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琢阳冲她弯了嘴角,冲她做个口型:“去开门。”
竟然就这么把他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放在她这里了吗。。。。。。
李霁洄一时间百感交集,拖着腿给二人开了门。
“郡君,您吓死我们了,何故关门啊?”
二人拥至主子身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李琢阳。
“关门是因为风寒露重,东西都带好了吧?”
“喏。”
“搁这儿,然后咱们就走吧。”
“啊?”
“嗯,还有这个。”李霁洄把油灯也放在空地处。
“郡君,这个不安全,万一他。。。。。。”小桃凑在李霁洄身边,小声说。
“不会。”李霁洄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李琢阳隐在黑暗中未动过身形。
“走吧,把门带上。”
李霁洄忍着痛终于着陆在她的床榻上,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有些头痛。
少女们准备好热水与药,替李霁洄掀开已被鲜血染湿的裙摆,不由得发出惊呼。
“快些上药。”桃子接过受惊少女的毛巾,利索地挽起衣袖将其浸入热水,拧干,轻柔地覆在满是血条的伤口上。
“郡君,忍些疼,马上就好。”
李霁洄趴在床上已没了挣扎的力气。
热与辣在伤口处反复交织,钻心的疼顺着神经遍布整个小腿,脚趾发麻动弹不得。
桃子虽然性格强硬,但处理伤口确实快准狠,没过多久,清凉的药粉洒在伤口上,李霁洄弓成虾子的背脊才陡然放松下来。
“好了。”
桃子胆战心惊上完药,主子一直隐忍不发,全屋上下的少女们才都松了口气。
“家中可备去散风寒之药。”李霁洄迷迷糊糊地问。
一双冰凉的手触碰她腿上完好之处,稚嫩的声音有些放心下来,“还好不发烫,娘子稍等,小叶这就去拿。”
李霁洄闭眼眼睛小憩,少女们将她的衣物换好,窸窸窣窣地忙碌片刻,又有人将她扶起,小声叫醒她。
“娘子,快起来服药。”
李霁洄张嘴,冰凉的液体与苦涩的药丸一并滑入咽喉。
勉强睁开眼,瞬息又闭上,“好了,都去睡吧。”
众人服侍她躺下,李霁洄才彻底安心地睡下。
小桃关上门,细细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才彻底放松。
“还好今日有惊无险。”
“是呀。”小叶附和。
小桃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才瞪着小叶,“你还有皮脸说,与我回去我再收拾你!”
回到下人庑房,小桃狠狠将门一关,狠狠将小叶推倒到地上,捏着她的耳朵责备:“今天你如何能犯下如此大的错!”
小叶在地上委屈,也不敢还嘴,只默默受着。
“李景彩说要闯宵禁,你便白白睁着眼随着她去了?你可知一旦被外面禁军发现,她郡君有父亲保着定能全身而退,咱们这些下人有谁管?”
“这三年我处处谨慎小心,事事避开李景彩的痛处,可你倒好,你难道不知每日黄昏她都例行带人去虐打那人吗?竟然敢毫不阻拦,以至于刺激她发疯!我一日不在身边提点你,你便是如此当差的?”
小桃说到气急处,又狠狠拧了小叶的手腕子,掐红一大片。
小叶呜呜哭了,两侧发髻松散开,眼圈红肿,“姐姐。。。。。。”
小桃皱眉,但手下力气丝毫不减,“这次李景彩不罚你,我也要狠狠罚你,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姐姐,我觉得娘子不会再那样了,她跟我们保证了。。。。。。”
小桃气极反笑,“真是失心疯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说什么狗屁的话你都信,她曾经还许我们只要隐瞒好李琢阳的事,就赐一百贯铜钱准我们还乡呢!”
小桃蹲下扒拉开自己的半边衣服,抬起胳膊递到他眼前让她好好看清楚。
黑瘦的臂膀上全是细长深浅不一的疤痕,像是被烧红的铁条一条一条烫的。
“大家身上这些伤你都忘全然了吗?”
见眼前人眼睛都哭肿了,小桃眼下闪过不舍,只道:
“小叶,别当纯善愚笨之人,今日若不是我们跪在地上久久不起,她又怎会重拿轻放此事,以后做好仆人的本分,别叫她出事,我们才能平安,知道吗!”
小叶点头。
小桃的眼角也带着点泪光。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二日,李霁洄是被窗外鸡鸣声吵醒。
天色半点微亮。
头痛的症状有所减轻,但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李霁洄看向手中一直握着的玉石,在黑暗中隐隐透出一线冰蓝色清凉的光。
她捏住玉石的边缘,一手握住自己的的发丝,移步至床边的梳妆台前。
对着窗户细看,玉石圆润完整,冰凉透心。
完全不似千年之后被雨水腐蚀至千疮百孔的暗淡模样。
昨日的激动退去,只剩冷静清醒的思考。
“能回去吗。。。。。。”
若玉石能助她回去,李霁洄不过变成一滩被飞机炸毁的残末罢了。
是受生活搓磨致死,还是直接变成一滩肉泥。
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去留两难之间,李霁洄心灰意冷地将玉石小心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连丫头们高兴地进来替她梳妆,李霁洄也似乎望着窗户出神,不带着从前高兴的模样。
眼神轮转,李霁洄瞥到小叶蔫蔫地在少女们的最后打下手,有些憔悴。
她静默片刻,在铜镜中阻住小桃即将在她高髻上插的桃花发簪,拔下。
“小叶子。”
铜镜中的小孩儿歪歪扭扭来到李霁洄面前低着头,“娘子。”
李霁洄感慨,这像极了小时候被班主任罚站的自己。
楚楚可怜的小叶子。
李霁洄又看向旁边的与小叶长相有七分相似的小桃,没说什么,径直把发簪插在小叶的发髻上,摸摸她的脑袋,又抓了把铜钱塞到她手里。
“上巳节是好日子,准你们假,都出去逛逛散散心。”
“郡君,万万不可。”
小桃急切地跪下。
“小桃跟着我即可。”说完,李霁洄看向小桃,眼神的意思很明白。
这下你总是满意了吧。
小桃脸色一白,只敢低头行礼,“喏。”
顶着沉重的发髻和糊得厚重的妆面早上同兄弟二人吃完饭,李霁洄即刻来到柴房。
李琢阳已经能整齐穿衣下地走动,捂着胸口将今日的木柴搬出来。
若不是羸弱的身躯微晃,溢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咳嗽,李琢阳侧脸神情与一般的小厮无异。
蜘蛛感应,李琢阳朝这边看过来,削瘦斑驳的脸上只剩一双杏圆眼还能泛出些许光彩。
李霁洄也在看着他,“小桃,仓库可还有剩余的被褥和衣物?”
“有,郡君。”
“拿两套好一点的过来。”
“喏。。。。。。”
李霁洄跟他一起搬完柴,很沉。
之后二人坐在柴堆上休息。
李霁洄将玉石还递到他眼前,李琢阳面露疑惑。
“李霁洄。”
“霁月清风的霁,溯洄从之的洄。”
“为何。。。。。。“
“哪天若是我死了,至少有人还记得我的名字。”
“至于这玉石,是你至珍之物,我就不代为保管了。”
李霁洄手上重量一轻,李琢阳看手中玉石,冷不丁发问。
“为何将死挂在嘴边?这并非吉祥之兆。”
此时斜阳初照大地,透过院中梧桐的枝桠照在李霁洄的侧脸上。
她抬手挡,试图从指缝间窥视耀阳的一角。
“你信命吗?”
李琢阳掂玉石的手顿住,“我。。。。。。不信。”
“你不信是因为你身处时代之中,而我信是因为我早已窥探过史书留下的只字片语。”
李霁洄放下手。
“混乱简短,却字字珠玑。”
李琢阳微微睁大了眼睛,他隐约好像懂了李霁洄话中意义,“若真如此,你难道是。。。。。。”
“一缕无处安放的残魂而已。”
一旁路过的小厮见二人竟能坐下心平气和地交谈,纷纷像是见了鬼一样躲避,唯恐惹祸上身。
李霁洄也不知自己是何缘由,不想问前身因果,只想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虽然在茫茫史书中不曾见过这个名字,但她觉得他是个真诚可信的人。
即使此人绝非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
李霁洄不认为真诚与蛰伏不能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
李琢阳明显也注意到这些人的诧异,顺手抽走一根木柴交给李霁洄。
“为避口舌,最好装个样子。”
李霁洄接过木棍,想也不想就扔在地上。
李琢阳瞳孔微动。
“郡君,都拿来了。”
小桃不知何时回来,看见主人把李琢阳递上的棍子扔掉,也是颇受震惊,但面上不敢表露。
”柴房旁边西边是什么房间。”
“没什么用处,平常放些杂物。”
“东西多吗?”
“不多。”
“李琢阳以后就住旁边这间,被褥也替他放好吧。”
“喏。”
小厮替他放好东西,李琢阳行礼道谢。
李霁洄故意大声,“不必谢我,前尘之事不敢忘,你就这就去叔父的墓前悔过自省吧。”
李霁洄没说反省时间,这样李琢阳也好有时间为自己谋划出路。
“喏。”
众人竖起的耳朵也放下。
除了不用暴力手段之外,郡君跟从前一样厌烦李琢阳,也没什么不同。
“走吧,出去转转。”
小桃紧随其后,“喏。”
出了门,看着眼前呲着牙的赭奴,李霁洄的头又痛了起来。
她感觉此马在嘲笑她。
她还就不信了。
学着李琢阳的样子摩挲一圈马背,赭奴很不耐烦地蹬了下后腿,吓得李霁洄后撤了半米。
“郡君。。。。。。您没事吧!”小桃扶住李霁洄。
“不是说这是我的爱马吗,怎么感觉要撂蹶子?”李霁洄小声问小桃。
小桃左右为难,皱着眉禀告:“您别生气,即使赭奴之前是李琢阳的,现在它就是您的,仆这就将那人唤来替您驯服这畜生。”
怪不得,怪不得李琢阳摸了下马屁股,赭奴就乖顺地驮了她一道。
谁说马儿不懂感情,估计是自己身上总沾染着李琢阳的血气,也让马觉得此人并非良主吧。
正想着,李琢阳就到了,手里还拿着草料。
李霁洄让开了路,让李琢阳喂给赭奴。
“我能换匹马吗?”
“李府尽是烈马,之前您看上赭奴,也是因为她性子温顺的缘故。”
这已经是温顺挂的吗。。。。。。李霁洄不敢想上次兄弟们骑的都是什么性子的,明明看起来比赭奴还要乖。
李霁洄暗自腹诽,李琢阳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嘴角微微翘了下。
“好了。”李琢阳拍了拍赭奴的头,后者短鸣了一声。
“下次她再不高兴就喂她点儿精细草料,别贪多,够哄就好。”
李琢阳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虽然是对着马,但李霁洄的半边耳朵也跟着起了鸡皮疙瘩。
用这话去哄骗小姑娘,保准有做渣男的潜质。
“多谢。”
“去吧。”
李霁洄不知他是对赭奴说,还是对自己。
第二次上马,比第一次熟练多了,在李琢阳的保护下李霁洄稳稳上马。
她回头看他,明白他的意思,微微夹了下腿肚子,马儿便乖乖启动。
“小心吴王。”
李琢阳仍在原地,像尊石像,不像刚刚说话的样子。
李霁洄疑惑地看着他。
他没再开口,直至李霁洄看不见他的身影。
小桃小跑着跟上,“郡君,可是去马场?今儿吴王和越王约着打球赛呢,可热闹。”
李霁洄心思一动,一颗心在胸腔深处开始砰砰砰地狂跳。
看来吴王和越王与李景彩曾相识,并且很熟。
“自然要去。”
到地方后,马场的宽阔程度比李霁洄想象地还要大。
跟今天的足球场差不多大,只不过观众席用一排有遮阳的皮席子代替。
很明显,约在中心的席子质量越好,桌几花纹华丽,侍仆也越多。
几个管场地的仆从见李霁洄到,连忙将她邀请到中心边缘的舒适位置。
“郡君,吴王正在后场的小室换衣,请稍等片刻。”
为首年纪稍大的管家毕恭毕敬,甚至带着些许的谄媚。
李霁洄略微点头,“知道了。”
小桃合时宜的给老管家递上几串铜线。
老管家曲着腿接下道谢,奉上茶水后就退下。
李霁洄拿出手绢擦去脖子后的汗水。
紧张。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王室。
没等李霁洄做好心理准备,一宦官就在李霁洄眼前一甩浮尘,压着嗓子喊:“吴王、越王到!”
众人起身,李霁洄刚坐下的屁股马上又弹起来。
只见两位年轻男子不知说着什么从后场信步至前庭,服饰相似,皆头戴平巾幘,身着束袖圆领红袍,纹饰为形态各异的黄白丝线缝制的瑞鸟衔瑞草的祥纹,脚踏乌皮靴,风姿绰约,尽显贵态。
稍小一些的男子与李霁洄在无意间对视,弯眉笑着对兄长说了什么,紧接着大一些的男子也向这边看来。
目光锁定李霁洄,随即也同样展眉一笑。
这一笑,让李霁洄的灵魂无端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