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记》 第1章 噩梦惊 “郡君......” 这个称呼……李霁洄脑海中一闪而过读过的某本史书,又自我否定,这决不可能。 来人蹲下靠近,半黑环境里隐约感觉是一个身形小巧的女孩,手是暖的,力量出奇地大,将她提溜起来扶到床边坐好然后跪在一边,仰着头,头发乖顺地疏成两个髻在头两侧,两个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在黑夜里闪着诡异的光。 “郡君,已经五更天了,要起吗?” 李霁洄下意识看向窗外,原本乌漆嘛黑的天泛出了点乌青。 这到底是哪里?在不熟悉地方见证天亮的滋味让她非常不舒服,总会想起小时候父母把她”寄存“在亲戚家时她因为恐惧而整夜不敢合眼的情形,让她想吐。 “娘子?”小孩子头伏下,声音似有不解和疑惑,但又不敢多问。 李霁洄这才回过神,却不敢与她说话,更不知从何说起。 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小女孩突然双手交叉着在屏风处弯腰曲背,正好看见两个发髻在颤抖,“郡君息怒……息怒……仆不是有意冒犯……” 很显然她是误会她的称呼引起了自己的不满。 她很吓人吗? 李霁洄摸摸自己的脸,转头,借着微光看到手边铜镜,里面的人虽虚弱但眼神凌厉,与她形似却不神似。 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在护送玉石的飞机上吗?怎么会在这? 突然脑中尖锐声暴鸣,飞机坠毁前颠倒挤压得世界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记起来了。 飞机失事,葬身火海。 她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必死的结局不知为什么打出复活赛,而其中死而复活的入场券需要什么代价来换目前还不得而知。 陌生环境加上毫不了解的陌生人,李霁洄暂时搁置了跟女孩套近乎的想法,把因恐惧而冰冷的脚伸进被窝里,惜字如金: “该怎样就怎样。” 她需要先观察,再行动。 女孩垂首轻轻拍手,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人群走动的声音,五名与她年纪相仿扎着两髻的少女们鱼贯而入,拥着她在梳妆台前坐定,十几双手犹如一条条灵巧的小蛇有条不紊地替她更衣、上妆、梳头。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断改变,原先隐约混乱的想法逐渐清晰。 她真的穿越了,穿到枯燥文字描绘的真实的大盛朝。 或许只是黄粱一梦,但梦中细节真实到令人恐惧。 带着淡淡金属味道的铅粉不要命地往她脸上拍,又用厚重发腻的檀香龙脑压味道,慢性服毒又不能拒绝的绝望让她此刻想回去的殷切心情达到了顶峰。 最后一朵白色珠花插好,女孩仔仔细细替她理好头发,眉间隐隐有着担心:“郡君,今日祭拜县公,王爷特地嘱咐您可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 上次哪样?心虚,突突地跳得厉害。 李霁洄故意没回应,只是微微偏头,藏在裙子里的手微微发抖,女孩战战兢兢跪下:“郡君,王爷知道您不喜县公一家,但毕竟人去灯灭……大爷和二爷也会同去,您只跟在后面走个仪式就好,至于那县公遗孤也请郡君宽心,不过当个闲杂劳力被王爷留在柴房,平常碍不着您的眼。” 原来是这样…… “能说会辩,叫什么名字,回头让王爷好好嘉奖你。” 小叶吓得脸色白了些,“小,小叶不敢……” 人被扶起,米白色襦裙和几层薄衫套在身上,李霁洄在铜镜前怔住。 一个在斑驳帛纸壁画里常出现的盛装女子模糊地在镜前摇曳生姿。 好似她本就是这个时代的曾经存在的一粒沙,但又飘渺虚幻好不可信。 少女们已经为她备好门。 “大爷二爷已在中堂等您。” 隔着屏风,室外暖暖的气息已经顺着缝隙流向她的面颊,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识到过的世界。 李霁洄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了拳头。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害怕什么,既然上天给她机会重来,她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然后把这几年受的鸟气统统还给那个扒皮老板! 绕过屏风,踏出大门,满眼的满园花鸟水榭的木石花园。 蝴蝶和不知名的黄蓝色鸟儿在门前的树上来回地飞,树随风动,影下的正在打扫的仆人的衣摆也在随风而动。 见主人出来,三五个少年放下手中的活计弯腰下跪行拜礼。 “恭请郡君安。” 李霁洄手脚不知道如何放置,只能装作看不见,继续顺着仆从的指引向前走 不过有一说一,原身脾气太差了些。 穿过垂花门,李霁洄热得阵阵出汗,脚底虚浮,多亏小叶搀扶,“郡君的病才好了几日,慢些。” “我病了?” “是啊,那日刚责过郡。。。。。。”小叶还想说什么,就被跟在后面不起眼的稍长女孩拽了下衣袖,随后就没了声音。 李霁洄回头,疑问句还问出口,一个比小叶身形稍高的少女就已经跪下。 “郡君恕罪,小叶她口无遮拦犯了您的忌讳,是仆没有管教好,请责罚仆!” 动不动就下跪这个真的让李霁洄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李霁洄下定决心以从严声宣布:“以后你们不必事事都下跪,有事直接站着说就好,你们跪下只会让声音模糊不清,我听不见。” “喏。”众人齐声,眼看着又要弯腰跪下。 “诶!”李霁洄叉瞪着大家。 少年少女们面面相觑,只好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从出生就知的命运和不可违抗的礼仪规矩让他们的大脑在此刻宕机。 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刻,年长少女咬咬牙,首先带着小叶站了起来,微微地颔首,“喏。”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站了起来,“喏。” 李霁洄心中的石头总算没那么沉重,她看向稳重少女,“你也做得好,叫什么?” “仆名小桃。” 安顿好众人,李霁洄这才长舒一口气,“走吧。” “喏。”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屋檐宽阔大气的青红色中堂就出现在眼前,额匾上还提了几个龙飞蛇舞的大字“李忠堂”,估计占地面积得有个几百平米。 越过屏风之后,一张几米宽的却不到一米高大桌摆在地上,摆满了各种面饼菜肴和水果,两位少年,都着深色幞头和圆领宽袍窄袖长衣,正背对着李霁洄盘腿聊着什么,右边这位肩膀宽些,看起来刚及弱冠之年,左边这位肩膀更窄,身形更小,看起来不过及笄。 “二位兄长。” 话音刚落,旁边的小叶就急忙拽住李霁洄的袖子。 二位少年齐齐回头,神色中有说不出的怪异。 李霁洄心下大惊,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地乱跳,怎么了这是,自己措辞了半天就说了四个字也错了吗? 诡异的对峙,先是由左边这位小少年的大笑声打破。 “阿姊,你从前最爱与我争个先后,怎么染病之后反而转了性子肯乖乖叫我兄长了?怎么,被李琢阳连累受罚气疯了还是被迫参加祭礼神智不清了?” “要我当你二兄也不是不可,好好向我行礼便是。”说完,他又自顾自笑得开心。 右边的少年也无奈又些许宠溺地笑。 可李霁洄心里别扭,但更多的是疑惑。 她与这个李琢阳什么仇什么怨,闹这么难看? 她按兵不动,提起裙摆坐到离二人稍远的对角处,挡了小叶的布菜侍奉,自行拿起一块饼撕开慢慢吃。 “弟弟还是与从前一般幼稚,哄骗喊你一声兄长便乐得至此。” 小少年的笑一下子消失,知道她嘴上厉害心更狠,没想到大病之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甚。 “阿姊慎言,上次父亲给你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小少年说完这话,李霁洄的后背与小腿莫名开始痛了起来。 看来是真的挨了揍,关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似乎真是个口无遮拦脾气暴戾,经常打别人和挨打且死不悔改的坏性子的郡君。 此地处处是矛盾,久留无意义,李霁洄也不屑于与小孩儿斗嘴,只默默吃饭。 难得看她率先偃旗息鼓,小少年面色不虞,一肚子反击的话说不出口,“啪”地将著拍在桌面上,“不吃了,大兄我们走吧,路途遥远。,要是迟了父亲可要误会是阿姊故意的。” 李霁洄无意和他争辩,跟着他们走便一路出了院门,三匹枣红色的骏马停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刨土,旁边还有几个小厮在旁边照顾其他的马。 心口骤然一紧,额头后背骤然冷汗涔涔,李霁洄干咽一口,眼睁睁看着两位少年悠然上马,灼灼目光齐全落在她身。 从前看史书,对虢国夫人游春图之类的图片没什么实感,如今才终于明白古装剧里的马车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平乌,怎么还不上马?” 李霁洄没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还好旁边的小叶子即使拽了下她的衣衫。 “我……” 骏马在此刻也好奇回头,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鼻息正好扑在李霁洄的脸上,吓得她连连后退。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姊,你不会真是因李琢阳吓破了胆吧?”少年手拿鞭捧腹大笑。 李霁洄进退两难,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眼睛乱转间,瞥见一旁在搬草料的少年,一身粗麻布满脸灰土,手脚处的衣物却整齐利落地绑好,再看他喂马牵马的姿势,一看就是老手。 她的大脑已经不能思考,伸手胡乱一指,随即张开手掌,手心朝上。“我头还是晕晕沉沉的,怕是大病未愈,让他来帮我。”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李霁洄下意识回头看小叶,她缩着肩膀面脸震惊。 就连一向温和的大哥在此时也微微皱眉,“平乌,我们此去是送小叔离去,你莫要闹出人命来!” “哎呀。”小少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夹紧马肚,阴阳怪气:“相爱相杀,日久生情……” 他,就是李琢阳……? 堂堂王爷的外甥、郡君的堂兄、县公之子……在王府做养马的小厮……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正想着,少年已经默默放下手里的草,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的腿似乎有些问题,走路的时候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前向倾,他缄默不语,将缰绳勾过来递到她面前,指甲中全是泥土混着褐色的物质,连带着整个指甲片全是乌青的伤痕。 马鞭粗粝带风断然将二人隔开,狠狠抽在李琢阳的手背带起皮肉一块。 “谁允许你碰你主子爱马的疆绳!” 李霁洄抬手向后躲去,惊骇地睁大眼睛盯着他皮开肉绽的伤口。 李琢阳沉默得像块石头,放下缰绳后退三步。 “跪下!”小少年怒斥,长子漠然把玩手中的缰绳。 李琢阳手撑膝盖,在众目睽睽下慢慢朝李霁洄下跪。 她的心猛然一紧,胸口像被什么堵住,明明只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世界,为什么…… 为什么恻隐之心不容她无动于衷? 她想伸手,却不敢违背世界本来的规则,想开口,却怕自己人微言轻无力阻止,大脑一片混乱,可同情和不忍太强烈太真实,她浑身刺痛。 最终,李霁洄咬紧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让你跪你便跪……”她抬头冷漠充满警告地盯着小少年,“当我是死的吗?” 新手阿肠上路,扣“滴滴”一键起飞~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噩梦惊 第2章 弃母罪 不知是李霁洄的戏太好还是什么,小少年闷哼一声不再干涉。 李霁洄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方才心中莫名闪过一丝阴暗的爽快感。 “我身体未愈,你便跟着一块。” 无人敢说什么,长兄只是不痛不痒说了句要和谐之类的话便启程 ”左脚踏在蹬上,抓紧缰绳,跨过去。” 李琢阳悄悄在她耳边说,似乎是察觉了什么。 蹬上脚蹬子的那一刻,他已然将马稳稳控好,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翻转过去,安稳自如的坐在马上。 少年自始至终静默在旁边待命。 “想让马跑起来便轻夹马肚子,让马停下便勒住缰绳,不要用力,她是你的马,叫赭奴,遇到紧急情况就喊她名字,自会停下。” 只他们二人之间能听见的声音交代完毕,少年松了手,轻拍马臀,赭奴便跟在队伍后面悠悠地向前小跑。 李霁洄满手是汗地抓紧缰绳,一颗心随着上下起伏而摇摆不定,还好他一直跛着腿在后面跟着。 她以为路程再远几个小时也能到,可在马上颠了半日,甚至好像出了城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临近黄昏之时才堪堪在草长莺飞的野地里看见几盏惨白的灯隐隐亮着,偶尔飘来几张粗糙的纸钱。 跟赭奴培养了快一天的感情,李霁洄发现她是个特别温顺的孩子,再加上原主某些肌肉记忆和李琢阳的跟随,李霁洄渐渐地也不再害怕。 小叶已经累到瘫软,李霁洄一直坐着都感觉自己的大腿内侧已经火烧似的疼。 县公府邸,说是府邸有些夸大其辞,瓦片墙体脱落的小院年久失修散着霉味,门前缺角铺满青苔的台阶摇摇欲坠,几盏杂白色纸浆糊着的灯笼敷衍挡在在门前,里头的烛火时亮时灭,撩开纸灯往里走三间房一览无余,零星两三个年迈忠仆跪在房门大开的正中房间里抽泣烧纸。 两侧墙壁灰秃秃,杂乱无序的枯枝从墙外伸进,偶有乌鸦站在枝头,扑棱一下飞走,在不知名的角落嘶哑地喊叫。 白幡低垂,回荡地哭声吸引李霁洄的视线,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身着黑色圆领袍,腰间系一白色带子坐在棺材前岿然不动。 两少年进门从善如流跪拜在地,李霁洄跟在最后。 “父亲。” 是原主的王爷父亲。 男人神情冷峻侧身将一叠纸钱扔进眼前的火盆里,火焰腾地一下窜得极高,燃烧殆尽的纸钱飘到李霁洄的衣袖上,烧开一个深黑的洞。 她跟着匍匐在地上。 “当年我和你们小叔一起随皇帝征战西北,他身弱,只能跟在后勤填填粮草安慰受伤思家的士卒。” 这是李霁洄第一次听到“父亲”讲话,不再年轻的声音里总有一种兔死狗烹地悲怆感。 男人起身,李霁洄微微抬头,正好看到男人长袍的一角和腰带上垂落的五色珠子。 “一生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最后落得如此结局......”男人转过身,陡然提高声音,震得李霁洄浑身一颤,居高临下上位者的眼神扫射他们几个,“而你们呢,坐享高官厚禄自以为高枕无忧便行事张狂,眼里还有没有本王?有没有江夏王府的未来?” 江夏王...... 好耳熟...... 几人大气不敢出,男人手背在后面,在大兄面前来回走了两步,每一步都踏压在三人心上,目光扫过大兄时,带着穿透的锐利与严肃。 下一秒,室内气氛骤变。 大兄惊恐地叫了半声,领口被男人揪住时便断了声音,李霁洄也陡然吓了一跳,赶紧重新伏好。 “你可知,褚氏小儿的家犬参你以权谋私,借用朝会外宾的权力在西市私收外邦商人的贿赂的文书已经递到门下省去了!” “成天在鸿胪寺不知所谓,你可知这折子一旦参到陛下面前对李家宗室的影响吗,你让圣上如何评判?” “父亲明鉴!儿在鸿胪寺不说殚精竭虑,也是谨小慎微,日夜不敢放肆,怎敢做出此等让宗室污名蒙羞之事?” 还敢顶嘴?李霁洄咽了一口唾沫,一只手稳住自己摇摇欲坠地膝盖。 “你的眼睛只放在你的职务上,为父是否已经告诫你多次,不能不防身边小人?” “长孙与褚氏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卑鄙之流只管等着你细微末节的错处,然后用笔管子猛扎你受掣肘之地,你如何能受得了?” 眼见大少年被父亲责骂地头都抬不起来,父亲脸上也尽是无处诉说的悲愤之色,说到处处被压一头的悲愤处,竟生生拽着大兄到县公的牌位处,祭品叮铃咣啷散落一地。 “看看你小叔!好好看看他的牌位上面写着什么!贱民李氏!如近我李家在风口浪尖,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今日你便跪在这好好反思!”男人将他怼在地上,大兄的头正好撞在棺材上震开了半个口,“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李霁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即使身在现代总被压榨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在灵堂这样侮辱人。 又是霸凌又是打人而且次次见血......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得走!越快越好! 男人对着他俩耳提面命至半夜终于乏了,疲累地挥挥手,他们二人才如被大赦一般匆匆退下,李霁洄匆匆瞥见大兄跪处晕染了些许的水渍。 今日已是半夜,他们只能在县公家偏房暂住一晚。 这一晚也能让李霁洄好好整理如今能掌握的一些信息。 她坐在床边。揉揉酸麻疼痛的膝盖,小叶已经端上一盆热水,“娘子奔波,赶紧解解乏吧。” 李霁洄早已经把鞋袜脱下,挪了下位置。拍拍床榻,打了个哈欠,“你也一起吧,咱们都累了一天了。” “小叶不敢。。。。。。” “快来吧。”李霁洄不废话将她拉过来,“你看你,手心里凉凉的,一起暖暖。” 小叶子支支吾吾,李霁洄干脆帮她脱去鞋袜。 “啊,娘子,这不合规矩!” 李霁洄没听见,将她的脚按进盆里。 “做女子不一定要总是害羞,咱们一样大大方方的,以后我叫你做什么,别害臊,做就是了,知道不?” 小叶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红,缩着肩膀摇摇头:“娘子,仆,仆听不懂。” 李霁洄一拍她的肩膀,将她搂了过来,“没事,如今听不懂,以后一定能懂。” 小叶子点头。 洗完脚,李霁洄突然一怔,看向窗外。 “那个......李琢阳还在外面吗?” 小叶跟随她一同看向窗外,点点头:“应该是的,郡君没发话,他不敢乱走。” 李霁洄咬了咬嘴唇,拿起桌上的油灯批好衣服,“我出去看看,你先在这儿呆着。” “喏。” 更深露重,推门那一刻更添了点寒气,李霁洄抖了一下,正好瞥见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的少年。 “拿着吧,找个地方睡觉。”李霁洄把披风递到他眼前。 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少年不接,反而一眨不眨盯着她,就在以为他的嘴冻上时,他突然道:“你不是李景彩。” 这么容易就被他看破了? 李霁洄浑身僵硬,笑容勉强,“如果我不是李景彩,那我是谁?” 李琢阳摇头,“我暂时参不透其中缘由。” “那我只能是她。”李霁洄将披风搭在他身上,看了眼灵堂方向,“那里现在没人,去看看吧,我在这里替你看着。” 李琢阳没动,将手心里偷偷藏起的纸钱展开。 李霁洄用油灯点着,李琢阳手掌一翻,二人默默看着逐渐燃烧殆尽消散在风中。 “如此,算是祭拜过。” 李霁洄在心里叹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你母亲呢?” 李琢阳身形一僵,半晌将披风归还于她:“此事听我说,不如听府中杂役说得完整。”他略微颔首,跛脚离开。 什么意思,奇奇怪怪的? 她回来问小叶,她果真说得完整,甚至倒背如流。 “”其中渊源便是。。。。。。”小叶子唯唯诺诺,反复抬头确认,生怕犯了主人大忌。 “但说无妨。” “那年娘子和二爷还小,大人随圣上征战沙场久久未归,夫人与县公夫人一同进寺烧香祈福,是县公之子一路护送,但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寺庙,他凭着身强体壮弃下两位夫人独自逃了回来,并且回来之时半句不曾为自己辩解,只道,只道自己无能......” “可怜娘子幼年骤然失去母亲的庇佑,遭人可怜嘲笑。。。。。。” 一时间,心像被人攥在手里搓磨,李霁洄痛到无法呼吸。 小叶察觉到李霁洄的不对劲,连忙从水中跳出来,跪在一旁替她顺气:“都怪仆,不该说闲话惹娘子伤心,仆该死!仆该死!其实当时还有一小段流言,说是当日寺庙进香的人颇多,王府的故友仇敌去得可不少,还有英国公世子领着一大堆人去呢,怎么他们就没事......仆该死!仆多嘴了!” 李霁洄默默忍受了一会才缓过来,才用汗津津的手心拍了拍小叶的手,“不是让你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吗,我无事,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 为了推翻自己到底是谁未来究竟会经历什么的猜测,她必须问。 小叶摇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再说下去。 “我现在可有陛下封的诰命?” 小叶替李霁洄擦了冷汗,原本还在犹豫,可听到这个问题还算正常,便稍稍松了口气,道:“娘子,一切都过去了,您现在被圣上封金城郡君,长安城难得有几个女子可得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也算泉下有知了。” 李霁洄的脸上的笑僵住 江夏王......金城郡君...... “没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什么郡君......?” “金城郡君......娘子,您怎么了?” 金城郡君......史书上那个和亲北夷,客死他乡的文鸷公主......最初的封号不就是...... 不可能...... 不可能...... 李霁洄头重脚轻地发晕,加上在灵堂跪了半夜,直接昏了过去。 第3章 命作丝 再睁开眼,刺眼的阳光已经照进原本昏暗阴冷的房间中,小叶正好端了蒸饼和几碟小菜进来。 见主子醒了,小丫头急忙把餐碟搁在旁边红了眼睛,“娘子!您终于醒了!” 被小叶扶起来,昨日的种种仿佛庄周梦蝶,记忆被蒙上一层怎么也解不开的面纱,让她的心不断地沉坠,却也坠不到谷底。 “娘子,您脸色很差......” “无妨,许是饿的。” “您吃点吧.”小叶将食盘递到眼前,“大人早早上朝去了,找了大夫来说您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气急攻心导致的昏厥,给开了两幅药,大爷和二爷待大夫看完病之后也都赶回长安城赴职去了,娘子用完稍作休整也该回去了。” “好。” 李霁洄乖乖吃完饭任小叶把自己收拾好,和她并李琢阳一同回长安城。 一众人站在门口,白灯笼和挽联早已被卸下,原本就简陋的县公府没了灯笼和人气的充盈显得更加破败,牌匾都开始掉渣。 “县公原本的家仆哪儿去了?”李霁洄拢了拢披风。 “大多早已遣散了,剩下几个忠心的被大人收到府中,还有几个更忠心的,昨夜随主人一并去了。”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李琢阳在后面默默抬头看她。 “娘子......”小叶子扶着李霁洄,蹙眉。 “您在说什么呐,仆听不懂。” 李霁洄百感交集,叹了口气,“我在说,如果咱们不快点赶路的话,就赶不上家中午饭。” “对啊,娘子,走吧,今儿午时做的是鱼脍,好吃极了。” 回来的路上,李霁洄让小叶子坐在前面,免得把小孩子累坏了。 她身虽是十五左右的小孩,心可是二十五岁的苦命打工人,比长兄还大的成年人。 又是一路的颠簸,一来一回,加上中间还气急攻心了一次,李霁洄回家之时已经快丢了魂,把自己丢在床榻上就不肯动吃了两口鱼脍倒头就睡,直至李府各处亮起灯笼。 如果不是父亲回来,她真的不想起床。 将头发简单辨在身后,李霁洄换了身藕粉色纱罗披在身上便出门迎接父亲。 一家子吃晚饭,这回谁也不敢大放厥词。 李霁洄吃了一口鱼脍,味道不错,鲜美多汁,思绪慢慢飘向远方,忽地记起前朝末次外交宴请,礼部与鸿胪寺因一道鱼脍争执不下:礼部为显华夏礼制应用山珍;鸿胪寺却主张用河鲜象征和合。 菜肴虽小,却暗含权力角逐,那一战,礼部失势,朝中党政也逐渐倾斜。 原本江夏王一度被贬又一度复职就在眼前的贞观十三年,不管是否是小人谗言佞语陷害还是情况属实,足见圣上的态度。 若是能助他避过此祸端,是否后续如多米诺骨牌般的命运就可改写。 要怎么做才能避祸? 眼下文臣对于退居幕后的武将敌意极大,公孙氏又居人臣之极,如何能扳倒。 李霁洄不求扳倒,这不现实,但若只求庇护呢? 太师之上是太子,太子之上便是皇帝。 太子和皇帝,二选一。 不,不对,李霁洄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文臣对武将的挤压已经昭然若揭,太子还好说,皇帝真的什么都不知吗? 或许,对公孙氏的纵容就是皇帝的本意。 现阶段边疆稳定,武将失去用武之地,尤其是皇帝的表亲一脉,已从有着辉煌成果的关陇贵族变为隐患。 说服皇帝,难度也太大,她要换种思路,从微观去思考。 被贬一定有导火索。 李霁洄想破脑袋也记不起这段历史,又或许旧唐书上也无这段微不足道的事件,更何况那不是她专攻的重点。 还有一年的时间,她有时间找角度去改变。 现在还是要解决大哥被参这件事。 一餐将毕,李霁洄突然开口。 “大兄在鸿胪寺任职,可与同僚相处平和?” 李焘宗闻言,放下手中铜著,沉声:“女儿家打听这个作甚。” 李霁洄恭敬低头,“既然父亲肯当着平乌的面提及此事,平乌也想为父,为兄尽绵薄之力。” 古人说话真累,李霁洄绞尽脑汁地措词,不知道他们能听懂吗。 父亲眉间的褶皱平展了些,倒也没再阻拦,任下人洁面擦手后,微微转头偏向李景耀。 李景耀沉思片刻,道:“不曾与谁有过矛盾。” “大兄,人心难测......”李霁洄沉吟片刻,试探性问道:“不知鸿胪寺最近可有官员的调动。” 李景耀眉头略微拧在一起,似是想到什么,“是了......” “典客署暂无变动,只是司仪署令最近平调至太仆寺,位置暂缺......” “典客署丞与司仪署令不过只是从八品下与正八品下的半级之差。。。。。。他们真的如此难耐?”一旁的李景烁不可思议地站起来惊叹。 “麦丰,坐下。” 李景烁自知失礼,朝父亲施礼后愧疚坐回原位。 看来似乎像是平级之间为了争夺这个司仪署令而不念旧情,公孙背后推波助澜。 古今相通的道理李霁洄懂得太深,她继续分析,“此等层出不穷的恶意参奏定不能让他们使出全力应对或是损兵折将,我想,他们只需拉拢立场相同之人即可。” “司仪署令的平调正是不废吹灰之力的好机会。” 李霁洄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其余在场三人眼神中对她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二李兄弟倒也没有多想,只感慨陇西李氏满门忠烈武将,到他们这一代已无用武之地,徒在官场白受人搓磨而已。 没想到他们的姊妹在病过之后不知激发了什么本领,分析官场上的事情头头是道。 “按平乌之意,当如何。”李焘宗摸了下自己的胡子。 李霁洄即道:“此事不宜久拖,三月三,上巳节,长兄该与好好与同僚谈谈。” “同僚相残如同汹涌波涛滚滚,永无停歇一日,今日你将他人拍死在礁石上,风水轮流转,可想过来日他人对你可会手下留情。” “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兄长切莫动气急躁,或有奇效。” 李景耀目瞪口呆看向父亲,只见父亲眉目微展地点头。 “由小及大,观察细微,平乌长大了。” 得到信赖和认可,李霁洄心里也松了口气。 她虽紧张不安,但只要是对的起自己的事,一定会去做。 晚餐结束,李霁洄跟小叶子出中庭时,躲在前亭里散汗纳凉。 “真热啊。。。。。。”李霁洄拿出手绢擦汗。 “娘子不是热,是有些慌了。”小叶坐在一旁拿香扇扇风,“从前娘子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敬畏大人呢。” “那父亲应该是做了什么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情,小叶子,你可记得?” 小叶摇头,“仆不是家生子,娘子小时的事仆也不是很清楚。” “也许过两日我自己就想起来了。”李霁洄热得厉害,四处看无人后,将裙摆拉起,露出小腿,“朝这扇几下,这裙摆真重,焖得人喘不过气。” “喏。” 小叶子疯狂甩手抡出火星来,李霁洄总算凉快些。 “小叶,我也给你扇扇。” 李霁洄靠在凉亭的木柱上,小腿交叉着搭在凳子上,慵懒地给小叶扇风,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西市来自北夷的人多吗?” “挺多的,他们家乡产的葡萄酒极好,还有葡萄干也好!”小叶似乎是吸了一下嘴巴里的口水。 “明儿是上巳节吧,咱们去西市逛逛。” “娘子,马场您不去了?” “马场?” “您与吴王早说好的。” 吴王,她跟吴王又是什么关系?李霁洄的扇子顿了顿,思考:“我想想。” 气氛安静下来,凉亭边上的厢房里传来男人的打骂声似乎还有闷棍敲在人身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李霁洄把腿放在地上,裙摆随重力落下随时心慌意乱准备逃跑,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跑什么? 小叶站起来往那边探了探,不知该如何开口。 “呃......娘子,不过是每日照例要做的事而已......” “照例打人?”李霁洄把鞋提好,“走,看看去。” “应该无碍。”小叶子挠挠头,匆匆跟上主人的步伐,然后一头撞在主人的身上,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李霁洄站在柴房的门口全身僵硬,想开口阻止,却发不出声音。 逼仄昏暗的空气里夹杂着腥臭与木屑的腐朽味道,眼前的景象如利刃般割进瞳孔,压抑的喘息声和皮肉撕裂在耳边交织成不断的嗡鸣声。 下一秒,酸腐气息扑面而来刺得她胸口发紧,自上而下的冷气袭夺她的全身的温度,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心口骤痛,呼吸急促,冷汗一瞬间湿透了后背。她想移开视线,却像被钉死,唯有颤抖与恶心翻搅胸膛。 “哕呕......” 门内几名成年男子闻声回头,恭敬行礼:“娘子。” 胃中堵得难受,却吐不出来,好似一腔胃酸直达脑门,激得她头重脚轻地晕眩,李霁洄眼眶泛红,不住地咳嗽,最后留出两行生理性的泪水,脑子里全是钢材施暴的画面。 几个成年男人围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用尽全力地出拳、挥棒,脸上还带着得意残忍的笑容。 生于文明社会的她哪见过这样残忍血腥的画面。 这是人该有的行径吗?丧尽人性的羞辱像沉重的铁锤狠狠击碎了她对古代社会痴心妄想。 “你们今天太过火,赶紧离开此地,免得污了娘子的眼!”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小叶子憋红了脸,“还不离开!” “喏。”几人行礼后离开仍匪夷所思。 李霁洄弯腰扶着门臼,盯着地面,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直到视线清楚,胃中安静下来,她才直起身,坐在门槛上听身后的少年是否还有喘息的动静。 天色很快暗沉下来,身后的呼吸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李霁洄趁着暮色回头,踉跄着爬到他身边,少年躺在地上悄无声息,她看不清他是否还有呼吸,只闻得到浓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是血,脸被肿胀得不成样子,呼吸似叹息。那一瞬,她只觉得胸口像被刀狠狠剜了一下,心脏钝痛到发麻。 胃又开始翻江倒海,李霁洄连忙捂住嘴。 “有止血的药布吗?快去找,快点!” “喏!” 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李霁洄接过金疮药和白布,颤抖着手过去揭开他被抽烂的衣服,血洞里立刻不断涌出黑褐色的液体,腥气直冲天灵盖。 “呕......” 李霁洄侧过头,顺手将白布和着药压在他的伤口处。 别再出血了,求求你...... 李霁洄害怕地颤抖,眼泪溢满自己紧紧捂住嘴的手,另一只紧紧压在伤口的手也被不断溢出的血液浸染。 “怎么办?怎么办?小叶,金疮药不好用!” 她赶紧叫小叶去叫大夫,可小叶说此时已是宵禁时刻,大门已下了钥匙,出不去。 “娘子别急,仆再去拿些金创药,等次日宵禁一除,仆马上带人去医馆!” “没用,没用!” 各种外伤内服的药瓶散落一地,李霁洄在黑夜里崩溃地一遍一遍重复,他快死了,临死了都不敢反抗! 第二次扒开衣服,原本温热的皮肤此时变得滚烫,仔细看,伤口开始恶化流脓. 发烧......他感染了...... 不行,普通的金疮药没用!他需要消炎抗菌的药!这个时代只有坐堂大夫手里才可能有…… 她知道宵禁,知道古代的夜晚管控严格,街上巡夜军士森严,哪怕一丝声响都会招来盘查。被抓到,名声尽毁,甚至可能株连。 小叶怕成这个样子,她怎会察觉不到? 可一闭上眼,黑夜地血气一笼罩她,他遍体鳞伤的模样就一层一层的压来,压得密不透风喘不过气。 若此刻她袖手旁观白白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她的心能安吗?午夜梦回时他会不会死死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 “为什么不救他?” 可是李景彩要他死,一定有原因,她一定要干预吗? 思维被极限拉扯,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突然出现:李霁洄,走吧,离开这里,回到床上躺着,明天天亮王爷自会带人处理,你只需要放开手,放开一切道德回去休息就好...... 李霁洄看着他,慢慢放开手,鲜血立刻喷涌如注,李琢阳细微地哼了一声,慢慢睁眼看她. 只一眼,没有任何怨憎伤悲,随后疲惫至极地闭上。 仿佛冥冥之中,李霁洄感受到他在表明,他不恨你,而已。 不。 我做不到。 李霁洄身为一个有良知地人,做不到放任他不管。 “什么狗屁规矩!” “小叶,城中可有什么狗洞、矮墙等更隐蔽地道路?” 小叶慌张地在水中拧干血布,摇摇头,“娘子,您千万别犯傻!” “那我便这样走出去,可是连半分生还地机会都无。” 说完,降落异乡的惆怅与悲伤涌上心头,她抹去眼泪,跑出去,顺着围墙的边找到半人高的木梯,顺着墙爬了出去,到最上面呃时候还脚下一滑差点跌落。、 “娘子我说!” 小叶紧紧抓住她地衣摆:“出门左转有条养犬小巷,钻过去一直往前走会离西市长街更近,百草堂是附近最好的医馆,不过晚上也不会有人坐堂啊娘子!” “我有有无令牌之类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有块玉石能证明娘子身份……” “好,如果我到子时未归,无论如何你都要通知王爷把玉石交给他,闯宵禁和被人掳走失踪孰轻孰重王爷能辨个明白。” “喏,仆明白,娘子......” 小叶还想拦她,衣摆落在墙头,人已经消失在墙外的茫茫夜色之中。 “娘子,您一定得平安回来啊......”小叶双手合十冷汗直出。 柴房里,原本已经没了气息的少年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嘴里溢出隐忍的闷哼,接着他捂着胳膊,皱眉撑着地慢慢坐起来,拿起地上某人遗落的团扇。 “槐香吗......” 另一边,李霁洄穿过狗洞在寂静无光的小巷里奔跑,只依靠每家每户窗口的微弱灯光来看商铺挂着的牌子。 越走越偏,越跑越清冷。 长安城的温差很大。 李霁洄揉搓着自己的臂膀,只听得见呼啸的风声和踩在泥地上的“啪嗒”声。眼睛一刻不停地排查着每一个招牌。” “茶馆……酒馆……干果…….” “怎么会没有…….” “果子….水果……药店……” 药店!再眯着眼睛仔细一看牌匾——百草堂! 是这里! 李霁洄上去敲门,“有人吗,无意冒犯,只是家中有人重伤,情况危急,可否随我前去探看一二!” “有人吗!有人吗!对不起打扰了!我是真的需要帮助!” 李霁洄的声音在深邃的小巷里反复回响,像鬼叫门一样执拗阴森。 没过多久,百草堂里头幽深的灯骤然熄灭,连带着周围家都变得更黑,谁都不敢出声驱赶。 “不,请不要这样,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不......” 李霁洄无力地倒在人家门口,全无金城郡君平日里的矜贵模样。 不能放弃! 李霁洄强忍泪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刚站起来,冰冷的刀刃贴上喉咙的那一刻,似有冰凉的液体沿着脖颈的纹理滴落,脖颈一紧,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了,寒意顺着皮肤直接钻进骨髓,她两眼一黑,耳中嗡鸣,时间倏然倒流。 猛然想起从前那一次同样是在黑暗里被粗暴捆绑塞进车厢里,呼吸急促到窒息,哭喊声完全被粗布条堵住喉咙,绝望像潮水席卷她的全身无处可逃,与此时此刻得接近被毁灭的感觉重叠在一起。 “金吾卫巡查,闯宵禁者轻者杖责,重者就地处死。” 第4章 闯宵禁 锋利的刃,冰冷的死亡的威胁,李霁洄头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她梗着脖子,感受到自己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这样就可以尽量离死亡远一些。 身体诚实,但李霁洄的话语却丝毫没有任何屈服。 “杖责奴可以,杀奴也认,只是大人,奴家中有垂死病人,别无他法,才出来寻医。” “可否在奴死前成全奴想要救人的遗愿。” 后知后觉的疼痛让她的泪流了下来,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带了哭腔。 剑光陡然消失在李霁洄眼前,让她脱力地靠在门上双腿打颤。 “明日上巳节,没人想见血。” “喏。” 李霁洄颤声回应,手被人拉起,然后铐上了千斤重的镣铐。 她一时怔愣,人险些被镣铐拽到地上。 多亏被金吾卫用刀柄撑起才不至于倒下。 “谢谢。” “低下头不要乱看,随我走。” “喏。” 李霁洄的手都抬不起来,被他拷着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灯火通明的监司停下。 火光刺眼,李霁洄先是下意识紧紧闭住眼,然后才慢慢睁开。 前院火光围起的地方摆着一个加长的老虎凳,几个杖梃立在旁边,阴气森森。 似乎有血气的味道,李霁洄脚下更软,多亏男人拉着铐镣的手一直没松开,她才不至于腿下一软跪在地上。 几个值班的见到金袍金甲的男人连忙跑过来行礼。 “奉御大人。” “处置一个闯空门的小贼,你们先替我巡逻。” “喏。”几人不敢造次,但背地里的眼神已经锁定在这个活色生香的小娘子身上。 李霁洄一直低着头,他们没看见自己的模样。 等人全走了,男人才松开手铐。 李霁洄往前趔趄半步,直接规规矩矩在老虎凳上趴好了。 “不必心急,腓骨露出来。” 李霁洄听错,以为是口音问题,闭上眼牙一咬,搂起裙摆。 想必他们也虐打过不少女囚犯。 就当打屁股针了。 “啧。”身后男人很嫌弃地发出声音,将她裙摆从她手中拽下,只露出小腿肚子。 随即不知从哪拿出细长的竹条,猝不及防抽在李霁洄的小腿肚子上。 “呃。。。。。。”钻心的疼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李霁洄屏住呼吸,连心脏都跟着停止跳动,额头的血管渐渐突出,一跳一跳地震动。 汗水从鼻尖滴答到地上,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再次滑落。 她咬着嘴唇,整个大脑都在嗡嗡地叫嚣着,不过多久便出声恳求。 “大人,求您。” 身后男人传来意料之中地冷哼,剩下的三鞭尽数抽在她腓骨上,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又添新伤。 李霁洄身体一抖,紧闭着眼睛,把剩下半句话说完。 “刑罚后,定要帮我找个大夫。。。。。。” 李恒的眼神微动,手中的竹鞭被他扔到地上。 “你。。。。。。” “还能走吗?” 李霁洄面目苍白,疼得冷汗频出,但还是转过身去,紧紧扣住男子的冰凉彻骨的盔甲。 “能。。。。。。” 李霁洄不敢抬头,但能感到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驻留了片刻。 眼前伸来男子的佩剑。 青铜剑柄上刻出传神写照的龙样纹路。 李霁洄抓住,低垂着头,“多谢大人。” “家住何处,我先送你回去。” “大人,我家病人。。。。。。” 男子的语气变得沉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若是连几柱香的时间都撑不住,那是他命该绝。” 那他这话的意思是会帮忙。 李霁洄忐忑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些,“劳烦大人,奴家住城东李府。” “江夏王府,你是金城郡君?” 不愧是金吾卫,眼神敏锐细致。 “正是。” 男子没有再说话,而是带她转了几个弯便到她最熟悉的地方。 大约是走了小路。 剑柄陡然抽走,李霁洄这才下意识抬头望向眼前的男人。 肩宽背阔,下颌棱角分明,剑眉冷目,头发全部束在头顶,一丝不苟,约莫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模样。 “下不为例。”男子并未在意女子对自己的审视,居高临下的声调一如既往地生硬。 李霁洄知道这次是他格外开恩,否则血肉模糊的就不是自己的小腿了。 “多谢大人。”李霁洄回避男子的目光半蹲,被伤口刺激地呲牙咧嘴,而后才后知后觉行叉手礼。 哪个手放在上面来着,等她好不容易摆对了位置,哪还有男人的身影,只剩府前两盏幽幽的灯笼随风飘着。 李霁洄一直在门口等待。 大夫来的比她想象还要快,李霁洄赶紧将人迎回府。 一打开大门,中堂还极亮堂,李霁洄再仔细抬头一看,父亲并上两位兄弟正坐在堂中,底下匍匐在地上的几个全是她房中的人。 遭了。 李霁洄赶忙带着大夫赶往中堂,叫老大夫先在门口稍作等待,随后忍着血肉分离的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请父亲赎罪,女儿不顾家族亲情险些酿成大祸将堂哥重伤,这才一时不知所措冲出家门找了大夫回来,但不管父亲怎样责罚,先请大夫给堂哥看看伤!而且不关我房中下人的事,请父亲明鉴!” 说完,李霁洄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冲动之后,给不相识之人下跪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李霁洄突然觉得眼眶酸涩。 李焘宗见女如此,倒也不好即刻发作,只好大手一挥,放了大夫进柴房。 “关门。” 一声令下,中堂沉重的大门被缓缓合上,在地上留下岁月打磨的痕迹,李霁洄的心也跟着门关上而慢慢沉了下去。 “李景彩,为父曾多次告诫你,既然做绝,就把细节处理好,不要落人口实,你看看你今天做的好事,打了人又跑出去寻郎中,你想做什么?” “让全城的人看笑话吗?” 李霁洄震惊地抬头。 难道李景彩虐待李琢阳是全府都默认的事情? “平乌,你闯宵禁没遇到什么人吧?”见父亲还要生气,李景耀赶紧抢过话头,并冲李霁洄使眼色。 “女儿,女儿遇到了尚乘奉御大人,替女儿解了围困。” 此话一出,李景耀松了一口气,李景烁睁大了眼睛。 而李焘宗,似乎也在一瞬间消了火气,清了清嗓子,又确认一般问道: “可是英国公家的长子,李恒?” “女儿不清楚。。。。。。” 李景耀附在父亲耳边:“统领宿卫的奉御,又在今晩当值,**不离十是李恒。” 李焘宗了然,喝了口茶,将茶碗轻轻叩在桌上,才道:“起来,受了几棍的罚?” 李霁洄跪坐在下人铺好的软垫上,回道:“女儿受的笞刑。” 这下,李焘宗展眉解颐,呵呵一笑,“从前不察,奉御倒是个性情中人,你们从前认识?” 李霁洄沉默片刻,才道:“不曾。” 李焘宗身体又往前倾了倾,明显对二人的经历充满好奇,还想问些什么。 门外的大夫这时对着门口小厮说了什么,小厮一一应答如流,随后开了大门送走了大夫。 李霁洄想亲自去道谢,可望着紧逼的大门,她别无他法。 这一打断,李焘宗倒失去了兴趣,疲惫地挥了挥手,“都散了吧,平乌,你的伤口回去上些本王随陛下征战留下金创药即可,不必担心留疤。” “多谢父亲。” “再有下次,你屋中所有人一并重罚,平乌,你须谨言慎行。” “喏。” 李霁洄站起来送父亲,被他用眼神制止。 身后的两个兄弟一前一后跟着父亲出门,临走之时,李景烁还冲她做了个鬼脸。 李霁洄没有心情管小鬼,忍着困意和疲惫扫视身后的一干人。 他们还在地上跪着。 “起来吧,父亲已经走远了。” 以小叶和小桃为首的一众人仍跪在地上不起来。 “怎么了?” 见众人不语,小桃率先说话。 “我等未护郡君周全,失了做奴仆的本分,请郡君责罚。” 小桃手里高高举起鞭子。 “我本就无意让你们卷入,但最后还是让你们心惊胆战了。” “如果做不到让主子全心全意地信任,那奴婢们就更该罚!” 小桃的鞭子举得更高了些,小叶也在自责地抽泣。 李霁洄到没想到古时候的仆人会这样执拗和忠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小桃,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只是我现在双腿极痛,可否有人肯站起来扶我一下。” 小桃脸上闪过慌乱和窘迫,赶紧和小叶一人一边扶住李霁洄。 “舒服多了。” 李霁洄长舒一口气:“好了,别放在心上,今日你们一同向我明志,我也懂你们的意思,从今以后,不会让你们瞎担心或是为了我受罚了,好吗?” 众人一齐跪在地上俯首道:“喏。” “起来吧,回去休息吧。” “喏。” 众人终于肯离开,只剩下小桃小叶二人。 李霁洄拍拍小叶的手,劝她别哭,“走,带我去柴房看看。” “喏。” “郡君,真的要去吗,他毕竟是个男子。”小桃担忧道。 “小桃,说好要彼此信任的。” 小桃这才释然点头,“喏,无论发生什么,小桃都会护在郡君面前。” “嗯。”李霁洄淡淡地笑。 推开一直紧闭的腐朽的柴屋门,因为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咳。”三人不约而同咳嗽起来。 “这屋子竟然不带窗户吗?”小桃将随身携带的煤灯燃亮,照亮这几平米的柴房。 ”有窗易进露水。” 李霁洄没来及观察房间,被远处若有若无的男声吸引。 李琢阳披散着头发,嘴唇发白,单薄地躺在盖着一层黑布的柴火堆上,上半身被白色布帛包住半圈,已有几处伤口把白色晕成几圈鲜红色,在幽暗的油灯下显得挺瘆人。 “郡君小心。”小桃将人挡在身后,用油灯照亮李琢阳的脸。 少年下意识用手遮挡过于扎眼的视线,就是这一个抬手的动作,李霁洄眼尖瞅见了李琢阳腰后绑着的一个她从未想到这在这里能见到的物件。 按耐住激动和疑问,李霁洄接过小桃手里的灯,用手笼着光,吩咐道:“小桃,打桶热水来。” 小桃迟疑地点头,“郡君自己要小心。” “相信我。” 小桃走后,李霁洄又对小叶说:“去把父亲的金疮药拿过来。” 小叶有些犹豫:“娘子,这里。。。。。。” “我没事,你快去快回。” “喏。” 李霁洄知道李琢阳一直在角落里观察她。 待二人走后,李霁洄将柴房的门臼插上,以免人打扰。 “随便坐。” 李琢阳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风度和平和,李霁洄倒不知该说些什么,听他的话随便找了个柴火堆坐下,将油灯搁在自己腿上。 “找我何事。” 李霁洄打了会儿腹稿,才干巴巴道:“堂哥,原先是我对不起你。” “既叫我一声堂哥,又有何对不起我。” 李霁洄一时语塞,明明对方的语气并没有任何不妥,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她挺不是滋味的。 不知怎么开口,对方的一句话彻底叫李霁洄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叫什么名字。” 李霁洄只觉得背后冒汗。 “李景彩。”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 李霁洄低着头,听见李琢阳衣物摩擦的声音,接着她抬头,正好看见李琢阳皱着眉一使劲,将腰间悬挂的玉石展示给她看。 “你对它好奇,我可以为你解惑一二,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自己的小心思全被他看破。 李霁洄彻底败下阵来,笑着认命地摇摇头,随后坐直了身体,将煤灯照在二人之间,认认真真看着他在污浊泥泞中仍然澄清的双眸。 李琢阳同样也在审视探究自己。 “李琢阳,我们做一个交易,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逃离这里,怎么样?” “你若答应我,我便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作抵押。” “好。”李琢阳苍白的唇微张。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李霁洄反而没有准备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发声,门外就传来推门和敲门的声音,还有小桃焦急地喊声。 “郡君,您在里头无事吧。。。。。。” 李霁洄紧张地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娘子!娘子,您别吓小叶啊!” 小叶也回来了。 “我无事!”李霁洄刚想去开门,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温润光滑的东西。 她低头看去——竟是李琢阳藏在腰间的那块玉石。 第5章 公主泪 李琢阳冲她弯了嘴角,冲她做个口型:“去开门。” 竟然就这么把他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放在她这里了吗。。。。。。 李霁洄一时间百感交集,拖着腿给二人开了门。 “郡君,您吓死我们了,何故关门啊?” 二人拥至主子身边,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用戒备的眼神看着李琢阳。 “关门是因为风寒露重,东西都带好了吧?” “喏。” “搁这儿,然后咱们就走吧。” “啊?” “嗯,还有这个。”李霁洄把油灯也放在空地处。 “郡君,这个不安全,万一他。。。。。。”小桃凑在李霁洄身边,小声说。 “不会。”李霁洄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李琢阳隐在黑暗中未动过身形。 “走吧,把门带上。” 李霁洄忍着痛终于着陆在她的床榻上,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有些头痛。 少女们准备好热水与药,替李霁洄掀开已被鲜血染湿的裙摆,不由得发出惊呼。 “快些上药。”桃子接过受惊少女的毛巾,利索地挽起衣袖将其浸入热水,拧干,轻柔地覆在满是血条的伤口上。 “郡君,忍些疼,马上就好。” 李霁洄趴在床上已没了挣扎的力气。 热与辣在伤口处反复交织,钻心的疼顺着神经遍布整个小腿,脚趾发麻动弹不得。 桃子虽然性格强硬,但处理伤口确实快准狠,没过多久,清凉的药粉洒在伤口上,李霁洄弓成虾子的背脊才陡然放松下来。 “好了。” 桃子胆战心惊上完药,主子一直隐忍不发,全屋上下的少女们才都松了口气。 “家中可备去散风寒之药。”李霁洄迷迷糊糊地问。 一双冰凉的手触碰她腿上完好之处,稚嫩的声音有些放心下来,“还好不发烫,娘子稍等,小叶这就去拿。” 李霁洄闭眼眼睛小憩,少女们将她的衣物换好,窸窸窣窣地忙碌片刻,又有人将她扶起,小声叫醒她。 “娘子,快起来服药。” 李霁洄张嘴,冰凉的液体与苦涩的药丸一并滑入咽喉。 勉强睁开眼,瞬息又闭上,“好了,都去睡吧。” 众人服侍她躺下,李霁洄才彻底安心地睡下。 小桃关上门,细细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才彻底放松。 “还好今日有惊无险。” “是呀。”小叶附和。 小桃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才瞪着小叶,“你还有皮脸说,与我回去我再收拾你!” 回到下人庑房,小桃狠狠将门一关,狠狠将小叶推倒到地上,捏着她的耳朵责备:“今天你如何能犯下如此大的错!” 小叶在地上委屈,也不敢还嘴,只默默受着。 “李景彩说要闯宵禁,你便白白睁着眼随着她去了?你可知一旦被外面禁军发现,她郡君有父亲保着定能全身而退,咱们这些下人有谁管?” “这三年我处处谨慎小心,事事避开李景彩的痛处,可你倒好,你难道不知每日黄昏她都例行带人去虐打那人吗?竟然敢毫不阻拦,以至于刺激她发疯!我一日不在身边提点你,你便是如此当差的?” 小桃说到气急处,又狠狠拧了小叶的手腕子,掐红一大片。 小叶呜呜哭了,两侧发髻松散开,眼圈红肿,“姐姐。。。。。。” 小桃皱眉,但手下力气丝毫不减,“这次李景彩不罚你,我也要狠狠罚你,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姐姐,我觉得娘子不会再那样了,她跟我们保证了。。。。。。” 小桃气极反笑,“真是失心疯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说什么狗屁的话你都信,她曾经还许我们只要隐瞒好李琢阳的事,就赐一百贯铜钱准我们还乡呢!” 小桃蹲下扒拉开自己的半边衣服,抬起胳膊递到他眼前让她好好看清楚。 黑瘦的臂膀上全是细长深浅不一的疤痕,像是被烧红的铁条一条一条烫的。 “大家身上这些伤你都忘全然了吗?” 见眼前人眼睛都哭肿了,小桃眼下闪过不舍,只道: “小叶,别当纯善愚笨之人,今日若不是我们跪在地上久久不起,她又怎会重拿轻放此事,以后做好仆人的本分,别叫她出事,我们才能平安,知道吗!” 小叶点头。 小桃的眼角也带着点泪光。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二日,李霁洄是被窗外鸡鸣声吵醒。 天色半点微亮。 头痛的症状有所减轻,但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李霁洄看向手中一直握着的玉石,在黑暗中隐隐透出一线冰蓝色清凉的光。 她捏住玉石的边缘,一手握住自己的的发丝,移步至床边的梳妆台前。 对着窗户细看,玉石圆润完整,冰凉透心。 完全不似千年之后被雨水腐蚀至千疮百孔的暗淡模样。 昨日的激动退去,只剩冷静清醒的思考。 “能回去吗。。。。。。” 若玉石能助她回去,李霁洄不过变成一滩被飞机炸毁的残末罢了。 是受生活搓磨致死,还是直接变成一滩肉泥。 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去留两难之间,李霁洄心灰意冷地将玉石小心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连丫头们高兴地进来替她梳妆,李霁洄也似乎望着窗户出神,不带着从前高兴的模样。 眼神轮转,李霁洄瞥到小叶蔫蔫地在少女们的最后打下手,有些憔悴。 她静默片刻,在铜镜中阻住小桃即将在她高髻上插的桃花发簪,拔下。 “小叶子。” 铜镜中的小孩儿歪歪扭扭来到李霁洄面前低着头,“娘子。” 李霁洄感慨,这像极了小时候被班主任罚站的自己。 楚楚可怜的小叶子。 李霁洄又看向旁边的与小叶长相有七分相似的小桃,没说什么,径直把发簪插在小叶的发髻上,摸摸她的脑袋,又抓了把铜钱塞到她手里。 “上巳节是好日子,准你们假,都出去逛逛散散心。” “郡君,万万不可。” 小桃急切地跪下。 “小桃跟着我即可。”说完,李霁洄看向小桃,眼神的意思很明白。 这下你总是满意了吧。 小桃脸色一白,只敢低头行礼,“喏。” 顶着沉重的发髻和糊得厚重的妆面早上同兄弟二人吃完饭,李霁洄即刻来到柴房。 李琢阳已经能整齐穿衣下地走动,捂着胸口将今日的木柴搬出来。 若不是羸弱的身躯微晃,溢出几声几不可闻的咳嗽,李琢阳侧脸神情与一般的小厮无异。 蜘蛛感应,李琢阳朝这边看过来,削瘦斑驳的脸上只剩一双杏圆眼还能泛出些许光彩。 李霁洄也在看着他,“小桃,仓库可还有剩余的被褥和衣物?” “有,郡君。” “拿两套好一点的过来。” “喏。。。。。。” 李霁洄跟他一起搬完柴,很沉。 之后二人坐在柴堆上休息。 李霁洄将玉石还递到他眼前,李琢阳面露疑惑。 “李霁洄。” “霁月清风的霁,溯洄从之的洄。” “为何。。。。。。“ “哪天若是我死了,至少有人还记得我的名字。” “至于这玉石,是你至珍之物,我就不代为保管了。” 李霁洄手上重量一轻,李琢阳看手中玉石,冷不丁发问。 “为何将死挂在嘴边?这并非吉祥之兆。” 此时斜阳初照大地,透过院中梧桐的枝桠照在李霁洄的侧脸上。 她抬手挡,试图从指缝间窥视耀阳的一角。 “你信命吗?” 李琢阳掂玉石的手顿住,“我。。。。。。不信。” “你不信是因为你身处时代之中,而我信是因为我早已窥探过史书留下的只字片语。” 李霁洄放下手。 “混乱简短,却字字珠玑。” 李琢阳微微睁大了眼睛,他隐约好像懂了李霁洄话中意义,“若真如此,你难道是。。。。。。” “一缕无处安放的残魂而已。” 一旁路过的小厮见二人竟能坐下心平气和地交谈,纷纷像是见了鬼一样躲避,唯恐惹祸上身。 李霁洄也不知自己是何缘由,不想问前身因果,只想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 虽然在茫茫史书中不曾见过这个名字,但她觉得他是个真诚可信的人。 即使此人绝非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 李霁洄不认为真诚与蛰伏不能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 李琢阳明显也注意到这些人的诧异,顺手抽走一根木柴交给李霁洄。 “为避口舌,最好装个样子。” 李霁洄接过木棍,想也不想就扔在地上。 李琢阳瞳孔微动。 “郡君,都拿来了。” 小桃不知何时回来,看见主人把李琢阳递上的棍子扔掉,也是颇受震惊,但面上不敢表露。 ”柴房旁边西边是什么房间。” “没什么用处,平常放些杂物。” “东西多吗?” “不多。” “李琢阳以后就住旁边这间,被褥也替他放好吧。” “喏。” 小厮替他放好东西,李琢阳行礼道谢。 李霁洄故意大声,“不必谢我,前尘之事不敢忘,你就这就去叔父的墓前悔过自省吧。” 李霁洄没说反省时间,这样李琢阳也好有时间为自己谋划出路。 “喏。” 众人竖起的耳朵也放下。 除了不用暴力手段之外,郡君跟从前一样厌烦李琢阳,也没什么不同。 “走吧,出去转转。” 小桃紧随其后,“喏。” 出了门,看着眼前呲着牙的赭奴,李霁洄的头又痛了起来。 她感觉此马在嘲笑她。 她还就不信了。 学着李琢阳的样子摩挲一圈马背,赭奴很不耐烦地蹬了下后腿,吓得李霁洄后撤了半米。 “郡君。。。。。。您没事吧!”小桃扶住李霁洄。 “不是说这是我的爱马吗,怎么感觉要撂蹶子?”李霁洄小声问小桃。 小桃左右为难,皱着眉禀告:“您别生气,即使赭奴之前是李琢阳的,现在它就是您的,仆这就将那人唤来替您驯服这畜生。” 怪不得,怪不得李琢阳摸了下马屁股,赭奴就乖顺地驮了她一道。 谁说马儿不懂感情,估计是自己身上总沾染着李琢阳的血气,也让马觉得此人并非良主吧。 正想着,李琢阳就到了,手里还拿着草料。 李霁洄让开了路,让李琢阳喂给赭奴。 “我能换匹马吗?” “李府尽是烈马,之前您看上赭奴,也是因为她性子温顺的缘故。” 这已经是温顺挂的吗。。。。。。李霁洄不敢想上次兄弟们骑的都是什么性子的,明明看起来比赭奴还要乖。 李霁洄暗自腹诽,李琢阳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嘴角微微翘了下。 “好了。”李琢阳拍了拍赭奴的头,后者短鸣了一声。 “下次她再不高兴就喂她点儿精细草料,别贪多,够哄就好。” 李琢阳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虽然是对着马,但李霁洄的半边耳朵也跟着起了鸡皮疙瘩。 用这话去哄骗小姑娘,保准有做渣男的潜质。 “多谢。” “去吧。” 李霁洄不知他是对赭奴说,还是对自己。 第二次上马,比第一次熟练多了,在李琢阳的保护下李霁洄稳稳上马。 她回头看他,明白他的意思,微微夹了下腿肚子,马儿便乖乖启动。 “小心吴王。” 李琢阳仍在原地,像尊石像,不像刚刚说话的样子。 李霁洄疑惑地看着他。 他没再开口,直至李霁洄看不见他的身影。 小桃小跑着跟上,“郡君,可是去马场?今儿吴王和越王约着打球赛呢,可热闹。” 李霁洄心思一动,一颗心在胸腔深处开始砰砰砰地狂跳。 看来吴王和越王与李景彩曾相识,并且很熟。 “自然要去。” 到地方后,马场的宽阔程度比李霁洄想象地还要大。 跟今天的足球场差不多大,只不过观众席用一排有遮阳的皮席子代替。 很明显,约在中心的席子质量越好,桌几花纹华丽,侍仆也越多。 几个管场地的仆从见李霁洄到,连忙将她邀请到中心边缘的舒适位置。 “郡君,吴王正在后场的小室换衣,请稍等片刻。” 为首年纪稍大的管家毕恭毕敬,甚至带着些许的谄媚。 李霁洄略微点头,“知道了。” 小桃合时宜的给老管家递上几串铜线。 老管家曲着腿接下道谢,奉上茶水后就退下。 李霁洄拿出手绢擦去脖子后的汗水。 紧张。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王室。 没等李霁洄做好心理准备,一宦官就在李霁洄眼前一甩浮尘,压着嗓子喊:“吴王、越王到!” 众人起身,李霁洄刚坐下的屁股马上又弹起来。 只见两位年轻男子不知说着什么从后场信步至前庭,服饰相似,皆头戴平巾幘,身着束袖圆领红袍,纹饰为形态各异的黄白丝线缝制的瑞鸟衔瑞草的祥纹,脚踏乌皮靴,风姿绰约,尽显贵态。 稍小一些的男子与李霁洄在无意间对视,弯眉笑着对兄长说了什么,紧接着大一些的男子也向这边看来。 目光锁定李霁洄,随即也同样展眉一笑。 这一笑,让李霁洄的灵魂无端一颤。 第6章 争头名 年长男子快步走近,众仆跪下道“吴王敬请康安。” 李霁洄立刻半蹲行叉手礼有样学样:“吴王,越王,顺请福绥安康。” 吴王抬手,“你这丫头,几日不见怎这样规矩。” 李霁洄起身回,“大病一场,自要给自己束束规矩,少找麻烦。” “嚯,这是能从平乌嘴中说出的话?”越王从哥哥身后探头出来,言笑晏晏。 这笑看着吓人,自越王露面,他脸上就始终挂着这种喜气洋洋的笑。 吴王上下打量一番李霁洄,“是清减了不少。” “艾达,回头将些补品送到江夏王府中。” “喏。”李霁洄随他视线一看,看清刚才扯着嗓子喊的太监,蓝眼白发,头发还带点儿卷。 我去,洋人太监! 不愧是大唐盛世,丝绸之路的枢纽。 李霁洄表面不动声色,悄然侧过身子抹去额角汗水安静陪伴王爷们,看二人由太监绑好护具, 不知是谁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李霁洄只当不知。 大抵能猜出来从前李景彩性格泼辣大方,跟亲王也玩得来,可李霁洄做不到。 他们不是一个人。 比赛准备完毕,红方为吴王等人,紫方为越王等人,双方会在臂膀上捆绑相同颜色的布条以作区分。 总之乱糟糟一群人,李霁洄一个也不认识。 她这样想着,抬眼就看见紫队有个眼熟的在扎布条。 那日更深露重看不真切,如今在阳光下见着,虽脱去战甲,整个人竟更加不苟言笑,清丽脱俗,如高岭之花不容人触碰。 感受到目光,李恒也朝这边看过来。 李霁洄先是一愣,但随后仗着自己妆容厚重无所顾忌,微微曲身行礼,还朝他笑了笑。 李恒目光短暂停留片刻,随即漠然低头给布条打上最后一个死结。 李霁洄有些尴尬。 她动作虽小,但被一人尽收眼底。 号角吹响,比赛开始。 李霁洄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边喝茶边看,可看了几十分钟就渐渐无聊。 十几个人灰头土脸地在沙地上铲来铲去,时而大喝一声提振士气,怕是只有身临其境才会感到其中的乐趣吧。 于是李霁洄尿遁了。 她带着桃子在场地周围转了圈,各家王宫贵族喝酒谈天,胡女相伴,好不惬意,其中几个年轻男子还认识自己,与李霁洄打了招呼。 走到远处,李霁洄终于看见些许女子围在桌边嘻嘻笑着。 有一女看见李霁洄来了,就像看见鬼一样。 众女都回头看,都像见鬼一样。 李霁洄问小桃:“我的妆面脏了吗?” 小桃也诧异又迟疑地摇头,“肯定不会,郡君,其实。。。。。。” 为首一稳重的女子站起来,行叉手礼:“金城郡君,好久不见。” 李霁洄赶紧回礼,但忘词。 “你好幸福。” 众人一片静默,脸上的表情却也没那么像见鬼了。 李霁洄羞愧地低下头。 还好小桃及时救场。 “仆恭请各位娘子安。” 李霁洄也赶紧学:“恭请各位娘子安。” 女子队里有人在笑。 为首的女子终于绷不住开口:“郡君,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求勿在这大好日子寻我们的错处。” 李霁洄傻眼,她什么都没做啊。 “雪儿。。。。。。”身后有人提醒。 名叫雪儿的女子叹口气,不再理会李霁洄,怄气坐下。 李霁洄也在心里叹口气,心中凉凉的,正打算道歉离开,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郡君既然到访,饮杯佳酿再走吧。” 这次上前的是位肤白貌美的柔弱文静女子,却言辞流利,不卑不亢。 李霁洄不好拒绝,便随席坐下。 雪儿立刻移到离她最远的位置。 李霁洄尴尬地说:“给娘子们添麻烦了。” 一双柔若无骨的美手将浓香四溢的葡萄酒酒盛上,李霁洄感激地抬头望她,文弱女子冲她微微一笑。 她不会喝酒,但为了美女的面子,还是一仰头将美酒喝下。 不似酒桌上辛辣刺骨的甘醇味道入喉,李霁洄睁大了眼睛看向美女。 “郡君觉得可还能入口?” “味道甚是美妙!” 美女掩嘴笑着,对面的雪儿又像见了鬼一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因为醇香味道掩盖过酒精,李霁洄多贪了两杯,再起身告辞时已经有些头晕眼花。 多亏有小桃扶着才不至于再次出丑。 待李霁洄主仆二人走远,雪儿才把杯子一放,酒都撒了出来。 焱心,我父亲带来这么好的酒你倒是很舍得给她! 卢焱心端坐在侧,慢条斯理地擦擦嘴角,悠悠摇头,“佳酿配贵人,岂不是正好。” “成!她是贵人,我们几大家族的嫡女都是她的陪酒仆!” 一旁一女子的酒也微微晃动了下。 卢焱心在底下握着她的手,“阿萍,雪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气愤。” 阿萍小心翼翼把酒杯放下,勉强笑道:“我明白。” 随即卢焱心也稍微正了些语气,“胜雪,别急昏了头,若不是有美酒作陪,郡君岂能称心满意地离开,若此举不行,郡君少不了找我们麻烦。” “是了。”王胜雪揉了揉太阳穴,语气软了些,“是我脾气冲,阿萍你别介意。” “不会,”阿萍讪讪笑着。 气氛缓和下来,众女接着吃吃喝喝聊天,没受影响。 只是心中总惦记着李景彩过来这一遭,聊着聊着又回到关于她的话题。 “这个李景彩,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血脉,又有诰命加身,成天贴在吴王身边曲意逢迎,谁人不知她的龌龊心思?” “娇妻美妾在旁,吴王怎会看上她,逢场作戏罢了。” “我自然知道,只是在眼里,却心里中烦躁。” 另一边,李霁洄思绪飘飘然地回到座位上,手撑在圈椅的边缘上昏昏欲睡。 这酒的后劲十足。 听着赛场上激昂杂乱的咆哮声,李霁洄已安然入睡。 “你不是李景彩,你是谁!” 一双猩红的眸子突然出现在李霁洄的眼前,将她惊醒。 李霁洄冷汗淋漓地睁大眼睛,环顾四周。 球赛还在继续。 随着即将结束的号角声响起,吴王策马来到李霁洄眼前的围场边,突然急拉僵绳,马蹄飞扬,尘土四溅。 “吁!” 李霁洄这才看见飞跃至半空中的藤球。 吴王随马一跃而起,几乎全部身体离开马匹,只有手紧紧拽住缰绳,在半空中一个飞踢,只见衣袂在空中翻滚,破空的藤球瞬间被打入对方的区域,随即而来的是红队爆裂的欢呼声。 “我们胜了!” 越王甘拜下风,带着惜败的笑容下马恭喜哥哥。 “不愧是策马术万众瞩目的阿兄,弟弟甘拜下风。” “你也不错!”吴王笑着拍了拍越王的后背,将破损的护具扔给一旁服侍的下人,整理腰带,坐在李霁洄的旁边由下人擦汗。 “如何。” “英姿飒爽。” 李霁洄是真心的。 “下月初的女子赛,你好好表现,到时本王便可顺势向父皇要了你。。” 啥? 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李霁洄瞬间醒酒,但是大脑又又宕机。 李霁洄要骑马在偌大的场地跑来跑去?还要在马上打和别人抢球?皇上还会亲临?吴王还要娶她? “不。。。。。。” 李霁洄的眼睛间或一轮,槽点太多,瞬间哑口无言。 见美人呆滞,吴王凑过去,语气带着暧昧,“怎么?喜极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男人的荷尔蒙气息逼近,李霁洄赶忙回避,“平乌不敢。” 吴王调笑着睨她,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在她耳侧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结束后场小室等本王。” 又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作为李景彩,恐怕不能违抗吴王的命令。 这算什么?欺凌同辈,攀附权贵,虐待堂兄,桩桩件件全都是逾矩的事。 逆天开局,却悲惨收场,这就是李景彩荒唐的一生。 可李霁洄不愿意。 马球场的人渐渐散去,紧迫的信号在李霁洄的心中敲响。 李霁洄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有力量反抗吗。 她看来看去,手就只是双保养得当的手而已。 她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小桃在一旁随时待命。 “带我去后场小室。” “喏。” 一路李霁洄恍惚,脚下失去平衡,小桃来不及喊就撞了人,还崴了脚。 “郡君无事吧!你是怎么走路的!” 那人坚硬如石一动不动,李霁洄低着头行礼道歉。 “走路抬头。” 声音有些熟悉,李霁洄抬头。 “奉御大人安。” “见你之时,不是在哭就是六神无主。” 李霁洄无奈地笑了笑,“奉御大人说的不全对,上午准备的时候,奴还冲您打招呼了。” 李恒的手背在身后,沉思,“是吗。。。。。。可见你能坚强。” 李霁洄抬头,李恒的眸子仍波澜不惊,沉静如冰。 “上午事事虽顺,可即将发生之事不会因此消亡,障业太多,心不能动摇。” 竟然在安慰人嘛。。。。。。 李霁洄了然地笑笑,“多谢奉御大人开导,奴现在心情好些了。” 李恒眼睛微转到一边,“我并未开导你。” 李霁洄没有拆穿,只道:“奴还要赴约,先告辞。” 李恒点头,身体微侧,给她让了路。 李霁洄没有回头,只一味低头走。 小室很快就到,洋人太监就站在门口,见李霁洄来了,便行礼替她开了门。 小桃乖觉地站在门外守着,仿佛已经经历过多次。。。。。。。偷情。 李霁洄脚刚踏进室内,就闻到一种奇异的香味。 屋内美人,她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名贵物件摆放整齐,矮几上的金黄色香炉正悠悠地燃起几缕白烟。 李霁洄想找水灭了它,可突然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困在怀中动不能动。 颈间有其他男人的肌肤相亲的陌生触感,让李霁洄发自内心额开始战栗。 “平乌。。。。。。几日不见,本王很想你。” 黏腻的男生在耳边萦绕,李霁洄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亲自己的脖子。 “还请吴王放开奴家。”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终于松开李霁洄的脖子,转而搭在她的肩头,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欲擒故纵?” 李霁洄忍住想扇他的冲动,加重语气,“并非欲擒故纵,还请吴王松开我,奴家想与吴王殿下好好聊聊。” 没等她话说完,人就被推在墙上,腰间的细带也松松垮垮地半落在地上。 男人的身躯已经完全贴上李霁洄的身体。 急不可耐。 “做完再聊。” “啪!” 李霁洄的手震得生疼。 耳边也因为脸红而产生嗡鸣声。 她再也忍不下去。 吴王错愕地看着她,但人已经扑通一声跪下。 “奴罪该万死,情急之下犯了死罪,请殿下责罚。” 李霁洄的脑袋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她的前途就跟眼前的景色一样黑暗。 眼前的贵胄并未出声,久久寂静,静到李霁洄快要睡着。 就在她真的要睡着的时候,男人才冷冷出声,语带嘲讽。 “你真以为我会破了你的身子,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吗?” “奴不敢。” “上前来。” 李霁洄跪在地上一步一步蹭过去,小腿又开始火辣辣地痛。 直视吴王的眼睛,哪还有刚才精虫上脑的猥琐模样。 下巴猛然被人狠狠攥住,险些脱节。 “告诉我,你是何方妖孽。” 第二个把李霁洄看穿的人。 李霁洄口齿不清,忍着下颌骨错位的疼道:“奴家陇西李氏,李景彩。” 下巴传来剧痛,应该是掉了。 李霁洄差点昏死过去。 “不对,再说。”吴王狠厉,眼见面容因疼痛而扭曲的女人却面不改色。 却不曾想身下女咯咯咯地诡笑起来,口水流了出来。 下一秒,李霁洄的脸就突然靠近这个变化无常的男人,双手死死扣住他如铁钳的手。 口水滴落在他的华袍上,李霁洄红着眼娓娓道来:“吴王如此能耐就把我杀了泄愤,只不过连破女人身子都畏缩不敢的皇子,你敢杀了陇西李氏江夏王的独女吗!” 李霁洄圆目怒睁,下巴脱臼,还在不停滴落口水,活像地狱厉鬼上身。 ”你不敢,你什么都不敢,身为皇子却不是文德皇后的儿子,比不上越王,更比不上太子,步履维艰,苦苦经营,生怕一个错处就万劫不复,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若不然,你今儿就以巫蛊之罪告我并非李景彩,我便攀咬你到死,如何!” 吴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恨不能掐死这个巧言令色的妖女。 可能是屋内的争吵声太大,门外传来太监和他人交谈的声音。 没过多久太监便通传:“殿下,奉御大人有事禀告。” 正如李景彩所说,吴王纵然有滔天的怒气也必须得忍着。 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小妮子而已。。。。。。 真是小瞧她了。 “传!” 第7章 心力悴 咔嚓一声,下巴被吴王合上。 “去幕帘后。”吴王沉着脸命令。 李霁洄微微一笑,擦去口水,“我,要,从,正,门,走。” 吴王气极反笑,正对峙着,李恒已推门进来,眼睛在二人见巡视了一圈,才拱手道:“恭请吴王殿下安。”又见李霁洄,道:“不知金城郡君也在。” 吴王殿下面如黑锅,刚想解释,李霁洄抢了先。 “方才被门撞掉了下巴,多亏吴王殿下出手相助,疼痛间言语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刚才还在犬吠,现在竟会说人话了。 吴王的脸色稍霁,生硬逐客,“没什么事郡君就先回去吧,本王还要与恒兄多说几句。” “喏。”李霁洄规规矩矩朝二人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好似跟刚才是两个人。 李霁洄出来时,已经接近黄昏,她心力交瘁地坐在路边,失落至极。 在现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已经炉火纯青,真没想到来到古代还是要如此,甚至对面的人真的会猝不及防对你动手。 小桃默默跟在她身边,提醒道:“郡君,现在一定得动身回府,马上要宵禁了。” 又是宵禁,李霁洄心中一痛,难道要连续被罚两天吗。 “过去我与吴王关系很好?你这样放心我独自一人进去?” 小桃脸色一变,立即跪地解释:“郡君饶恕,从前您和殿下关系的确很好,这次是仆失职。。。。。。” “好到什么程度,共处一室几个时辰都可以不闻不问吗?” 他们到底在屋内干什么?盖着棉被纯聊天吗? 小桃不断地磕头,嘴里不断的求李霁洄饶恕。 “小桃,你若真的求我宽恕,就实话与我好好说,你到底是在求我,还是在求佛祖保佑金城郡君的任何错处都不要迁怒到你?” 这几日下来,小桃的惧怕固然明显,可她对于李霁洄虚假关心也十分明显。 “我这几天病得糊涂,忘了从前做的许多错事,以后若哪里做得不好,你大可以跟我如是说,我承诺过不会责罚就是不会责罚,你懂了吗?” 小桃不磕了,脸上带着些许的尴尬。 “起来吧。” “喏。” “能跟我好好说了吗?” 小桃点头,“其实仆也知道的不多,我们这批都是三年前来的,您早早给我们立了规矩,说只要是您说过的话就只说一遍,谁以后犯错了就领一百棍。” “那还能活吗?” 小桃忍着怕摇头:“很难,目前就李琢阳硬挺了过来。” “怪不得三年就换一批人。” “我们这批算是比较顽强的了。” “。。。。。。” “郡君其中有个规矩就是,谁也不能打扰您和吴王殿下的相处,所以。。。。。。” 原来是这样。 小桃在原地委屈巴巴,和小叶如出一辙。 李霁洄也看着心疼,“过来。” “喏。” 李霁洄抱住怀里十四五岁的女孩儿。 “没事了,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规矩了。” 小桃真的算是坚强的了,在李霁洄怀里还不忘提醒郡君真的不能太拖。 这次是发自真心。 “好,咱们回家。” 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往回走,马球场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料峭寒风呼呼地刮着。 李霁洄的发髻也歪斜着摇摇欲坠,干脆和小桃一起把头发拆下来在腰间扎紧。 “郡君这样,很像汉代的美人呢。。。。。。” 李霁洄突发奇想:“你们看汉代人是怎么样的?” 小桃想了一会儿:“古人,先祖。” 好吧,跟李霁洄看唐人的想法也差不多。 行至门口,只剩赭奴一匹马孤零零地在吃草,一旁的小厮则是愁眉苦脸地坐在光秃秃的食槽上。 见贵人终于回来了,小厮才赶紧起身行礼,忍不住抱怨道:“娘子,您家的马儿也太能吃了,您瞧,把我这仅剩的一些草料都吃光了。” 小桃立马递上一贯钱给小厮,后者的脸色才好了些。 “多谢娘子,以后多来,常来!” 李霁洄无奈而疲累的摇摇头,待小厮把马牵来,又犯了难,她现在无力对付这匹换过主的马儿。 “小桃,你会骑马吗?” 小桃摇头。 李霁洄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只是刚登上马镫子,赭奴就不安分地甩起头。 “乖,乖。。。。。。”李霁洄赶忙安抚她,可是越安抚,可赭奴的神情越暴躁。 李霁洄见状不对,赶紧跳下马,脚一接触地面,小腿的刺痛让她失去平衡,险些拽着缰绳摔倒。 背后一张有力的手撑住她不稳的身形,壮臂持缰绳与赭奴角力片刻,赭奴便彻底安静下来。 震得李霁洄耳朵发痛的浑厚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还不回去?” 李霁洄惊讶地回头,一张放大的冷脸顶在她头上,压力巨大。 “奉御大人。。。。。。” 李霁洄有些仓皇地向后退了几步。 李恒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人,“你不会骑马?” 李霁洄漏洞百出,只能行礼找托词:“奴生了场大病。” 头顶扫视的目光如针刺,好在李恒并未多探究。 “上马,我送你回去。” “奉御大人,这不合规矩。”小桃上前挡在李霁洄和李恒之间。 李恒的态度不容拒绝,翻身上马,眼神锁在李霁洄身上:“今日若再闯宵禁,理法不容情。” 李霁洄抬头,天色的确昏暗地极快,正说话的功夫,远处的云霞不知觉已经只剩几片还顽强地挂在天边。 唐朝宵禁时间极早。 按照李霁洄的骑马速度,确实很难赶在宵禁之前赶回。 纵然不想受规矩束缚,但她更不想挨板子。 昨夜钻心的苦楚还未走远。 “那多谢奉御大人。”李霁洄将衣服拢起,蹬上马镫。 李恒坐在前面,马匹极敦稳,李霁洄轻松落坐在男人后面。 “扶稳。”话音刚落,李恒手中马鞭生风,落在马臀上,赭奴便如闪电般疾驰。 李霁洄下意识抓住李恒的披风一角,整个人险些乘风而起。 李恒策马扬鞭的动作干净利索,街上无人,赭奴也跑得欢快。 李霁洄的头发随风散,发带松开,幸好被她手急眼快地抓住,却忘记自己正处在飞驰的骏马上,一头撞在李恒的后背上,鼻子酸痛。 “到了。” 李恒跨腿跳下马,紧抓缰绳向她伸出手。 李霁洄犹豫着伸手,李恒却一把抓住她手中的发带。 “你在想什么。”李恒的眼睛微眯,将她带了下来。 李霁洄充满感激地行叉手礼,“在想奴该如何报答大人,大人昨夜和今日出手相助都让奴对大人感激不尽,以后若有能用得上奴的地方,大人尽管开口,奴必定赴汤蹈火!” 李恒冷哼,“巧言令色。”语气间却有些莫名骄矜之感。 李霁洄偷笑,“大人,我是真心的,虽为麻雀,但五脏俱全,亦可在诡谲风云中翱翔穿梭。” 李恒明显怔了下,李霁洄才自觉失言。 “大人请恕奴家无礼。” 小桃从远处跑来,叩响了大门 李恒识趣离开,临走前留下一句“无妨”便很快没了踪迹。 李霁洄瞬间没了气力,腿软着回了房间。 被少女们洁面净身后,倒在床榻上一睡不醒。 强撑着病体与权贵周旋了一天,李霁洄已经身心俱疲,备受煎熬。 满打满算不过来到异世界三天的时间,各种爆炸式的信息填满她的脑子。让她无所适从,只能见招拆招。 她想回去,回自己的家里去,想玩手机吃泡面。 想着想着,李霁洄的眼角渗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渐渐沉入梦乡。 另一边,李恒冒着突如其来的春雨赶回南衙,正好碰上他同为金吾卫千牛备身的王胜昌刚下职在单位放会儿风。 “李兄,怎徒步回来?今儿马球打得如何?” 见李恒不语,只一味在擦去身上水汽,王胜昌眼珠一动,瞥见李恒腰带上不小心刮带的青色丝线,心下了然。 “看来李兄你也是开窍了,想必是球场英姿飒爽的表现引美人入怀,王某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听见奉御大人的好消息了。” “可怜我家小妹,怕是没机会了哦。。。。。。”说罢,他还装作一脸惋惜的模样摇摇头。 李恒将毛巾挂好,以眼作剑,冷言道:“这么喜欢管闲事,不如先将弟妹接回来。” 一提起那婆娘,王胜昌的脸耷拉下来,眼里也瞬间没了光彩。 “李兄休提我那内人,妒心颇强,怎做得起一家主母之位。” “你体谅些,她刚为你产下孩儿。” “这些我怎能不知,可我也是真真疼惜慧芳,被那妇伤了身子。” 李恒听着头疼,摘掉平巾幘,“罢了,这是你的家事。” “不说我,衍誉,你也该找个知心的人伴着,你看看你自己。”王胜昌有些嫌弃地看着李恒身上的衣物。 “裤脚都破边了,也没人给你缝一下,浑身淋了雨,回家之后还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不寂寞?” 李恒皱着眉寻王胜昌所说的破处,一看只是个小口子便松了眉:“这有何可在意的。” 见王胜昌得得不休在身后追问他是不是有隐疾,李恒忍无可忍单手拎刀向前顶住王胜昌的胸口。 王胜昌差点被李恒的巨力推得一口气没上来,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真的不明白我们此刻的处境。大家族凡有名望战功的子弟皆被陛下划到南衙,受长孙无极直接调配,何必把你小妹拉进这趟浑水?” “文臣武将明争暗斗形如水火,我怎不知,只是互相扶持好过单打独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更何况雪儿她对你。。。。。。” “我不过受父亲荫蔽得李姓,别高看我。”李恒坐在南衙的台阶上磨刀。 王胜昌叹息,“衍誉,你逃不掉的,英国公很快就会为你寻觅良配,到时你怕是连对方是何方神圣都懵然不知。” 李恒磨刀的手略微停滞,随即,磨刀石与横刀之间猛然擦出一道火花。 “我去执勤,你早些回去,明日正好顺路将我的马带回。” 说罢,李恒就不见了踪影,徒留王胜昌原地咋舌。 李霁洄这一夜也睡得不安稳,噩梦连连。早早就醒了。 窗外草长莺飞,李霁洄干脆披上衣服出去在花园里小坐会儿。 没想到李琢阳也没睡,背对着立即回在院里砍柴。 身上的伤疤轻了些,剩些淤痕还青青紫紫遍布在身体各处。 少年一手持板斧,一边弯腰拾柴,手臂轻扬,随即重重落下,木柴便被整齐地切开。 这样的动作复制粘贴了几百遍,李霁洄就在身后看了几百遍。 一堆柴整整齐齐砍完,少年起身抹汗的空档注意到身后的李霁洄。 她脖子上的刀痕已经结疤,剩下淡淡一条。端端正正坐在石凳上,眼睛虽在看这边,思绪却在神游。 “醒得这样早,睡不着?” 李霁洄点头。 “不知为何,每每见到你,我这颗心就跳得极快,有什么感情快要冲出胸膛。” 李琢阳自然知道李霁洄不是在表白自己的心迹。 他坐在树墩子上,手搭在腿上深思,不知从何开口。 “我不是李景彩,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可以试试看帮你。” “当年两位夫人的变故,你知道些什么?” 李琢阳惊讶地抬头,但又眼神别开,蹙眉,“这其中弯弯绕绕许多,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说出真相。” “你只管告诉我一点,人是不是你害的?” 少年的眼神又移回来,带着些许复杂的眼神看向她,“你真的信我?” “我只告诉过你一人,我的名字是什么。” 少年低下头,心情略微低落,每每想起此事,全是对自己无能的懊悔。 “不是我。。。。。。”他的拳头死死攥住。 李霁洄肌肉紧绷的后背突然放松了些,但随即巨大的不安在心中慢慢升起。 她隐隐能感受到此事不简单,真的要掺和进这趟浑水吗? 对面的少年看穿她的忧虑,只道:“此事与你无关,如今我能较为自由地出入王府,追凶之路,我尚且有了些眉目。” 李霁洄胆突了下。 “你要小心。” “不会连累王府和你,宽心。”少年宽慰地对她笑了笑。 李霁洄没来由地又胆颤,直觉告诉她,他的这条追凶之路会很艰难。 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第8章 见端倪 接下来偷得几日清闲自在,李霁洄宅在院中,每日有教养妇人过来教导李霁洄贵族礼仪,琴棋书画,针线女工的手艺。 明显父亲是为了李景彩出嫁准备的。 可根据原身的熟练度来看,李景彩基本上都是在摸鱼中度过的。 小桃解释说:大人在郡君年幼时常年外出征战,没能时时照应,心里多少会有些愧疚,所以这些课程他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霁洄也乐得自在,没事就抱着西市买来的话本子与史书看,和少女少年们一起分果子吃。 虽不喜上下级之间人情世故那一套,但她对自己的专业还是十分上心的。 观古史,书上扁平的人物不再只是书上的黑字,透过这些生冷刻薄的文字,你能触摸到其中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陪他们走过或是波澜壮阔或是抑郁而终的一生。 又或是小桃小叶之辈,史书上全无记载却活生生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 史书不记得,李霁洄会去感触,去铭记。 身上的伤口慢慢好起来,腿上的伤口还有些痒,来送马球报名帖的小厮和吴王送上的名贵人参同时来到江夏王府。 父亲和二位兄弟表示请李景彩好好加油,届时他们会去一同观赛的。 李霁洄连拒绝的话口都接不上。 “我已知会军营那边,西郊习武场有一块地你可随时去练马,平乌的马术轻易不输寻常女子,可别让为父失望。” “喏。。。。。。” 李景彩的马术好,与李霁洄有什么关系。 于是自那日起,每日李霁洄都早起骑着马颠颠地赶去西郊,转悠一圈再回来。 “练”了几天,李霁洄感觉这样不行。 以她现在的水平,不应该考虑能不能拔得头筹,而是应该考虑一下怎样能在比赛里不被卷在马蹄子下被踩死。 这天在习武场,李霁洄蹲在边上看赭奴吃草,不由得又想到自己,不,是李景彩的命。 风沙漫天,残画蚀壁,夜夜囚禁,不见天日。 李霁洄不敢再想,直接上马,绕着武场一圈一圈地绕着,突然觉得速度不够快,于是夹了一下马肚子,赭奴的速度快了点。 还不够快。 李霁洄第一次甩了鞭子,马臀收到不小的刺激,长鸣一声,撒开腿痛快地向前跑。 “驾!” 惯性将她向前一扽,周围的景色快速后退成了幻影,李霁洄在颠簸中已经快要握不住马鞭,狂风带着她向后倒去。为了稳住,她只能不断压低身子,前胸几乎要贴在马鞍上。 快失控的感觉。 她会被马甩下去,然后被马蹄踩成两半吗? 李霁洄不想死,她只是想试试命。 晃神一瞬间,赭奴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前蹄高高扬起。 接着李霁洄的身体真的失控地向后倒去,她下意识松开缰绳把手撑在马屁股上,但缰绳在眼前飘荡,她很遗憾没有抓住。 会死吗? 身体已经倾斜到一个无法复原的位置,李霁洄的脚也在重力的作用下离开脚蹬。 会死吗?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马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下,随即有皮靴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李霁洄因为惯性抬头向后倒去,眼睁睁看着李恒皱着眉箭步冲到自己的后面伸出手,随即眼前天地颠倒,她重重地摔在坚硬的。。。。。。 人身上。 腰间一瞬间的剧痛让她压住嘴唇,身后的人也同步呼吸急促了些。 李霁洄赶紧向侧倒去,才看清李恒的半个身子和右手刚被她压在地上,但神色就像刚刚吃好饭出去散步一样。 她大惊失色,赶紧将他扶起来,小心地扶着他的胳膊,问道:“大人,你没事吧?骨折没有?有哪儿疼吗?” 李恒仍皱着眉,不动声色拉开距离,“你在做什么?” “天色尚早,我随你去医馆看看。” 见眼前人喋喋不休,李恒干脆用右手将她的手臂抓住,撑在马背上:“我不像你,在弹丸之地练马也能出岔子。” 她手腕被扭的疼,李恒力气大的很,一点儿都不像受伤的样子。 “大人恕罪,是奴没控制好马儿 ,但奴还望您一会儿责罚完奴能去医馆看看。” 李恒的眉头皱得更深,松开李霁洄的手背到后面,“李景彩,你可还有别的套话吗?” 李霁洄心下一惊,咽了下口水,点头,“骨节韧带损伤有时不留痕迹,大人切莫掉以轻心。” 李恒的眉头松开一半,嘴唇抿得薄了些,眼神仍冷的像冰,“郡君以后千万得注意,莫要再于我的武场上受伤,否则我真不知江夏王该如何向我索取何种赔礼。” 这是李恒的练武场。。。。。。。 江夏王的心思还真是直当明了啊。。。。。。 李霁洄苦笑着摇了摇头:“大人,此事我是真的不知,打扰到您练武,奴愧疚难当。” “早日听闻郡君不拘小节,今日一看,所传果真不错。” 低着头都能感受到李恒不屑的语气,李霁洄有点受伤,虽然被误会但疲于辩驳,只好委屈地忍住眼泪行礼:“奴错了。” 没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不留情面的冷眸,又赶紧低头躲泪道:“大人记得去看大夫,奴家先行告退。” 她现在也不敢骑马,又不愿在此地久留,只好摸摸马头,牵着赭奴一瘸一拐地离开。 小桃小叶见主子从练武场出来闷闷不乐,也不便多问,只好多做些主子平时爱吃的果子。 李霁洄没心情吃,都分给他们。 李景彩前科累累,给李霁洄带来不少的痛苦。 她只能认,毕竟现在用的是李景彩的身体,她才是外来客。 只是这种感受确实很糟糕,如今没了练马的地方,这件事还不能同江夏王说,加上本就无心比赛,李霁洄干脆好好休息了几天。 逛西市的时候发现几本周围地区的语言书,李霁洄鬼使神差买了。 特别是这本吐蕃语。 “命这一字,难道真的解不开。” 在前世,为了探寻玉石的今生前世,她也曾被派到青海甘肃和新疆西藏学习,对于当年的文字,颇有研究。 长街宽敞热闹,李霁洄听到有人叫卖杂果子,便带着书籍沿街寻找。 不想却看见那日救助李琢阳的大夫正在门口晒草药。 “先生?” 李霁洄上前打招呼,大夫回头眯着眼认她,虽然年纪大,却精神抖擞,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认出了前几日的贵人。 “拜见金城郡君!” 李霁洄不敢受,赶紧将他扶起:“老先生最近如何,上次情况危急教您犯了规矩,不知是否影响您。。。。。。” 老者摆摆手,李霁洄请他坐下,顺手替他晒药。 老者还想起身,却被小叶按在原地捏肩捶腿,用好话哄着。 “郡君费心了,奉御大人亲自领路,怎会有事。” “那就好。” 临走前李霁洄又让小叶偷偷在柜台上偷偷放了两贯钱。 出门时,正好与一大一小二人擦肩而过时,小孩子与她对视了一眼,随即擦身而》过,李霁洄才惊觉二人的服饰竟是出自吐蕃。 大的形似护卫,面上妆红面,虎豹皮云肩配朝霞冠。 有些奇怪。。。。。。 即使在史料中见过成百上千遍,李霁洄也不能一眼发现其中不合理之处。 见主子停下,小叶问道:“娘子,可是有不妥之处?” 李霁洄回头,望着远处已经快要看不见的二人背影,皱眉:“刚才路过的两个吐蕃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小叶跟着回头:“没有啊娘子。。。。。。他们就是很正常的着装。” 着装。。。。。 李霁洄突然睁大了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两个人有问题,小孩子可能要有危险!” “啊?”小叶也吓了一跳,“那我们赶快报官吧!” “他们跑了就来不及了。”李霁洄往前追了两步,“这样,你去报官,我去跟着他们!” “娘子,这样我怎么找你啊。” 李霁洄一边着急地抬头,一边扯下披帛的一角线头,一根丝线直接被抽下来,被塞到小叶的手里,“拿好了,千万别松手。” 说完,李霁洄便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避开嘈杂的人群,二人很快拐进小巷。 李霁洄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可是越跟地方越偏离主干道,人也越来越稀少。 自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自己的头皮和心跳也开始同步紧张地跳动。 她有点后悔了,脑子也乱乱的。 随手拿了一条堆在家门口的木条,李霁洄头脑发热,直接朝着步伐越来越快的二人大喊: “站住!” 见二人不理她,只一味埋头向前走,李霁洄手背在身后开始作死:“再往前走一步,我手里的毒箭可不长眼!” 这次二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男人始终没回头,李霁洄能嗅到空气中的杀意。 真正的高手都是在一瞬间抓住对方命门定人生死。 你先露怯,就是一败涂地。 李霁洄站在原地,左手拽着丝线,右手紧紧攥着木棍,手心发烫,大脑高速运转思考对策。 眼看就要到达对方的极限,不能再拖,李霁洄狠拽了一下丝线不顾对面的阻力将线拽断,然后大喝一声:“小贼看招!” 手中木棍直直飞向对方面门,然后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咣当一下掉在地上。 汉子下意识挡住,等了许久,直到看到地上的木棍之后才发觉自己上当,他怒不可遏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左右环顾找人,视线范围内只有一个酱缸后面可以躲人。 眼神杀意尽显,大汉对小孩说了句话,小孩乖乖点头,随即大汉便快步向酱缸走来。 李霁洄躲在后面试着大骂了句吐蕃话,对方明显听懂了,呼吸声快地快要呼出血来。 死亡就在眼前,李霁洄拔下头上的金簪,看着断在地上的丝线在此刻似乎微微动了。 可脚步声太近,没时间了,只能拼死一搏! 哪怕是死,也要让他见血! 扎颈血赚,扎眼不亏! 李霁洄睁大了眼从酱缸后面钻了出来,没时间往上看,用尽全力扎向来人的颈部。 手腕被攥住,整个人被推到墙上,剧痛迫使她松手,金簪掉在地上,镶嵌的珠玉碎成两半。 意料之中的结局,李霁洄低着头闭着眼,等待死神的降临。 等了半天,头顶上才传来戏谑的声音。 “金城郡君这是在做什么?放着清闲的日子不过,出来给自己找一些美人救稚子的戏码来过戏瘾吗?” 李霁洄猛地睁眼,抬头,看清了来人以后,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是对眼前人,而是对自己。 必死的结局,却仍死不掉。 李霁洄的胆战心惊至渗出些许晶莹的表情被对方尽数收入眼中,而他仍然一副笑眼望向李霁洄,爱意浓郁地似乎是要掐出一汪水来。 似乎半月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金城郡君,本王问你话,为何又不回答?” 第9章 抓叛贼 李谨正在西市的茶室中同金光寺的僧人曾一下棋论道。 下完最后一颗黑子,结局已定,曾一目光沉静,双手合十,道:“殿下棋艺精进许多。” “师父过誉。”李谨替他倒好茶水,“最近寇贼流窜严重,寺里的民众可还安好?” “殿下福泽绵延,百姓皆受庇护。” “那便好,还望师父也能珍重自身。” “阿弥陀佛。” 李谨眼神暗了些,“大唐与吐蕃的吐谷浑之争不结束,边关纷乱便永远不会停歇。” “潮起潮路,皆是朔月,殿下千万勿要太过执着。” 曾一眼神空明,李谨却仍然执拗:“身为天朝皇子,我身职责所在,不可逃避。” 僧人不再劝阻,起身背起经篋,破布鞋紧紧贴在一起,双手合十:“我该走了。” 李谨也起身,还想挽留:“师父。。。。。。可否。。。。。。” 话音未落,室外的脚步杂乱,还传来一个清脆女声: “站住!” 李谨伸手拦住曾一,侧耳细听,随即轻步走至窗前,开了一个小缝。 门外的一男一女对峙中,女子的手都在抖。 李谨视线移到对面,汉子身旁的孩童令李谨微微睁大了眼睛。 吐蕃世子。 她怎会知道? 李谨按兵不动,见女人把手里的木棍扔了出去便躲在酱缸后顿时无语。 蠢物。 “师父,您暂且在原地莫动,外面有些突发情况,我去处理一下。” “阿弥陀佛。” 李霁洄心情复杂,看向远处已经倒下的大汉和瑟瑟发抖的小孩儿。 “你还是去安抚一下那边的小孩比较好。” “你认识他?”李谨眼神深深。 李霁洄摇头,“我只知那大汉并非吐蕃人,一个异族之人牵着一个吐蕃的小孩儿定有蹊跷,所以我过来看。” 李谨描摹着她的脸颊,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现在与本王说话真是无礼啊。” “我无礼又如何,吴王又要捏碎我的下巴吗?” “怎会?”吴王轻挑李霁洄破烂的披帛,“郡君如此有用,本王定不会无礼相待。” 李霁洄目光微动:“那小孩是。。。。。。” “若小孩意义非同一般,你当如何。”李谨步步紧逼。 李霁洄的表情并非李谨所想的充满**与野心,不知为何,她的呼吸似乎有些快,有些乱,眼眶有些潮湿。 在害怕什么? 许久,李霁洄才下定决心,决绝地看向李谨:“如今西域吐谷浑和吐蕃为争领土互不相让,殿下以为哪方胜出更对大唐有利?” 李谨的眼神带了些认真,“郡君见多识广。” “吐谷浑首领骁勇善战,计谋深沉;吐蕃赞普不久才即位,每年进贡如数而至,目前看不出他有何心思。” “郡君以为如何?” “这些都不重要,绑架世子到底是吐谷浑做的还是吐蕃它自己做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是在大唐的领土出事,且定是西域之族作下的的祸端。” 她想两个都灭。 李谨瞬间明白她的意思:“郡君朱唇皓齿上下一碰便什么都敢说。” 李霁洄行礼:“吴王多虑,只是在奴家看来,这件事是吐蕃自导自演比认定是吐谷浑刻意陷害要好。” “吐蕃若是师出有名,占据地形优势便很快吞并吐谷浑,大唐便失去边疆的制衡之道。” 李谨久久盯着她,冷不丁道:“如此冷静狠心,何不放任世子随内奸而去,想作何证词自随郡君心情。” 李霁洄一怔,“他只是个孩子。” “妇人之仁迟早害死你。”李谨松开她,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盯着昏死过去的大汉和世子思索。 李霁洄抬头:“那么吴王现在要动手吗?我在侍女手上缠过丝线,兵官很快就来。” 李谨没有回答,只自顾自道:“世子现在不能露面。” 李霁洄想阻止,可李谨已经抱着世子在一间屋子的窗敲了三下,然后消失在拐角的黑暗中。 随即,屋中走出一位表情恬静,衣着朴素,背着经箧的僧人。 李霁洄行叉手礼:“法师你好。。。。。。”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曾一。” “曾一法师你好,我是。。。。。。李景彩。” 刚才吴王就是在跟这位僧人在此处交谈吗? 曾一好奇抬头,看清来人后,眼睛微微流露出丝缕的惊讶。 “一体两魂。。。。。。” 被看穿了,李霁洄眼下失落,但又有些希冀浮了上来“法师慧眼,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曾一惋惜摇头,“施主魂破飘摇,随时会回去。” 李霁洄点头,“理所应当。” 曾一没走,反而略叹口气,摘下自己的经箧一件一件地把经书、雨伞、布篷、油灯等物,最后在压箱底找出一个红布,递给李霁洄。 “此物开过光,施主带在身边可固魂,切记,不需随身携带,不可丢失。” 李霁洄小心结果此物,沉甸甸的。 慢慢翻开红布,是块微微透着光的圆石。 与李琢阳那块极为相似。 李霁洄惊讶地抬头:“法师,此物是否有两块?” 曾一点头,“此乃高僧遗世之前留下之物,只送给有缘人。” “法师为何要救我这个后来的残魂?” “阿弥陀佛。”曾一双手合十,“施主命不该绝于此。” 命不该绝? 李霁洄还想问,可曾一早已走远。 风中似乎留下一句:“不是风动。。。。。。” 李霁洄稍等了会儿小叶就带着官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官兵们将大汉带走,为首将领细细询问李霁洄。 提及那个小的,李霁洄托词说小世子被大汉的同伙接走。 将领又问大汉是怎么晕的,李霁洄急中生智,回答:“身着团窠绮襴衫,领袖处有异色拼接的异人突然出现,和大汉扭打在一起,我躲在酱缸后不敢出声。” 将领沉吟片刻:“吐谷浑的人?” 李霁洄装模作样地害怕:“是这样的。” 将领又问了几个问题,抱拳:“郡君,末将就先带此贼人下去了。” 还好有郡君诰命傍身,将领没有过多怀疑自己。 小叶赶紧过来仔仔细细查看主子有没有受伤:“娘子,您吓死我了!” 李霁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让你担心了,小叶。” 小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娘子没事就好!” 小叶眼睛亮亮的,“娘子在长街上奔跑的样子真的很。。。。。。”有点词穷。 李霁洄没想到小叶还挺具有冒险精神的,于是她竖起大拇指,“你看,这个是表示很赞的意思!” 小叶也跟着竖起圆肉的大拇指,露出牙齿笑:“嗯!” 女孩子很的很可爱,李霁洄摸摸小叶的头,毛茸茸的。 回府之后,李霁洄又懒懒地窝在榻上休息了两日,期间吴王又送上价值不菲的补品和一些首饰上府,看来是补偿带走世子独留她一人应对将领。 小腿上和脖颈上的伤口几乎痊愈,李霁洄似乎也能回到从前活力满满的样子。 自从李霁洄把马球赛搁置脑后,感觉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晴朗无雨的好天气。 这天照例黄昏时同兄弟们在府门口迎接父亲。 当李焘宗下马之时,李霁洄明显能感受到今天他的心情不错。 “管家,去摆几桌好菜。”李焘宗拂去袍上浮尘,似有扬眉吐气之感。 李景耀接过父亲的笏板,“不知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三个晚辈拥着李焘宗朝中厅走。 “今儿可算让长孙老贼吃了回鳖。”李焘宗坐在主位上,微笑着看向李霁洄,随即转向李景耀。 “看来是平乌的法子奏效了。”李景耀赞许地看着自家妹妹。 “谏言无方,捏造谣言。他的门下生受陛下好一顿责骂。” “阿姊聪慧。”李景烁跟着附和。 “只是。。。。。。平乌,女子当谨守闺阁之礼,莫成天在西城市无谓厮混。” 李焘宗应该是知道了前两天自己报官的事情,所幸现在还没掀起什么波澜就被江夏王按下。 “多谢父亲。”李霁洄极有眼色。 “平乌,你长大了。。。。。。” 李霁洄能预料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喏。” 李霁洄表面应承,在为自己加菜的时候,衣袖轻轻掠过一旁的酒杯。 “哎呀。” 酒撒了一身。 “恕平乌无礼,但请允平乌先行回去换衣服。” 李焘宗被打断,没有恼,挥手放她离开。 李霁洄逃了出来,虽然只是延缓了自己被嫁出的时间。 “妹妹似乎对出嫁此事颇有自己的主意。” 李焘宗喝口酒,“罢了,如今,吴王与乘尚奉御皆与她有来往,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便不急。” “喏,父亲英明。” 春意渐浓,气温也直直地向上升,李霁洄躺在榻上摆弄着法师赠予她的玉石,一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法师留下玄之又玄的偈语。 不是风动,是心动。。。。。。 我的心动。。。。。。 是要我不失去本心,还是要改变心境? 玉石只一直温润地发着光,给不了她答案。 李霁洄紧紧攥着它,刹那间,玉石的光泽发生了变化。 它开始无序地闪烁青光,时而强,时而弱。 就像一颗心脏在跳动。 李霁洄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动,坐立不安。 下了床榻,她在房间里踱步,却没想到玉石随着她的方位而闪耀出不同强度的青光。 她赶紧试了几个方向,最终发现离门越近的方向玉石的光芒就越微弱,像一颗即将衰败的心脏。 于是她夺门而走,顺着玉石的最微弱的光线去。 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这颗玉石只与李琢阳的那颗有联系。 如果这颗玉石的光弱了下来,是否就代表他。。。。。。 李霁洄皱眉来到柴房门口,又看眼旁边李琢阳的房间。 无光,不在家。 小叶和小桃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你们先回去吧,我找点东西。” “喏。”小叶乖乖点头。 “郡君小心高处杂物。”小桃满脸担心将手里的油灯递给郡君。 “知道了。” 李霁洄推开门,屋内黑暗无光,只有眼前一点儿微弱的光照进手心那块玉石。 心下一惊,那玉石已经完全黯淡下来。 “李琢阳。。。。。。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 李霁洄快步向前走了几步,险些被脚下软绵绵的一滩绊倒。 她疑狐地照着灯向下看去。 只见一个贯穿后背的深可见骨的刀伤正在往外不断地冒着血。 少年趴在地上早已一动也不动。 “李琢阳!” 李霁洄赶紧把油灯放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上,腿软地瘫倒在地,想扶起他却不敢,怕伤口出血更多。 她忍着眩晕恶心用衣帛将李琢阳的伤口紧紧地束住,但很快就染红了所有。 她吓哭了,哪敢迟疑,赶紧去叫人请大夫。 再晚一点估计身体都凉透了。 “小桃,快去跟父亲说一声,万一大夫赶不过来,看看他又什么法子。” 李霁洄叫完人就蹲捂着他的伤口上,被他一下子抓住手腕。 “不要告诉他,我若扛不住,便是命吧。” 李霁洄也赶紧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去调查那件事了!” “大意了。”说完,李琢阳还有心情呵呵笑了一下。 “你。。。。。。”李霁洄被他弄得无语凝噎。 小桃这时候也跑了回来。 “怎么样?大夫能请来吗?” “快要宵禁了,仆走了好几家都不愿来。” 李霁洄咬咬唇,人命关天的时候,哪还管得了其他。 她站起来,又被李琢阳拉住。 “上次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血流成河,变成一个死人。” 李琢阳笑了笑,“将我的皮□□上,或许还能挺过一。。。。。。”话没说完,他头一歪没了动静,嘴角流出一条血线。 李霁洄探他的鼻息,没死。 “小桃,你可敢缝?” 小桃的脸色快要吓成和李琢阳的脸一个颜色。 “小叶,你呢?” “娘子,仆,仆,仆敢。。。。。。” “好,小桃回去取针和线,再烧上几桶开水,把针线烧热后再缝,就跟缝衣服一样,知道吗?” “嗯,嗯。。。。。。” 为保万一,李霁洄不敢不出去找大夫。 这种容易掉脑袋的事情还是让她亲自做。 “英国公府在何处?” 李霁洄翻墙而出,天边已经开始染上些许的红。 时间紧迫,她拔腿便往南衙的方向跑。 问了当值的人,才知道今天晚上李恒临时请假回府了。 李霁洄刚想走,却被身后贵族子弟叫住。 “娘子,马上宵禁,您这还打算去哪儿啊?” 李霁洄眼见要被扣住,立刻把染血的衣裙展示给他看,用瘆人的语气抬眼看他:“军爷恕罪,家里快死人了,这才着急出来。” 阿肠碎碎念: 李霁洄、李琢阳:烂命一条就是淦(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抓叛贼 第10章 看见我 那人明显被吓了一跳,眼睛里满是惊惧之色。 “如此严重。。。。。。” “军爷可有救助之法?” 那人赶紧摇头,“算了,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快些走罢,别再来了。” “多谢军爷。” 李霁洄带着希望没走几步就迎面撞见她急切想寻找之人。 “奉御大人!” 今天李恒格外不对劲,可李霁洄管不上那么多,“家中有急事,求大人行个方便。”李霁洄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央求。 李恒低头看向她的裙摆,然后看她:“伤者伤口如何?” “背部一道横穿伤,出血很多。” 李恒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情地吐出两个字:“回去。” “大人。”李霁洄的眼中瞬间蓄满了不可置信的泪水。 唐横刀出鞘,纵深插入地下,剑骨发出铮铮嗡鸣声。 “宵禁期间,任何人不得从擅自外出,轻者受鞭刑,重者入狱。” “衍誉,大可不。。。。。。” 身后军官替她求情,却被他一个眼风扫回去。 李霁洄不再浪费时间,转身就走。 “今晚但凡看见郡君的影子,格杀勿论。” 李霁洄没有停留。 见女子伤心决绝离开,王胜昌下了台阶,一脸奇怪:“你做甚恐吓一个弱女子?” “弱女子?一个与国公府刺客日夜厮混在一起的弱女子李某从未见过!”李恒沉声冷言道。 “刚才让他给逃了?那还不赶紧去江夏王府抓人去?” “狡兔三窟,刺客他们未必就在王府,再者,李景彩此人心机颇深,没有证据就很难治他们的罪。” “不知江夏王这是何意。。。。。。” 李恒看着自己的手臂渗出的鲜血,沉沉道:“如此贸然行动,不像是江夏王的作风。” “你出血了,我为你叫大夫去,也对,若那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被你砍上一刀估计撑不过今晚。” 李恒点头,坐在台阶上,松开左臂束袖,露出深可见骨的一道极短的刀伤。 不过一颗自行打磨的石刀就将他伤至此。 真是小瞧他了。 李恒右手紧紧攥住,青筋暴起。 李霁洄跑回家,所幸没耽误多少功夫。 直奔柴房,血腥味已经需要燃香来掩盖。 伤口被密密缝上,可仍不断有血珠冒出。 桃子又给他灌了几副补血的汤药,人一直昏迷不醒着。 李霁洄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吩咐道:“去把燃炭的铁钩子拿来。” “喏。” 烧得极红的铁钩子拿在她手里,将李琢阳扶到自己的腿上,拍拍他的脸试图叫醒他。 他没有任何的反应,面上平静,呼吸微弱,就像睡着一样。 所幸还没发烧,只是浑身冰凉。 血再流下去,必死无疑。 “李琢阳,就看看你的命到底指向生还是死。” 李霁洄毫不犹豫,甚至内心没有一点波澜,心不再紧张地乱跳,手心也不再湿漉漉地握不住东西。 小叶小桃替她掌灯,李霁洄就在小小的柴房里将铁钩子按到破损的地方。 “滋啦啦”地响。李霁洄仔细认真地将所有渗血的小洞补上。 一种奇异的味道传出来。 小桃偷偷哭泣,手都在颤抖,但仍记着要把灯高高地举起。 在场的人都看不下去,唯有李霁洄眼睛都没眨一下。 最后一个洞烫死,李琢阳残破的后背终于不再出血。 上面布满旧疾新伤,没有一块平滑的好地方。 “悄悄带他去我房中。” “喏。”在场的人无不佩服李霁洄的大胆果断与冷静,没有一句质疑,将李琢阳搬到娘子房中好生照料。 李霁洄一夜未眠。 李琢阳半夜开始发烧,她内心已经有点绝望了。 古时战争频发,士兵有两大死敌,一是瘟疫,二是感染。 他浑身烧得滚烫,仆人脱去他全身的衣服,只留剪短的亵裤,轮流拿凉水一遍一遍地替他降温。 李霁洄坐在塌下守着,手里紧紧握着属于她那块的玉石。 已经彻底黯淡下来,没有一丝光亮。 服药,服水,擦汗,降温。 五个仆人轮流照顾了他一晚上,直到早晨鸡鸣声响起。 李霁洄疲惫地抬起头,将手伸进被子里握着他的手。 凉的。 李霁洄呆在原地许久,手里的玉石渐渐滚落在地上。 她撑着手臂趴在床边,勉强抬起身体,看着他有些青白的脸色,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拍着他的脸。 “李琢阳。” “李琢阳。” “李琢阳。” “李琢阳!” “李琢阳!” 李霁洄有些失控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不相信。 “李琢阳! 大夫从门外匆匆进来,小叶和小桃抓住李霁洄的手将她安抚在一边。 李霁洄无意识地扭着手腕想要挣脱束缚,一双枯黑的双眼死死盯着床上的人。 他的肚皮是否还有起伏。 他似乎瘦弱地就快要陷进床里了。 躺在殡仪馆里的人也是这样,看不见人形,只有一个曾经是她亲人的枯骨人皮躺在那里,憔悴,无知,安静,永恒地离开了她。 他真的死了吗? 大夫在他身体上检查了一遍,摸着胡须摇摇头。 李霁洄瘫倒在地上,能听见自己的脚腕咔嚓一声断裂的声音。 可她感受不到疼,全身都麻麻的。 大夫说话的声音像是浸在水里,闷闷的,脑子里有电流的声音在摩擦她的大脑。 她什么都听不见,最后眼前也失去了光景,随后失去了意识。 这是她第一次见证这里认识的人死去,以后也会继续有吧。。。。。。 无穷无尽,至死不休,直至轮到她自己。 一时间,英国公府传来消息。 昨日那个刺客死了,早上大夫去时人都凉了半天。 李恒已经晨练至满身是汗,听到这个消息,他收起手中横刀将它放到武器架上。 “金城郡君。”李恒拿走小厮手里的汗巾,穿好衣服,漫不经心地问道。 “已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没有清醒的迹象,江夏王对外宣称小女感染时疾一病不起,并未惹人怀疑。” 汗巾拍到承重柱上,晕湿了一大片。 李恒冷笑,“好一对苦命鸳鸯。” 暗卫垂首,不敢搭话。 “下去吧。” “喏。” 再见李景彩,已是半月有余,女子马球赛上。 她病怏怏地歪在座位上,高耸入云的穿云髻、厚重的妆容下已完全不见上次的灵动好奇。 仿佛一个空洞的躯壳。 即使气力不足大病未愈,她还是要上场。 分组以抽签的方式进行,两组实力差距极大,李景彩被分到实力弱的那组。 准备、上马、候场,李景彩似乎一直在皱眉,深呼吸,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是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脚腕的断骨定然还未完全长好。 天家威严,圣上想看,臣子臣妇就必须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同台上戏子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她的脚,松松垮垮地搭在而不是踩在马镫上,她在努力地用手中的缰绳控制马儿的前进与停止,而不是用脚腕断骨。 她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 第一局,紫组在铲球的时候出现失误,球来到她眼前,那一瞬间,她是想赢的。 她用了断脚,猛地夹住马肚,带着球过人得了一分。 接着她因为剧痛被甩下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住,瘦小的身躯差点葬身于马蹄之下。 所有人都慌了,圣上赞许她的英勇,特许她休息。 她被下人扶着回到座位,汗水顺着鬓角落下,面白已不是妆粉的作用,用手掩下嘴角微微的翘起却让他立刻明白过来她的计谋。 在这这种情况下,她脑子转得依旧快,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她方才用一场惨烈英勇的得分表演换接下来四场的休息缓冲。 既不让江夏王失了脸面,又不会惹怒皇帝。 她惯会洞悉人心,从而下意识立刻选择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条路。 那夜凄凄的哭泣哀求是、球场的粲然一笑是、思忧中不小心撞在他身上是、练武场闯祸后的委屈是、对王胜昌恐吓威胁却能转瞬对他泫然欲泣更是! 瞧瞧,众人都被她骗过,那一刻她分明不是想赢,而是想到即将能休息而舒心的神情。 但不论如何,她的痛苦是真,她的难言之隐是真,她的顾全大局也是真。 李景彩,一个既真诚又虚伪的人。 他既想拆穿她的假面,逼她活出真实,又想让她少些背负,此生轻松惬意。 马球赛终于在黄昏时分结束。 李霁洄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可脚骨的疼痛让她的神经中始终扎着一根倒刺, 睡不着。 圣上走了,众人行跪拜礼。 李霁洄一瞬间恍惚,有点儿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她如果是李霁洄,那她为什么要忍着痛苦给一个陌生男人下跪。 她如果是李景彩,那李霁洄是谁。。。。。。 腰间口袋里的玉石微微发烫,李霁洄的神志才微微恢复了些。 时间不多了。 “李景彩,你怎么了?” 已经起身的李谨见李霁洄还跪在地上,询问道。 “没事,腿麻了。” 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大臂,她几乎像小鸡一样被拎起来。 “吴王孔武有力。” 李霁洄还想行礼,被李谨阻止,“罢了,你身体不舒服。” “谢吴王。” 看着越发淡漠的李霁洄,李谨想说些什么,一直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好,只能没话找话。 “身体总是在房里躲着是不行的,你多出来走走。” “喏。” “我下月去酃湖山打猎,你可同去。” 李霁洄沉默半晌才道:“喏。” 李谨稍微舒展了眉头。 “那奴家先告退了。” “嗯。” 李霁洄慢慢走了。 最近她的精神不济,若不是灵石时刻发烫,她真的有些撑不下去。 随父亲兄弟回去,简单吃了些饭便又回屋去了。 卸下头上负担,李霁洄泡在水池里,脚上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些。 没人打扰独属于自己的环境让她安心,李霁洄渐渐靠在水池边睡着了。 再醒来还是被噩梦惊醒,周遭水汽迷蒙,水中温度依旧尚可,身上还被披上了厚些的布料。 定是小桃小叶做的,李霁洄难得地露出了些许笑容。 想爬出浴桶,却发觉双脚麻木,特别是断骨的右脚腕,像是掉了一般。 李霁洄有点慌,在水池里浮浮沉沉却无力上来。 “小桃!小叶!” “我的脚好像麻了,能进来帮我一下吗,很痛!” 门外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动静。 “小桃。。。。。。” “小叶。。。。。。” 李霁洄连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听见自己的难受的喘息声。 第一次没有听见后门的动静,等到后门的敲门声大了一些李霁洄才听见。 突然想起后门一直守着的那位。 情况紧急,顾不得许多,于是李霁洄厚着脸皮问道: “李琢阳,我脚动不了,你能进来拉我一把吗?” 阿肠有话说:“好欧,李琢阳在一章之内就复活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看见我 第11章 翻云海 “好。” 门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那我进来了,你先。。。。。。”李琢阳似乎在措辞:“把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李霁洄将毛巾裹在身上,湿湿地裹在身上并不太舒服,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好了。” 后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又快速地合上。 李霁洄一瞬间还是有点紧张。 即使在现代,每天和泥土碎石打交道,她可从没这么开放过。 水花略微地掀起波澜。 人已经来到她身侧,李霁洄头不敢乱动。 “把毛巾裹紧。” 陌生触感穿过她的腋窝,不带任何越界感情,一阵力量很快将她带离水面。 李霁洄压在少年的身上,虚搂着李琢阳的脖子 “抓稳我的脖子。” 李霁洄照做,大片肌肤贴在少年干燥的布衣上,感受着少年在艰难地向外抬自己的身体。 李霁洄尽力把自己的腿往上抬,不让他把自己搬出浴池时太过费力。 李霁洄的腿跨在石台上,与少年一起翻了出来,没有支撑而倒在他身上。 “你怎么样?”李琢阳撑着李霁洄的肩膀。 “脚痛。”李霁洄翻到李琢阳的旁边,把腿上的遮盖物遮严实了些。 李琢阳拿过旁边备用的布条缠在自己的双手上,“我看一下。” 李霁洄不敢看,只感觉到脚被人抬起,脚腕以下空空荡荡地控制不住力量,坠得生疼。 “骨头又断了,今天骑马摔得不轻。”少年的头发学着李霁洄的模样在后脑勺扎了一个啾。 “嗯。” “你等着。”李琢阳将衣服递给她:“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李霁洄及时地拉住她的衣袖:“现在已是宵禁,更何况你也满身伤。” 李琢阳神秘地眨眨眼:“我皮肤黑,能隐在黑暗中不被人发现,大且放心。” 说吧就如一阵风般消失在门后。 李霁洄塌下肩膀,有些吃力地笑了笑,“行动力真强。。。。。。” 她艰难地坐在池边,擦干自己身体上的水珠,盯着没有动静的正门,把内衫外搭一件一件穿好,赤脚搭在池边,完好的那只脚汲拉着水。 果真没过多久,约莫一炷香地时间,后门悄悄地开了,随即木门含上寒风吱吱作响。 李琢阳身着寒气,半跪在地上,衣服中兜着一坨黏黏糊糊地绿色东西展示给她看。 “你去哪儿了?” “去野山头采了些草药,捣成汁末然后敷在伤口上,对你有利。” 李琢阳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锃亮,带着笃定和纯真。 李霁洄不疑有他,用手蘸着一抹绿色抹在自己的脚腕上。 冰凉刺痛。 李霁洄咬着牙涂完,还剩了一些。 “你要不要涂一些,别浪费。” 李琢阳明显怔愣了片刻,然后才点头,道:“好。” 见李琢阳把兜子系起来,准备扶她起来,李霁洄也呆楞了一会儿,“草药一会儿会干的。” 李琢阳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嗯。”然后低头把围兜揭开,避过李霁洄在身前图涂了点便罢手。 “李琢阳,你不能这么敷衍自己。” 李琢阳看了她一眼,似有些不解。 “你过来。” 李霁洄朝他伸出手,“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你必须把伤口养好。” 李琢阳拗不过她,顺从地走过去。 “后背给我。” 李琢阳还是有所纠结,“此药对刀伤火炙作用不大。” “有总比没有强。” 李霁洄仍不放手。 李琢阳还是照做,把衣服递给了她。 裸露的胸膛后背上全是骇人狰狞的火烧疤痕,皮肉被烧焦的纤维掀起,凹凸不平,像风侵蚀过丘壑后的残垣断壁。 李霁洄蘸着衣服里的浓绿,指尖滴落绿色的药汁,指缝中掺满被他用石头打磨过的药泥,细细地抹在他通红如鲜血灼烧的斑驳疤痕上。 手下粗糙的手感如沙中石抹不平,李霁洄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将手中药填在沟壑之中,企图能抚平他的伤痛。 为了他们的计划,李琢阳义无反顾。 事情回到十天前。 李霁洄昏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来的时候她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瞪着双眼望着屋顶的严丝合缝的卯榫结构出神,不想起来,不想看见别人的充满哀伤的双眼,不想。。。。。。 不想看见李琢阳的枯骨被遗弃在万人塚里任风雨践踏。 “娘子。” “小叶的声音在耳边很近的位置响起,带着哀哀凄切。” 李霁洄不想听,把头转到一边。 可小叶的声音紧追不舍,“娘子,您看啊。。。。。。” 李霁洄厌恶地皱眉,刚想出声,手中却被塞进了一双温暖,粗糙,干涩,劲瘦的手。 那双手握住了她。 李霁洄从未触碰过这双手,却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双被风沙磨砺过的手是独属于李琢阳的。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转头。 李琢阳被人搀扶着双肩,面色惨白如纸,那双眼却又开始熠熠生光。 “李霁洄,你曾说天命难违,可我从该绝的命数中杀回来了。” 李霁洄握着那双从鬼门关闯回来的手,眼睛酸涩,泪如泉涌,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 她点头,狠狠地点头。 以命相博,她也可以。 见李琢阳身体强健有韧性,平常也勤于锻炼,于是李霁洄就有了后面的计划,想到一个冒险却能让李琢阳彻底脱离江夏王府控制的法子。 此计划唤作:“偷梁换柱。” 李琢阳不解。 李霁洄解释道:“偷的是英国公的梁,换的是你李琢阳的柱。” 李琢阳恍然大悟。 英国公年近半百,连年征战沙场,近年来讨逆边关乱贼无数,正是受皇上器重之时,此时已是荣膺加身的他此刻却不求钱也不求权势。 只求此身可从战场上全身而退,护家族平安。 “李琢阳,你肯隐去姓名尊严,做英国公最锋利的矛,以此累计自己在军中的名望以此博得一线出头的机会吗?” 李琢阳当时听完,陷入久久地震惊之中,但很快恢复从前的清明。 “自然。” “那第一步就是抹去你身后的疤痕,英国公家的公子恐怕已经察觉到你就是夜探国公府的贼人,若叫他发现,事情必会败露。” 李霁洄低头沉思:“是否可像女子一样穿小衣,可在外行军打仗却又不方便。” 她还在思考,李琢阳已经拿起炭盆里的铁钩子怼在了自己身上。 “兹啦”的声音是多么的熟悉,李霁洄后知后觉地转头,烧得通红的铁钩子已经嵌入李琢阳的腹肌上,周遭都被烤焦了。 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豆大的冷汗颤颤巍巍从额角滚落,连眼神都开始有些涣散。 怪异焦皮味儿又一次钻到她鼻子里,重复的作呕感又再一次烧灼她的心脏,让她的心不住地颤抖。 李霁洄赶紧握住铁钩子,劝他: “李琢阳!你知道沉没成本吗?” 李琢阳的皮肉紧绷着,只有眼珠子慢慢转动。 李霁洄的手一点点扣住炙手的铁钩,把它往李琢阳湿漉漉的手外拽。 “我讲给你听,这个东西在任何时代都很致命,你想想,你现在舍弃这么多,甚至放弃了你的完整皮肉和康健去做这件事,且不说失败的时候该有多懊悔!如果你因此而丧命了该怎么办?” “不露怯有很多种方法,李琢阳,你不必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不是。。。。。。寻死,而是这样。。。。。。最万全。” 李琢阳拨开李霁洄,反手将她推至门外,锁上了门。 李霁洄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不知所措,众人都被李霁洄遣走,她也不敢大声喧哗惹人怀疑。 毕竟李琢阳是已经是众人亲眼看见下葬之人。 她在棺材上开了气孔,等到送葬队伍将他抬至十里之外的墓场,她才跟去将李琢阳刨了出来。 原本就剩半条命的李琢阳如今就剩一口气。 幸好驮他回去的赭奴没有尥蹶子,否则李琢阳真的就当场交代在这了。 李霁洄记得那天,拄着木棍、牵着一匹红枣马和奄奄一息的李琢阳穿过黄昏蔽日下的田野,她看见云间穿过的三五只鸟,叫不上名字,可心却与它们一同遨游于天际。 那是名为短暂“自由”的味道。 李霁洄在门外徘徊了几圈,干脆从梳妆台那边的窗户翻进来。 她低估了自己的体型,半身卡在窗户里,眼睁睁看着李琢阳把自己烫成了方便面的样子。 肩上、胸口、背腹部,全是密密麻麻的月牙状起伏翻倒伤口。 人还没晕,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窗边,把她拽了进来。 化妆品撒了一地,镜子也应声碎裂。 李霁洄默默流泪,给他扶上床抹药。 “你就这么相信我?我出门不多,和英国公府更是全无交集,你就真的敢保证我这个计划可行。” 划开冰凉的膏盒,挖开厚厚的一块均匀地抹在李琢阳的每一寸的皮肤上。 他的肌肤都在每次抹上药膏时颤抖,自己的手指也在随着颤抖。 李琢阳的身体堪堪靠在床沿边,不敢上前再逾矩一步。 摇摇欲坠地。 李霁洄率先上榻,把被套枕头推到一边,“你上来些,不要掉下去。” “不合适,你未出闺阁。” “难道我嫁作他人妇你就可以随意上来?李琢阳,你既已知道我非大唐人,就不要以大唐之礼对待我。” “更何况,你在昏迷之时早已安安躺着,哪像现在推三阻四的。” 李霁洄嘴上说着,手上的活计没停,将他正面涂满。 “转过去,靠过来。” 李霁洄把用光的一盒搁在一边,拿了最后一盒新的拧开。 “府里的玉露膏快用完了,得出去买点。” 拧开之后,李霁洄盘腿坐着,双手拿着盖和盒子摊在腿上,无奈道:“看什么,怎么还不过来?” 李琢阳这才微微移开视线,听话地向前挪一下,唯恐碰到李霁洄的物件。 李霁洄扬起袖子拂过他的脸,“好了好了,你已经碰了,快过来。” 李琢阳的眼神更加躲闪,他微微咳嗽了一声,移了过去:“你们那个时代。。。。。。是怎么样的。” 李霁洄继续涂抹他的后背,陪他聊天。 “有着一样的人情世故,只是有了更高质、更自由的生活。” 李霁洄顿了顿,继续说:“到达另一个地点的速度很快,人们有了比马还要便捷的出行方式,只不过环境污染更严重;想吃到好吃的饭菜也更容易,用一个类似于玉石的有智慧的物件去给厨师发信号,然后他就会派人来骑着很快的一个东西来到你身边,把饭菜送到你手上。” “只是你贪图便宜就会吃到地沟油和预制菜。” “地沟油?” “就是剩菜剩饭中的油再一次加工处理做成菜端给你吃。” “人心竟能阴险至如此地步?” “人的一生若利字当头,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琢言点头认可:“南市的卖炭翁一年不过挣得几贯钱,正值壮年却已经倾颓白发,满是冻疮旧疾,他是顾念家中老母不易,连双鞋都不舍给自己买。” “好在他踽踽归途上,总有一盏灯为他亮着。” 李霁洄不由得感叹,“以前年少轻狂,对待亲人多有不耐,只有等到彻底失去才知当时错。” 眼前的少年身子也微微僵住。 李霁洄真想扇自己的嘴巴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堂哥,旁人不知,你若信我,我也可当你半个亲人。“李霁洄将抹完药的空盒放在床头柜上。 李琢阳慢慢地回头,眉毛微微耷拉下来,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 李霁洄从不会叫他堂哥。 “为何突然叫我堂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李霁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从来此地就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好像也渐渐不记得自己的模样了。” 她想下去照镜子,有东西掉了,来不及捡,只想去照镜子,却发现镜子已经粉碎。 “我,我是谁?” 李琢阳捡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玉石,放进她的手里,“李霁洄,这块玉石从何而来?” 李霁洄呆呆地回头,原本有些混沌地记忆在看见玉石才稍微清明了一点。 “曾一法师赠予我的,说这玉石与我有缘。” 李霁洄完这个问题,炙热的玉石就被塞到她的手里,她一愣,道: “我刚才,是不是说胡话了?” “你说了堂哥,还说要与我交好。” 李霁洄也默默:“想与你交好的心是有,可应当不会直呼你为表哥。” 李琢言也沉默了一会儿:“你最近经常这样思绪混沌,还是一直都如此,方才我将玉石放入你的手中你才清醒过来。” 李霁洄这才想起玉石,摊开手掌,“把你的那块也拿出来,我的玉石似乎能感受到你的生命迹象,不知你的那块能否也这样?” 第12章 命相连 李琢阳把自己的玉石艰难地拿出来。 原本晦暗的玉石倏地亮了起来,随即恢复到原来的不亮不暗的光泽度。 “你方才恢复了神志,所以才会倏地亮了一瞬间。” “没错。”李霁洄拿出自己的玉石,光泽同李琢阳的那颗要弱上一些。 “李琢阳,你先必须要好好休息了。” 时间回到半月后,氤氲水池旁。 二人抹完药又将衣服穿戴完毕,小桃和小叶等人还没有动静。 “怎么还不回来,我出去看看。” 李琢阳按住她:“今夜外面闹山贼不安全,江夏王在盘查府中人员是否有浑水摸鱼的贼。你且将大氅披好,我送你回去。” “怎么突然闹起山贼了。” “最近几个月一直不太平,边疆闹得更严重。”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契机。”李霁洄低头沉思,“下月吴王邀我去打猎,不知李恒会否前去?” 听到吴王的名字,李琢阳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勿与吴王深交。” “自然,保持安全距离。” 李琢阳从后门送她,但脚踏单薄布鞋在门槛外没有进去,李霁洄也站在门口没动。 “你在想什么?” “没有。。。。。。” “我在想一个事情。” “什么?” “计划了这么多,只知道你血条很厚,不知道你技能属性怎么样?” 李琢阳歪头,眼里尽是疑惑:“血条。。。。。什么意思?” 李霁洄捂嘴偷笑:“嗯。。。。。。就是你身板很硬的意思。” 李琢阳了然地笑,“还可以,飞檐走壁其实也会一点儿。” “真的假的?” 李琢阳笃定地点头,“我现在可以带你翻过王府的墙头。” 李霁洄瞪大了眼睛,“轻功?” 李琢阳无奈地抬摇头:“倒也不算,只借助蹬地的力量而已。” “那你觉得你能入得了英国公的眼吗?” “舍得一身剐,我让他看的就是我不要命的决心。” 李霁洄微微地动了动嘴,最后点头,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而且,有些俗语出现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二人隔着门槛聊了会天儿,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李琢阳才悄无声息地隐到屏风后面。 近些日子,他一直暂住在屏风后的美人榻上。 原本他是想睡在地上的,但耐不住李霁洄的坚决要求。 她也不让下人们随意进来,怕李琢阳被发现了,但她并不知外面传的金城郡君被死人吓到昏厥传得有多离谱。 梳头化妆这些事都在没事的时候自己练练就好。 除去应邀打猎这日,李琢阳暂时在后门藏了一会儿。 这日李霁洄故意打扮地素净了些,青绿色袒領襦裙披上赤金色披帛,没梳高髻,反而以愁来髻配上花钿。 面白和口脂也抹地淡了些 整个人显得愁容满面的。 梳完之后,只留下小叶陪伴,李霁洄打开后门。 李琢阳正靠在墙边,双手抱臂,不知在想什么,见门开了,便正好与李霁洄对视上。 表示是说不出的古怪,随即移开眼,双手放在裤线两侧。 “怎么了?很丑吗?”李霁洄摸了摸自己的头。 “常看你不着妆的样子,如今却是有些不习惯。” 李霁洄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李琢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蹲下来,挖出墙角石块下一个白白的东西。 李霁洄也好奇地蹲下看,“什么东西?” 薄纱随她弯腰的动作随意落在那张挖出来的绢纸上,李霁洄用手拨开,浑身都僵在原地微微颤抖。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再也熟悉不过隐微微惊讶而舒展开的杏眼、中间疏落到眉尾却浓密细长的眉型、鼻翼右侧的痣、在自然状态下会微微张开露出半颗贝齿、如上弦月的微厚而长的嘴。 都被碳石细细描摹出来,连嘴角那颗痘都作痣画了出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转头与他相望的那一眼。 “这是我。。。。。。” “没错。”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自己的模样,还以为与原主合二为一了。”李霁洄已经忍不住哽咽。 李琢阳将画递给她,“怎么会,你就是你。” 他说这话稀松平常,可李霁洄再也忍不住,一不小心摔倒在他始终如一的温柔里,轻柔但坚定地抱了抱他。 扑鼻的草药清洌的味道,骨架子挂着薄肌肉硌得人生疼。 “在我们那个时代,拥抱是最高的礼节。” “李琢阳,能在这个时代与你相遇,真好。” 李琢阳愣了愣,圆眼也弯成了杏眼,温暖地快要融化掉,“李霁洄,开心点。” “娘子,时候不早了。” 小叶隔着门在外面小声催促。 李霁洄深吸一口气,陡然放开他。 “今日我随机应变,你在家里躲好,千万不要再去英国公府,知道吗?” “你也小心。” 李霁洄点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奔赴自己的战场。 王府门口,倒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坐在马上,摆弄着手中的马鞭,身型随着马的动作而随意晃动了几步。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奴才,肩上扛着镶着绿底金花的宝相花纹的步辇。 李霁洄来到他马下,行叉手礼:“恭请吴王顺安。” 今天吴王穿得跟上次差不多,只不过换了种更加轻便的材质和布料。 李谨撂了两下马鞭,拽缰绳将马头歪向另一侧,宽厚的身体歪下来靠近她。 “本王今儿选的步辇倒是合了平乌的心思,平乌打算怎么谢本王?” 见他又回到从前那幅笑面虎的模样,李霁洄也懒得理他,只道:“谢就免了,吴王上次从奴眼前儿带走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帐,奴还没跟您算呢?” 吴王敛笑,直起身子,笑容变幻莫测:“本王以为平乌被贼人吓傻,便想不起来了。” 李霁洄笑意满满:“自然不会。” 吴王摇摇头,似是在感叹眼前人的狡黠,“上辇,今日有的是时间。” 李霁洄也不推却,坐在后面悠悠地荡着。 中途休息的时候,李霁洄还换小叶上去坐了一段路,李霁洄在地下走着。 一向敢冲敢闯的小叶吓得大惊失色,望着在马边站着的吴王,尽管李霁洄安慰她不会出事的,但她的表情看样子已经抖如筛糠马上就要去世了。 吴王只是望了一眼捂着肚子快要笑岔气的李霁洄,并未说什么。 终于在快要接近正午时分到达酃湖山。 李霁洄下了步辇,冲四位辇夫行礼道谢后才觉得腿已经坐得酸软。 和小叶相互搀扶着随吴王来到一处宽阔地,已有三三两两的人搭好皮质帐篷,燃起篝火,有模有样地准备打猎所用的弓和箭。 除了设备没有现代化,其余的就跟现代出去露营一样。 见三人前来,几人不约而地上前行礼: “恭请吴王、金城郡君福顺安康。” “怎么不见李兄?” “奉御大人独自上山取些丰富树脂回来作燃料。” “嗯,我带郡君随处逛逛,你们随意。” “喏。” 吴王眼神示意李霁洄跟上。 小叶跟在最后。 三人步行,沿着林间小道慢慢向上走。 山路不似现代有专人修建,颇为泥泞,李霁洄走了没多久就满鞋是沉重泥土。 吴王侧目,主动伸出手,“扶着。” 李霁洄提起裙摆,低头躲避着泥坑,“多谢吴王,不用。” 没注意头上的人被拒绝后适合表情,李霁洄一心避着泥土,手腕突然被人提起,连带着整个人都被高高地拽起,腋下被抻得生疼。 “你干什么啊?” 李霁洄像小鸡仔一样被拎到旁树林间的空地上,吴王才将她放下,笑容收缩了一半。 “本王有意投诚,你这妖女又是何态度?” 李霁洄看了眼周遭的环境,吴王将她带到很深的密林之中,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已不见半分阳光。 呵呵,投诚到不见得,杀人抛尸倒是个好去处。 上次带人走留她一命,不过是借她目击证人之便编造借口,自己好脱身罢了。 “小叶,我有些冷了,你去营地将我的大氅拿来。” “娘子。。。。。。” “去吧,别怕,沿着脚印一直向下走就能看着。” “喏。” 吴王冷眼看着小叶的身影消失在层叠的树叶之中,转而看着她。 李霁洄不慌不忙靠在身后的树上,以便有支点将摔断的脚腕微微抬起,弯腰拾一支坚硬的木枝。 “怎么,想故技重施?” 李霁洄挑眉,将树枝外的枯皮扒开,露出里面的尖尖。 “如果奴用手中的木枝划破殿下的颈部,殿下一定会杀了我吧。” 李霁洄把木枝抵在吴王的胸口上,眼神挑衅。 李谨倒是无谓地笑笑,伸出华贵的鹿皮靴子头顶在李霁洄的患腿处,李霁洄的咬肌微微颤抖了下。 “本王定在杀你之前把你这条腿好好折断。” 话未说完,李霁洄就将木枝捅到吴王的咽喉上,并且使了力。 吴王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握住咽喉处的木枝反向怼到她的心脏处。 李霁洄能明显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强大力量,木枝沿着纹理渐渐开裂,渗到衣服里,甚至扎进肌肤里。 李霁洄陡然松手,扣住身后的老树皮默不作声,任凭吴王手下用力。 胸口传来一阵阵地刺痛感,有什么冰凉的液体从伤口处不断地流淌出来。 脸上男人的压迫感十足,他不清澈的气息喷在李霁洄的头顶,声音变得阴暗森冷,“妖女,找死。” 李霁洄也毫不客气地用身体回顶,穿心的痛瞬间流过四肢百骸,她强忍着痛与他角力:“那吴王还等什么?” 下一秒,木枝“咔嚓”一声断裂开,惯性让吴王向前倒去,他顺势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脖子上不断压迫的窒息感让她很快呼吸不上来。 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把手强行塞进他手掌的缝隙中,艰难痛苦地吐出几个字。 “只要。。。。。。” 李霁洄原本想脱口而出的被硬生生憋回,她转念间,说出口的却是:“杀了我吧。。。。。。” 吴王神色晦暗无比,有一团弄浓重的阴影在他眼中流转,看着李霁洄已经开始慢慢失去了意识才忽地松开了手。 脸上随即挂出讳莫如深的笑容,垂手站在一旁好整以暇。 喉间的是窒息感一瞬间消失,李霁洄赶紧跪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不断涌进来的空气。 她捂着伤口,慢慢恢复了神志,吴王就站在一旁看着她。 “吴王好身手。。。。。。”李霁洄恶心地摸了一把胸口的血迹,展示给他看。 吴王神色未动:“你今天多余的动作很多。” 李霁洄粲然一笑,靠着树站了起来,“自然,这伤若是自己伪造,定然漏洞百出。” 李霁洄把裙子上沾染的泥土掸去,“更何况,刺伤已成,殿下对外人总得有个说辞。” 吴王的笑微微收敛,脸色变得难看。 “有话直说。” 李霁洄点头,“请殿下帮奴一个小忙,最近长安城不太平,有一撮右股刺着狼图腾的刺客混入流寇之中意欲行刺。” “这话,随意地,对英国公说说就好。” 吴王一愣,“狼图腾?” “殿下可知?” “略有耳闻,本王只是疑惑,你怎知?” “奴也略有耳闻。” 吴王审视的目光在李霁洄身上来回扫动:“同为武将,江夏王若知你在暗中对付英国公不知该作何表情。” “并非对付,只求共赢罢了。” 李霁洄在心里叹了口气,望着远处从树叶缝隙中透进的光。 吴王看着她还想说什么,远处异样的风声引起他的警觉。 一瞬间,李霁洄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拉到树后,随即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中,身前如雷电迅捷的木箭“咚”地一声卡在了树木之中。 箭尾传来的剧烈震动甚至能穿到李霁洄的脚下,似地震般轰鸣不绝。 震得李霁洄浑身的伤口痛。 顾不得其他,李霁洄赶紧把最后陈词传递给吴王,“此时若成,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殿下放心。” 吴王看了她一眼,松开她的手。 李霁洄知道他听到了。 她躲在树后望着远处,几百米之内没看见人影。 过了一会,吴王率先走了出去。 对着前面朗声道:“恒兄,练箭怎么练到此处了?” 李恒行礼,“闻此处有骚动,原以为是宵小作乱,所以过来查看。” 李恒眼神微动,往这边探了过来,“没想到是吴王和金城郡君。” 突然被cue到,李霁洄捂着胸口从树后走出来。 李恒略微皱眉,眼角也稍微向下压了些。 李霁洄行礼,没等她开口,吴王率先解释:“方遇流寇逃窜,郡君为追其才负伤。” 李霁洄松了口气。 李恒的眉头皱得更深,“流寇?” “圆头长脸,身型灵活,头发胡子浓密虬结,尤其是那双眼睛。。。。。。” 李霁洄抬头观察李恒的神态表情,“明明是异域人,却长了一双浓黑的睛珠,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李恒听此表面上未动,可嘴角明显地往下动了半毫米。 李霁洄看到了。 第13章 疑窦生 吴王看着妖女一脸无辜甚至是泫然欲泣的模样,恨不得一掌拍死她。 可他只能配合她演戏。 “没错,本王走在远侧,再去追他时,那贼人已经潜入密林不见踪影。” “吴王可曾受伤?” “未曾。” “那便好。” 因着金城郡君受伤的缘故,先由李恒送她回去,吴王则继续招待众人。 李恒打马在前,李霁洄和小叶跟在他的侧后方。 经过几次长途颠簸,加上频繁地喂食,李霁洄好歹和赭奴熟悉了点。 除去双腿磨得痛之外,她好歹可以在闲暇时间走马观花一番。 路上风景说不上好,只觉得跟李霁洄回老家时所看到的风景差不多。 漫山遍野的苍茫大地,此时农庄庄稼还是青黄不接的灰秃秃之荒凉。 偶尔有两个男人扛着锄头,或牵着牛在远处走,见有骑马的走过也么什么心思往这边看。 只是空气能稍微清新一点,头顶上没有捆在一起栽歪着身子的电线杆。 想家了。 想念外婆亲手擀制的馍片儿汤,撒几片葱花和胡椒粉漂浮在冒油花的汤面上,在同样苍凉广阔的大地上泛着唯一的热气。 眼眶热热的,李霁洄不敢再多想一点儿多看一眼。 低头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 一抬头,李恒执起缰绳停在原地,没回头。 李霁洄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李恒还是没回头,微微侧过身子。 “李景彩。” “什么?” “别哭了。” 李霁洄愣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上次的事。。。。。。” 李霁洄打断他:“过后才听闻最近贼人流窜频繁,当日奉御大人神色匆忙,定是为了长安城的安全焦头烂额,奴家的表亲上山砍柴被大虫的利爪伤到,眼看着命悬一线。。。。。。叨扰了大人是奴的冒失。” 李恒将马彻底转过来,拽缰绳的手十分用力,肩臂又宽了两分。 “到底是他诓你无知,还是你到现在还在骗我?你可知他若不死,禁军迟早要查到王府,到时因你的包庇要连累多少人你知道吗?” 李霁洄僵住,连表情一起僵在脸上,她知道她现在的表情管理出现了一个大问题。 她知道李恒是一个肯将喜恶直白地表现出来的人,古道热肠、恪尽职守。 可她忘了他也是天子脚下的亲卫近臣,最近几年升了职,掌管长安城的宿卫。 李霁洄强撑着,摇头:“我真的不知。。。。。。” “那你何故黯然神伤至今?” 李恒脸上一半是愤不平,一半是失望。 李霁洄看着他今天有些激动的神情,罕见语塞。 眼角不知为什么又流出半滴泪挂在睫毛上,欲落不落。 李恒的眉毛拧在一起,难堪地转过头,身上的肌肉似乎是因为无处可使而卸了劲。 “李景彩,与我在一起总让你如此伤心吗?” 李霁洄望着他,想摇头却动不了。 泪还挂在睫毛上。 “罢。” 李恒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扔到她怀里。 “这是几份豁免文书,有急事随时去寻我盖印,便可在夜间畅通无阻。” 李霁洄打开盒子,一摞厚厚的纸快要蹦出盒子,她迅速合上。 “大人。。。。。。” “收着,这不犯法,你向来喜爱挑战皇家规矩。” 这是我能在职权范围内做到的最大努力。 李恒憋了半句话未说出口。 李霁洄无奈地笑了笑,收起盒子,“并非有意,实属无奈之举。” 见李霁洄笑了,李恒才微微舒展眉头。 “多谢奉御大人,以后若大人不嫌弃,我定努力展开笑颜。” 李恒摩挲了下缰绳,从胸口里闷闷地挤出声“不会”来,随即调头领路。 一路安全归家。 李霁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向李恒行礼,手里仍然拿着那个锦盒。 她看了眼小叶每次出门都背着的自制小布包,自己也想要一个。 “小叶,回去教我做一个,我也想背。” “喏,娘子。” 李霁洄今天心情不错,一个大致的计划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形成,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再过不久李琢阳就能以全新的身份过活。 回去的路上,她想了想,把一直遮掩伤口的披风拿开,和小叶在探讨如果做成挎包会不会方便一点儿,面前一人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二爷。” 李霁洄抬头,李景烁今日不当值,正好碰见了。 她往小叶这边站了站,“阿弟,有事吗?” 李景烁明显注意到她的伤口,“你受伤了?” “在酃湖山上遇刺了。” 李霁洄说得倒轻巧,李景烁更是无所谓地眨了下眼,没说什么,反而坐回前院的石凳上,面前摆着未定输赢的棋局。 他执起一枚黑子搁在石板上,又执起一枚白子举到李霁洄面前。 “我与你本是双生子,不过一前一后从娘胎里出来,何故被你当作小弟。“ 李霁洄没有接过棋子,她看了眼小叶,发现她的神色正常,说明李景烁说的差不多是事实,于是坐在他对面。 “你怎么总是对我有一副怨气。” 李景烁手一顿,将白子放到李霁洄的面前,岔开话题。 “怎不见你之前从不离手的团扇?” 李霁洄瞟了眼小叶,后者低下了头,于是她不动声色将白子放回,“大病之后小病连绵,我现在这身体也用不上,你喜欢便送你,就当赔罪。” 李景烁身体向后仰,眼睛微微弯下,“阿姊用吧。” 李霁洄莫名其妙,劝他一句“好好上班”就带着小叶走了,没看到李景烁的眼睛一直在斜着看自己。 回屋关上门,李琢阳在屏风后练哑铃。 要说这个东西怎么来的,那一定是李霁洄怕他无聊,搬了块院子里的大石头让他自己磨成哑铃的模样。 见李霁洄回来,他避过身子擦了下汗,给她让路。 李霁洄疲累地倒在床上,李琢阳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 喝完之后,李霁洄注意到李琢阳已经找出一瓶创药。 她擦擦嘴,缓了口气,“我现在有一个成型计划,你需要配合我一下。” 李琢阳看她的样子,不忍道:“你的伤口。。。。。。先上药吧。” “好。”李霁洄接过药,背过身子忍着痛将领口拉下往里头看。 一个小血洞,周围衣襟全是此处流淌到干涸的血迹。 有点惨不忍睹。 “我可能需要换身衣服。” 身后少年”嗯“一声,声音坦然平淡,“我不会回头的。” 李霁洄点头,又有点尴尬地挠头,她点头给谁看啊。 迅速在衣箱里找到一套睡衣,把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脱下,上半身感受着空气中的冰凉把伤口处理好,然后迅速穿上衣服。 “好了。”李霁洄看李琢阳。 他果然没有回头,乖乖地面对屏风站好,衣服换了身下人们常穿的土灰色麻布衣,鞋换了双结实耐穿的竹底布鞋。 他还有一套一模一样的,可以换着穿,混到下人堆里也不会显眼。 李霁洄说完话,他才转身过来,盘腿坐在脚踏板旁的地上。 李霁洄窝在床边,和他不过半米的距离。 突然不想聊正事,李霁洄扶了一下厚重的头发,下床准备先把头发和装饰拆了。 坐在梳妆台前,簪花倒是很容易卸下,只是假发用榆树皮泡的水粘住,每一次撕开都像撕膏药一样火辣辣地疼。 随后几片,李霁洄实在没勇气揭开。 李琢阳在身后默默了半晌,才道:“我帮你去叫小叶和小桃。” “李景烁在院子里下棋,你别出去。” “那。。。。。。” “尽量别惊动人,坚持过这一阵就好。” 李霁洄对着镜子朝他笑了笑,不知他能不能看到。 李琢阳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铜镜里的人影憧憧,头发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另一只温暖的手扶住她的后脑勺。 “咯噔”一下,假发被拆下来。 他知道那个方法。 女生一般在梳头发时,会一手压住发根,一手梳头防止缠绕的发丝卡在梳子上会痛。 李琢阳的手法娴熟,与其说娴熟倒不如说是稳准狠,即使痛,也只是轻微地痛了一下。 比她胡乱拆下要好得多。 “李景烁可和你说了什么?” 李霁洄的注意力转移,更感觉不到疼痛。 “他有些奇怪,别的都还好,只是突然问起我团扇的事。” 李琢阳的手下一停。 “原来是他做的。。。。。。” “什么?” “他将你的团扇香换成了槐花味。”李琢阳又拆下一片假发。 “。。。。。。我难道对槐花过敏?” “没错,从你第一次使用就可能露了馅。” “他怎么。。。。。。” “你们关系一般,原本也许只是想捉弄你,但没想到。。。。。。” 少年三下五除二就把李霁户的长发理顺。 李霁洄暗自思虑,将头发理到身前,几乎垂在地上,乌黑发亮。 看她的样子,李琢阳蹲在她旁边,将梳子放在桌子上,“原本不想告知于你徒增烦恼,他和你是一家人,又怎么会受他人之柄来真的害你,害王府?” 李霁洄点头。 李琢阳微微松口气,转移话题: “看你的样子,你们并不会打理长发?” 李霁洄点头,在肩上比划了一下,“我只有大概这么多,寻常人或长或短与这差不多少。” 李琢阳了然,“会很轻松吧。” “自然。”她顿了顿,我原本以为你会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是也不是。” “我懂,你去坐着吧,我看你的腿似乎不是太好?” 李琢阳点头,并未多说。 “不会又是因为我。。。。。。”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幼时,李景彩骗我风筝挂在树上,不小心摔的。” 绝对不是不小心。 可李琢阳依旧轻描淡写一句话掠过。 李霁洄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计划分享给李琢阳。 既然以往的过错不可追,那就把握好未来的每一步。 “我送你出府,且耐心在大街小巷里作乞儿几日,我自有办法让你进英国公府。” “好。” 李霁洄知道李琢阳信任她,也不再多说。 二人敲定了一些装乞丐的细节之后,屋外响起小叶的通传声: “娘子,二爷过来看您。” 李霁洄李琢阳互换了一下眼神。 “我平常与那兄弟二人如何相处?” “和大的只以兄妹相称,平常往来不多;和小的颇有嫌隙,时常因为长幼顺序吵架。” 李霁洄听了之后倒换了种不同寻常的思路。 “知道了,请二爷在院中轼小坐,我一会儿就到。” 李霁洄披上大氅,将头发用绳带绑了一下便出门。 李景烁已经坐好,面前摆满小吃和水果。 李霁洄坐在他旁边,捻起一块糕点在嘴里含化,“怎么又来了?” “过来看看你,喏,你现在吃的糕点就是我带来的。” 李霁洄的嘴微微蠕动,才后知后觉地抿出嘴里浓郁的槐花味儿。 她抬头看小叶,小叶在疯狂地朝她眨眼睛。 可惜晚了。李景烁已经摊开手冷冷地瞪着他。 李霁洄沉思了片刻,将手里的半块糕点放在小碟里。 “李景烁,你我都长大了。” “然后呢?” “你不应该三番五次拿槐花的事情捉弄我。” “你不是她。” “李景烁!” 李霁洄严肃地拍桌子,“你说我不是她,但你好好看看眼前的我,我到底是不是李景彩?” 李景烁被李霁洄生气的样子吓到,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李霁洄这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这个小孩:“父亲年岁渐长,我们也逐渐长大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当时也看见大哥被人参,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就忘了?怎么还如此幼稚,只知内斗?” 李景烁倏地站起来,“无论你怎么狡辩,事实就摆在这里。” 李霁洄也站了起来,眼神渐冷:“因为李景彩成长了,学会忍耐和克服,而李景烁还在原地等着李景彩和她玩过家家的宅斗游戏。” 李景烁溃败而逃,瓜果散落一地。 李霁洄也僵硬落在轼上,腰间缠绕的绳间在不断地发烫。 已经三次了。 阿肠有话说:奉御大人干夜班的,所以白天比较闲。*精力旺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疑窦生 第14章 街边乞 李霁洄寻求的机会很快到来。 五月初有端午节。 李霁洄起得比李琢阳还要早。 这些时日,李琢阳白天在外面熟悉地形和装乞丐,晚上回来睡觉。 每天的奔波让他睡得很香,呼吸匀称地平躺着,没有鼾声,胸膛安稳地起伏。 李霁洄从枕头底下摸出五彩绳,这是她用水果和植物的天然色素染成的。 小叶告诉她,这个时代还没有绑五彩绳吃粽子的习惯,唯一流传下来的便是比现代要激烈刺激百倍的赛龙舟。 正好,今天让他们见识一下。 李霁洄偷偷下床,将已经裁剪好的五彩绳攥在手心,悄悄地游弋过去,衣料在泥地上拖动发出轻微摩擦的声音,随后她蹲在李琢阳的身边。 他的手老实安分地藏在棉被的下面。 李霁洄屏住呼吸,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慢慢地掀开有些厚重的棉被。 衣服整洁,只是袖口处和衣领处有些开裂。 他的手上斑驳依旧,指甲间的泥垢和血迹彻底清洗干净。 能看出来从前是双干净整洁修长的手。 只可惜现在再也回不到从前。 李霁洄轻轻触碰其中一个圆形的疤痕。 手未动,但能李霁洄感受到头顶上的逐渐复苏的目光。 “这是什么?”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沙哑和迷茫,身子微微撑起来一点,但是手仍尽量保持不动,迁就她正在绑手绳的辛苦。 “我们老家的习俗,戴红绳,吃粽子,粽子的做法已经提前教给小叶和小桃,一会儿我和她们一起包,你要一起吗?” 李琢阳摇头,从斜榻内侧拿出一张画好的绢纸,递给她。 “端午安康,希望李霁洄可以永远记住自己的模样。” 李霁洄绑好红绳,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迟疑地接过画,展开。 是她再给自己拆头发的侧脸。 李霁洄自己地用眼睛描摹画像,抬头,又不舍地低头看画,“我原以为那天你给我的就是最后一幅。。。。。。” “不会。” 李琢阳坐直身体,笃定地回答:“以后若我能看见你,就会为你画上一幅。” 李霁洄看着画久久不能回神,再抬眼就看见少年温柔平和的眼神。 她的呼吸紊乱了半秒,失序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少年点头,眼光依旧。 “我的长相跟李景彩的差别挺大的吧?” 捕捉到少年的眼神有一刻的晃动和惊讶。 “又或者说,即使不是差别很大,但只要仔细看或者是长期相处下来的习惯就能发现我和她的区别。” 少年嚅嗫了几下,还是额头紧绷地点了头:“李景彩看人的眼神带着蔑视和高傲,她从不会将眼睛睁大去看一个人,嘴也时常紧绷着不放松,更重要的是,她不仅鼻旁有痣,眼角也有一颗细微不易让人察觉的痣。” 说完之后,少年的身体还是有些紧绷,他继续补充道:“你的洞察力很强。” 李霁洄又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那你我相处下来这些天,我的容貌可有变化过?” 少年这次彻底被震住,他反应僵硬地扭过头,但还是扭了回来,将头向下低了半度。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李霁洄的心里还是惊慌失措地乱跳。 她随时会消失。 甚至没有注意到李琢阳抽走了一根红绳绑在了她的手上。 是他的话语惊动了已经沉浸在坏消息之中无法自拔的李霁洄。 “等我出人头地,我带你去母亲求到玉石的边关寺庙去求法,你别太担心,天无绝人之路。” 李霁洄点头,没注意到手上的红绳,只是坐在他旁边呆着,直到窗外传来糯米的清香才把她拉回来。 “我去准备准备出发,你且听我说。。。。。。”李霁洄在李琢阳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李琢阳完全信任地点头。 “我等你好消息。” 但凡大型节日,李霁洄总能轻易看到李恒的身影。 这次,长安城内的曲江池挤满的人群里,李霁洄也一眼望到了身材高大的李恒。 只可惜这次他身着甲胄,站在池边维持秩序。 曲江池比如今的面积还要大,分东西两个半区,中间由一条长桥连接大街和亭台水榭名曰畅观楼。 皇室贵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均在此畅观楼喝酒游赏。 李霁洄和小叶被人群推拥着向前,为避免走散,她牢牢地牵住小叶的手。 好不容易和小叶挤到岸边,手里的竹编食盒都被挤到变形。 旁边人在疯狂尖叫,李霁洄和小叶跟着抬头看。 池边赛龙舟比赛已经准备开始。 十几艘雕刻精美的木船已经在岸边前做好了准备,上面一串的队员们个个虎虎生威,精神饱满地为自己的队伍呐喊助威。 这是李霁洄在大唐过的第二个节,也是真正意义上去体验的节日。 热闹非凡。 不必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个个人都身着艳丽,妆容精致像李霁洄一样头戴碧罗芙蓉冠,敷白面、染红唇。 大多数人穿着都很朴素大得体,挤在江边挥手呐喊助威,尖叫浪潮不断。 随着比赛的开始,整齐划一的号子声响彻云霄。 只一瞬之间,十几支船队高下立判,有一支龙舟以半条船身的领先优势飞快地拉开距离,领头人赤膊上阵,坚实的肌肉上尽是反光的汗水。 旁边热烈的少女尖叫声更甚,手里的绢布不知几块甩进了江水之中。 满江水的绢布飘飘荡荡,三两个撑船的渔夫则嘴里叼着狗尾巴草,一手划桨一手拿着网兜弯腰一捞,战利品满满 回头晒干放到集市上卖,又能赚十几文钱。。 李霁洄看到这场面忍俊不禁。 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眼前的十几艘船只能看见划过的水痕以及船屁股,少女们带着人群跟着船们朝另一端移动。 小叶也跟着踮脚看。 李霁洄摇摇头,“咱们不跟着凑热闹,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小叶不懂,现在只想看比赛结果。 “娘子娘子,最后是不是越王那一队赢了?” 看着她小小的一只,李霁洄伸手比划了一下。 没问题,李霁洄干脆地环抱住小叶,把她高高地举起。 “啊!” 小丫头在空中扑腾了两下,随后兴奋地大喊:“娘子!我看到了!好高啊!” 小叶在上面给李霁洄解说,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胜负已分。 “娘子,娘子!越王他们赢啦!” 李霁洄把她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摸摸她的脑袋:“这下你高兴了?” 小叶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使劲地点头,“嗯!” 旁边的尖叫声不断,人群似乎因为输赢的问题大吵了一架,在李霁洄不远处围成了一团,黑压压一群人。 李霁洄原本不想凑这个热闹,特意绕着人群走。 可眼睛往那边不小心看了一眼,李恒也过来调查情况,疏散人群。 而且中间被围攻的少女似乎是上次女子马球赛在一起喝酒的。 总是弱弱地躲在后面,看样子有点营养不良的人。 此刻突然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看起来更加柔弱可怜,似乎能被旁边凶悍的女子一口气就吹倒了。 “抱歉,让一下。” 李霁洄将手护在胸前,挤进人堆里。 通过耳边不断的责骂声,李霁洄大致也搞懂了其中原委。 不过是越王赢了,少女开心地喊了一下,还不小心踩到了旁边人的脚,就引起旁边支持其他队的女子的不满。 李霁洄狼狈地挤到人群中心,几个厉害的女子已经掐着腰脸色难看。 “来者何人?没看见我们在训斥不规矩的人吗?” 李霁洄刚想解释,人群外的小叶已经中气十足地高喊: “金城郡君在此,休要放肆!” 李霁洄冷不丁也没反应过来,这才想到自己的身份在此,何必动用口舌之劳。 众人一听,脸色皆变,都陆陆续续地开始行礼。 李霁洄习惯了,淡定回礼。 “大家都是女子,何必因为一点儿小事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若是被自己心上郎君听到了可该如何是好?” 李霁洄看了眼正从船上下来的一干男子。 “郡君教训得是。” “来,一人拿一个粽子,便算怨消恨解了。” “郡君,这是何物?” 众人探头被篮子里挤得有些变形的,还有些红枣和糯米“吐”出来的奇怪食物吓到了。 李霁洄尴尬地笑了,“方才人多,回去沾些糖吃,味道极好的。” 说完,她就一人给发了一个。 最后一个递到少女的手里,这粽似乎有千斤重,把她的腰脊都压弯。 少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多谢郡君。” 李霁洄拍拍她的肩膀,随即让大家散了。 李恒站在不远处看着。 少女还在原地捧着粽子,李霁洄问她叫什么名字。 “奴家,崔萍。” 真好啊。。。。。。李霁洄莫名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比起史书中寥寥无几的女性名字,真正身处这个时代之后,李霁洄每每问起一个少女的名字,她们都能对答如流。 她们也曾是活生生身处这个时代的人呐。。。。。。 “崔萍,以后勇敢点,若是遇见喜欢的郎君便大胆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否则就只能远远站在这里,还不小心踩到别人的脚。” 李霁洄这个理由蛮奇葩的,崔萍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只能懵懵地跟着点头。 “去吧,趁现在大好的日子,赶紧去跟喜欢的郎君讲讲话,过段时间,家里人便开始考虑你的婚配了。” 这话直白,崔萍红了脸又白了脸。 不知道她到底听没听进去,这次很郑重地向李霁洄行礼之后便犹犹豫豫向卸船处走去。 “你这是在害她。” 冷漠的男声在她身边响起,李霁洄转头,看清来人后行礼: “奉御大人。”李霁洄抬头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恒望着远处的人群,微微眯了眼,“那船皆是权势滔天的贵人,她不过是博陵崔氏旁支的庶女,如何匹配。” 李霁洄点头,“奉御大人所说不错,只是,总有人都想挣个机会,换条路走。” 她同她看向远处,一位贵人身边总有几位佳人在旁说笑。 “崔萍最后的归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不过是被人始终握在手中的风筝罢了。” 李恒转过头来看她,眼神又深了几分,剑眉也带了几分锐利。 “你也是这样想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压迫感十足。 李霁洄捏着衣边,看着他的眼睛,直言不讳: “是。” 真是言多必失,她今天有任务在身,不应该多插手这件事。 很显然,这个回答在李恒的意料之中,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表情算不上友善。 李霁洄将篮子里最后一个粽子递给他: “那奉御大人下值之后可愿与奴四处走走?” 意料之外的。 两人的马寄存在在客栈。 当李霁洄和李恒并肩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时,李霁洄的心一会儿便会空跳半下。 他到现在的表情依旧是个冰块脸,一言不发。 迎面的夕阳也暖不化他的态度。 李霁洄问他下班为何不笑,他答: “一生只求武道极致,此外,别无他感。” 原来如此。 “那。。。。。。奉御大人,奴为您绑一根安康端午绳,愿您武道昌隆。” 李霁洄将绳子放在自己手心,展示给他看。 李恒注视着花绳,默不作声,李霁洄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在这时,从暗巷窜出一个黑影,一下子撞在李霁洄的身上。 花绳掉在地上,被李霁洄踩了一脚。 李霁洄倾倒的身体被稳稳扶住。 再看去,人已经消失在对面的巷子中不见踪影。 “我去处理,你在此处莫动。” 李恒快步向前跑去,没几步又折返回来,依旧冷着脸盯着李霁洄看了一会,然后将沉重的唐横刀放在她手中,默默捡起花绳攥在手心。 “等我回来。” 然后他和黑影一同消失在暗巷中。 只留李霁洄怔愣在原地。 意料之外。 预计的事情能成。 可不知怎么,心中不安在不断地扩大。 似乎有些事情朝着谁人都不能预知的方向发展。 心脏在隐隐作痛,李霁洄蹲在原地受不住。 小叶本在看二人互动正悄悄傻笑呢,见娘子蹲在地上,以为是害羞,可当小叶看见她鼻尖有水珠滴落下来暗道不好。 “娘子,您怎么了?” “心痛,你快去医馆帮我开点通心窍的药。” “喏!” “等等!”李霁洄伸手拦她,又一次牵扯着心痛,痛到她皱眉。 “再去开上几副上好的创药。。。。。。” “喏!娘子等小叶,小叶很快的。”小叶扶着李霁洄的手慢慢向前走,最后彻底断开她的手,努力向前奔去。 李霁洄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拉扯着,破坏着。 直到腰间的玉石快要把她的皮肤烫坏,被抽离的神志才稍微清醒了些。 李霁洄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缓过来了。 小叶背着一大堆药也回来了。 李恒也很快赶回。 “怎么了?” 李恒将粗壮的手臂横在她面前,让她得以站立。 触上的手感是冰凉的甲。 “刚才头有些晕,心脏痛。” 李恒皱眉,“你有心悸?” “以往身体还算康健,只是最近意外不少,连累了身子骨,方让小叶去买药,不碍事。” 李霁洄冲李恒安慰地笑笑。 李恒瞥了眼小叶的背篓,“你开医馆?” “还有些金创药,给家中父亲备着,近些年随陛下出征,少不了落下一些病根来。” 李恒不语,仅点头。 “那小贼,大人抓到了?” “已经移交南衙处理。” 李霁洄扶着李恒的手继续向前走,“大人会怎么处罚那小贼?” “按律,笞刑五十。” “当日大人打了奴几下。” 李恒顿了一下才道:“十五。” “是吗。。。。。。奴还以为大人打了几百下,真的很痛。” “以后。。。你有特赦令。。。不会再受罚。” 李恒的声音稍微小了些。 李霁洄笑着摇头,“奴不是在说这个,只是见他方才撞过来的力气颇大,若真被打了五十下,约莫也跟奴现在一样又是病怏怏的了。” “法理不能变。”李恒的声音又恢复了刚才不容拒绝的样子。 “奴知,奴只是可惜,强健之人若能得到住处和餐食,再加以调整和训练,没准能在王府里做个护卫。” “好过责罚之后继续在街上流浪。” “拐带人口是重罪。” “奴不懂,明明是双赢之局,若是情急,岂非能做?” “妇人之见!” “若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才是妇人之见!看不见的角落予人队任何人都无害的方便又如何?” 眼看着二人气氛“火热”,小叶在后面急忙找补:“大人,娘子,天快黑了,咱们得加紧赶路。” 李恒横眉冷对,终于在二人的对视中首先移开了眼神,中指和拇指至于双唇间,向天空的方向鼓动面颊。 口哨声贯穿长街,没过多久,他的坐骑飞奔之二人的眼前。 李霁洄瞪着眼行礼,“大人,奴家的赭奴呢?” 李恒置若未闻,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身体笔直,“坐后面,走回去,自己选。” 李霁洄干瞪眼了一会,泄了气,准备上马。 就在此时,长街上传来熟悉的嘶吼声。 一种像驴一样的怪叫声。 李霁洄欣喜地展眉。 “是赭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