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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作者:南山醉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浪三归不知道怎么出的房门。


    那个拥抱仿佛花光了他所有力气,肩上的湿意被夜风一吹有些凉,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有人连哭都能隐忍到不吭声,要不是单薄的衣衫被眼泪沾湿,他都以为何方易只是蹭着他的肩浅浅睡了一觉。


    “那……我走了,”浪三归抬手摸了下何方易的额,发现还有些烫,他张了张口,别扭道:“好好休息,烧退了再说,有,有我呢。”


    “是你把我带到这儿的?”何方易哑声问。


    浪三归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半垂着头,闷声道:“我和阿利亚在河边找到你的……当时你,你……”


    浪三归说不下去了,他骤然想起自己在水里对何方易的那一顿孟浪行为,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嘴,眼睛偷偷瞄,发现何方易红着眼眶,还在认真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没什么,我走了!”浪三归逃也似的退出去,呼啦一下关上了房门,紧接着很没出息地腿一软,靠着门板滑坐下去。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是一瓶金疮药,他紧紧握住瓷瓶,后脑勺磕在门板上,抬眼看向晴朗夜空。


    他想起那日在大漠中醒来,也是漫天无垠的星河,那里的星星比中原要亮,没有屋檐树丛山川的遮挡,一眼看过去都望不见头。


    他们三个至今都没有认出他,也对,他后来没有用过非鱼刀,在大漠时又脏的要命,蓬头垢面脸都看不清。他忽然在想,若是莫萨认出了他,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也许会气得跳脚,追着他骂浪小鸟就是个小骗子,然后别别扭扭跟他道歉,说那一夜只是误会,相逢既是有缘,有机会一起喝一场,浪小鸟肯定先醉,醉了就得把非鱼刀借出来砍蜜瓜。


    “喂,你要是能回来,我就把非鱼刀借你,想砍瓜也好,想烤羊腿也行,随你高兴……”浪三归望着星星,小声嘀咕:“何方易说你喜欢绿洲回纥人酿的马奶酒,喝这么多也该腻了吧,有机会给你尝尝我们檀州的桑落酒……”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何。


    世上有的缘分不过屈指计日,转瞬即逝。


    浪三归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何方易也没力气再走回床,屋子里漆黑一片,他也不想燃灯,便靠着门板坐下,他并不知道这扇门外也靠着一个人,那个扬言要走的人。


    梦境里混乱的画面又在眼前不断浮现,那些零碎的过去模糊不清,灰白一片,陌生得像别人的故事,为数不多的鲜活里,大部分都是和莫萨在圣墓山打架喝酒的日子。


    何方易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空的厉害,这种感觉很熟悉,他曾经经历过。


    他不禁想,若他那时候再强硬固执一些,若他没有松开抓住莫萨的手,结局会不会不同?


    方才有些话他没有勇气和浪三归说,他不见阿利亚,其实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面对他绝望的眼睛,面对自己连重要之人都无力保护的事实。


    何方易慢腾腾回想着,想到了两年前他睁开眼的那一瞬,什么都不记得,手脚麻木得无法控制,仿佛连本能的眨眼和呼吸都不会,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他凝望着黑暗,觉得自己死了。


    被自己的无能杀死了。


    ……


    浪三归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直到阳光晒入眼皮才茫然醒过来,他盯着床幔,脑子有片刻混乱。


    紧接着他“噌”一下坐起来,发现自己居然是睡在床上的,身上盖着薄被。


    而且,这是何方易的房间,床自然也是何方易昏迷时睡的床。


    他不是在门外吗,什么时候占了人家的床?还有,他怎么上来的?被拖着?背着?扛着?还……还是抱着?


    浪三归嘶了一声,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太阳穴,发现右手掌心被重新换药仔细包扎过了,剩下的金疮药就放在他枕边。


    除了金疮药,还有他的非鱼刀。


    浪三归不由怔了怔,拿起了刀。


    所以,何方易人呢?


    浪三归顶着一窝像被猫狗刨过的头发,胡乱趿上鞋就往外跑,他猛然拉开门,差点同路过的沈行云撞个正着。


    “何方易呢?”浪三归张口就问。


    沈行云道:“一早便走了,和昨夜回来的那位一起。”


    “走了……”浪三归急吼吼拔高声道:“他伤那么重就走了?!去哪了!”


    “急什么,话还没说完呢,”沈行云皱了皱眉,说:“他让我带话给你,说是回宅子一趟有事处理,让你别担心。”


    有事处理……除了后日前把莫萨带回来之外还能有什么更急的?浪三归想了想,对沈行云道:“沈兄,跟你借样东西。”


    沈行云:“啥?”


    浪三归附耳说了。


    沈行云瞅着他,“你要干嘛?”


    “又不是去害人,”浪三归又强调了一遍:“要温和点不伤身的啊!”


    “知道了,啰嗦。”


    沈行云去了药房片刻,回来把东西交给浪三归。


    “谢了!”浪三归接过,一阵风似的往外刮,路过前院桂花树时忽然踉跄了一步,差点被凸起的树根绊倒。


    沈行云冲着他背影吼:“当心点!”


    浪三归扶了下树干,冲身后摆摆手,他也不是不小心,只是那一瞬间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腿,像被冻住似的,反应变得极为缓慢,眼前有一瞬骤然发黑,他晃了下脑袋,这种感觉又消退下去,只留下一点针刺般的酸麻。


    沈行云看不到他的脸色,见他只是扶了下又站稳,便没多心,转身继续去忙别的事。


    浪三归觉得不太对,转念又觉得是饿的,毕竟这一觉睡到了快晌午,他走到街市上,闻着阵阵食物香,肚子里馋虫纷纷诈尸。


    自打上次在苏家差点把自己折腾死,浪三归就明白一个道理,就算天塌了也得吃饱,否则别说顶天立地,连逃跑都跑不掉。


    他左右手抱着两大包热腾腾的胡饼,胳膊上挂着食盒,十分不见外地用脚蹬了蹬宅子紧闭的木门。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浪三归脖颈一凉,人还没动,就被薄薄的弯刀架住了。


    “住手,”阿利亚及时赶过来,对满眼敌意和警惕的掌旗使道:“曼合尔,他是自己人。”


    浪三归眨眨眼,立刻点头,“有话好说,我不是……”


    “又一个中原人……”曼合尔上下打量着浪三归,眼神中的戾气不减反增。


    浪三归没料到他压根不给阿利亚面子,也明显不打算听自己解释,耳朵捕捉到他手中弯刀轻轻嗡了一声,杀气已然凝成实质。


    浪三归瞳孔一缩,疾步就要撤,即便他知道已然来不及。


    “我说住手!”


    幸好阿利亚在曼合尔话音未落时就本能出手,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刀刃微微刺破一点皮。


    浪三归心惊肉跳,竟然还不忘伸腿把门关上,免得刀光剑影惹人注目。


    “阿利亚,你有什么资格把中原人当自己人?”曼合尔语气里满是尖刺,狠狠瞪了眼浪三归,他挣不开阿利亚的手,便扭头盯着他讥讽道:“分坛被攻破时你在哪?贪生怕死逃了吧,中原人有句话说倒是说的不错,近墨者黑。”


    阿利亚脸色一白。


    这话说得难听,浪三归也难掩怒意,他从刀下退开,正要开口,就听曼合尔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是我的人。”


    何方易半扶着门框,还在微微喘息,这话显然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因为连何方易自己都怔了怔。


    他声音不大,却低沉有力,甚至动了内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曼合尔耳边。


    曼合尔僵住,手不由一松,刀差点砸到脚面上。他回过头,见何方易目光冷肃,威胁之色从眼中流出,不同于之前任何时候。


    在分坛时何方易都能为大局不计前嫌,救他们的命,但此刻,曼合尔能感受到,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听清了吗?”何方易又开了口,怒意之下还有些难以察觉的焦躁。


    曼合尔只得半情不愿收手。


    “还有,”只听何方易森冷道:“你们几个在分坛做了什么,我会一字不差回禀教主。阿利亚是总坛的人,他的行事后果,自有教主定夺,轮不到我,更轮不到你置喙。明教如今在中原是什么处境你清清楚楚,你将矛头指向同伴,心里可还存着半点教义?你的誓言,又可还记得一个字?”


    大漠中长大的孩子,明尊就是沙漠中的每一滴水,每一片绿洲,神明留下了馈赠让他们得以生存,他们对神明起誓,就要用一生去践行。


    曼合尔慌忙单膝跪下,鬓边有冷汗渗出,垂首道:“属下知错。”


    “你没有错。”何方易漠然道。


    曼合尔不解地抬头看向他。


    何方易扣着门框的手指有些发白,不动声色道:“谨慎没错,恨也没错,但若是恨错人,若是变成恨意的傀儡,那就是愚蠢,有时候,愚蠢比犯错更无可救药。”


    曼合尔脸色涨红,羞愧着低下头,忽然站起身,转头对阿利亚弯腰行了个礼,说:“抱歉,方才是我出言不逊。”


    阿利亚连忙拖住他的胳膊。


    浪三归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转头时恰好对上何方易的视线。


    他们站的距离有些远,快到晌午的阳光让他冷白的脸色有了些暖意,浪三归能清晰感受到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


    都是自己人了,不一样也正常,浪三归心想。


    哎……不对,他刚刚怎么说的来着?


    “他是我的人……”浪三归呆愣着,小声嘀咕,不断嚼着这几个字,眼睛越睁越大,“我……我是他的人,是这个意思吗?”


    何方易道:“发什么呆,有事进来说。”


    浪三归对他眨眨眼,转头对身边二人道:“一起来,我给你们带了吃的,天塌了也得先吃饱。”


    阿利亚帮他接过手里的一大包。


    浪三归凑到何方易面前,仔细瞅了瞅他的脸色,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脑子里乱哄哄的,最后只憋出一句废话:“那个……饿不饿?”


    何方易回视着他,没说话。


    浪三归被他看得脸莫名其妙烧起来,后背也热,希望是因为被太阳晒得,而不是因为心跳太快。


    直到阿利亚目不斜视进门,曼合尔疑惑的目光扫过。


    何方易终于慢腾腾“嗯”了一声。


    “那,那进去吃饭,我带了粥给你。”浪三归杵在台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何方易忽然轻抽了口冷气,低声说:“扶我一下,疼。”


    浪三归脑门轰一声炸了,他手忙脚乱,腾出右手架在何方易的胳膊下,半撑着他,哼哼唧唧说:“不好好休息,干嘛乱跑,我不是说了……说了有我在。”


    何方易沉默片刻,在他耳边轻声答:“我没乱跑。”


    浪三归:“给我留了话就不算乱跑吗?万一我不管你了怎么办,你就知道我一定会来啊。”


    何方易反问道:“为什么睡在我门口?”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浪三归瞪他一眼,“那是你的房子吗?那是裴大夫的房子,我爱睡哪睡哪。”


    “以后别这样。”


    不知浪三归把这句话听成了什么,反正他耳尖倏一下就红了,他垂下眼,含糊道:“没事,我不冷……”


    何方易语气有些复杂:“开门那会儿天还没亮,怪吓人的。”


    “……”浪三归差点没跨过门槛,这下不仅耳尖红了,红晕从脖颈蔓延到衣襟下的小半截锁骨,他咬着后槽牙道:“要不是你伤成这样……”


    “是啊,”何方易眼中露出淡笑,低声道:“伤成这样,差点抱不动你。”


    浪三归从脚趾一路酥到了天灵盖。


    “你怎么了?”阿利亚有些担心地伸手在浪三归眼前晃了晃,“脸这么红,还出汗,不舒服?”


    浪三归回过神,连忙摇摇头,“没有。”


    屋中还有个一身素白腰间系着白麻的姑娘,阿利亚对浪三归道:“这位是芸娘。”


    芸娘见了一礼。


    浪三归也客气有礼地点点头,抱了个拳,道:“我姓浪,浪三归。”


    这几人在他来之前应是在商量什么,堂中用饭的木桌上还摊着笔墨和几张潦草画出来的图,看着像街巷布局的地图。


    芸娘见浪三归视线落在这些纸上,下意识就要去收,何方易拦了她一下,说:“不必防他。”


    浪三归对芸娘笑了笑。


    几人围坐着用饭,何方易说是饿了,吃得也还是很少,粥才下了半碗就停筷。他安静等到众人吃完,才对芸娘道:“你的办法可以一试,但我还是那句话,不能是你去。”


    芸娘:“不是我自不量力,何……”她顿了顿,不着痕迹道:“何况这并不是万无一失,若是被发现,我一个中原人,又是女子,他们不会为难我,顶多在牢里关押一阵,说句僭越的话,除了我,您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何方易很敏锐,看向芸娘的眼神变得平静柔和,“莫萨是我兄弟,你自可同他一般唤我大哥,不必拘礼,他的事不怪你们。”


    芸娘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何大哥。”


    何方易点点头,话锋一转道:“我去。”


    芸娘一愣,众人目光齐齐看过来,浪三归虽然不知道芸娘计划是什么,但他不用想也知道何方易是在逞强。他的伤几乎要了大半条命,寻常人这时候根本不可能从床上爬起来,他就算武功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浪三归眉头皱得死紧。


    那边阿利亚已经忍不住反对:“不行,要去也是我……”


    何方易看他一眼,说:“芸娘有一点说的不错,你们若是被发现,便毫无退路可言,另外,我接到了哈丝娜的消息,还有重要的事需要你和曼合尔去做。”


    曼合尔去把浪三归带来的东西给其余人分了,这会儿刚跨进门,就听何方易道:“他们在等我自投罗网,既然如此,除去偷梁换柱,何不再来一出将计就计,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们会拿人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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