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刃,冰冷的死亡的威胁,李霁洄头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她梗着脖子,感受到自己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这样就可以尽量离死亡远一些。
身体诚实,但李霁洄的话语却丝毫没有任何屈服。
“杖责奴可以,杀奴也认,只是大人,奴家中有垂死病人,别无他法,才出来寻医。”
“可否在奴死前成全奴想要救人的遗愿。”
后知后觉的疼痛让她的泪流了下来,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带了哭腔。
剑光陡然消失在李霁洄眼前,让她脱力地靠在门上双腿打颤。
“明日上巳节,没人想见血。”
“喏。”
李霁洄颤声回应,手被人拉起,然后铐上了千斤重的镣铐。
她一时怔愣,人险些被镣铐拽到地上。
多亏被金吾卫用刀柄撑起才不至于倒下。
“谢谢。”
“低下头不要乱看,随我走。”
“喏。”
李霁洄的手都抬不起来,被他拷着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灯火通明的监司停下。
火光刺眼,李霁洄先是下意识紧紧闭住眼,然后才慢慢睁开。
前院火光围起的地方摆着一个加长的老虎凳,几个杖梃立在旁边,阴气森森。
似乎有血气的味道,李霁洄脚下更软,多亏男人拉着铐镣的手一直没松开,她才不至于腿下一软跪在地上。
几个值班的见到金袍金甲的男人连忙跑过来行礼。
“奉御大人。”
“处置一个闯空门的小贼,你们先替我巡逻。”
“喏。”几人不敢造次,但背地里的眼神已经锁定在这个活色生香的小娘子身上。
李霁洄一直低着头,他们没看见自己的模样。
等人全走了,男人才松开手铐。
李霁洄往前趔趄半步,直接规规矩矩在老虎凳上趴好了。
“不必心急,腓骨露出来。”
李霁洄听错,以为是口音问题,闭上眼牙一咬,搂起裙摆。
想必他们也虐打过不少女囚犯。
就当打屁股针了。
“啧。”身后男人很嫌弃地发出声音,将她裙摆从她手中拽下,只露出小腿肚子。
随即不知从哪拿出细长的竹条,猝不及防抽在李霁洄的小腿肚子上。
“呃。。。。。。”钻心的疼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李霁洄屏住呼吸,连心脏都跟着停止跳动,额头的血管渐渐突出,一跳一跳地震动。
汗水从鼻尖滴答到地上,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再次滑落。
她咬着嘴唇,整个大脑都在嗡嗡地叫嚣着,不过多久便出声恳求。
“大人,求您。”
身后男人传来意料之中地冷哼,剩下的三鞭尽数抽在她腓骨上,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又添新伤。
李霁洄身体一抖,紧闭着眼睛,把剩下半句话说完。
“刑罚后,定要帮我找个大夫。。。。。。”
李恒的眼神微动,手中的竹鞭被他扔到地上。
“你。。。。。。”
“还能走吗?”
李霁洄面目苍白,疼得冷汗频出,但还是转过身去,紧紧扣住男子的冰凉彻骨的盔甲。
“能。。。。。。”
李霁洄不敢抬头,但能感到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驻留了片刻。
眼前伸来男子的佩剑。
青铜剑柄上刻出传神写照的龙样纹路。
李霁洄抓住,低垂着头,“多谢大人。”
“家住何处,我先送你回去。”
“大人,我家病人。。。。。。”
男子的语气变得沉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若是连几柱香的时间都撑不住,那是他命该绝。”
那他这话的意思是会帮忙。
李霁洄忐忑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些,“劳烦大人,奴家住城东李府。”
“江夏王府,你是金城郡君?”
不愧是金吾卫,眼神敏锐细致。
“正是。”
男子没有再说话,而是带她转了几个弯便到她最熟悉的地方。
大约是走了小路。
剑柄陡然抽走,李霁洄这才下意识抬头望向眼前的男人。
肩宽背阔,下颌棱角分明,剑眉冷目,头发全部束在头顶,一丝不苟,约莫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模样。
“下不为例。”男子并未在意女子对自己的审视,居高临下的声调一如既往地生硬。
李霁洄知道这次是他格外开恩,否则血肉模糊的就不是自己的小腿了。
“多谢大人。”李霁洄回避男子的目光半蹲,被伤口刺激地呲牙咧嘴,而后才后知后觉行叉手礼。
哪个手放在上面来着,等她好不容易摆对了位置,哪还有男人的身影,只剩府前两盏幽幽的灯笼随风飘着。
李霁洄一直在门口等待。
大夫来的比她想象还要快,李霁洄赶紧将人迎回府。
一打开大门,中堂还极亮堂,李霁洄再仔细抬头一看,父亲并上两位兄弟正坐在堂中,底下匍匐在地上的几个全是她房中的人。
遭了。
李霁洄赶忙带着大夫赶往中堂,叫老大夫先在门口稍作等待,随后忍着血肉分离的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请父亲赎罪,女儿不顾家族亲情险些酿成大祸将堂哥重伤,这才一时不知所措冲出家门找了大夫回来,但不管父亲怎样责罚,先请大夫给堂哥看看伤!而且不关我房中下人的事,请父亲明鉴!”
说完,李霁洄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冲动之后,给不相识之人下跪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李霁洄突然觉得眼眶酸涩。
李焘宗见女如此,倒也不好即刻发作,只好大手一挥,放了大夫进柴房。
“关门。”
一声令下,中堂沉重的大门被缓缓合上,在地上留下岁月打磨的痕迹,李霁洄的心也跟着门关上而慢慢沉了下去。
“李景彩,为父曾多次告诫你,既然做绝,就把细节处理好,不要落人口实,你看看你今天做的好事,打了人又跑出去寻郎中,你想做什么?”
“让全城的人看笑话吗?”
李霁洄震惊地抬头。
难道李景彩虐待李琢阳是全府都默认的事情?
“平乌,你闯宵禁没遇到什么人吧?”见父亲还要生气,李景耀赶紧抢过话头,并冲李霁洄使眼色。
“女儿,女儿遇到了尚乘奉御大人,替女儿解了围困。”
此话一出,李景耀松了一口气,李景烁睁大了眼睛。
而李焘宗,似乎也在一瞬间消了火气,清了清嗓子,又确认一般问道:
“可是英国公家的长子,李恒?”
“女儿不清楚。。。。。。”
李景耀附在父亲耳边:“统领宿卫的奉御,又在今晩当值,**不离十是李恒。”
李焘宗了然,喝了口茶,将茶碗轻轻叩在桌上,才道:“起来,受了几棍的罚?”
李霁洄跪坐在下人铺好的软垫上,回道:“女儿受的笞刑。”
这下,李焘宗展眉解颐,呵呵一笑,“从前不察,奉御倒是个性情中人,你们从前认识?”
李霁洄沉默片刻,才道:“不曾。”
李焘宗身体又往前倾了倾,明显对二人的经历充满好奇,还想问些什么。
门外的大夫这时对着门口小厮说了什么,小厮一一应答如流,随后开了大门送走了大夫。
李霁洄想亲自去道谢,可望着紧逼的大门,她别无他法。
这一打断,李焘宗倒失去了兴趣,疲惫地挥了挥手,“都散了吧,平乌,你的伤口回去上些本王随陛下征战留下金创药即可,不必担心留疤。”
“多谢父亲。”
“再有下次,你屋中所有人一并重罚,平乌,你须谨言慎行。”
“喏。”
李霁洄站起来送父亲,被他用眼神制止。
身后的两个兄弟一前一后跟着父亲出门,临走之时,李景烁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李霁洄没有心情管小鬼,忍着困意和疲惫扫视身后的一干人。
他们还在地上跪着。
“起来吧,父亲已经走远了。”
以小叶和小桃为首的一众人仍跪在地上不起来。
“怎么了?”
见众人不语,小桃率先说话。
“我等未护郡君周全,失了做奴仆的本分,请郡君责罚。”
小桃手里高高举起鞭子。
“我本就无意让你们卷入,但最后还是让你们心惊胆战了。”
“如果做不到让主子全心全意地信任,那奴婢们就更该罚!”
小桃的鞭子举得更高了些,小叶也在自责地抽泣。
李霁洄到没想到古时候的仆人会这样执拗和忠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小桃,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只是我现在双腿极痛,可否有人肯站起来扶我一下。”
小桃脸上闪过慌乱和窘迫,赶紧和小叶一人一边扶住李霁洄。
“舒服多了。”
李霁洄长舒一口气:“好了,别放在心上,今日你们一同向我明志,我也懂你们的意思,从今以后,不会让你们瞎担心或是为了我受罚了,好吗?”
众人一齐跪在地上俯首道:“喏。”
“起来吧,回去休息吧。”
“喏。”
众人终于肯离开,只剩下小桃小叶二人。
李霁洄拍拍小叶的手,劝她别哭,“走,带我去柴房看看。”
“喏。”
“郡君,真的要去吗,他毕竟是个男子。”小桃担忧道。
“小桃,说好要彼此信任的。”
小桃这才释然点头,“喏,无论发生什么,小桃都会护在郡君面前。”
“嗯。”李霁洄淡淡地笑。
推开一直紧闭的腐朽的柴屋门,因为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咳。”三人不约而同咳嗽起来。
“这屋子竟然不带窗户吗?”小桃将随身携带的煤灯燃亮,照亮这几平米的柴房。
”有窗易进露水。”
李霁洄没来及观察房间,被远处若有若无的男声吸引。
李琢阳披散着头发,嘴唇发白,单薄地躺在盖着一层黑布的柴火堆上,上半身被白色布帛包住半圈,已有几处伤口把白色晕成几圈鲜红色,在幽暗的油灯下显得挺瘆人。
“郡君小心。”小桃将人挡在身后,用油灯照亮李琢阳的脸。
少年下意识用手遮挡过于扎眼的视线,就是这一个抬手的动作,李霁洄眼尖瞅见了李琢阳腰后绑着的一个她从未想到这在这里能见到的物件。
按耐住激动和疑问,李霁洄接过小桃手里的灯,用手笼着光,吩咐道:“小桃,打桶热水来。”
小桃迟疑地点头,“郡君自己要小心。”
“相信我。”
小桃走后,李霁洄又对小叶说:“去把父亲的金疮药拿过来。”
小叶有些犹豫:“娘子,这里。。。。。。”
“我没事,你快去快回。”
“喏。”
李霁洄知道李琢阳一直在角落里观察她。
待二人走后,李霁洄将柴房的门臼插上,以免人打扰。
“随便坐。”
李琢阳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风度和平和,李霁洄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听他的话随便找了个柴火堆坐下,将油灯搁在自己腿上。
“找我何事。”
李霁洄打了会儿腹稿,才干巴巴道:“堂哥,原先是我对不起你。”
“既叫我一声堂哥,又有何对不起我。”
李霁洄一时语塞,明明对方的语气并没有任何不妥,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她挺不是滋味的。
不知怎么开口,对方的一句话彻底叫李霁洄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叫什么名字。”
李霁洄只觉得背后冒汗。
“李景彩。”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
李霁洄低着头,听见李琢阳衣物摩擦的声音,接着她抬头,正好看见李琢阳皱着眉一使劲,将腰间悬挂的玉石展示给她看。
“你对它好奇,我可以为你解惑一二,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自己的小心思全被他看破。
李霁洄彻底败下阵来,笑着认命地摇摇头,随后坐直了身体,将煤灯照在二人之间,认认真真看着他在污浊泥泞中仍然澄清的双眸。
李琢阳同样也在审视探究自己。
“李琢阳,我们做一个交易,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逃离这里,怎么样?”
“你若答应我,我便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作抵押。”
“好。”李琢阳苍白的唇微张。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李霁洄反而没有准备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发声,门外就传来推门和敲门的声音,还有小桃焦急地喊声。
“郡君,您在里头无事吧。。。。。。”
李霁洄紧张地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娘子!娘子,您别吓小叶啊!”
小叶也回来了。
“我无事!”李霁洄刚想去开门,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温润光滑的东西。
她低头看去——竟是李琢阳藏在腰间的那块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