捅穿一般。 那声声含泪的质问敲得每一个人的心不得安宁。 根基大伤,寿命有损,对于一位修士而言又是何等残忍。 “你知不知道我这月余每日腹痛,夜夜呕血。梦里都是林知均符烧冼峥,击落沈音,残害林清的画面。” 傅念的声音轻又落寞:“林徳荫,你养了一个好儿子。这般行径,有什么脸要求鸣山宗给你庇护。” “简直荒唐!”明惊风拍案而起:“去把沈音,冼峥和林清喊过来!” 他看向林徳荫的眼神阴冷,仿佛在看一团死物。 “林徳荫,你不是要我们鸣山宗给你们林家一个说法吗?” “我倒要要好好将这账拿出来,一笔一笔与你们算!清!楚!” 以防有的宝宝们混乱,在此说明一下私设。 只有男性分第二性别ABO,女孩子没有。 傅念是B,没有信息素,可以生育,但困难。 国庆期间隔日更,问就是去wmx 围观打架了。 从今天开始,之前的44章都开始分段修文,大家可以自行替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明算账 第46章 踏过去,杀了我 明惊风平日里看起来慵懒娇媚活像一只被宠坏的白狐狸,但雷厉风行起来却毫不含糊。不过将人喊过来对峙,几下功夫就把林徳荫呛得说不出话。 “冼峥,当时的情况是怎么回事?”明惊风面含薄怒,扫了应声而来的三个人一眼,视线先是落在了一袭黑衣的冼峥身上。 冼峥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面,不由冷了一张刚毅坚韧的脸:“林知均的火符烧了我的金刚阵,我当时以身为阵眼,被波及到了神魂。” “还有肉身。”沈音瞥了一眼冼峥的胸腹,补充道。 明惊风的眼睛又移到了沈音脸上:“你呢?听说你被林知均打落悬崖,此话当真?” 沈音身为金鲤游仙甚为机灵,刚踏入正殿便已看清局势。当下见明惊风问过来,便故作委屈地行了个礼:“回禀宗主,却有此事。” “他是怎么把你打下去的?”明惊风皱眉。 沈音扬起了无奈的笑容惋惜地叹了一声:“是弟子不好,见冼峥师弟被火符烧伤便想去支援一下,不曾想心下着急冲动了些,来不及设防就被林知衡一掌推了下去。” 这话里藏了轻巧,一方面再一次隐晦地强调了冼峥受伤一事,另一方面又点出了林知衡趁人之危的行径,直把林德荫听得白了脸。 “竟是如此么?”明惊风语气柔媚,唇齿却凉。他状似不经意地冷眼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林家家主,又朝林清扬了下巴。 “林德荫,好好看看你面前的这一位,你又打算作何解释啊?” 林德荫睁大朦胧混浊的眼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目含冷月,眉似远山,骨骼已经褪去少年的纤细,换上了如松般的脊骨。肤色白皙得晃眼,令人见之忘却凡尘。 “林清?是你吗?”林德荫手脚并用爬到人面前,颤抖着双手抬起,不敢触及这身不染凡尘的衣裳。他用身上华贵的锦缎胡乱擦了双手,掌心向上做祈求状:“我儿,帮忙说句话,啊?” 林清闭了眼,秋泓剑出鞘直指人的眉心。 “闭嘴!”他冷声道:“谁是你的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大殿上的每一个人,他们有人睁大了眼镜,有人面不改色只微微颔首,也有人懒怠多给一个眼神。 “林清,你怎能对为父拔剑相向?”林德荫眼中填满痛惜,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翻脸不认人的青年是在林府忍气吞声十六年的落魄庶子。 “林家主此话说的不公道了吧?”一道清越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只见一位黄衣女子握着一柄绿色的藤鞭应声步入,眉眼光华,亭亭而立。 她先是规规矩矩向明惊风和在座长老们都行了个礼,继而扬声而道:“林家主倘若真的认林清为亲子,当年怎会纵容林知衡扬鞭在开山大会一鞭子下去深可见骨?我不过是说了两句公道话,缘何就要被林知衡辱骂上了?难道只有嫡子的命才是命,庶子的命和旁人的命都是草芥了吗?” 沐檐猛地站起身来,震惊问道:“小越,他骂你什么?” 樊知越居高临下地蔑了一眼林德荫,冷哼一声:“他骂我是走后门的黄毛丫头!” “放肆!”沐檐指着林德荫,姣好的容颜如烟雨江南落了霜:“你们林家,仗势欺人,怎配以世家自称,独冠中洲!” “我从未见人可以这般纵容妻儿,三番四次对自己亲子下手。”霍相隐横眉冷目而斥:“林德荫,恕我直言,你不配为人父。” 四面楚歌将林德荫围困在鸣山宗方寸之地,他抬眼环视一圈,突然发了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林清怒斥道:“我若不把你当亲子,怎会养你十六载!你知不知道你就是那不知廉耻的娘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你根本不姓林!” “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宋不归气得上前一步,险些动手。 “让他说!”明惊风喝住了宋不归,冷静异常。 林德荫的神色已近乎癫狂:“你们都不知道吧!林清的那个娘,在认识我之前就有了这个孽子!她为了寻个依靠,故作依人之态才进了我们林府!我给她母子吃穿用度,给这孽子冠上林姓,已是大义!” 说罢,他一把冲到林清面前,握着人的双臂摇晃着:“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若不是我,你们母子早就死了!” 林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自称救命恩人的“父亲”,冰冷的神情不见融化半分。 “够了!”霍相隐实在看不下去林德荫的疯癫,将人逼退了一步:“君子论迹,休要将你那贪图美色的本性粉饰太平,以此来要挟无辜之人。” 林德荫抬起的眼睛像极了垂死的狮,他咧出利牙,喉间做响:“你们鸣山宗,包庇祸首,狼狈为奸。困兽犹斗,而况我乎?” 说罢,他突然奋起,对着站立一旁的傅念一掌拍去。力道之劲急由不得众人反应,青竹般的人脊背重重砸在正殿的铜门上,瞬间撑地呕血。 “傅念!”众人惊呼一声。 林清离得近,率先一步将人扶起,明惊风一掌拍在坚固的桌案上,指尖捏住茶杯往林德荫脑门上一砸。 傅念咳得狼狈,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捂着嘴的指尖溢出。 莫听铃紧忙握住那骨瘦如柴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 “脉搏虚弱,时有时无。”她心惊胆战地抬起头,语速极快:“宗主师兄!请允我即刻带他回鹿鸣峰救治!” “不必!”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傅念单膝跪地,鲜血淋漓的手握着寻风剑摇晃站起。 削若薄纸的手背擦过尚在淌血的齿间,他剑指猛兽,笑得释然。 “寻风剑从不杀无辜之人,你若不服,便与我一战。” 声音轻如羽落,一袭青衣沾了零星的血,脊柱略微佝偻着,如人柔顺的青丝乱得苟且,衬得苍白清瘦的脸愈发如瓷如玉。 他没有阮溪棠的天纵之才,也没有林清的聪颖敏捷。年轻一代的剑修各有各的出挑,唯独他独守闲云,坐看青山垂老,美人迟暮。 人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仙门中最不堪所用的废人,枉得一身单灵根,空占了人人眼红的天资。 流言蜚语流传的时间久了,广了,便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了。 他的脚步轻缓,却将林德荫逼得下了高台。无悲无喜无怒无怨的面上空余一双阅尽苍茫的眼,目之所及皆为白骨。 林德荫从他清浅的瞳孔中看到了死亡。 “起来。”那人说道:“既然想报仇,那就堂堂正正的从我的剑上,踏过去,杀了我。” 从不带锋芒的寻风剑沾上了血,滴落在大殿前高台的玉砖上。执剑之人一身病骨支离,步步惊喘,但那折射着烈日的寒芒却闪得刺眼。 “傻孩子别冲动!”莫听铃看出了傅念的意图,大喊着追出。山底骤然卷起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浓雾遮住了最后一眼青色的衣袂,金光消散,云蔽天日。 莫听铃不敢向前一步,她不确定傅念去了哪里,也不确定继续阻拦是否会两败俱伤。 眼前皆是一片苍茫的白,前方似乎有人叫嚷,却听不见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忽然,一道鲜血溅破层云,惨烈的嘶吼冲破云端。 “傅念!!!”泪水瞬间冲破桎梏,她疯了似地拔腿奔去,却被滚动的云雾呛了口鼻。 一双手搭上了莫听铃的肩,她含泪转身回头,从风吹开的云雾里看到了飘扬的发丝。 “不要追!”沐檐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天道凶险,前路渺渺,你该懂得这是他的劫。” 莫听铃忽然明白为何大殿里十数余人,竟无一出门阻拦。 修士的突破大劫不一定非是惊雷电闪,天道所在之处,苍茫无尽,这层诡异涌起的浓雾,便是傅念突破境界的大劫。 无人能帮,无人可帮,无人敢帮,无人被允许帮。 医者仁心,她只道人不能死,却忘记了生命无常。 紫色的发带遮住了双眼,不过一瞬而过,雾便散了。 她已经做好了给傅念收尸的准备,大限将至的气色遇上合体符箓大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奇迹。 挂在睫毛的泪一眨,悄然而落。 “莫怕,他活了。”沐檐淡淡的声音再度从耳边传来。 莫听铃的泪停在了颊边,她睁开眼,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本该身死道消的傅念跪坐在地上,被穿着一身黑白道袍的江知白护在怀中。而在他面前,躺着眼眶空空,血色黑红的林德荫。 澄月剑破云拨雾,将山间氤氲凝作剑中诀。水过之处,落红不见,天地间光芒再起,仿佛一切恩怨尽皆抹去,杀伐从未曾发生过。 “师尊,无声剑成,徒儿做到了。” “小念,做得好。”江知白满眼欣慰地摸了摸傅念的头,任由他安心地晕厥在自己的肩膀上。 “林德荫,此帐已然明了,你请回吧!”明惊风步下玉阶,居高临下的神情像极了无情大道。 林德荫的笑已然无声,他指着虚空,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霍相隐皱眉,低声道:“他好像,五感尽失了。” 明惊风呼吸一滞,心道不好。 林德荫身为虞都林家家主,四大家之首,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命丧鸣山宗之上,定会引来八方动乱。 若仙门各方势力再次借机而起,难保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不会再次重演。 他瞥了一眼大殿,跟随林德荫前来的蓝衣弟子此时正被时舒扣着。他和霍相隐交换了一个眼色,手作刀状在脖子上一抹。 林德荫不能留,张顺亦如是。 至于二人身陨之处,他们鸣山宗自然有的是办法。 傅念的命暂时保住了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了! 可惜,本牛马就休息了个中秋当天[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踏过去,杀了我 第47章 仙门大会 楚栖好茶好酒摆了一桌,将珊珊归来的林清揽入怀中。 “让为夫看看卿卿今日风采如何?”他低头望向林清的眸中,含笑盈盈,声骄色宠。 林清飞红了耳尖,刚伸手要挡,齿间便被撬开送了一口桃花酿。 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身躯一软,耳边的红霞蔓延到了鼻尖。 “混账!”林清卸了力,毫不心疼地一掌拍上了楚栖那张绝艳的脸。 眼瞧着对方上了当,不太确定似地摸上子虚乌有的巴掌印,忽地笑了一声:“见我全胜而归,便要设以酒宴接风款待了?” “嗯!”楚栖绵绵的鼻音蹭上怀中人的脸颊,眉眼清亮地问道:“卿卿入我帐,高歌彻饮,相谈甚欢,须得彻夜抵足而眠才是。” 林清笑得心神摇曳,他拽下了楚栖的衣领,哼笑道:“好你个说书先生!风花雪月之事硬是编排成了君臣之义,既如此,我叫你跪下,你可舍得?” “自然是舍得的。”楚栖双膝极地,将人捧上了太师椅,以头枕膝:“我这般,卿卿可欢喜?” 林清满意地抚上楚栖的发,酒意上头,眼中迷离。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幼年的楚栖也是这般枕在一位白衣人膝上,边哭便撒娇。 “你以前,可曾对别人这般撒娇过?”林清抚弄楚栖秀发的手慢了下来,眼中神情困惑不似作假。 楚栖偏头,心下了然。他仰起头够着林清的酒香,笑道:“自然是在师尊这里讨过三两惬意。” 林清迷迷糊糊地受了吻,手指还是在楚栖发间徘徊。 他只怔愣地想着,原来那白衣人竟是楚栖的师尊。 道侣念着他人,他本该生气的,但此时此刻,却偏偏生不起半分醋意。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他头昏目沉地嘟囔了几句。 楚栖瞧着好笑,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师尊?” 林清也分辨不出面前的人喊的是什么,只晕乎乎地应了。 酒与桃花在唇齿留香,他又被迫承受地饮了几口,忽地将楚栖一把推倒在地,欺身而上。 “敢对你师尊无礼,胆子大了,嗯?” 楚栖笑出了声,抚上林清一点一点的脑袋,道:“那师尊可允我犯上?” “不允!”林清惺忪着眼,将楚栖手上的杯子夺过往新铺的毯子上一砸:“至少今日,不能允!” 说罢,飘飘然起身进了内殿,往布满沉水香的软塌上一倒,沉沉睡去。 —— 林德荫和张顺的死是在两个月后才被发现的。 先是有人在亘洲边境发现了张顺的尸身,紧接着中洲与长风道交界处又传出双眼被剜的林德荫身死于秘境之外。一时间离奇的传闻遍布了整个仙门,甚至有奇才编撰了《仙门日报》,借此八卦狠狠地捞了一笔。 没过多久,林德荫的夫人许晏栀大闹鸣山宗一事又成了风口浪尖的谈资。 “据《仙门日报》记载,林氏家主夫人许晏栀控诉鸣山宗杀害其父子三人,欲与之寻仇。据悉,林德荫于死前曾在鸣山宗伸冤,直言凌岩峰弟子傅念杀害林家长子林知均。然傅念自长风道历练后重病卧床数月,鸣山宗劝其去长风道寻得证据再做指证。迄今,鸣山宗众长老子弟已有三月未曾出山,与许晏栀控诉杀害林氏父子一事时间不符,难以服众。据太华宗好心子弟小道消息称,许晏栀曾亲临长风道秘境,具体情况是否属实,请留意后续相关报道。” 闻莘躺在摇椅上,得意洋洋地将话念着,末了向沐檐挑眉道:“如何?姐这篇报道写得有些本事吧!” 沐檐有气无力地哼哼两声:“你在中洲设离花坞就是用来报道这些有的没的?” “那不是啊!”闻莘抬起身正色道:“你要知道,世人的舆论很可怕的!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谎言说一百次就能成真理,谁会去探查你究竟是真是假。” 说罢,她就着手边五颜六色的酒水啜了一口,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沐檐将手上的紫苏叶摘得飞快:“认真的,你那篇报道最后提及的许晏栀大闹太华宗一事,是真是假?” “真的啊!”闻莘理所当然道:“当时就有人传林知衡是死于鞭子之下,而且他的本命铜鞭好像也消失了。因此有人猜测会不会是哪门哪派的修士杀人夺宝。你想想,这天底下,只有太华宗的驰光门是以鞭为武的,加上林知衡的背部好像有焦黑的痕迹,所以人人都在揣测可能是他们新收的那个电系灵根的弟子做的。” “这太华宗也是够倒霉的。”沐檐摇头道:“平白无故被栽赃陷害了这么一个大跟头,究竟是哪个人才推测出来的?” 闻莘闻言面色古怪:“你怎么知道太华宗是被栽桩陷害的?你知道内情?” 沐檐摘着紫苏叶的手一顿:“你居然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沐檐方说道:“我徒弟跟我说,林清在长风道秘境里杀了林知衡,孟语宾居然没跟你说起过这个?” 闻莘到吸一口凉气,快速摇了两下头:“他没说!完了完了,这下我们鸣山宗跟许家的梁子算是结大了。” 沐檐倒是神色轻松:“横竖林知衡的死也只有我们几个知晓,只要没有内鬼,这个消息便永远传不出去。” 闻莘闻言点点头:“也是,有太华宗这个倒霉蛋拉来垫背,我们也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 —— 傅念突破化神期的事情反倒被鸣山宗压了下来,用明惊风的话来讲,化神剑修可直面步虚修士,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手捕捉到半点风声。借着傅念从临风回来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的缘故,对外宣传成重病不起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确实没什么大碍,但也不算什么小事。那日历劫来得突然,突破化神后并没能让傅念重新淬骨炼体,反倒夜间咳得更厉害了。 “总感觉林家的符咒邪得很。”莫听铃丧气地将笔一扔,抓着头发直叹气:“他的伤就跟当初林清背上的伤一样棘手。只不过林清背上的是外伤,只要解决了剔骨消毒一事什么都好办。但傅念这个,他,他在内伤啊!” 她哀嚎一声:“我总不能把头探到他身体里把他腹腔掏出来看看是什么玩意儿吧!” 江知白也不住叹气:“他这么下去,是不是会越来越难好?” “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心态稳住。”莫听铃眼眶涩了一下:“如果一日解决不了他体内的邪门玩意儿,他的身体就会被日渐蚕食衰败下去。快则三年,满则五年,你做好准备。” 江知白的手抖了抖,眼眶瞬间红透。 “林知均,怎么就死得那么便宜了!” “你们凌岩峰真是命运多舛。”莫听铃仰天长叹:“当初你师尊被许家杀,如今你徒弟被林家杀,这都犯了什么事!” 江知白唇色苍白:“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可不可以效仿师尊,送去重生。” 莫听铃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只要他魂魄还在,应该是可以实现的。只是......” “只是什么?”江知白追问道。 莫听铃语气沉重:“当年霍相隐逆天而行开重生阵定是搭了不小的代价进去,我甚至怀疑宗主一直怀不上,就是因为他损了根基的缘故。但如今才过去五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只怕再开一次阵,万一霍相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宗主定会想不开跟了去了。” “重生阵代价太大,我也不是这般自私的人。”江知白面露苦涩:“总之,能救先救着吧!时间拖得越长,他希望就越大,不是么?” 莫听铃不可置否地闭上眼。 林府的一夜衰落令人始料未及,众人皆在唏嘘着鼎立数百年的世家高门就此大厦将倾,却没能影响鸣山宗的人继续过上闲云野鹤的好日子。 傅念连越两个境界的突破为鸣山宗带来了巨大的希望,而与此同时,时舒也步入了化神后期。 天赋单灵根在修炼一事上总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不过又是一年光景,沈音率先步入元婴中期,林清紧随其后也到达了元婴修为。 而在长风道秘境时已达到筑基期的樊知越,冼峥和常少岩在一年的光景里也分别进入了金丹后期,金丹中期和金丹前期。反倒是孟语宾优哉游哉地一点儿也不着急,守着元婴初期的修为就开始睡懒觉了。 孟语宾和常少岩一样,在仙门大会上没什么用武之地。他们二人一个擅长刺杀追踪一个擅长练炁为丹,在堂堂正正以武会友的仙门大会上毫无用武之地。 “随便报个名就好,我和少岩象征性打一场就去给你们办接风宴啊!”孟语宾如是随口道。 而在此期间,上岳宗的阮溪棠两次登门求见傅念都被江知白冷着脸打了出去。 林清笑着跟楚栖提起此事时,被人用手指敲了一下脑袋。 “别分心。”楚栖含笑提醒着。 林清抿了嘴:“分明是你开口打岔让我努力努力,争取把阮溪棠打下来给傅念出口气的。” “不说别人好不好?”楚栖的声音无不透着委屈:“卿卿,我会吃醋。” 林清笑骂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乱吃飞醋!”说罢,提剑就向楚栖刺去。 红色衣衫飘起,只见人侧身一躲,含笑道:“剑向前刺出的时候不要太用力,不然……” 楚栖猛地用双指捏住了剑尖一拉,林清不防顺着力道往前一扑,被人抱了个满怀。 一道低低的笑声从头上传来:“你看,用尽全力就容易收不住。” 楚栖身上的沉水香绕得林清神魂颠倒,他的手指试探性地往上伸出,在楚栖的心口挠了挠。 “别闹!跟你说正事。”楚栖握住了作乱的手,难得没有**熏心及时行乐:“剑向前的时候一定要留八分力在手腕上,即便被人缠住了剑尖,你也能迅速抽离改刃。” 林清突然想起来在长风道秘境里被林知衡的鞭子卷走秋泓剑的一幕,恍然道:“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楚栖含笑问道。 “当时跟林知衡就是用鞭子缠上秋泓剑才把我拉倒的。” “哦?”楚栖听得饶有兴致:“那卿卿后来是怎么反杀的?” “我......”林清总觉得那时的招式太过儿戏,提起来仍有点不好意思:“我弃了剑,绕到他身后踹了一脚,结果鞭子落下来把人打死了。” 楚栖没忍住笑了出声,他松开林清,吻落眉间,问道:“那还有更好的办法,你要不要学?” 林清看着楚栖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说什么都点头答应。 又是一年桃花开落,石榴在葳蕤时爬上枝头摇曳。 林清收了剑,看向竹篁里新探出墙的一抹红时,眼前再次叠起层层重影。 “楚栖,我怎么总感觉这些话有点耳熟。” 他轻声道:“似乎有人也这般讲起过。” “”卿卿,别想了。”楚栖上前一步,指尖抚上横溪剑,温声道:“我们先练剑,好不好?” 闻莘:平平无奇商业天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仙门大会 第48章 永不分离 六月,仙门大会如约而至。 本来打算在虞都举办的盛会因连夜半月的风雨被迫挪去了中洲。林清第一次参加这样宏大的场面,面上端得平静,实则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鸣山宗只留了明惊风,霍相隐,葛逢和司楷坐镇,就连一向不问天下事的沐檐也被徒弟樊知越变着法子撒娇央去了中洲。 与前一次长风道秘境不同,众人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倒也用不上灵舟这般阔气热闹的排场。 常少岩和孟语宾算是混熟了,两个人一路上吃喝玩乐好不自在。樊知越与沐檐一处出行,中途在一家面馆里碰上,见两个人不懂节制胡吃海喝的行径,忍不住唾弃了一声。 前来凑热闹的纪翩云被江知白绑走,美其名曰体验过人间疾苦才能更好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时舒和傅念这两个被师父放养的孤儿相视一笑,无奈之下结伴同行。 宋不归将沈音看得紧,说什么都不让他跟冼峥在一块儿。这俩家伙竟不知道何时背地里搞在了一起。偏偏霍相隐是个两眼一闭当看不见的。 登门寻求说法无果的宋不归只能对沈音循循善诱谆谆教导,讲了许多纲理伦常的人间情话。谁曾想这条鱼听罢却只淡淡地说:“师尊多虑了,我和冼峥没有私情,只是相互照拂一二,应当不妨事。” 宋不归闻言,本就不算宽阔的额头又紧了三分。前脚刚被破云峰勾肩搭背的两位气得七窍生烟,后脚差点被不懂伦常的徒弟给震得直咬牙。 “你们无情无爱可以随意如此,莫非换个别的什么人来也无所谓吗?” 沈音低头思索了半晌,答不上来。 被甩到一旁的冼峥落了单,面色阴沉地看了一眼沈音的背影,将磨得锋利的匕首往纳戒里一收,盖上斗笠竹仗一扫,人先到中洲一步。 林清和楚栖是最晚出发的,仗着御剑行得快,两个人便在凌岩峰多练了几日。楚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技巧,这一拍那一打的,有时练的狠了直把林清逼得招架不住,最后把剑一扔,一把揪上那绣着金线的白色衣襟,手都在发颤。 “凤凰殿下的奇淫巧技还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林清佩服!” 见人气得狠了,楚栖略微地反省了一下,安抚道:“怪我太急,卿卿莫气。” 气急了的林清哪管三七二十一,抬脚踢飞了楚栖的剑,转身就走。 “不许走!”楚栖猛地窜上前抱紧不放,一语双关道:“好不容易上道了,进步那么多,不就着手感多练两把么?” 林清偏头冷笑,手拍了拍凤凰脑袋:“你知道你这幅模样像什么?” 楚栖扬起漂亮无瑕的笑:“像什么?” “像被训的小狗。”林清曲起手肘将人一撞,捡起秋泓剑蹁跹而去。 明明是最晚出发的一对,却比除了冼峥外的所有人都要早到两日。楚栖身为鸣山宗长老,此时不得不拿出天下第三宗门相对应的气度,在距离仙门大会比赛场地的不远处包下了一整间客栈,给前来参会的每个人都独分了一间房。 “没我的?”林清用一双含怨的眼睛将楚栖一望。 “卿卿,你我为道侣,难道不该同住一间么?怎地如此生分起来?”楚栖道。 林清眉一挑:“我倒不是生分,只是怕有些人不肯安分守己。” 楚栖笑着说:“我不闹你。” 林清分明不信。 “真的,我保证!”楚栖说罢,俯身在林清耳边道:“而且这里隔音不好,卿卿也不希望被人听了去吧?” 林清瞬间脸色涨红,他一掌将人打开,转身关了房门。 “卿卿~” “别吵!”林清在房内喝道。 “卿卿不要生气,好么~”楚栖锲而不舍道。 “……我没生气。”闷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好像蒙了雾似的。 “那你为什么不开门?”楚栖的嗓音听着委委屈屈,实则面上笑得娇纵。 屋内一片沉默,不一会儿响起了水声。 “卿卿?” “你好吵!”半晌,林清打开了房门,月牙白衣衫将清隽的身躯裹着,红色衣带在腰部一添,系出了掌中纤细。白如春雪的颈部连着锁骨被一层薄纱遮得若有若无。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度矜持着,冷眼将楚栖审望,身上雾蒙蒙的水气就这么迎面罩来,毫不避讳。 “我沐浴更衣,你也要看?” 楚栖刚想点头,冷不丁看到腰间不同往常的特别之处,眼都直了。 “谁教你这么穿的?”他的手牵上了红色衣带,带了不易察觉的微抖。 “梦里。”林清旋身一坐,月白的袍子垂落地面,被风一吹,罩在上面的纱衫如白色花瓣轻轻扬起。 “什么梦里?”楚栖坐到了对面的凳子上,托腮将人一盯。 “我的梦里。”林清不动声色抬手遮住锁骨。 “梦里有什么?”楚栖得寸进尺。 “梦里有我,喝不喝茶?”林清递杯子的力度轻轻巧巧。 楚栖不接,叹口气道:“你明知我喝不下旁的茶,要不卿卿喂我喝?” 林清冷哼一声,将茶杯的沿口往人牙上一撞:“矫情。” 楚栖心满意足地喝了茶,又复追问:“卿卿,梦中有什么?且与我说说可好?” 林清见实在拗不过,放下了杯子,怅然道:“不知为何,近日梦里总能见到年轻时候的你,那时你明明很听话很懂事的,怎么现在年纪长了,反倒变了个人似的,缠人缠得痴?” 楚栖的手指在林清衣带上绕了绕:“那这身衣服也是梦里穿的?” “嗯。” 楚栖望着林清,回想起他近来偶然霜雪凝眉厉声训斥的模样,竟与白徵像足了十分,不由在心里隐隐叹息。 明明人在眼前,却如明月般渐行渐远,遥遥抓不住。若真到魂归本体的那一刻,怕是连最后一丝温存也无了。 楚栖怕得要死,只将人没日没夜地粘着,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跑,哼哼唧唧的,撒娇的手段越发娴熟了得。 林清生得冷,心却软。有时被楚栖缠得紧了也就半推半就,顺水推舟时还不忘叮嘱着不想要宝宝,别过火。 楚栖自然是万般怜惜的。见人伤了一星办点儿都心疼得要命,哪里真舍得让他生?因此平日里都是自己收敛着,还怕防不住,背地里寻了偏方搓成药丸和水吃。 这两日闲着无事,楚栖便带着林清在中洲四处闲逛。先是拜访了离花坞,继而到附近的楣客栈道远眺倾流而下的大瀑布。见林清瞧着彩虹欢喜,楚栖便化了凤凰原身翱翔长空,把彩虹当作桥洞来回钻着逗人开心。谁曾想开心过了头,本该是凤凰清啼的绝世盛景,却因着自己太久没展翅的缘故,一个俯冲没控制好被瀑布淋成了落汤鸡。 林清笑着,御剑飞到瀑布下的清潭,摸了摸垂头装死的凤凰并顺手给人洗了澡。将**的小神禽擦干净之后又从纳戒里掏出来身干净衣裳给人换上,携手去了溪头镇的大枫树下许愿。 “你从哪里藏了一身金色的衣裳?”楚栖的发梢还没干,第一次将高高束起的马尾散落。那张扬的艳色藏了半分进发间,竟透出一种莫名的脆弱来。 林清挠着凤凰的下巴笑了笑:“自然是从你给我的那个纳戒里翻出来的呀!” 楚栖一愣:“我怎么不知纳戒里还藏了套衣服?” 林清的手指一停,若有所思道:“这衣服藏得挺深的,外头包了好几层被褥披风。” 说罢他奇怪地看了楚栖一眼:“这纳戒不是你的吗?你自己藏了什么自己不知道?” 楚栖摇摇头,笑说:“是你梦中的白衣人给我的。” 林清一愣,突然想到了前几日梦中,看不清脸的白衣人斜倚在门边,手拿针线将织金薄纱细细缝着。 “你......”他湿了眼,将楚栖的衣袖牵起来细看着,声音都抖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纳戒原先是我的?” “嗯。”楚栖笑着,弯下腰捧起林清的脸,手指摩着人的脸颊:“不必着急,你会慢慢想起来你是谁的。” 林清别过头,看了一眼头上的红枫。 “楚栖,这株红枫在这里多久了?”他轻声道。 头顶的枫叶被人拿下,他回眸,撞入一汪秋水中。 “五百多年了。” 心上那股故地重游的熟悉感再次袭来,这一次林清选择了闭眼去感受,细细分辨着蕴藏其中的欣喜,忐忑,纠结与怅然。 他没有再问自己是不是曾经到过这里,也没再问过楚栖他是谁。 心里有一个成形的猜测,随着时间的推移,梦境里的答案愈发明晰。 林清并不期待记忆回笼的那一天,因为他不敢确定,前尘往事里横在二人之间的究竟是道德纲常还是恩怨交织。 若是前者,林清并不认为长宥仙尊可以轻而易举地放下坚守几百年的师徒有别。 若是后者,林清颤抖地闭上眼。 心结尚可结,但若是牵扯了恩怨情仇...... 他不敢想。 “写个牌子吧!”许久,林清轻声道:“挂上去,许个谁都不能解的愿望。不管未来如何,绑死在一起,不要分离。” 楚栖沉默了一下,从换下来的红色外衫里撕下来两块布,递给林清一片,自己先提笔写道。 愿年年岁岁皆如当下,朝朝暮暮相赴无悔。 他扯了一根丝,接过林清递过来的另一半红布,绑在了红枫的枝丫上。 风吹干了墨迹,斜飞翻转时,笔下的傲然筋骨清晰可见。 愿吾与吾爱跨越山海,无视生死,守一人心,永不分离。 记忆恢复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永不分离 第49章 长阳宗vs月华宗 仙门大会开幕那日并没有林清想象中的那般热闹,众人就歇在客栈里严阵以待,由着宋不归打头阵带着沈音起了个大早去抽签,直至午间方归。 “怎么样?”沐檐对抽签结果尤为关心。 宋不归笑得神秘,看了两眼站在一旁背着手的沈音,故作高深地咳嗽了两声。 “别藏着掖着,拿出来呀!”最后到来的莫听铃摩拳擦掌催促着。 沈音笑着,将手上的纸条摆在了桌子上,俨然写着:扼仙宗。 众人一愣,旋即爆发出大笑。 “怎么会是扼仙宗啊!”闻莘笑得前俯后仰,一巴掌拍在了徒弟孟语宾背上:“去!给他们下个情蛊,让他们尝尝鲜!” “这可怪了!他们上台要施展什么?媚术?还是制药?”莫听铃眉飞色舞地调侃道。 宋不归笑得眼都快没了:“我这个小徒弟手气真好啊!一上来就抽中了个不用打的。” “我不懂,扼仙宗这种功法跑来仙门大会做什么?难道只是露个脸?”沐檐也笑得两靥生花。 闻莘小声八卦道:“你懂什么!人家可是来诱拐年轻貌美的少男少女的,你最好盯紧了你那娇女儿。” 把樊知越当女儿养的沐檐紧张地看了樊知越一眼:“知道了,我会让她见了扼仙宗的人就绕道走的。” 冼峥在一旁皱眉,戳了戳沈音的背:“扼仙宗,做什么的?” 沈音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突然小声道:“醉仙欲死,你说做什么的?” 冼峥“哦”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在沈音的后背上来回打量着。 林清也是第一次听见扼仙宗的名头,刚准备问楚栖一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不要问,不雅。” 林清闻言,瞬间收起了好奇的心思。 “我们排到了第几天?”年轻一辈的修士里,时舒带头问道。 “第三天。”沈音道。 宋不归环视众人一眼,说道:“虽说我们本轮对上的是扼仙宗,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两日还是要好好准备才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观赛也是在增长你们的经验与知识。” 仙门大会的赛场分为东西两个场地,东场地以元婴以下修士为主,西场地为元婴到步虚中间的修士而立。以巨石擂鼓为台,讲究一个点到即止。 “可是傅师兄之前不是以金丹期对上元婴期的阮溪棠吗?”林清不解。 “制度都是在不断改进的,而且剑修向来就可以越境参赛,所以抽签的时候傅念也可以抽到西场地元婴期的修士作为对手。” “那他也......着实倒霉了些。”林清只觉得惋惜。 樊知越,冼峥和常少岩在东擂台看比赛,而以时舒为首的则是聚在了西场地。 见林清来,傅念温和一笑点了点头,转眼又望向擂台上翻飞的身影。 “现在是谁在对阵?”林清问道。 傅念目不转睛:“月华宗对长阳宗。” 时舒在一旁张望过来,笑道:“今日赛程不紧,只有两场,分别是茯茗地月华宗对阵樊水长阳宗,以及长溯摘星门对阵北束太华宗。” 林清很是意外,没想到风云榜第二的太华宗第一天就上了擂台。 孟语宾在一旁神色恹恹地打着瞌睡,被沈音一巴掌拍醒:“你就真放弃了?” 孟语宾耸肩:“对上扼仙宗不用打,对上其他宗,我只能等死。这里本来就没有蛊修什么事,我来就是凑个热闹的。” 沈音皱眉:“话不是这么说,你看离花坞也是有些门道的,今日的你就当开开眼,就算不打,躲总要会躲。”。 孟语宾第一次觉得少年老成的沈音讲得颇有道理,于是以手撑眼不明不白地看着。 月华宗是仙门里唯一全为女子的法修门派,四长老各有所长。抚仙长老擅音律,洄梦长老控一手好梦,明心长老镜中识人心,见性长老操魂以渡厄。 “这是怎么打的?”孟语宾看得云里雾里:“她就拿着这个镜子到处晃?” “倒也不是这么说。”傅念失笑:“你姑且把镜子理解成幻境,只是你看台上那位长阳宗弟子,都快被幻境逼到擂台边缘了,若不及时挣脱出来,掉下去就会输。” 话音刚落,只听见人群里响起一片唏嘘。 “天!他掉下去了!” “连宠物宝宝都跟着下去了!”这时,有人起哄笑道。 “才第一场就这么激烈了吗!不愧是月华宗,女子之躯见招拆招,谋略胆识过人啊!”有人不禁惊叹着说。 “看吧,果不其然。”傅念无奈笑笑。 “我不理解,拿着个镜子胡乱晃两下人就掉下擂台,是何道理?若是秘境,那对方看不到擂台的范围,岂不是不公平?”孟语宾不服道。 时舒在一旁笑了一声:“不是这样的。傅念的形容不算准确,具体来说,你是能看到擂台边缘的,但是眼前总晃过各种往事让你分神。当你着急去躲那些幻象,自然就很难留意到脚底下的阵仗,稍不留神看走了眼,人就下去了。” “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抵挡吗?”林清皱眉问道。 “也有,要么你记住擂台大小和彼此的站位,闭上眼盲打。要么......”时舒顿了一顿:“我上次对上她们的大师姐,是先下手为强。” 林清张了张嘴:“这也行?” “看你要什么,要赢,还是要当君子。”时舒笑笑:“这世间总是有舍有得的。” “那对方不会因为你下手为强而说你欺凌女儿吗?”沈音在一旁插嘴问道。 时舒轻声一笑:“若女儿家回回都靠先手才能赢,那也不算公平。其实与月华宗对上的修士都深谙一个道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对上,就比谁出手先快,我那一次是侥幸了。” “如果后手,有赢的机会吗?”林清看了一下擂台上新一轮的比试,是抚仙长老门下修习琵琶音律的弟子上场。 “有的。”傅念温和的声音在一旁传来:“稳住心神,不受困扰,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击破幻境。只要对方的速度比你慢,你就可以反手牵制对方。” 林清点了点头,好似悟了些什么。 “这个长阳宗是不是樊师妹以前在的地方?”孟语宾看着看着,突然问道。 “好像是的。”傅念轻声道。 “长阳宗擅长御兽,其实刚刚那位持镜弟子对上长阳宗并不占什么优势,长阳宗的那位完全可以分心操控宠物进行扰乱,伺机反制。”时舒在一旁颇有经验地分析道:“反倒是场上弹琵琶的这一位甚是难缠。音律操控兽类古则有之,昔有骨哨兽战,今笛声引蛇,且看看吧!” 只见台上的长阳宗弟子屏息凝神,骨哨一吹,远处便飞来一只苍鹰。 人群中瞬间发出一片惊呼声。 “这种猛兽也可以带上仙门大会吗?”林清震惊道。 “猛兽入场都是有报备的,且灵性须温和,不可暴戾。”傅念反倒显得颇为镇定,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了。 只见那猛禽落在长阳宗弟子的指尖,振翼而抗,将琵琶潮涌而来的音律尽数挡回。 “这是?灵力战?”时舒也惊讶住了:“这倒是......从未想过的方向。” 只见长阳宗弟子手上的契印光芒愈发强烈,苍鹰的翅膀震得更是起劲。众人只觉两股强大的灵力在场内相互角逐,互不相让。 傅念突然喉间一痒,转过身去,用帕子掩了一口血。 时舒见状不禁担忧道:“怎么还在咳血?” 林清循声望去,只见傅念轻车熟路地用净尘诀将血色抹去,若无其事地收回纳戒之中。 “林知越的符,邪门得紧。”傅念的神色不见半分悲怒哀怨,只是平和地笑回一句:“无碍,习惯就好。” 林清叹了一口气,这一年来傅念咳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多少灵丹妙药下去总不见效,回想起初见傅念时那保养得宜且经得住疲惫的身体,一种无力感萦绕心头。 忽地,场上刮起了风,林清紧忙抬头一看,便见到月华宗弟子的琵琶“蹭蹭”两声,琴弦尽数断裂。 场下静默了半晌,忽然爆发出阵阵高呼。 “一比一打平了!”有人举臂振呼着,显然是长阳宗里前来看热闹的同门。 “这灵力对决是始料未及啊!不想第一日就如此精彩!” “西场地的对决居然如此有看头!这般看下来我们东场地也太像小儿游戏了!”说这句话的仿佛是东边过来开眼的弟子,神色的惊喜与震撼藏也藏不住。 “月华宗!必胜!月华宗!必胜!”看台下有女修忽然齐声喊道。 “长阳宗!顶住啊!”人群中忽然一声爆喝,紧接着应和声此起彼伏。 台下人声鼎沸,台上却是光风明月。月华宗的那位女弟子看上去倒显平静,似乎对自己的落败毫不意外,抱着琵琶起身亭亭施了个礼,而长阳宗的那位弟子也很是礼貌,抱拳说了声“得罪”便转身下了台。 “其实她选琵琶是对的,琵琶手速极快,迸发出来的灵力流动也更凶悍,只可惜......”时舒摇摇头:“棋输一着。” “应该是境界压制了。”傅念翻了翻册子:“长阳宗的那位弟子已经是化神后期,而抱琵琶的那位女弟子仍旧停留在化神中期。” “方才咳血是不是他们灵压的缘故?”时舒低声问道。 傅念点了点头,手指在书册上下移了一行:“接下来是洄梦长老的弟子出战,也不知道他们如何应对。感觉长阳宗这一次运气不太好,对上月华宗这种法修门派显得吃力不讨好。” “那她这把琵琶是不是要废了?”孟语宾对那位女修士的琵琶看起来颇有兴趣。 “怎么?你看上人家了?要不要出钱给她修?”沈音调侃道。 孟语宾嗤了一声:“我只是可怜那把琵琶,对人没兴趣。” 第50章 太华宗vs摘星门 午饭由孟语宾带头,寻了一家面馆落脚。 “我跟你们说,这家的落苏面特别好吃,一定要尝尝。” “我不吃鱼,没有鱼鲜吧?”沈音道。 孟语宾道:“没有没有,放心好了。” 常少言大手一挥,尽显风范:“我们光接风洗尘的地方就选了好几个,不如这样,赢一场便尝一家,绝对够用!” “你就不怕我们不争气?半决赛就全员淘汰了?”樊知越毫无负担地笑道。 “怎么可能!这不是还有时师兄和傅师兄吗?”孟语宾不以为然地给二人施加压力。 樊知越瞥了一眼如青竹般消瘦的人,低声阻拦道:“傅师兄身体不好,你别给他戴高帽。” 傅念想起阮溪棠,呼吸不由停了半瞬。他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牵起温和的笑容:“无碍,我尽力便是,剩下的凭天赏吧!” 坐在另一桌的宋不归闻言“嘶”了一声:“你们的弟子管江知白的徒弟叫师兄?” 闻莘无所谓似地笑一声:“徒孙辈就傅念一个,年纪还比这群刚入门的娃娃大那么多,有时候就别那么较真了。” 沐檐眼角透着淡淡的笑意:“确实如此,知越还说对着傅念喊不下师侄两个字,就随他们去吧!” 莫听铃点头称是,随后道:“小年轻点餐就是快,就差我们几个老人家了。你们点什么?我要一碗豆角阳春面。” 沐檐说:“落苏面吧!不要蒜。” 楚栖紧随其后:“我和林清一样,落苏面便好。” 闻莘见此二字陌生,好奇请教:“落苏是什么?” 沐檐用手比划了一下:“长长的,紫色的,圆的,里头带白色的籽儿,但能吃。” “哦!茄子啊!”闻莘点头又拿出本子画画记记:“中洲和虞都居然喊茄子叫落苏?我以前去临风茯茗地槐阳道那边,听他们是叫茄子的。” “许是叫法不同,我们倒是习惯了。”沐檐笑着提醒:“你要什么?” “我原先想要烧刀子拌面,但这里好像没有。”闻莘拿过菜谱一翻:“那就青瓜凉面吧!” 宋不归看也不看随手指了一个,转头向叽叽喳喳的那桌问道:“点好了没?” “点好了,师尊。”沈音回头笑笑,又转身讨论起早辰的那场比试来。 “那琴音直接就把人给定住了,脚下跟长了钉子似的。那女修纤纤玉指再一拨弄,对方就下了台,可谓是速战速决!”樊知越神色激动地描述着。 “长阳宗也算是你的老相识,见人输了你就那么激动?”时舒笑着问。 “什么老相识?新入门的弟子我又没见过!”樊知越朝傅念眨眨眼:“傅师兄,你们那边应该有我相识的人。” 傅念微笑道:“或许。” 沈音饮了一口解暑的茶:“单心法的宗门本就不占优势,更何况他们是与兽结灵契,对上法修为主的月华宗,更是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最后一战,可惜了。”林清摇摇头:“就差一点,明明都已经挣脱了缚魂术,但还是没站稳。” “对上法修的话,谁更容易赢?”常少岩问道。 时舒想了想,掰着手指道:“阵修,剑修,刀修,符修似乎都可以。” 傅念补充道:“有些器修练的好也能做到,不过有难度便是了。剑修的话,五五开吧!唯快不破。但若遇上境界压制完全使不出力,也是够难缠的。” 时舒了然一笑:“等下要不要练练手?我悠着点。” 傅念点头:“可以,就当是活动筋骨了。” “你这身体真的不需要休养吗?”樊知越无不担心地问道。 “总要打的,不能闭门造车。”傅念眉宇清浅:“不用担心,我既然能来,心中自有分寸,不会让自己陷入背水之地的。” “面来了,你们分一下。”沈音忽然起身招呼道。 莫听铃从隔壁桌探头,一看就乐了。 清一色的落苏面,这些孩子们也是真敢随便相信小二的话。 只瞧着那边沈音忽然眼前一亮:“好吃!” 傅念也是笑着点头。 默不作声的冼峥下箸如飞。 “真有这么好吃吗?”莫听铃愣了愣:“早知道我也试一试了。” 沐檐看了一眼量大管饱的碗,悄声道:“要么我分你一点尝尝?” 莫听铃扬起笑容道了声谢。 饭后时舒吞了一粒消食丹,约着傅念挑了块空地练习切磋。而林清也被楚栖叫走磨炼细节。闻莘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刚要打道回府,就被一位身着红白相间衣服的弟子拦下。 “在下上岳宗阮溪棠,敢问闻峰主,凌岩峰弟子傅念何在?” 闻莘在中洲设离花坞,专门收集小道八卦消息制作成《仙门日报》谋利,因此对阮溪棠和傅念之间的恩怨也略知一二。此时听得阮溪棠这般说,当下柳眉倒竖,浑身警惕:“你找他做什么?” 阮溪棠低了头,一副认错模样:“我先前对傅兄无礼,想要赔罪。” “赔罪?你做什么了?” 阮溪棠支支吾吾的,只说不小心打伤了人。 “哦~想要负荆请罪呀?”闻莘凉凉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呢,向来没有磕宿敌的倾向,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阮溪棠看着闻莘的背影,眼神不由黯了下去,看着手上的青色发带怔怔出神。 午后的比试是摘星门对阵太华宗,时间设在了未时,正值日光最猛烈的时分,直把人刺得睁不开眼。 “好热啊!早知道戴个斗笠来了。”孟语宾以手扇风直叫唤。 沈音抬手象征性地遮了遮,眯起了眼:“这次仙门大会怎就挑了这个季节,暑气太盛,闹得我心慌。” 时舒看了一眼戴了烟色幂篱的傅念,笑道:“你倒是晒出经验了?” 傅念不好意思地低咳了两声:“参加了这么多年,再不防着些,就真晒黑了。” 同样打了很多年比赛的时舒反倒不在意这些。 林清则是围了一层金红色的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差点没把孟语宾笑岔了气。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林清冷了一双眼,一言不发。 还用问?瞧这比当空烈日还要金灿灿明晃晃的红,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杰作吗? “怎么还没开始?”台下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好像说是摘星门只有三个步虚期以下的弟子了,太华宗那边人那么多,应该是在选人吧?” “只有三个?那不是随便打打?” “那可不一定,摘星门虽然人少,但耐不住境界高呀!别看只有三个弟子,但三个弟子皆是半步步虚,上岳宗想要三局两胜讨便宜,可要谨慎而为咯!” “三个参赛者皆步虚境?”常少岩惊讶:“摘星门已经这般了得了吗?” “半步步虚和步虚境还是有区别的。”时舒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把扇子摇了摇:“半步步虚仅比化神大圆满高出半阶,离真正的步虚境只差一次天劫的机缘。” 吸取了早上被波及的经验,傅念这一次专挑了离得远的看台,此时正对着花名册翻看道:“摘星门这几年好像没收什么内门弟子,这几个人已经打了快八十年的仙门大会了,相当老道,不可忽视。” “太华宗也算是遇到对手了。”沈音哼笑道。 “我看到那边有人下注,押谁赢谁输,你们要不要赌一把?”孟语宾跃跃欲试。 傅念摇了摇头,笑道:“除非胜局已定,否则没有必要。” 孟语宾却不以为然:“要的就是一个刺激吧?我瞧着刚才冼峥过去押了摘星门。” “冼峥押了摘星门?”沈音偏头扬眉:“那我押太华宗!” 时舒看着只觉得好笑:“你和他就这么不对付?” 沈音想起冼峥的黑着脸蛮干蛮撞的样子,气得手痒。 “走!带我去下个注!”他拉过孟语宾,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跟你讲,你最好离冼峥那个疯子远一点……” 时舒张望了片刻,忽地道:“太华宗好像选出人了。” “雷灵根刀修?”傅念皱了眉将册子一翻:“刀修对摘星门不好打吧?他们还不如出个符修。” “雷灵根?”林清讶异:“是异灵根吗?” 傅念点头:“不错,太华宗四大门,风雷电冰。这位叫莫长衣的便是出自雷均门下的弟子。”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打断二人谈话。 “摘星门弟子鱼汨,请赐教。” 林清望向高台,只见那位叫莫长衣的男弟子拱手抱了个拳。 紫黑色的雷霆之力凝聚刀刃,先手横劈而出。只听得雷鸣阵阵,顷刻间擂台的石鼓面上便被打出一道焦黑的痕迹。 “他在破坏地势?”林清皱眉,低声问道:“没有违规吗?” 傅念翻了两页册子,遗憾摇头:“没说,严格意义上应该算不得违规,这次算被太华宗钻上空子了。” “太华宗向来懒讲人情道义,钻上空子也无可厚非。只是明天鸿渊道宗和上岳宗在此对阵,就要随机应变了。”时舒说。 押注回来的沈音也明显看出来不对了:“奇怪,他是在靠破坏气场打乱摘星门的先手节奏吗?” 时舒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台上的鱼汨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她玉指微动,将准备布下的北斗印从链上抹去。左手捏诀的瞬间,脚下浮现出一幅令人始料未及的星阵图。 “参宿,缠!” 随着一声轻吟,如银轻闪的星辉从擂台上应声而起,点点光晕交织成网,倏地向雷刃罩去。 “她居然以雷刀劈出来的深痕做三星起阵!”时舒猛然站起:“雷均门要小心了!” 傅念沉着道:“以莫长衣的修为,一刀劈开星网应当不成问题。” 话音刚落,那柄被雷淬过的刀刃发出了如天公做怒的阵阵低吼,刀刃以参宿中央三星为突破点,猛地一震,星辰散落。 奔雷刀在虚空中扬起,数十道的雷鸣刀气如暴雨般劈向摘星门的那位女弟子身上。 众人都替摘星门的女弟子屏息捏气一番。 鱼汨却不慌,她眉眼沉着,脚下悄然变换。移步换影间,星图陡然一变。 “防住了!” 沈音激动得站起身:“看来她早已事先料到对方挣脱星网后会释放刀气做进攻状,故而提前排下了新的阵眼,只待此刻!” “星穹,御!”鱼汨指尖捏诀向上一扬,虚空中顿时浮现出一轮巨大的虚影,星辰之力作为屏障将人笼罩其中,把迎面而来的雷霆尽数挡下,刀气落在星穹上,仿佛烟花一般噼里啪啦地层层炸开。 鱼汨左手捏诀维持星穹不落,右手食指在面前不重不轻地画了一个圈。忽地,虚影上几颗暗星同时亮起,凝练星光化作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齐射向莫长衣。 莫长衣反应迅速,握起奔雷刀反手劈出一道刀墙。星光与雷墙猛地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他在刀墙中跃起,人在半空举刀下劈。 “雷刀,惊蛰!” 刀气穿梭在奔雷中,化作一条巨龙撕裂层云锐啸而下,将布在脚下的星辉震碎满地。 鱼汨眼神一凝,一个空翻迅速躲过,半空中几道光诀打在地面。一瞬间银光大作,七张星图同时升起,如众星拱月般将雷龙困在其中。 “星阵,困兽!” 随着一声清叱,七座星宿幻化成粗如小臂的银链将巨龙缠住,星光与雷鸣相斥,在银链的尾端发出滋滋细响。 “雷刀,破!” 随着一声怒吼,莫长衣举刀踏前一步,虚空几劈就将银链尽数斩断。刀气幻化的巨龙尽数吸纳着碎落星尘,身躯逐渐变大,不过少顷便盘踞在了整个西场地上空。 “怎么回事!” 在东场地的樊知越望向天上的巨龙,惊悚之色浮于眼中。 “这也太可怕了!”常少岩抱紧了自己瑟瑟发抖。 只见东场地正在交手的长阳宗弟子一个分神,就被月华宗的那位女修逮住机会,用操魂术控下了擂台。 “不好!傅念你快走!”时舒见状,一把将人推了出去,手上蓝光升起,一道结界挡在了鸣山宗众人面前。 台下乱作一团,谁也没有发现鱼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摘下手链向空中一抛,七颗巨大的星辰如天幕般迅速笼罩了东西二场,亿万星辉如潮水般汇聚而来涌向星阵之中,将七颗星的光芒越凝越亮。 “星陨,绝!” 北斗星阵陡然箍住了巨龙的身体,随着“砰”地一声惊天巨响,星光轰然崩落,巨龙被碾成一片片零落的刀气,随着漫天华光消散在仙门大会的每一个角落。 莫长衣伫地喷出一口鲜血,奔雷刀上的紫光逐渐黯淡下去。鱼汨显然也不好受,强行引爆星辰之力让她胸腔处止不住气血翻涌,她倒退了两步,也不禁呕落几滴鲜红。 “打这么狠......”时舒收起了结界,脸色甚是难看:“后面怕是愈发激烈了。” 林清抚着心口喘气,虽说方才有结界护着,自己也被傅念第一时间带离了现场。但随着惊天巨响骤然炸开,心头还是忍不住震了两震。 “太华宗居然输了?”沈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就输了呢?” “没事的。”孟语宾揉了揉嗡鸣一片的耳朵,安慰道:“后面还有两场呢!三局两胜,谁赢谁输尚未可知。” 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主角团,但是等等,请再等等。 不太建议跳过这两个章节,否则到大结局的时候,你们就会发现剧情衔接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太华宗vs摘星门 第51章 谁都可以这样对你吗? 有了莫长衣和鱼汨的那场对决,后续的一切都显得平铺直叙了起来。 “摘星门那个疯婆娘打得真狠!”太华宗的弟子狠狠往地上一啐:“下次让我对上她,定要狠狠教训才是。” “别胡说!”被搀扶的莫长衣走了几步,落座在一张长椅上,喘了两口大气。 在一旁吃晚饭的鸣山宗众人愣了下。 “恭喜太华宗成功晋级!”时舒率先回过神来,拱手庆贺道。 “同喜同喜,这位是鸣山宗新一代的大师兄吧?久仰大名了!”对面眉目英俊的青年拱手贺道:“你们运气挺好,扼仙宗直接弃权了,不知是哪位道友抽的签,也让我们沾沾福气?” “哪里哪里,秦兄说笑了。”时舒客气道:“不过是偶然走了运,接下来才是真正讲运气拼实力的时候。” 对面姓秦的青年朗声而笑:“诶!别这么说!我们太华宗和你们也算是难兄难弟了,若是运气不好对上彼此,还望诸位手下留情啊!” “好说好说。”时舒笑不露齿:“若真的有幸切磋,还望诸位多多体谅才是。” 樊知越听着双方的寒暄只觉得头大,当下悄悄吐了吐舌头道:“做宗主首徒压力真大,不仅要身先士卒做表率,还得将这些客套话背得滚瓜烂熟,还好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植修。” “还好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蛊修。”孟语宾鹦鹉学舌说。 “还好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丹修。”常少岩心领神会接龙道。 “还好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 沈音话音刚落,几道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放在了他身上。 “平平无奇?”时舒含笑。 “符修呢!谁不知道符修钱多人也多。”傅念叹了一口气,故作哀婉柔声道。 林清冷眼掂着,从沈音面前移走了花生米:“既然平平无奇,小菜就让给我们一穷二白的凌岩峰吧。” 冼峥不说话,只是盯着人筋骨分明的后颈,喉间滚动。 沈音顿觉头疼:“拜托!看在我给你们抽中扼仙宗的份上,对我不能好一点儿?” 冼峥默不作声给他递了份糖醋腌黄瓜。 “原来这位道友就是抽到扼仙宗之人?”那青年看了过来,在沈音身上打量两眼,笑意不减。 他拱手作揖道:“在下秦锐,太华宗掌门之徒,请多赐教。” 沈音拱手回礼,抬眼时看到对方凝视的双眼,不禁一愣。 “沈道友,我们曾见过?”他好声试探道。 秦锐笑得天衣无缝:“在下与沈道友一见如故,就当是旧相识了。” 沈音笑得客气,还道有机会可以一同游历。 两派弟子打个照面也算是结识下来,当即又敷衍似地寒暄了句,双双告了声再会。 离开酒庄时明月高悬,冼峥看着前方的身影,出言叫住:“沈音。” “做什么?”沈音头也不回。 忽地,一道气息至上而下落在他的脖颈处,喷得发痒。 “给我。”冼峥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音愣了愣,看着四周山荒石野,第一反应并非质问冼峥为何突然发癫,而是不理解他非要急不可耐选了这种地方。 “在这里?”沈音皱眉。 冼峥不由分说将人扛上肩,找了一颗遮蔽的大树,将人推了上去。 沈音一把扶住树干,嘴里发涸:“等等!” 冼峥动作一停。 沈音咽了口唾沫:“不许留,回去要是被师尊发现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好。”冼峥答完,大开大合起来。 夜间的荒地很是安静,除了蝉鸣声,并无旁人惊扰。 “你怎么……突然……急眼了。”沈音的指甲在树皮上抓了几道痕,声音断断续续。 冼峥鼻息加重:“我不喜欢那个人。” “嗯?”沈音刚要回头,就听得背后传来“嘶”的一声,紧接着自己也忍不住双膝一软。 冼峥掏出帕子擦干净:“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沈音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下,黑夜藏了他微微发红的脸。 “冼峥,你我什么关系?”他轻笑了一声:“就算他对我有情有义,你好像也管不着?” 冼峥擦拭的动作一顿,突然把沈音提起来又翻了过去。 “喂!你不是!”沈音刚想说话,又往前倾去,急忙赶在摔倒前扶住树干。 “谁都可以吗?” “什么意思?” “谁都可以像我现在这样对你吗?”冼峥闷闷的声音传来,力道又狠了三分,差点把人撞飞出去。 沈音喘不过气,只是将衣服笼起,盖住了被风吹得寒凉的背。 只是下一瞬,薄纱就被人掀开了。 “你做什么?”沈音疑惑回头。 “不许盖。”粗粝的指尖按上脊柱两侧,差点没让沈音再一次给作了大冤种的树赔礼道歉。 他不说话了,就这么闭上眼慢慢感受着无礼的索求。 良久,风停了。沈音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抖着指间将带子系起。 他哼笑道:“冼峥,你这个人可真别扭。” 二人寻的地方隐蔽,并无人发现他们的行踪。等到前后脚回到客栈时,已至戌时。 “干什么去了?”宋不归黑着脸问道。 沈音面不改色地将菜盒子往桌上一放:“路过一户人家,老婆婆腿脚不好,帮她提了稻谷,她送了我一点吃食。” 宋不归面色孤疑:“冼峥也没回来,你知道吗?” 沈音面上适当地露出惊讶神色:“他不是跟时舒他们一起回的吗?” 宋不归眯眼:“真不知道?” 沈音说:“真不知道,师尊您又误会了。” 宋不归将人袖子一撸,看了看光洁如初的手臂,冷哼一声:“别被我发现你们两个搞什么小动作。” 沈音蛮乖地一笑:“知道了师尊,弟子先回房了。” 宋不归沉默半晌,还是不放心,去到沈音的房门口贴了道锁门符。 —— 第二日的赛程是茯茗地鸿渊道宗对阵临风上岳宗。 有了前一日太华宗与摘星门的先例,众人对今日西场地的两场比试尤为期待。 “仙门风云榜第四对战仙门风云榜第一,想想都激动人心!”常少岩今天跑过来西场地围观,用他的话来说,反正谁也打不过,要见识就该见识点厉害的。 “谁是第四?”樊知越问道。 “鸿渊道宗啊!”孟语宾道:“他们的积分咬的紧,要不是有宋师叔在山下努力接单子,估计早就超越我们了。” “这个积分到底怎么算的?”樊知越眨眨眼问道:“常听你们说要攒积分,却不知道怎么涨。” “有好几种方法。常规而言就是接山下百姓发出来的求助单子。每张单子都会有布告,多少佣银多少积分都清清楚楚写在上面。完成任务的单子会被雇主签字画押,拿去中洲执法司审核通过即可增加积分。”孟语宾耐心解释着。 “那不常规的呢?”常少岩问道。 孟语宾朝台上努努嘴:“仙门大会,按排名算。我记得第一名好像是捌佰分,第二名陆佰,第三名伍佰,以此类推,最终所得积分算在各自宗门的名下。” “当然还有一种特殊的,是秘境试炼。”时舒的声音隔了几个人传来:“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制度了。现在秘境出世不频繁,且不受各门派大能监管评判,因而这个评分制度也就慢慢消失了。” “你们说,这种公平竞争的积分制度是谁创立出来的?总感觉有一种推波助澜让所有人都力争上游的初衷。”樊知越亮晶晶的眼中藏了无限向往:“若是有一天我也可以给宗门出力,发光发热就好了。” “会的。”一旁的傅念轻笑着,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照得人柔光和熙:“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 樊知越看呆了,她望着傅念的侧脸发呆半晌,忽然两颊飞粉,低着头欢喜地应了声。 晨间的场次不多,鸿渊道宗本次参赛的弟子只有五个,西场地便分了三人,因此只能采用三局两胜制。由于鸿渊道宗积分略逊一筹,为了公平起见,抢先获得了先手选人的机会。 “鸿渊道宗是卦符阵三修,西场地的选手里有两个符修一个卦修,上岳宗怕不是会出符修以对。”傅念目光不离手上的那本《仙门大会手册》,兢兢业业地在一旁做着解析。 “你们说,鸿渊道宗会选谁先出战?”常少岩问道。 “难说。”时舒道:“若是先出符,那无异于给上岳宗练手的机会了。可是若先出卦,他们的卦师刚到元婴修为,头阵怕不是那么好打。” “那也不一定,若是他们借此机会迷惑上岳宗,降低戒心,后手反扑,未必不能挣个一二。”沈音道。 “我怎么记得鸿渊道宗的符修天下闻名?”傅念抬头看向准备区:“上岳宗最能拿出手的是剑刀体,符修的地位应当和我们的医修丹修差不多,并非最强项。” 时舒点头道:“且看他们如何应战。” 只见一位蓝衣道袍的术士从队伍中走来,右手握着龟甲,左手捏着三枚钱币,神清气爽地往台上一站。 “居然真上了卦修!”常少岩惊呼:“那上岳宗会派谁来应战?” “怎么会是符修?”时舒皱了眉:“我以为他们会选择内战,不曾却反其道而行。” 傅念道:“倒也能理解,符修内战,上岳宗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但若错开了来,符修对战修为最低的卦修,即便输了,也不算浪费。” 台上二人互通姓名,着手起势。 “你押了谁?”沈音轻声问冼峥道。 “上岳宗。”冼峥偏头,视线落在人的后颈处:“这还用问?” “好没意思。”沈音对此浑然不觉。 “开始了?”常少岩眨眨眼:“我怎么看着两个人都不动啊?” “在试探。”一直没参与讨论的林清突然道。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常少岩好奇。 林清轻声道:“你看他们脚下。” 常少岩踮起脚仔细看了两眼,惊讶道:“那个纸钱居然在动!” “他们在试探彼此的灵力。”傅念道:“其实他们不必如此,越试探越被动。符修卦修本就不是前摇过长的功法,他们这样做只会失去抢占先手的机会。” “来了。”时舒低声提醒。 只见那位卦修手中的龟甲突然泛起幽光,三枚铜钱在指尖亮起,向天上一抛旋出残影,一道艮卦打出,落在二人中间。 “起手先止?有意思。”对卦象略有涉猎的傅念笑道。 “承让。” 只听得上岳宗弟子刚自谦了一句,符笔已在指间打了个圈。一道金色的符咒猛然打出,震碎了卦中山岳。 “金不是克木吗?他怎么打碎的土?”樊知越一知半解地看着。 “他凿山。”冼峥沉声解释说。 卦修见象辞被破,却丝毫不觉意外。他一把将空中掉落的铜钱抓在手里,指尖一拨飞速旋转,龟甲上裂纹骤现,一道红光冉冉升起。 “南方朱雀,离火熔金,”他轻喝一声,铜钱掷出,在空中幻化出火离卦象。赤芒撞在金色的符咒上擦出火星,将对面符修的衣摆烧出几个洞。 “果然厉害。”上岳宗弟子口中夸赞,笔势却未停歇。他在虚空中接连绘出几道符,掌心一推,借着疾风直刺对方面门。 铜钱又复握回卦修手中,在掌心里翻飞了几下,再度打出两道卦象:“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虎视眈眈,其欲逐逐。” 两道卦象同时迎面而上,紫光一晃而过,消融了来势汹汹的符咒。 “是我看走眼了吗?”孟语宾皱眉:“怎么两道卦象都消失了?” “难道他要使用分身符?”樊知越猜测道。 “分身符需要步虚大圆满以上的修士才能做到,仙门大会里不可能看到这一幕。”沈音说罢,忽然瞳色一紧:“不好!要小心!” 只见一道暗符绕过卦象,悄无声息袭至背后。 忽地,一道紫色屏障忽然出现,挡住了暗符的去路。 “哦,算到了?”上岳宗的那位符修轻轻笑道。 沈音心下一惊:“这个人,把对方的防御卦象骗出来了?” 孟语宾咂舌:“好可怕的心机。” 只听“当”地一声,龟甲忽然灵光大震,将暗符弹飞八丈。刹那的回挡间,又是几道符咒欺近,直将人逼到擂台边缘。 卦师瞳孔微缩,他稳住身形,龟甲在身后化作一道强大的铁壁。他手上飞速将铜钱转着,口中急念:“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 话音未落,一道符咒在他眼前炸开,白雾模糊了视线,令人寻不清方位。他急忙抚上铜钱,却愕然发现经脉滞流,竟是半分灵力也使不出来。 忽然,心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抬手抓去,竟握上了一杆符笔。 卦修心知此战输了,却仍旧不甘心地咬着牙,用力将符笔掰成两段。借着这个空隙后退了步,刚想要再打出一道卦象,却发现自己再也使不出半分灵力。 白雾忽地散去,闪着金光的困灵符被稳稳贴在胸前。 只见光芒一闪,挡在身后的龟甲骤然断裂,铜钱“当啷”落地。 小人用壮,君子用罔。虎视眈眈,其欲逐逐。——《周易·大壮卦》 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周易·损卦》 另外,冼峥和沈音是双B恋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谁都可以这样对你吗? 第52章 林清 VS 楚栖 “赢了?”沈音仿佛做了一场梦:“上岳宗不擅符,但赢了?” “不过几个回合,比起昨天太华宗对战摘星门还是差点意思。”孟语宾百无聊赖道。 傅念看着只觉得好笑:“摘星门的那位大师姐步虚中期,今天这一场元婴对战元婴,怎能比?” “下一场鸿渊道宗要出战的是符修了吧?没想到今天晨间三场都有符修,不愧是人数最多的功法,有钱还有面子!”樊知越咂嘴感叹道。 沈音叹了口气:“突然想弃赛了,我这种半吊子水平,上去打一场就能把咱们鸣山宗的脸给丢尽了。” “不许。”身后有人沉声道。 “不许什么?”沈音回头。 “不许弃赛。” 沈音突然冷笑:“冼峥,你在命令我?” 冼峥沉默了半晌,手指抚上面前人细腻的颈部,将汗擦去。 “我想看。”他的声音很哑。 “嗯。”沈音半眯了眼,不躲也不反驳,任由人给自己擦着汗。 “想看给钱。”他突然说道。 冼峥磨搓着肌肤的手指一顿,从纳戒里掏了一锭银子递给了沈音。 “你哪来的钱?”沈音疑惑:“这么多?” “我不是剑修。”冼峥道。 “所以?”沈音一时没听明白冼峥想要表达什么。 “我没那么穷。” 沈音掂了掂银子,忽地一笑,光芒落在他的金冠上闪闪发光。 冼峥就这么目光沉沉看着沈音,发冠上的光一晃,灼得人眼睛生疼。 他识趣地把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压回了心里。 “你留着吧!我不缺银子。”沈音把那锭白银塞回了冼峥手中:“临风的香火已经够养我一辈子了。” 白银滚过肌肤触之生温,底子仍是冰凉一片。 冼峥没有将锭子收回纳戒,只是握在手上攥紧了几分。 其实,我本想说,我没那么穷,我养你。 所以你不要给别人抱,好不好? —— 鸿渊道宗后面的两场打得也算十分精彩,上岳宗分别派出了阵修和法修,双方各赢下一场。 阮溪棠并没有现身。 “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赢得毫无悬念。”樊知越笑着说。 “刚刚那场,鸿渊道宗都祭出锁灵符了,这时候如果再追一道镇山符把阵眼定住,上岳宗那边的阵法都不一定能转起来。”沈音无不惋惜道:“可惜了,还是棋差一步。” “应当还是大意了。”时舒道:“他以为对方仅是以身做阵眼,却没想到还留了一手。” 林清显然也是没怎么看懂,回到客栈后找楚栖问道:“双阵眼不常见吗?” 只要没轮到自己门派的场次,各宗门长老都是不被允许前往现场观战的。楚栖听得林清这般问,沉吟半晌,拿出纸笔画了张图。 “假设我站在这里,以身为阵眼。”楚栖点了点圈中小人:“那另外一个阵眼就不能在我脚下藏着,否则阵眼相悖,会引发混乱和动荡。” “那上岳宗的那位阵修把隐藏的阵眼设在哪里了?”林清不解。 楚栖摇头笑道:“我不能去现场观战,具体情况也不晓得。但如果是我,那道被太华宗劈出来的雷痕应当比较适合埋一个黑乎乎的小法诀进去的。” 林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阵眼要藏匿?” “也不一定要藏匿,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完全可以阳谋出路。”楚栖又画了一张图:“若是我在此处以身为阵眼布锁足阵,你待如何?” “以心驭剑,斩破阵眼。” 楚栖笑着牵过林清的手,在客栈附近寻了一处空地:“来,你试试。” 林清心知楚栖又要给自己以实战相授,当下也不犹豫,召出秋泓剑目光一凝,衣袍翻飞如风向楚栖面门刺去。 只见楚栖脚下缓缓升起金光,林清身形陡然一僵,剑意停在了离楚栖半步远的地方。 他快速改了剑刃的方向,以手作诀抵在眉心,轻念:“以心作剑,听吾召唤,共鸣识海,斩除禁足,落!” 秋泓剑嗡鸣声声,忽地于长空直落而下冲向楚栖,只见楚栖以扇掩面露出一双带了笑意的凤眼,身形一闪,旁处一张更大的阵将落地的秋泓剑稳稳接住。 脚下的禁锢不过几息便消散了,林清迅速捡起地上的剑,挽了个剑花,向禁空阵眼挑去。 “卿卿~你为何要去管那个阵呢?”楚栖委委屈屈的声音响起,林清循声望去,一道金光瞬间将他笼罩在内,林清心道不好,飞剑而出,却发现剑尖在触碰到金刚阵的结界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颤了两颤。 林清瞬间红了眼眶。 “为什么会这样?”他心疼地摸了摸被撞出缺口的秋泓剑,只觉得萦在心口的委屈越缠越紧。 楚栖将人从地上拉起搂入怀中,抚着发哄了几下方道:“我方才把修为压到了化神和你对练,是因为你在这一届唯一有可能对上的阵修是今天上岳宗的那位双阵眼弟子。” 他将人额间的薄汗擦干净,将红且水润的眼眶吻了又吻:“对上阵修,你要算时间。化神期的阵大抵不超过五息,双阵眼的打法更多是三息换阵的拖延战术。” 林清睁开眼,似懂非懂地望着。 楚栖解释道:“就如方才,从锁足到你飞剑之间已过二息,而那边的禁空阵才刚一息,剑落地,二息,你捡起剑,三息。这时候你完全可以先把剑抛去一边不理,留心我的位置,避开被罩的范围。待我的金刚阵起,那边的禁空法阵也已经消失了,你再趁势捡起秋泓剑,就能避开金刚阵成型的范围。” 林清被楚栖哄得发晕,只听懂了最后一句:“法阵之间的范围不可重叠吗?” 楚栖道:“大乘以下的修为不可以。” 他亲昵地牵起人握剑的手细细揉着:“阵修出阵的思路往往取决于上一个阵的作用,但每个人的思路都会有所不同。譬如方才,我第一个阵是锁足,第二个阵是禁空,那是因为我了解你定会飞剑以攻为守。可若换了其他阵修,第二个阵未必会想到禁空,而是旁的其他阵法。因而你要学会随机应变。” 林清低头思索了片刻:“单阵法静待时机以谋生路,双阵法错开缝隙直指阵眼,是这个意思吗?” 楚栖笑道:“卿卿聪明。” 说罢他拿过秋泓剑道:“缺口我帮你修,你这几日刚好磨合一下落霞剑。” 林清忍不住叹息:“又没了三十颗灵石……” “凌岩峰也并非完全揭不开锅,莫要担心了,一切有我。”楚栖笑着宽慰。 大不了把白徵留下的小金库给开了便是。 “明日离花坞对阵晗光宗,我还需要去看吗?”林清问道。 楚栖沉吟:“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你若去,我便把剑送回丹阳峰好好打一下。你若不去,我们便去找莫家的家主帮这个忙。” “不会麻烦吗?”林清看着剑上的缺口,心上隐隐作痛。 “莫家千机堂给钱就行,没那么多讲究。”楚栖笑笑说:“更何况莫家唯一的女儿是你莫师叔,看在鸣山宗的面子上,他们定然不会拒绝的。” —— 仙门大会的第三天异常冷清,由于扼仙宗提前弃赛,鸣山宗众人直接轮了个空,令本该安排在午后比试的行程提前抬到了早上。同样来自中洲的两个门派分别是离花坞与晗光宗,因着人气不高且没有什么看头,三局两胜都打成了车轮战,了结得十分草率。 从莫家磨剑回来的林清听到结果很是意外:“离花坞居然赢了?晗光宗居然连蛊修门派也打不过了吗?” 楚栖倒像是早已料到一般:“晗光宗本来就没几个人,新收的弟子又被傅念杀了,能选出两个人来参赛已经很不错了。” 二人在客栈茶肆里坐着吹过堂风,不一会儿,沈音从外面走了进来。 “楚师叔好!”沈音见到楚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楚栖点头:“抽签去了?” 沈音笑道:“是的。” “宋师叔怎么没和你一起去?”林清问道。 “我师尊去找冼峥谈话了。”沈音叹着气:“我还以为手气能和之前一样好,没想到抽了个大的。” “抽到什么了?”闻莘从楼上经过,闻言直接喊道:“小崽子们!抽签结果出来了!” 看着围了一圈的同门,沈音丧着脸拿出了纸条。 “鸿渊道宗?”樊知越到吸一口凉气:“我认输来得及吗?” “五局三胜,才能晋级,否则就要轮到败者组再打上来。”沐檐沉着分析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莫听铃道:“鸿渊道宗也是败者组打上来的,如果我们轮去败者组,届时要对上的或许是月华宗或离花坞。” “如果要赢鸿渊道宗也不难,西场地让时舒,傅念和沈音去打,东场地让樊知越和冼峥上,胜算还是稳的。但我有一个提议……”楚栖道。 “什么提议?”宋不归沉着脸走了进来,冼峥立在外面一言不发。 “既然有轮空败者组的机会,东场地不变,西场地让孟语宾,沈音和林清上。”楚栖说道。 宋不归眉头一皱,很快就领会到了楚栖的用意:“你的意思是......用鸿渊道宗来练手?” “正是此意。”楚栖放慢了语速:“若是让时舒和傅念直接对上鸿渊道宗,胜算固然大,但他们几个直面上岳宗和太华宗,经验不足几乎不可能赢。刚好鸿渊道宗送上门来,我们不如顺水推舟拿他们当垫脚石,练一练手进败者组,与离花坞或月华宗交手一二再进半决赛,不迟。” “这个计策好。”沐檐点头称赞:“鸿渊道宗卦阵符三修,就当是提前与上岳宗对上了,趁此机会多累积一点经验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而且对上月华宗和离花坞,无论是谁都可以稳扎稳打。”闻莘笑着调侃道:“希望你们能抽中月华宗吧!我们离花坞除了收集情报,是什么都不会的。” “离花坞和闻峰主什么关系?”常少岩悄声问道。 “我听到了。”闻莘大大方方地嫣然一笑:“我是离花坞宗主,有什么问题?” 不止常少岩,樊知越,冼峥和林清都瞪大了眼睛。 “这......这也行?”樊知越惊讶得说不出话。 “嘘!这可是我们鸣山宗的小秘密,可千万不能往外说。”闻莘煞有介事地说道。 “就这么定吧!”宋不归突然敲了几下桌子:“你们在鸿渊道宗手下尽量多过几招,这几天也趁着没事组团对练,提前预演一下,以防不测。” “若是对上月华宗,五局三胜你们就放开了打,即便东场地全盘皆输也无碍,时舒和傅念在西场地一样能把局救回来。”莫听铃道。 “如果可以,傅念尽量不要上场。”楚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我想把你留到决赛,和上岳宗在最后的较量里堂堂正正地打一次。” 第53章 鸣山宗 VS 鸿渊道宗 鸣山宗与鸿渊道宗的对决赛程安排在了第五天。 此前一日里正如楚栖和闻莘所料,月华宗赢下了修云岭成功晋级,而离花坞则遗憾落败于上岳宗之手,离开了仙门大会的擂台。 “今天天气不错啊!没有大太阳,风也吹得清爽。”沈音笑着感叹道:“总算不用烈日当空浑身是汗地打架了。” “好紧张,第一次参加仙门大会,手心有点紧得发汗。”樊知越搓着手走来走去的,嘴上不断地念叨着:“先下种子,先下种子,先下种子......” 冼峥早早去了西场地待命,此时抱臂闭着眼休养生息。 “你不紧张吗?”沈音在侧,一边扇风一边问道。 冼峥睁开眼,看向沈音的眼中稍微化了一些冷硬。他凝视许久,才道了一声:“不。” 沈音叹了一口气,突然附身道冼峥耳边道:“你要是赢了,午后我们去对练,顺便找个没人的山里......” 冼峥呼吸陡然一紧,手掌捏上人细长的后颈,目光沉得如同黑夜里的狼。 “你自愿的?”他哑声问。 沈音面色平静:“你不想赢?” 冼峥松开了手,在人肩颈上捏了捏:“想。” 更想你。 常少岩反倒毫不在意,他从傅念那边要来了册子,临急抱佛脚似地翻了两页:“东场地两个阵修一个符修,西场地两个符修一个卦修,他们符修和阵修怎么那么多?” “不是他们多,而是这符修和阵修本来人就多。”傅念不着痕迹地接过册子,和声道:“你怎么不去准备一下?即便输,输得体面一些也好看点,不是么?” 常少岩轻易就被说服了。 第二轮晋级赛里,东西两个场地的赛事并非同时进行。鸿渊道宗与鸣山宗人都不少,且东西场地鸿渊道宗都刚好能出三位弟子参赛,因此遵循的是五局三胜制。 莫听铃,沐檐和宋不归坐镇高台长老席,闻莘和楚栖则分别在东西场地分析战术。 东场地此时人头汇聚,许多人都十分期待风云榜第三与风云榜第四的对决。 “鸿渊道宗出了阵修?”闻莘收到消息,将几位新入门的弟子看了几眼,最终拍了拍樊知越的肩。 “小越,你先上去练练手,别忘了你师尊说的话。” 樊知越艰难地咽了口水,点点头。 少女橙色衣衫明媚灿烂,泛着细闪的薄纱在纤细的肩颈上围了一圈,往台上随便一站便引起一声又一声的喝彩。 鸿渊道宗出战的弟子是一位坤道,年纪与樊知越相仿,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左右,黑衫白袍衬得人鹤骨仙姿。 “鸿渊道宗阵道华晟,请指教。” “鸣山宗灵泽峰,樊知越,请。” 寒暄过后,华晟率先捏诀起阵,一道华光微微闪过,阵法在场地中心亮起。 “凝风阻灵,去!” 对方朝前一指,光阵便朝着樊知越所站立的地方径直打去。 樊知越眼神一紧,翻身腾空避开法阵的行进路线,缠在手腕上的藤木手环脱手而出。 她在半空转了个圈,抬臂抓住,藤环在掌心化作一道疾鞭,伴随一道清脆的喝,迅速朝人门面打来。 “面对植修,阵修的起手势向来是以阻碍限制为第一步。要么下滞灵阵阻断你和灵植之间的感召,要么下锁足阵限制你提前布局,记得随机应变才是。” 沐檐的声音款款而来,在樊知越的耳边响起。 鞭风所过之处引发一阵颤动,那藤蔓好似长了眼,直冲滞灵阵的阵心而去。她扬鞭一击,只一下便把阵眼打了个稀碎。 而与此同时,樊知越所在的足下,一道光芒悄然升起。 “金刚不破,结!” “又是金刚阵!”林清忽地咬牙,狠狠瞪了楚栖一眼:“你们阵修的金刚阵真是难缠!” 楚栖无奈一笑,把人按在了座上:“我承认是我手段下流,但你别骂阵修。” 樊知越显然也没料到对方会突然给自己下了金刚阵,不过一息怔愣,她背过双手,悄悄在脚下落了一颗种子。 “埋种子需要时机,若你能不着痕迹地分几次播下,待时机来临,便能瞬间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沐檐循循善诱的声音再次从回忆中传来。 “一,二,三!”樊知越在心中默数着三息的时间,待金刚阵消弭的一刹那,藤鞭飞出,抽陀螺似地瞬间把华晟打了个晕头转向。 对方也是个反应迅速的,不过挨了一鞭便急忙俯身躲过,手上捏诀往地下扔去,锁足阵瞬间亮起。 “小心!”孟语宾惊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飞出的藤鞭靠着惯性回落在樊知越眼前。 樊知越将藤鞭抓回手里,震得虎口生疼。她一咬牙,手上捏了把种子直接朝地面撒去。 “引土生木,根蟠节错。盘龙之网,结!” 忽然,地上一溜儿带刺的植株齐齐破土而出,在脚下迅速凝结成网,眼瞧着就要将华晟缠住,却见又一道阵缓慢升起,顷刻间便借着樊知越织下的网在原地燃起熊熊烈火。 燎原之势乘风而上,樊知越还没来得及收起藤蔓,就被烈火包围其中。 她手上藤鞭再度甩出,将火焰劈开了一个口子。她闪身跃出又落下几鞭,却见华晟快速躲闪了两下,在第三道鞭子击落地面前下了一道迷踪阵。 场上升起一团白雾,瞬间将樊知越困了起来。 “迷踪阵?”樊知越心下一慌,她又握了一把种子凭空一撒,却见白雾陡然散去,所有种子不费吹灰之力被吹散四方。 “这是?”常少岩惊讶道。 “罡风阵。”冼峥皱眉。 “她居然用罡风阵吹散种子?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林清惊讶道。 樊知越见种子吹散,毫不犹豫再度扬鞭而上,却见手上骤然一紧,那道藤鞭像是突然反噬一般将自己团团缠住,她慌乱之下低头一看,脚下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阵法。 “迷心阵。”傅念无奈叹了声气:“我们输了,准备下一局吧。” 小姑娘初出茅庐就被反制,下了台后眼泪汪汪地憋着不肯哭。孟语宾递给樊知越一壶水,学着傅念的态度安慰道:“不要难过,第一次已经打得很好了。” 樊知越吸了吸鼻子,水光在眼眶里直打转:“我想不明白,迷心阵能怎么破呢?” 孟语宾也不懂,只能递给樊知越一张帕子。 “迷心阵破不了,但你可以在藤鞭反噬的一刹那强行封闭神识,舍小逐大。”楚栖走了过来道:“放弃藤鞭的短暂失控,反手布局或利用植株的毒性进行牵制都可以。阵修以静制动,而你要做的是夺人先声。” “就当是累积经验了,我第一次参加仙门大会的时候,还没你撑下来的回合多呢!已经很厉害了。”时舒安慰道。 回想起自己的战绩,傅念也低头一笑:“也比我好多了,至少往年那么多届,我也就走到了第二轮比赛。” 常少岩递给了樊知越一颗浅色的丸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我昨天练了一颗糖出来,挺好吃的,你尝尝吧?” 林清和沈音都插不上话,只能安静地到四周把吹散的种子寻找出来全部收到同一个布囊里,递给了樊知越。 “谢谢你们。”樊知越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她捏紧了布囊,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冼峥师兄,午后你有空吗?我想和你再练一练。” 冼峥有些意外,但也不多问,点点头道:“好。” 沈音站起身拍了拍手,路过冼峥时用仅二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下一个应该是你上场了,午后你尽管去练,但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赌约。” 冼峥点了点头,抬眼一望,对方果不其然再次选择了阵修。 “冼峥,上!”闻莘见状,扬声道。 “鸣山宗观元峰弟子,冼峥。”他一袭黑衣,抬手抱拳。 “陈仪,阵修,你先请。” 冼峥也不客气,抬手捏诀,一道阵直接落在对方脚边。 “锁足阵?还是老一套方法。”陈仪吟笑一声,抬手飞出一个阵眼,落地在冼峥脚下幻化成铜人阵。 冼峥始料未及,胳膊上瞬间挨了一拳。他疾步后撤,左手指尖黄光亮起,借着铜人阵尚未消失的一息掷在地面。 瞬时,繁复的赤纹在地面亮起,慢慢汇聚成数道涌动的暗流。空气骤然变得沉闷,不过呼吸间,暗流已经涌到陈仪脚下,眨眼之间筑起几道土墙将人围困其中。 “冼峥在做什么?阵眼还下在对方脚下?不作防御吗?”林清皱眉。 时舒冷静道:“依我看,他应当是想要形成快打快破的节奏风格。但这种进攻方式太冒险了,稍有不慎就会给对方抓住漏洞绝地反击,除非他算无遗策。” 说话间,冼峥已利用着阵成的三息空隙迅速在墙边布下一个阵眼。 “土崩,破岳!” 只听得陈仪在内低喝一声,土墙瞬间瓦解,大块的碎石黄泥噼里啪啦地落在墙边的阵眼上,激起千层泥浪。 “居然两边打出来的都是破岳阵?”沈音激动得失了声:“这一招也太妙了!冼峥他怎么算到对方会下破岳阵的?” “或许是赌一把?”不明所以的常少岩揣测道。 “不,并非盲赌。”楚栖沉声道:“就算对方不采取破岳阵,只要待最后一息,冼峥也可以主动引动自己的破岳阵。” “可是,双阵不是无法并存吗?”林清不解。 “双阵无法并存,但却可以提前自毁阵眼。陈仪如果下破岳阵,是定然不会在最后一息才引动的,因为那样做极有可能预估失误,反倒误伤自己。而冼峥却可以利用最后一息来判断对方究竟如何出手,倘若陈仪下了其他阵,那么冼峥的破岳阵就可以顺势炸除对方的阵眼并给予陈仪一击。但若陈仪下了破岳阵,他就可以在最后一息选择布下新阵,抢夺先机。” “不愧是前芦花宗宗主带出来的徒弟,心思好生可怕。”樊知越突然后怕起来,甚是担心午后的对练冼峥不会手下留情。 “没事的,冼峥不会欺负同门,你放心。”像是看出来了樊知越的担忧,孟语宾好言安慰道。 沈音面色变得略显古怪,他看了一眼孟语宾,又看了一眼台上又打了几个回合的冼峥,沉默不语。 只见台上陈仪脸色微变,刚打下的困龙阵被迫震碎,还未等下一个法诀捏起,一道泥腥味扑面而来,直把人逼得气息一停。他本能想要躲避,却发现裤管早已被黄泥压住。挣脱落泥的一刹那,陈仪直接落了一道移行符,身形微动,躲过了接踵而来的一道滞灵阵。 孟语宾见状迅速拍了拍樊知越的手,指着台上道:“师妹你看,刚才的迷心阵你也可以这样躲。” “那我要好好练身法了。”樊知越显然也看出来了门道,郑重点头道。 “不好!陈仪抢到机会了!” 随着傅念的一声低呼,场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数道火灵在地上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图腾,带着不可一世的焚天灭地之力向冼峥席卷而来, 冼峥迅速抬手,一道金刚阵诀迎面飞出,打在了那团火焰之上。 “金刚诀还能这么用?”场下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只见台上那道席卷而来的烈火被半路杀出的金刚诀猛然一撞,掀起了一股强烈热浪。火焰的力道太过凶猛,骤然一挡便被扑得反噬回去,陈仪还未埋好下一个阵眼,就被扑面而来的火焰烧了个通透。 台下静默了几顺,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碳吗?这是吗?” “我第一次知道物极必反这个大道理还能这么用。” “救命!你们快看陈仪的头发!” “就这一场,我能笑三年!” “鸣山宗这是给刚才的那位女植修报仇了是吧!” “支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人只见陈仪从火光中走了出来,呸去了两道黑烟,头发被烧得如同糊了的玉米须,全身上下一片焦炭颜色,就连衣服都只剩了半张布,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好在仙门大会不允许用真火,否则对面的这位要魂归故里了。”傅念笑得呛咳了两声,调侃道。 楚栖看了一眼从场上走下来的冼峥,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开口提醒道:“一比一打平了,还有三局,切勿懈怠。” 闻莘看了一眼赛程:“少岩,到你了,准备一下。” “我?对阵符修?”常少岩瞬间把脸皱成了苦瓜:“闻峰主可饶过我吧!我一个丹修,手无打铁之力,能做什么?” 闻莘歪头笑笑:“不打一场,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说罢,她朝台上一指:“前方大好的练手机会,你就不想突破一下丹修的极限吗?” 小越初出茅庐,打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主角团没什么光环,打铁还需自身硬,对面毕竟天下第四,和鸣山宗旗鼓相当,有输有赢很正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鸣山宗 VS 鸿渊道宗 第54章 抽的什么烂签 鸣山宗旗开得胜打了个漂亮的头阵,接下来的两场比试也是异常地顺利。 月华宗见性长老门下的弟子依瞳观世,以言破妄。在得知对手的功法后,常少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吞了一颗封印五识的丹药,闭上眼在炉子上“砰砰”一通乱打,毫无秩序乱飞乱放的炉火愣是把对面的女弟子逼得乱了心神。而冼峥则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对上音修弟子先是给自己下了个金刚阵,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的滞灵阵下去硬是把对方的灵力活生生耗尽。 简单粗暴的三场比试令在场所有用惯脑子和战术的修士瞠目结舌,一个早晨下来鸣山宗大获全胜,共同聚在城南的茶馆上举杯共贺。 “恭喜恭喜!”闻莘仗着杯酒不醉,仰头一口闷道:“大家比试辛苦了!感谢各位在这一年来不惧风雨的勤学苦练,这杯敬大家的!” 沐檐也笑得温婉:“总算是打入了赛中,接下来就是个人抽签了,各位要更努力才是。” 刚醒来的林清就被楚栖拉过来赶上庆功宴,此时他手上的杯子被换成了茶,闻言应和了两声,低头浅酌。 “抽签什么时候开始?”莫听铃起身又斟了一圈酒,朝宋不归问道。 “申时三刻,不急。”宋不归笑得爽朗,借着酒劲环视一周,清了清嗓子:“不管接下来是赢是败,这杯酒就当是敬新一代的弟子们更上一层楼了,小越,少岩和冼峥第一次参赛就打出了名声,未来不可小觑!” “我会更努力的!”樊知越小脸上神采奕奕,红色的衣服衬得人更是容光焕发。 “你昨天不是穿的橙色衣服吗?今天怎么穿的是红色?”孟语宾小声问道。 樊知越微微醉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染了朦胧。听孟语宾这般问,粲然一笑:“因为今日宜穿红色。” 孟语宾一怔,别看了眼。 “怎么跟江长老一个样了。”时舒笑着问傅念:“这说法真的靠谱吗?” 傅念自从病后就再也没饮过酒,此时端着杯桑葚果泡的茶晃了晃,笑道:“师尊何曾教过我这个,我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权且当个安慰罢了。” “这一次抽签,我们是不是所有人都得到场?”常少岩忽地想起来这一茬,紧忙问道。 “对的。”沈音点头:“我们所有人都要挨个抽签。” “鸿渊道宗好像淘汰了?”林清忽地问道。 “正是。”时舒笑了笑:“又一次败在了太华宗手下,我只觉得他们两家又要成宿敌了。” 莫听铃闻言嗤笑一声:“切!他们又不是第一次输给太华宗了,怎么偏生就这一届成了宿敌。时舒,师叔劝你不要总学你师尊天天看那些没用的话本子,那上面写的东西,信不得!” “好在摘星门棋差一招输给了上岳宗,不然对上他们,可是有得受了。”闻莘无不庆幸道。 沐檐想了想,问道:“我记得他们那一场,好像把阮溪棠都请出来了?” 闻莘点头:“不错,阮溪棠可视作步虚境修士,问剑摘星门不在话下,只是没想到区区摘星门就把阮溪棠逼出来了,可见他们三个人一旦跻身步虚境,仙门大会的魁首花落谁家仍未可知。” 宋不归闻言道:“单得西场地的魁首并不算什么,阮溪棠头两届参加的时候也只是拿下了东场地的魁首。但若真论起积分来,须得东西两地各领风骚,才叫真正的一骑绝尘。” “往届仙门大比里,太华宗连续两次一骑绝尘,积分遥遥领先。我们当然不能和天下第一去比,这一届三个娃娃初次参赛,要求低一些也无妨。”沐檐一副好亲近的长辈模样:“只要东西两场都能打进前五,也是很高的一笔积分了。” “怎么?对我们时小兄弟那么没有信心?”闻莘挑眉:“依我看,他打进前三或许不成问题。” 时舒赧然:“师叔们抬爱了,太华宗阮溪棠已可作步虚境看,在他其下同门亦有两位化神期大圆满,上岳宗一位化神大圆满一位化神后期,我区区化神后期,无论如何也很难稳坐前三。” “前五也可以,不必操之过急。”楚栖温声开口道。 林清听到众人讨论阮溪棠时,不由看向坐在一旁的傅念。只见人先是神色微怔,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低头抿了两口茶,后来仍觉得全身不自在似地,夹着腰果的手微微在抖,面上仍旧沉静着,看不出心中所思。 一连打了两天的擂台,又加上饮了酒,那几位不胜酒力的先回了客栈歇午觉。沈音只浅酌了几口,此时被风一吹,头脑又清醒了半分。 他坐在客栈的石阶上,仰头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边出现了一只绣着蓝色竹枝的黑底鞋面,沈音头也不回,身体向后一倒,枕在了来人的肩膀上。 冼峥毫不意外地接住,捏起沈音的手腕,掰开五指后里头红肿一片,不由心尖微疼:“手怎么了?” 沈音斜靠着人的肩窝,看向交叠的手,淡淡道:“师尊打的。” 冼峥捏着腕骨的手一紧:“昨夜?” “嗯。”沈音挪了挪头,总感觉哪哪都不太舒适:“衣衫不整,还破了,都怪你。” 冼峥被沈音蹭得心上又软又涨,他一时间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情,只噤了声,拿出自己常用的跌打化瘀膏往沈音掌心涂。 “怪我。”他言简意赅地承认道。 正午的日光浓,往身上一照,脑中便开始晕晕沉沉起来。沈音调整了一下姿势,总算发现了硌着脑袋的是为何物,当下把簪子一拔,满头秀发散落于地。 冼峥察觉到动静,低头望去。只见沈音的头轻轻点了点,玉簪虚虚地握在手上,如同枕着山一般安稳,呼吸渐缓,竟是闭眼沉沉睡了去。 冼峥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观察着沈音的容颜。 眉如青黛,鼻如玉山。唇色永远似水一般滋润,脸上细小的绒毛稚嫩如少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尾三百多岁的鲤鱼仙。 沈音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高傲的,暴躁的,凉薄的,有时尾音上挑勾得人发了狠,只想把他撞得支离破碎听话求饶。但这一切令人恨不得征服其上的神态,在此刻尽皆化成了岁月静好的安宁。 冼峥收起药膏,指尖抚上了沈音的唇。 他没有品尝过水色之下的甘泽,因为他知道,那是道侣之间表达爱与情义的方式。 他和沈音之间,纵欢是有,赌气是有,吵架常有,但唯独化在两颗心之间的柔情,彼此都未曾察觉到半分。 像是被下了金刚阵一般,又好似被隔了几道符,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忽冷忽热的关系,彼此抚慰的行径实在谈不上什么情分。 若是......他能不骂自己,对自己好言好语一些,就好了。 冼峥这般想着。 天边的云行得慢,看久了心也沉静下来。冼峥就这么任由沈音在肩上歇息着,半晌,才带了探讨般的顾忌,试探性地将臂弯环上了人的肩膀。 —— 若论往常,申时末刻应是晚饭时间。此时天边红霞燃起,鸣山宗与鸿渊道宗身为本届仙门大会排名第三与第四的宗门,依次前去抽签决定接下来个人场次。 “怎么样?”常少岩看着脸色难看的樊知越,轻声问道:“抽到了谁?” 樊知越垮了嘴角:“上岳宗,金丹后期,剑修。” 常少岩叹了一口气:“没事,我更惨,遇到的是太华宗御风门的弟子,克死我算了。” “御风门怎么就克你了?”孟语宾从隔壁屋子里走了出来,闻言奇道:“你的炉火不是乘风燃得更起劲吗?” 常少岩皮笑肉不笑:“是啊!可问题是风往哪边刮?” 孟语宾无奈耸肩:“那你提前吞两粒避火丹吧!我怕你像那位符修一样,被烧成碳。” 常少岩敛了笑意,问道:“你呢?对上了谁?” 孟语宾扬眉:“太华宗雷均门,一刀劈我姥姥家。” 樊知越忽地笑出声:“就这样吧!这一场就当长见识了,下一届我们再努力!” 而那边冼峥一脸阴郁地出来,刚好被沈音接住。 “抽中了谁?” 冼峥不语,展开了纸条。 “这抽的都是什么烂签?”沈音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肩:“没事,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说上岳宗害人不浅。” 冼峥抬头,刚好看到时舒走了出来,破天荒主动问了一句:“如何?” “你们两个居然也有不吵架的时候?”时舒将两个人左看看右看看,半晌方噙笑道:“太华宗凝霜门,不好打,我尽力便是了。” “凝霜门?”林清闻言走了过来:“时师兄,你是水系单灵根,对面冰灵根的话,岂不是如虎添翼?” 时舒笑着宽慰:“我不用水系法诀便是了,没多大问题。” “可是这样,会不会胜算不大?”傅念最后一个抽完签出来,满脸写着无奈。 “没办法,对上宿敌是我们鸣山宗的命。”时舒摊手,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傅念笑容微滞。 “又对上阮溪棠了?”他轻声问道。 傅念牵起一抹笑,眼中藏了疲惫:“我认输了,轮空去了败者组,你们多加努力。” 林清一愣:“你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 “横竖都是输,不上台还能免去一顿嘲讽。不过是到败者组再打上来,不碍事的。”傅念的声音很轻,话锋一转轻巧带过:“我们之中,似乎没有人抽到鸿渊道宗?” 林清展开手上的纸条,看着上书的两行六字陷入了沉思。 第55章 玩过头了 饭后,傅念在众人义正言辞的勒令劝阻下回到客栈休息,林清、孟语宾分别被楚栖和闻莘叫走嘱咐比赛相关事宜,而冼峥则与莫听铃约去了对练。只剩了沈音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西场地的看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符。 “你对早上常少岩和严执声的那一场比赛怎么看?”时舒走了过来落座一旁,说话间带了一丢丢请教的意味在。 沈音讶异,似乎对身经百战且修为已达化神后期的宗主首徒前来询问一个没打过几次架的元婴期修士一事很是意外。 不过沈音向来不是什么谦虚之人,时舒敢问,他就敢答。当下折起几道符纸,说道:“鸿渊道宗在符箓一道上似乎有了新的建树,早上他们拿少岩试水,却不承想意外逼出了葛师叔秘不外传的丹道成就。好在少岩自己都不知道吞了个什么东西,这样一来,鸿渊道宗心存顾虑不敢贸然进取,反倒阴差阳错地给我们西场地的比试留了一席余地。” “那他手上那些五颜六色的符纸……”时舒对这一点尤为好奇。 “哦,你关心的是这个啊?”沈音哂笑一声:“那只能证明鸿渊道宗有钱。” 他停了停,又追加了两句:“很有钱,特别有钱。” “真的没有什么说法吗?例如五行相生相克之类的?”时舒还是不放心。 “要是说完全没有,那也是假的。但那些颜色不过是鸿渊道宗自娱自乐的方式罢了。火符还是火符,水符也还是水符,这一点不会因着符纸的颜色而改变。” “那你对银符有什么见解?”时舒问道。 沈音想了想:“没什么见解,只能证明他们很有钱,而且指上功夫不错。” 时舒闻言略带怀疑:“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他们的银符是用来当飞镖暗器一类使的,并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符文绘于其上。” “发现了呀!所以我说他们指上功夫不错。”沈音举起爪子在虚空里抓了抓,以示他口中的指上功夫乃手指的“指”,而非符纸的“纸”。 时舒笑了一笑,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和冼峥,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同门罢了。”沈音装作无所谓似地说道。 “可是,我昨日听到宋师叔教训他了。”时舒直言坦白。 “你来当说客的?”沈音眼睛一眯:“劝分还是劝和?” 时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我不劝,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深陷其中。” “为什么?” “你和冼峥如果不是两情相悦,身边迟早都会出现第二个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他未来有了真正想要守护的人,你觉得自己能毫无留恋地全身而退吗?” 沈音呼吸停了几瞬,不自在地撕着手指上的倒刺,见血了也不觉得疼:“我师尊跟冼峥说了什么?” “我没听全,但依稀记得几句。宋师叔的意思是,如果现在对你不是真心的,就不要来招惹你,免得未来牵扯到不必要的人,徒增烦恼。”时舒一番话说得诚恳:“沈音,我认为宋师叔教训得不无道理,你有时间,不如找冼峥谈一谈吧!” “多谢时师兄。”沈音动了动嘴角,牵起强笑,目光重新落在了擂台上。 —— 鸿原道宗为了求稳,不出所料地派出了修为最高的两位符修应战。 孟语宾笑语晏晏地跳上了擂台,浅青色的衣摆挂满了金饰,薄如蝉翼的白纱在空裸的腰间一围,若隐若现地挡住了劲瘦的腰。他吊儿郎当地朝对方抛了个媚眼,笑得惑人。 不出意外,对面的符修脸都红了,大骂了声:“妖孽!”,以手作笔画了几道青绿色的符文一掌拍出。 “咦?你们符修也会用毒啊?”孟语宾笑嘻嘻地调侃着,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扬眉道:“你不看看自己手臂上有什么吗?” 那符修愣了一下,紧忙朝手臂看去,不承想刚低头,脖子后面便传来了针扎似的疼痛。 “连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当都让你上当,是怎么练成的元婴期大圆满啊?”孟语宾露出一个欠嗖嗖的笑容,握着手上的蝎子晃了晃。 “找死!”那符修猛地将滞灵符拍在了孟语宾身上。 “喂!你到底懂不懂蛊修?”孟语宾歪头:“你不知道滞灵符对我们蛊修来说是没用的吗?” 只听得对方冷哼一声,手上又亮出两道符:“有没有用,试试便知。” “煌煌天火,以雷为引。天地法相,助我神武,破!” 只听天边“轰隆”一声,数道惊雷接连响起。那符修指间两道符飞出,一红一紫交相缠绕,不多时天雷“轰”地劈在了符箓间,顿时将擂台上的定海柱炸飞了两根。 孟语宾脸色尤为难看,当下掏出罐子拧开盖,泛着清光的蜂徐徐升起。他指尖轻点,灵力乍现,那只蜂悄无声息地将那符修的指尖一蜇。 “啪”,符笔落地。 趁着对方捡笔的空档,孟语宾又放了两只蛊虫。 “千丝引,蛊作媒。” 只见那蛊虫突然齐齐吐出白丝,一左一右将那符修的双手捆绑起来。孟语宾就势又放了几只蚕宝宝,轻笑声中,只叫人心神领会何为“作茧自缚”。 “这也行?”台下有人窃窃私语道。 “鸿渊道宗这算输了吗?” “不能吧!前有丹修破阵,后有蛊修降符,怎么可能什么便宜都被鸣山宗占了去!” “不好。”沈音眉心一紧:“孟语宾这是打上头了不成!我们不是约定这轮输给鸿渊道宗的吗?” 闻莘见势头不对,当下捏碎了传音蛊:“徒弟,悠着点,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孟语宾确实如沈音所料玩上了瘾,他对自己的修为自信得紧,根本不相信能打得过任何人。此时只觉得让那符修变成蚕茧甚是有趣,根本没留意到蛊虫吐出的丝线将人越缠越紧。 “喂!你不会反击吗!”孟语宾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将蛊虫收起,敲了敲变成硬壳子的丝茧:“别被闷死啊!要是活着就吱一声!” 里头传来恨骂:“……虚伪!” 紫光从茧内浮现,天雷再度劈下,顿时将茧壳击得稀碎。 手上的束缚不知何时解了,那符修持符踏风而来,借着滚滚天雷将红色的纸张往天上一飞,雷击落的瞬间,烈火焚尽了地上如雪散落的蚕茧碎片。 孟语宾没再驱使蛊虫,手忙脚乱地左右横跳,试图躲着飞溅上身的火星子,生怕烧到了金贵的丝绸衣摆。 “行且止,动且静,屏神滞气,如如不动,定!”一道青符贴在了脚跟。 孟语宾步伐顿住。 “风为天息,凝神作化。擎天巨树,催催欲折,去!”又一道青符紧跟而来,孟语宾借着狂风之势,姿态优雅地被掀落台下。 台下顿时人声鼎沸。 “双符叠加!这真的只是元婴大圆满的修士可以练到的境界吗?” “我没想到双手被缚困在蚕茧里还能画出符咒!鸿渊道宗的弟子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太厉害了!” “你们不觉得鸣山宗的人也很离谱吗?一个植修一个丹修一个蛊修,居然也能比武打架,还有来有回的!” “对啊对啊!蛊修也就算了,但我做梦都没想到丹修也可以上台比试,还赢了!” “鸣山宗到底发掘了多少不为人知秘辛?再这么发展下去,指不定哪天都能在擂台上看到医修了吧?” “这一届仙门大会简直太玄幻了!” 感叹中,也不乏有质疑声起。 “你们不觉得刚才那个蛊修很奇怪吗?明明稳赢的局面,怎么突然就收手了?” “是啊是啊!我也没看懂这一点。” “他可能担心人会被闷死在蚕茧里吧?毕竟仙门大会讲究一个点到即止。” “但如果真的有危险,执法司自然会鸣钟警示的啊!” “这个叫孟语宾的好像是第一次参加仙门大会?或许是没有经验......” “不止了!参加过好几次,只不过都止步初赛罢了。” 闻莘听着台下人的讨论,不禁以手扶额:“救命!小语的演技简直惨不忍睹,这群人能信也是个天才!” 众人看着孟语宾一瘸一拐地走到看台前,神色各异。 “你……就是这么转胜为败的?”沈音眼角狂跳:“我要是站你对面,看到你停下来还问我死没死,指定掐符炸了你。” 时舒叹气:“你这样的输法很难服众啊!” 林清一言不发,看上去似乎神色淡淡的,唯有秋泓剑上的金光一闪而过。 “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蛊修也能打架,本来只是想上去玩一下的。”孟语宾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办,鸿渊道宗不会怀疑我吧?” “事已至此,想这么多也没用了,要怪就怪对面修为不够,连个蛊修都差点打不过。”闻莘看向鸿渊道宗那几个面露疑色的糟老头子,冷嘲了一声。 楚栖没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松开了勾着人尾指的手。 “该我了。”林清扔下一句话,转身上了台。 红色系带的尾端飘在荼蘼花开的月白色衣摆上,清清浅浅洒落了一地的香。他仰头迎着风,持秋泓剑,似水轻盈立在云间,应是神仙人。 “鸣山宗凌岩峰林清,请赐教。” 对面的男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抬手抱拳道:“鸿渊道宗符修,乐皖晴。” “这个人,是不是跟上岳宗对战那天打最后一场的那个符修?”时舒听着名字有些耳熟,下意识问了一句。 “我哪里知道?”沈音摸了摸鼻子回:“我从来不记这些。” 时舒回头看了一眼,尴尬地笑了一声:“大意了,我以为傅念在,突然发现他那不离手的册子还挺好用的。” “你们要《仙门大会手册》吗?”常少岩懵懂抬头从纳戒里掏出来一个小蓝本:“在我这里啊!” “你怎么会有这个?”孟语宾一把抢了过来仔细翻道。 常少岩摸了摸脑袋:“傅师兄给我的,说叫我带着,万一你们有用。” “刚刚跟我打的那个符修叫重云,那就只剩这个人了。”孟语宾找了一圈,指着某个名字“嚯”了声:“还是个化神中期,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修为还这么高。” “你们前几天都白看了吗?”时舒觉得不可思议。 孟语宾懒洋洋地伸了懒腰:“我在走神。” “我是一条鱼,我健忘,理解一下。”沈音笑得十分礼貌。 常少岩苦笑一声:“昨天离得远,我看不清脸啊!” 时舒不忍直视地闭上眼转头看向擂台上那两道翻飞的身影,无不感慨地说。 “鸣山宗有你们几个,还真是福气!” 第56章 那天乾信香,冲死了 林清的剑如疾光掠影,一个空翻躲过了迎面射来的几道符文,双指在刃上扫过,金光凝起处剑气陡然划出。 乐皖晴也不是个吃素的,当下几道灵符横在身前,凝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剑气落在上面,噼里啪啦地炸开了花。他腕间一抖,将挡下剑气的符纸朝前方一推,只见几张明黄瞬间燃成了一个个火球,四面八方朝着林清飞去。 林清一剑一个飞速挑落,剑尖在虚空处画了个大圈,左手掐诀往握柄处一撞,霎时间,剑气化作千万微不足道的光点,将乐皖晴团团围住。 眼瞧着就要将人扎个透彻,却见乐皖晴迅速亮起三道符纸,火符与风符在半空相撞,溅起四散火星如雨落下,将无孔不入的剑气消弭在虚空。而另一道火符则直冲林清飞去,快到眉心的一刹那,疾风符追上,瞬间在林清面前炸了个烟火漫天。 秋泓剑气凝成一道屏障,不断地承受着来自烈火的吞噬。乐皖晴以火克金,林清偏要熔于烈火,千锤百炼。 “噌”地一声,金鸣锐啸于空。林清飞身而起,持剑朝前一劈,金光大震如浪潮一般汹涌而至,直逼得人呼吸都停了片刻。 “九霄风裂,神雷作引,鸣金而动,以乘天机。秋泓,去!” 霎时间,天边乌云滚滚,一道闪电从半空中劈落直引秋泓剑尖,他一袭白衣持剑于身前,微合的双眸突然睁开,金光大作间将雷引落,朝着乐皖晴的面门剑指而去。 “这么大阵仗!”沈音惊得握紧了拳:“他就不怕将修为全暴露出来吗?” “不,他在逼对面使出绝招。”时舒冷静道:“剑修一道,敌强我愈强。林清这么做,除了逼出对方的底牌之外,或许还在给傅念打掩护。” “怎么说?”沈音问道。 “我不知道傅念如今真实的实力如何,但这两天我们过招的时候,我很吃力。”时舒看着林清快如闪电的身法,眼中惊讶全无:“楚长老既然将傅念藏在决赛再出招,他一定练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法,而这个秘法,须得让人防不胜防。林清这么做,不过是将众人的视线转移在他身上,少年天才,天资卓越,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阮溪棠,他要让所有人误以为鸣山宗的底牌是林清和我。” 惊雷声声镇魂,乐皖晴迅速飞出消弭符,接下了凶悍的雷霆一击。 唇边被击溢了血,湿润的眸中燃起怒火。他摘下发簪,以精魂为引连画数道符咒,一掌拍落在地,空中再次传来一声巨响,原本被林清引来的电闪雷鸣尽数击在了地面的符咒中。乐皖晴迅速掐诀手臂一抬,地上注满了雷电的符咒横在半空,行成了一个惊雷阵。 “什么?!以符入阵?”台下众人皆连失声惊呼。 林清显然也没想到对方藏了这么一手,当下足尖一点,翻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电光阵阵。秋泓剑穿过其中,将阵眼中心的惊雷再次抢夺回来,一道剑气再次劈出,林清抬刃飞来,直取对方面门。 快!太快了!这边惊雷阵刚起,众人还没看清楚乐皖晴是如何打出的术法,那道白色的身影便直抵人眼前。 乐晚晴由下至上凝视着林清,雷电让他又白又细的手指裂出了血。 他双指夹刃,另一只手符光一闪,贴在了秋泓剑上。 “这个乐晚晴也是个狠人!”时舒感叹道:“宁愿废了双指也要贴上锁灵符,剑修没了剑,说一句手无寸铁不为过。” 林清眉尖一紧,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徒手接剑。他当机立断将秋泓剑抽了回来,锋利的剑刃在指缝划过,血柱如飞。 没了灵力的剑如同一块破铜烂铁,他不敢徒手揭符,生怕自身的灵力也被封印。他本想就此认输,但一想到自己在筑基前就已经跟着楚栖学了剑法,忽地歇了就此罢休的心思。 即便没有灵力,剑招也未必不能用。 “剑法招式无论什么境界都可以学,这也是为什么剑修可以越境杀人的原因。” 楚栖温柔缱绻的神色在回忆中浮现,林清闭起双眼将心神暂缓,再睁开时双眸澄明。 “还要打么?”乐皖晴问道。 林清沉静地看了他几眼,忽然持剑又冲了上去。 乐晩晴似乎没想到对方是个不要命的,不过愣神的功夫,身上就挨了一道。 “鸣山宗的人怎么都是疯子?没了灵力的剑不过就是块废铁,他还上去打,不是找死吗?” “剑修哪一个不是疯子?你看那个阮溪棠,打起架来恨不得毁天灭地,他师尊尚净,当年一剑劈山把茯茗地的天池直接填平。那个叫傅念的不也是死磕着阮溪棠不放?往大了说,鸣山宗的那位楚长老当年还血洗仙门呢!” “这个林清,也太不自量力了。乐皖晴随便放个符咒施个法,他那剑不就毁了吗?” 林清屏息凝神,身形极快地躲过迎面而来的飞符。他忽然伸出脚踢飞了两张,将剑一旋,在乐皖晴身上又刮了一道口子。 “妈耶!地坤打架比天乾还狠,看得我心都慌了。”孟语宾颤抖着抱紧了自己的身体,恨不得离擂台八百丈远。 “你怎么看得出来乐皖晴是地坤?”常少岩好奇道。 孟语宾道:“你看他长得纤瘦又娇贵,细皮嫩肉的肯定是地坤啊!” “林清究竟在想什么?把人凌迟了?”沈音不解。 “他在试。”时舒目色沉静:“试自己这柄剑在被封了灵力的情况下,还能打多少个回合。” “嚓”地一声,又是几道符纸破开。林清握着剑的手在抖,但脚下步伐丝毫未停。 “剑修一旦近身,符修是很难施展拳脚的。”沈音心有余悸地暗自捶膝:“林清教会了所有人如何限制符修,我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台上乐晩晴也在说:“你怎么还坚持!再这样下去,你会体力耗竭而倒的!” 亮一枚符纸就被砍成两半,试图咬破指尖,那剑又直直挡在唇前。好不容易抽空凝了精魂,一个力道撞上,又被迫亮起符纸来挡。 几个回合下来乐晚晴实在被缠得不耐烦,忍不住出言相劝:“实在不行我认输可以了吧!地坤何苦为难地坤,我不想再跟你打下去了!” 林清身形一顿,轻声道:“不,我不答应。” “你!”乐晚晴被急出了泪:“林清,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是有银符么?那个东西你们从来不在上面画符文的吧?何不让我开开眼?”林清轻笑道。 乐晚晴气得发怔:“你们剑修就真的那么穷!连我的银符都要觊觎着。” 林清叹气:“你误会了。我只是真的累了,但我又不能让对我寄予厚望的师门失望,帮帮我,我回头请你吃茶。” 乐晚晴一愣,忍不住骂了回去:“谁稀罕你请我吃茶!看招!” 数道银符从指尖飞出,林清旋身躲过抬剑一挡。他故意松了力度,在接下几片银符后被震得后退几步,剑哐啷落地,他捂住了肩头的血。 “真的,明儿请你喝茶。”林清笑着,从纳戒里摸了一瓶药扔到乐晚晴脚下:“回去把手指敷了,省得让你道侣心疼。” 乐晚晴白俏的一张脸瞬间红了,磕磕绊绊语速飞快:“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清笑着咳了两声,捡起剑,用只有二人之间能听见的音量说道:“你身上那股苦艾味很明显,我快受不住了。” 说罢,他在乐晚晴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扶着肩走到楚栖身边,一把栽了进去。 昏迷前,他说了一句:“楚栖,把你的沉水香给我闻闻,乐晚晴身上那股子天乾的味道,冲死了。” 鸣山宗惜败鸿渊道宗一事引起轩然大波。 原因无他。 仙门风云榜第三败给了死对头第四的鸿渊道宗本就是让人津津乐道的议题,而此次比赛,鸣山宗参赛的选手无一不是初出茅庐的小辈,唯一一个在往届大比中混了点眼熟的孟语宾从来都是个一轮游的家伙。而鸣山宗经验丰富的时舒傅念和沈音一个都没有出现,直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笑我太自信,我笑他人看不穿。”闻莘以手撑头,意兴阑珊地拿着笔,懒懒散散地记录着比试结果:“都演得这么明显了,这群人还看不穿姐的用意,好孤单啊!” 莫听铃忍俊不禁:“行了吧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闻莘将笔涮干净,架在在指尖转了两圈:“唉!又给他人做谈资了。” 沐檐淡淡地斟了杯茶一饮而尽:“那群老家伙现在又把五百多年前的事情翻出来讲,说我们本该老老实实吊车尾,而不是靠着合纵连横的计策霸占着风云榜第三不放。” 莫听铃哼笑一声:“一天到晚净说胡话,仙门风云榜第三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存在吗?这么好捏的软柿子他们都拿不下来,瞎哔哔什么呢!” 闻莘叹着气,将写错的纸团起一扔:“唉!林清负伤还没醒呢!明天就要跟月华宗对上了,总不能让沈音顶了西场地的空缺吧?” 莫听铃道:“我刚给人号过脉,还好,只是力竭再加上被信香压制了一头,不是什么大碍,养一晚上就回来了。” “信香?”闻莘眉头轻蹙:“乐晚晴不是地坤吗?地坤和地坤之间还能互相压制?” “非也非也!”莫听铃摆摆手指:“是乐晚晴身上的天乾香。林清打到后期,修为全拿来排除异己了,怪不得十几个回合就撑不住,我也是号了脉才知道的。” “看来仙门大会又要加点规矩上去了。”闻莘咬着笔杆,含糊不清道。 “这些规矩的提议还要上报给执法司审核吧?”沐檐轻声提醒着。 “禁止仙门大会期间同房,禁止比赛期间攻击嗅觉......”闻莘洋洋洒洒地一边落笔一边搭话:“没事,大不了我把这几项撰写撰写,登上《仙门日报》以博众人一笑。舆论平地起风浪,我不信他们执法司还能坐得住。” 第57章 雨夜 “冼峥!你个杀千刀的锥子,给我放轻点!” 沈音泪眼朦胧,手指抓破了堆在地上的衣物,山洞内石板地冰冷,将衣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他被疾风骤雨打得浑身泥泞,只来得及狼狈地声嘶力竭扬起一声骂,又因受不住风暴困扰,将后面的几句咽了回去。 太凶,太蛮,雨夜来得及,身后之人粗糙的指腹磨过耳廓,滴落颊边的湿润悬悬挂着。 “冼峥……你是不是疯了……说话!” 沈音咬字吃力,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湿了个透彻。被石块一硌,不由吃疼地呼出声。 疾风刮得山洞内呼呼作响,眼瞧着雨帘垂成瀑布,挡住了门。 “哑巴,说话……” 水落得更急。冼峥一言不发,满脑子都是二人切磋结束后,沈音那满嘴令人又热又恨的话。 “今晚最后一次,以后我们就当不认识好了。”沈音收起符纸,轻声道。 冼峥脑中空白了半晌,忽地感觉呼吸困难,心头的火烧得头昏脑涨。 “什么意思?”他哑声问。 “我说,分开吧!” 沈音的面上看不出悲喜:“你我未来都会遇到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你觉得他们能接受我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冼峥皱眉:“不会。” “那就是了,所以继续粘粘下去,对我们两个人都没好……” “我是说,我不会有那个人。”冼峥喷在后颈的呼吸闷热沉重,如泰山压顶般令人喘不过气来,一如人重重强调:“不会。” “你怎知你不会?”沈音轻飘飘地推开冼峥,笑得凉薄:“你又怎知我不会?” 冼峥一把抓住了游鱼的胳膊,捏得人骨骼生疼。 “松开!”沈音冷汗惊出,直咬着牙。 “你!”冼峥不善言辞,被那刻薄如刀的话一逼,血丝立刻爬上了眼角。他紧紧捆住沈音,双臂如同炼铁滚烫,令人无法心安理得地再多触碰一下。 “你一定要有那个人吗?”冼峥禁锢着人不放,手指轻车熟路地松开了衣襟里的结。 “不能没有吗?” 沈音被汗打湿的脸泛着红,长发散落半托起精致到脆弱的容色,眼尾挑起的盈盈水汽映在冼峥眼里仿佛晚霞落了雨,水砸进坑地一圈一圈地涤荡着,神魂迷离中直教人恨不得化成游鱼所需的水,将他颠倒,叫他乱语。 “未来的事,如何说得明白?”沈音一把挡住了他的手:“你只说,最后一次,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冼峥手上抽离的劲儿巧,衣袍落地的一瞬就盖了上来。 沈音水润的唇半张着,舌尖颤颤说不出话。他干着嗓子抖了两声细软,泪不受控制地顺流而下。 真是奇怪,他从来没在此事上哭过。 一回合毕,他失神地爬伏在袍间,忽地笑着,指尖凝出一朵金莲。 “冼峥,你就这么不愿意我给别人抱?” 冼峥衣衫未乱,摘下斗笠挡了胡来的一处:“不愿,又如何?” “不如何。”沈音搅碎了金莲:“只是我突然觉得,你令我挺满意的。” 冼峥鼻息的声音忽地明显。 “除了你这张半天憋不出几个字的嘴,剩下的,我都习惯了。”沈音懒懒道。 他半爬起来,转过头看向靠着石壁的人,笑着问:“你不想我琵琶别抱,可以。只要你能做到一点。” 临风城上千盏鲤鱼灯都不及眼中光华绽放,那金色的锦鲤摇着尾巴,哆哆嗦嗦地张着齿,叼起人颈间的狼牙坠子:“让我起心动念间想到的只有你,让我战栗,让我崩溃,让我迷乱,让的识海中字里行间都写上你的名字,只要起心动念,都是你。冼峥,你能做到吗?” 冼峥突然捏住了人白细的颈,用力一翻,身体力行。 他抬手下了一道隐匿阵,将声色隔绝在内。心中的妒忌与狂妄被占有侵蚀,他护食且独食,只想一个人细品这道送上门来的全鱼宴。 “啪”地一声,膝关节落地,沈音咬紧了唇浑身抖着,闭上眼不说话。 戒尺再一次落在了掌心。 “我让你去练习,你给我惹一身骚?”宋不归气得发根倒立,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逆徒抽死,却又舍不得叫人真的皮开肉绽,只能拿了戒尺把人的手心打得通红。 “我说了多少遍,你们行的是道侣之事,却无道侣之实。日后不管你是嫁是娶,难道要让你未来的道侣受此等委屈侮辱吗?” 沈音今儿个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全身软得像化成水一般,稍微风吹草动眼泪就劝也劝不住地往外落。 他抹去嘴角的咸湿,手顽强地伸着,破天荒地跟宋不归呛了声:“师尊,我已经三百多岁了,要娶早娶了,要嫁也早嫁了,又何需三番四次提及此事呢?” “你也知道你三百多岁!”宋不归的戒尺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又落在了通红的掌心:“冼峥才多大?二十多岁的年纪能懂什么?你如今匡得他晕头转向迷了眼,将来他若真的晓得情为何物,你待如何?是折磨自己?还是折磨他?” “他说了他不会。”沈音轻声道。 “我二十来岁的时候也说过自己是天王老子,我是了吗?”宋不归咆哮:“他现在说不会,一百年后呢?他还能记得今天说的话?” 沈音的泪并没有为自己挣得半分同情,他只是吸了吸鼻子,争道:“弟子不在乎以后,只要他一日需要我,我就一日乐足。” “你!”宋不归的戒尺再也打不下手,他在椅子上一坐,冷眼看着沈音一言不发。 “逆徒!” 沈音叩首:“师尊这般震怒,可是因为我屈居人下?” 他看着宋不归明显一僵,又追问道:“如果我把冼峥拱了,师尊还会如现在这般生气么?” 宋不归气极反笑:“老子直接阉了你做太监。” 沈音的呼吸骤然被攥紧,掌上的疼痛密密麻麻汇聚心尖,骤然而来的失重像是被人剜空了一般:“师尊,弟子要如何做才能不受阻挠?” 宋不归铁青着脸:“要么你和他结道侣,要么一刀两断。” “结道侣,弟子不敢。”沈音闭着眼,又磕了一个头:“但是从此一刀两断更做不到。弟子不作食言之人,望师尊恕难从命。” “难道你就要跟他不清不楚的耗着,互相伤害,互相为难吗?”宋不归眼皮狂跳,头都快炸了。 “三年。” “什么?” “给我三年,若届我们之间的关系仍旧无法更进一步,我会主动离开。”沈音目光坚定,声色沉着:“师尊,三年对于一个修士而言不过须臾,但于我,却是千珠难求。” 他叩首,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修长的脊背上,映得骨骼易碎:“弟子,望师尊成全。” 因着头天晚上先是与冼峥浪软了骨头,而后又被宋不归连打带骂一顿训。待到第二日爬起床赶到东场地时,赛程早已过去了一半。 “怎么样?”沈音找了个坐往里一塞,看向擂台。 “樊知越对上的是月华宗洄梦长老座下弟子。”傅念修养了大半日,气色明显好了一些,他手上册子虚握着,看向沈音时不由愣了一下:“你怎么了?脸色很苍白。” “啊?”沈音紧忙抚上脸颊:“很苍白吗?” 时舒闻言一看:“白得发青,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要不要晚点让莫师叔看一下?” 沈音一想到自己与冼峥之间的事情就是被莫听铃号脉发现的,顿时打了一个寒噤:“不用了,我可能是太焦虑,过两天就好了。” 傅念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樊师妹昨儿练的成效不错,今日和月华宗打得有来有回的。” 台上的少女今日穿了红色衣衫,头发编成了侧麻花辫优雅地垂着。手上藤鞭舞得生风,将对方的一手魂丝打得毫无用武之地。 “洄梦长老门下的弟子不是控梦吗?怎么用的牵丝?”沈音半道而来,对战况并不熟悉,此时看着樊知越又是一鞭打落,将对方好不容易探上额间的魂丝再一次断成了数截。 “金丹期的魂梦修士对魂丝的掌控能力有限,若是对方进入元婴期,单靠一手鞭子是防不住的。”傅念摇头道。 “元婴期以上的魂梦修士是怎么样的?”常少岩好奇问道。 “织梦,造梦,控梦,再往上到化神期就可以做到以梦困人,以梦杀人。”时舒道:“还记得楚长老讲过自己在中洲秘境的遭遇吗?那就是有人造梦,以梦杀人。” “可是,中洲秘境不是魇灵造梦吗?”孟语宾问道。 时舒点点头:“没错,我举这个例子只是想告诉你们,魂梦修士修到化神期以上一样可以做到。” “这都已经多少个回合了?两个人就这么乐此不彼地猫捉老鼠?”沈音看得直皱眉。 傅念面色平静,似乎对二人打成平手毫不意外:“表面看上去,好像是樊师妹占了优势。但实际上,对面的招式易守难攻,明明下一鞭就可以打到人面前了,却偏又被魂丝缠上,着实恼人。” “除非樊师妹自己找到突破口。”时舒道。 话音刚落,台上的樊知越突然眸光一凝,她一脚踏上了魂丝,借力踏破,藤鞭在身后猛地一抽。 “咔嚓”一声,两根定海柱又遭破损,掉落的石块被藤鞭卷起,精准地送到了再一次迎面而来的魂丝上。那女子始料未及,魂丝缠上了石块被重力一带,竟是半点儿也抽不回来。 趁着这个空档,樊知越忽地又洒落几枚种子。她在半空中,掐起一道青色法诀,高举头顶。 “山顶清风,抚我灵兮,芸芸百草,沐其恩泽,生!” 山风应声而起,拂过指尖的青色法诀。充沛且蕴含生机的灵力被吹送至整个擂台上,那些种子忽然破壳而出织成了网,随着樊知越指尖一点,将那魂梦修士迅速捆了起来。 只听得少女银铃一笑:“请这位道友下台,慢走不送!” 樊知越也是进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雨夜 第58章 冼峥,你抱抱我 “太华宗驰电门?”被淘汰下来的常少岩心安理得地坐在西场地的看台上嗑瓜子,见林清的对手握着一卷白光闪闪的软鞭走了上来,不禁浑身一抖,几颗瓜子在指缝间悄悄溜走。 “看来我们第一次抽签就把好运全抽没了。”孟语宾哀叹道。 沈音接话道:“可不是,现在东场地就剩冼峥一个在那边撑着了,心累。” “樊师妹呢?”常少岩左看看右看看:“刚才还在这里的。” “哦,她把傅师兄约出去对练了,说是要复盘刚才失败的地方。”孟语宾从常少岩手上抓过一把瓜子,随口应道。 “太华宗的这个驰电门跟雷均门有什么区别?”常少岩问道。 时舒看了一眼身边嗑瓜子磕得毫无形象的二人,道:“门下子弟都是雷灵根,只不过雷均门擅刀,驰电门擅鞭,仅此而已。” “那他们的长老是同一个人吗?”常少岩问。 沈音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孪生兄弟来的?” 时舒点头:“是的,而且他们的姓也很有趣,雨田雷。” 常少岩闻言愣了愣,手上的瓜子突然就不香了:“靠!这两个人雷公转世?” “不过,林清对鞭子应该还是很熟悉。”沈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毕竟在林知衡手下待了十六年,对付区区……” “啪”地一声,台上又一道鞭子落了空。 邱子明仰身躲过剑气,鞭子从身后甩出,直卷剑尖而上。 “剑向前的时候一定要留八分力在手腕上,即便被人缠住了剑尖,你也能迅速抽离改刃。” 林清迅速收剑改刺为挡,剑尖顺着缠上来的鞭子绕了个圈,巧劲一抵,把人“蹭蹭”震退了几步。 邱子明扶着仅存的三根定海柱,稳住了险些掉下擂台的身形。他目光如炬,长鞭脱手,像蛇一般朝着林清飞了过去。 “以神识驭鞭,这就是化神期修士的能力吗?”练习归来的樊知越看到这一幕,惊叹道。 “遭了,林清还在元婴期,不能凭空驭剑,只能靠身法对打,他……诶?他居然!” 林清身形一闪,躲过鞭子来到了邱子明身后,抬臂微抵,硬是在人后颈处留了浅浅的血痕。 仙门大会讲究点到即止,林清这一剑刻意收了力道,并不要命。但若放在寻常打斗中,但凡力道落得再狠些,便能要了人性命。 邱子明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林清几眼,抱拳认栽。 “这就是剑修吗!”常少岩羡慕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太威武了!太霸气了!这身法干净利落,一丝拖泥带水也无,完美!堪称完美!” 林清走下台,被楚栖一把抱住。 “做得好,卿卿。”楚栖笑着说。 林清脸微红,从人怀里挣脱出来:“别人都看着呢!” “今日西场地开了个好头,看来我不得不全神应战了。”沈音说罢拍了拍手,一跃而起跳上了擂台。 “鸣山宗万顷峰弟子沈音,请阁下赐教。” 对面的上岳宗弟子也抱拳:“上岳宗玉西峰弟子谭笑鱼,请。” “谭笑鱼?”樊知越眼前忽亮,掩嘴而笑,朝台上高声喊到:“沈师兄,这能忍?” “自然不能忍!”沈音笑哼一声,双符祭出,火光冉冉。 对面的谭笑鱼显然也是个符修弟子,当下也不甘示弱,大音符作铜镲状从左右两面夹击而来。 沈音见状,抬手追了一道消弭符。只见两符相撞,悄然无声,而沈音先手起势的那两道符纸被掌风一带,重新回到了指尖。 他亮出白玉青璃笔,在手上打了几个圈,豪尖微提,寥寥数笔,又顺水推舟拨了出去。 谭笑鱼迅速运起符纸挡在身前,只听“轰”地一声,将沈音的符纸炸成了碎片。 燃烧的明黄乘风而来,穿透符纸的碎片由远及近。沈音急忙侧身一躲,耳边被擦出了一道红色。他足尖轻点,踏在暗中袭来的符纸上,手上“簌簌”几道火符同时幻化成火球,向谭笑鱼脸上砸去。 对方也是个反映迅速的,当下咬破指尖疾书,在面前凭空升起一道水墙,火球撞上去“滋啦”一声,尽数泯灭。 谭笑鱼得了势,改笔而行,指尖一动,水墙瞬间化作翻滚的漩涡向沈音袭而去。 “水灵根?”沈音眼睛一眯,心中有了计较。 他不躲也不跑,拔下簪子凭空在身前书了一道符咒。一道浅蓝色的光晕像蛋壳一样包裹住全身,接下了卷风而来的巨型水柱。 趁着这个间隙,沈音飞身半空,指尖金莲光芒万丈,霎时间天披彩霞,地泽金被,满天符文散发着馥郁的莲花香,将整个西场地笼罩其中。 一时间,千金共振,万刃齐鸣。 “皇天后土,莫过五灵,周天而至,为吾所用。收!” 只见谭笑鱼囊中灵符尽数飞出,化作点点金光逆流而上,循着金莲花香的源头追去。蓝光里的漩涡忽地从半空中倾泻而下,将谭笑鱼淋成了落汤鸡。 没了符纸的谭笑鱼只能以化血凝精代笔,他再一次咬破指尖的伤口凭空而书,却愕然发现笔下的符文尽作金光散。 沈音乘风飞身而来,金色的衣摆在半空中划出游鱼一般流转的弧度,他指尖顶着一朵硕大的金色莲花,符文映在那双明亮的眼中,忽明忽暗。 “你知道吗?谭笑鱼这个名字真是容易令人感到不愉快呢!” 他指尖一弹,金色莲花绽放在谭笑鱼脚下,对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已经被载着送下擂台。 沈音从半空而落,看向人群中那道摘下斗笠仰望自己的身影,忽地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冼峥忽地觉得,阳光再灿烂,也不及沈音三分笑。 夕阳再好,也不过如此了。 沈音的这一场对决打得堪称一个华丽璀璨,其绚烂程度不亚于摘星门与太华宗雷均门的那场对决。 “太美了!”樊知越目光痴痴心神迷醉道:“这就是锦鲤游仙的魅力吗!凭空造景,这得超越多少佳节的流火盛宴啊!”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常少岩摇头晃脑地抬头望天:“谁要是再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金色的雨,我就把他拉过来仙门大会好好开开眼。” 沈音周旋在簇拥里,失笑道:“你们在阿谀奉承什么!大惊小怪。” 傅念眼中满是赞赏与羡慕:“看完今日这场对决,只觉得临风城的那场盛宴也不过如此了。” 沈音偏头,问了一眼旁边的黑色木头:“你也这么认为吗?” 冼峥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泛起一丝涟漪,他的眼中似枯木逢春一般闪过一丝光芒,很快,很隐约,但偏生就被沈音抓住了。 他说:“不及你。” 沈音的笑容凝固了半瞬,他的目光落在冼峥面上扫了几圈,试图在其中找出任何虚情假意的恭维,并准备了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话。 但那眼中的肯定,分明真切。 心头不由自主地停了一跳,沈音迅速低头,前几日的旖旎莫名其妙地在脑中徘徊。 “不会。”他那时想也不想就反驳道。 “我不会有那个人。”这一声杂了极为浓烈的气息。 “不会。”重重的强调似咬在舌尖,仿佛随时可以歃血为誓。 “你一定要有那个人吗?”这一句当时听来不觉深,如今才发现问的急。 “不答应!”斩钉截铁的三个字透着狠。 “你不能给别人抱。”咬牙切齿中,冼峥的声音有了些许抖。 似乎在更遥远的记忆里,他把冼峥拐上床的那天,那块冷硬的玄铁也是这般硬邦邦地贴在脆弱的肌肤上,紧绷着嗓子不确定地问:“你认真的?” 在临门一脚时,他仍旧在问:“确定,是我吗?” 沈音被这一声又一声的厚重砸得眼冒金星,他从前只嫌冼峥话少又说不明白,如今他才蓦然惊觉。 只言片语中哪里是说不明白?分明字字句句,皆是由心而发。 他失魂落魄地,连自己走到哪里都不晓得。在停下脚步的时候忽地转身,山风阵阵,草木稀疏,一切的喧嚣都被隔绝在了方寸之间。 唯有那道黑影,无论何时都在自己背后,屹立不倒。 沈音的泪瞬间滑落,他想拥抱那座山,但偏生在抬脚的一刹那,生了怯意。 冼峥是何时升起的心思? 而他自己,又为何在被下药之后,明知远水救不了近火,却唯独想到隔了几座山峰的冼峥? 是第一次二人打照面时自己差点被对方撞到,恼羞之下的破口大骂?还是在课堂中的对阵,一时大意的手下留情? 亦或是是长风道秘境中,在听闻冼峥擅自离队后自己的蓦然失态? 还是在剑冢跌落悬崖的一瞬间,看到了对方瞠目欲裂的恐惧? “冼峥......”沈音不知何时泣不成声:“你抱抱我......” 不善言辞的人永远都能应声而至,沈音手撑着炽热的胸膛,透过朦胧抬头看向熟悉之人。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其实他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一道天堑? 看得见,摸得着,做尽了世间最亲密的事,却偏生在不经意的心神触动间,恸而惊觉:原来他和冼峥不能结成道侣的原因,并非一个“情”字可以道尽。 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不情之请,都有一股明知故犯的倔强,彼此之间不约而同地怀揣着那道可望而不可即的憧憬,只等着某刻如烟火般怦然而绽的机缘来到,将两颗藏在夜幕下的心从黑暗里挖出、照亮、再相映相携。 在临风城里许下的愿望化作千灯呈景,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笔下只有互相的倒影。 愿你字字珠玑,畅所欲言。 愿你笑容真切,含蕊吐花。 他俩也分不清谁先动心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冼峥,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