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杨府沉寂的亭台楼阁。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杨晚晴换上深色衣裙,如同暗夜中的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穿过熟悉的回廊,向着府邸最深处的西苑潜行。
越靠近西苑,空气中的寒意似乎就越重。月光在这里也变得吝啬,被层层叠叠的古树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如同鬼爪般的阴影。母亲昔日的院落轮廓在黑暗中显现,飞檐翘角指向夜空,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孤寂与阴森。
她屏住呼吸,刚欲靠近那扇斑驳的、缠绕着枯藤的月洞门,两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两侧暗影中步出,挡住了去路。是杨靖身边那两位气息沉凝的护卫。
“小姐,”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夜深了,此处不宜久留,请回。”
杨晚晴心头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我……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
另一人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语气却不容置疑:“西苑荒废多年,恐有蛇虫惊扰小姐。家主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还请表小姐莫要让我等为难。”
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身上,带着审视与警告。杨晚晴知道,今夜绝无可能进入。她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指甲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既如此,是我唐突了。”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不甘,转身,沿着来路缓缓离去。背后,那两道目光如影随形,直至她拐过回廊尽头。
心头憋闷,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她并未直接回晴雨轩,而是偷偷出府,府外不远处有一池堂。深秋夜的风已带凛冽,拂过池面残荷,发出簌簌轻响,更添萧瑟。
月光如水,清清冷冷地洒落,将池边石矶照得微微发亮。
而石矶上,竟已立着一人。
玄衣墨发,身姿孤峭,仿佛已与这清冷夜色融为一体。不是容临,又是谁?
他似乎也未曾料到此时会有人来,闻声侧首。月光映亮他半边脸颊,俊美得不似凡人,眉宇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他看着她,没有立刻离开,深不见底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杨晚晴压下心中的波澜,缓步走近,在离他几步之遥处停下。“容公子,”她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好巧。”
容临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波光粼粼的池面,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短暂的沉默蔓延。夜风拂过,带来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杨晚晴忽然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比平日里少了几分迫人的尖锐。她鼓起勇气,向前又挪了半步,目光落在他被月光勾勒出完美线条的侧脸上。
“容公子今夜在此,是赏月,”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试探,“还是……又在执行你那‘无声的守护’?”
容临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你很在意?”他反问,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在意什么?”杨晚晴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是在意你为何总在我附近出现,还是在意你口口声声的‘危险’,却又从不将话说清?”她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浅淡的、带着些许自嘲和倔强的笑意,“或许,我只是好奇,一个口称‘后悔救我’的人,为何眼神总追随着他声称想要远离的‘麻烦’?”
这话说得大胆,几乎撕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纱。杨晚晴甚至做好了被他冷言斥回,或者他直接拂袖而去的准备。
然而,容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夜。过了许久,久到杨晚晴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忽然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说了句:“你总是……这般不知畏惧。”
这话不像指责,倒更像是一种无奈的陈述。
杨晚晴心中微动,顺着他的话道:“畏惧源于未知。既然已知晓一二,自然要想办法应对。更何况……”她凝视着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看到的容临,并非只有世人传闻中的冰冷与非人。我看到的,更多是挣扎与……孤独。”
容临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定定地看着她,月光下,她清澈的眼眸中映着他的影子,坦荡,直接,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探寻与……理解?
他移开视线,望向池中那轮破碎的月影,声音低沉了几分:“知道太多,对你并无益处。”
“有没有益处,该由我自己判断。”杨晚晴语气坚定。她看着他的侧影,忽然觉得此刻的氛围,难得地没有剑拔弩张。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尝试着换了个话题:“今夜月色真好,比起那晚……让人心安许多。”
容临没有回应,但周身那股紧绷的寒气,似乎悄然消散了一丝。两人就这么并肩立于月下,一个望着池水,一个望着他,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微妙的联系在静静流淌。虫鸣依稀,风过荷塘,竟构成了一幅奇异而短暂的平和图景。
这份平和,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略显虚浮、却刻意放重的脚步声,自不远处的小径传来,打破了夜的静谧。
杨晚晴与容临几乎同时转头。
只见小径尽头,一盏灯笼摇曳着昏黄的光晕,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正是齐王世子——李泓。
他穿着一身素色锦袍,外罩墨色斗篷,更衬得脸色透明如纸,眼下的青黑在灯光下尤为明显。他看到池边并肩而立的两人,脚步明显一顿,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一种复杂的、混合着阴郁与审视的情绪所取代。
“晚晴妹妹?”李泓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目光在杨晚晴和容临之间逡巡,“容……容公子?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二位。”
杨晚晴敛衽行礼:“世子殿下。”容临则只是微微颔首,神色瞬间恢复了一贯的冰封冷冽,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松动从未存在过。
李泓提着灯笼走近,目光落在杨晚晴身上,刻意忽略了容临的存在。“晚晴妹妹,”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关切,“听闻你前些日子也受了惊吓,身子可大好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痛,“我那未过门的世子妃……她不幸罹难的消息,想必你也知道了。来实在是不太平,妖魔横行。”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极快地扫了容临一眼。
李泓转而看向容临,脸上挤出一丝疏离而客套的笑意:“容公子,我有些事体己话,想与杨姑娘单独说几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容临目光淡漠地扫过李泓,最后落在杨晚晴脸上。杨晚晴微微点了点头。容临不再多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留给李泓,身形微动,便如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身后的竹林阴影中,瞬间失去了踪影。
待那迫人的气息彻底消失,李泓似乎才松了口气。他脸上的哀戚迅速褪去,转而换上一种凝重与急切。他上前一步,靠近杨晚晴,压低声音道:“晚晴妹妹,方才那位容公子……你与他,似乎颇为熟稔?”
杨晚晴心中警惕,面上不动声色:“世子殿下多虑了,不过数面之缘。”
“数面之缘?”李泓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晚晴妹妹,你莫要被他那副皮囊所惑!听为兄一句劝,离他远点!越远越好!”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隐秘的恐惧,“此人来历成谜,性情乖张,更可怕的是……他身边总伴随着不祥与死亡!”
杨晚晴静静听着,并未立刻反驳。
李泓观察着她的神色,以为她听进去了几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格外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晚晴妹妹,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查探你母亲当年失踪的真相。”
杨晚晴心头猛地一跳,倏然抬眸看向他。
李泓迎着她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也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
“什么?”杨晚晴难掩惊讶。李泓?他为何要调查母亲的事?
李泓的神色变得复杂:“有些势力,盘根错节,隐藏在暗处,极其危险。”
杨晚晴怔怔看着李泓。
李泓叹了口气“杨姑娘,我对你一见倾心。父王说要给我娶亲,我便将与你相遇的事情告知了他。父王便去杨府,想要求亲,不知是否唐突。”
李泓突如其来的话让杨晚晴有点惊讶。
李泓叹道“你拒绝父亲,我本不想说出这话。父亲已经为了另外想看了女子。只是那女子也是短命的。不知我与你是否还有缘分。”
杨晚晴一时竟然不知如何事好“多谢世子抬爱。”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