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李霁洄的戏太好还是什么,小少年闷哼一声不再干涉。
李霁洄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方才心中莫名闪过一丝阴暗的爽快感。
“我身体未愈,你便跟着一块。”
无人敢说什么,长兄只是不痛不痒说了句要和谐之类的话便启程
”左脚踏在蹬上,抓紧缰绳,跨过去。”
李琢阳悄悄在她耳边说,似乎是察觉了什么。
蹬上脚蹬子的那一刻,他已然将马稳稳控好,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翻转过去,安稳自如的坐在马上。
少年自始至终静默在旁边待命。
“想让马跑起来便轻夹马肚子,让马停下便勒住缰绳,不要用力,她是你的马,叫赭奴,遇到紧急情况就喊她名字,自会停下。”
只他们二人之间能听见的声音交代完毕,少年松了手,轻拍马臀,赭奴便跟在队伍后面悠悠地向前小跑。
李霁洄满手是汗地抓紧缰绳,一颗心随着上下起伏而摇摆不定,还好他一直跛着腿在后面跟着。
她以为路程再远几个小时也能到,可在马上颠了半日,甚至好像出了城又走了一个多小时,临近黄昏之时才堪堪在草长莺飞的野地里看见几盏惨白的灯隐隐亮着,偶尔飘来几张粗糙的纸钱。
跟赭奴培养了快一天的感情,李霁洄发现她是个特别温顺的孩子,再加上原主某些肌肉记忆和李琢阳的跟随,李霁洄渐渐地也不再害怕。
小叶已经累到瘫软,李霁洄一直坐着都感觉自己的大腿内侧已经火烧似的疼。
县公府邸,说是府邸有些夸大其辞,瓦片墙体脱落的小院年久失修散着霉味,门前缺角铺满青苔的台阶摇摇欲坠,几盏杂白色纸浆糊着的灯笼敷衍挡在在门前,里头的烛火时亮时灭,撩开纸灯往里走三间房一览无余,零星两三个年迈忠仆跪在房门大开的正中房间里抽泣烧纸。
两侧墙壁灰秃秃,杂乱无序的枯枝从墙外伸进,偶有乌鸦站在枝头,扑棱一下飞走,在不知名的角落嘶哑地喊叫。
白幡低垂,回荡地哭声吸引李霁洄的视线,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身着黑色圆领袍,腰间系一白色带子坐在棺材前岿然不动。
两少年进门从善如流跪拜在地,李霁洄跟在最后。
“父亲。”
是原主的王爷父亲。
男人神情冷峻侧身将一叠纸钱扔进眼前的火盆里,火焰腾地一下窜得极高,燃烧殆尽的纸钱飘到李霁洄的衣袖上,烧开一个深黑的洞。
她跟着匍匐在地上。
“当年我和你们小叔一起随皇帝征战西北,他身弱,只能跟在后勤填填粮草安慰受伤思家的士卒。”
这是李霁洄第一次听到“父亲”讲话,不再年轻的声音里总有一种兔死狗烹地悲怆感。
男人起身,李霁洄微微抬头,正好看到男人长袍的一角和腰带上垂落的五色珠子。
“一生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最后落得如此结局......”男人转过身,陡然提高声音,震得李霁洄浑身一颤,居高临下上位者的眼神扫射他们几个,“而你们呢,坐享高官厚禄自以为高枕无忧便行事张狂,眼里还有没有本王?有没有江夏王府的未来?”
江夏王......
好耳熟......
几人大气不敢出,男人手背在后面,在大兄面前来回走了两步,每一步都踏压在三人心上,目光扫过大兄时,带着穿透的锐利与严肃。
下一秒,室内气氛骤变。
大兄惊恐地叫了半声,领口被男人揪住时便断了声音,李霁洄也陡然吓了一跳,赶紧重新伏好。
“你可知,褚氏小儿的家犬参你以权谋私,借用朝会外宾的权力在西市私收外邦商人的贿赂的文书已经递到门下省去了!”
“成天在鸿胪寺不知所谓,你可知这折子一旦参到陛下面前对李家宗室的影响吗,你让圣上如何评判?”
“父亲明鉴!儿在鸿胪寺不说殚精竭虑,也是谨小慎微,日夜不敢放肆,怎敢做出此等让宗室污名蒙羞之事?”
还敢顶嘴?李霁洄咽了一口唾沫,一只手稳住自己摇摇欲坠地膝盖。
“你的眼睛只放在你的职务上,为父是否已经告诫你多次,不能不防身边小人?”
“长孙与褚氏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卑鄙之流只管等着你细微末节的错处,然后用笔管子猛扎你受掣肘之地,你如何能受得了?”
眼见大少年被父亲责骂地头都抬不起来,父亲脸上也尽是无处诉说的悲愤之色,说到处处被压一头的悲愤处,竟生生拽着大兄到县公的牌位处,祭品叮铃咣啷散落一地。
“看看你小叔!好好看看他的牌位上面写着什么!贱民李氏!如近我李家在风口浪尖,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今日你便跪在这好好反思!”男人将他怼在地上,大兄的头正好撞在棺材上震开了半个口,“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李霁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即使身在现代总被压榨也没人敢明目张胆在灵堂这样侮辱人。
又是霸凌又是打人而且次次见血......此地不宜久留,她必须得走!越快越好!
男人对着他俩耳提面命至半夜终于乏了,疲累地挥挥手,他们二人才如被大赦一般匆匆退下,李霁洄匆匆瞥见大兄跪处晕染了些许的水渍。
今日已是半夜,他们只能在县公家偏房暂住一晚。
这一晚也能让李霁洄好好整理如今能掌握的一些信息。
她坐在床边。揉揉酸麻疼痛的膝盖,小叶已经端上一盆热水,“娘子奔波,赶紧解解乏吧。”
李霁洄早已经把鞋袜脱下,挪了下位置。拍拍床榻,打了个哈欠,“你也一起吧,咱们都累了一天了。”
“小叶不敢。。。。。。”
“快来吧。”李霁洄不废话将她拉过来,“你看你,手心里凉凉的,一起暖暖。”
小叶子支支吾吾,李霁洄干脆帮她脱去鞋袜。
“啊,娘子,这不合规矩!”
李霁洄没听见,将她的脚按进盆里。
“做女子不一定要总是害羞,咱们一样大大方方的,以后我叫你做什么,别害臊,做就是了,知道不?”
小叶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红,缩着肩膀摇摇头:“娘子,仆,仆听不懂。”
李霁洄一拍她的肩膀,将她搂了过来,“没事,如今听不懂,以后一定能懂。”
小叶子点头。
洗完脚,李霁洄突然一怔,看向窗外。
“那个......李琢阳还在外面吗?”
小叶跟随她一同看向窗外,点点头:“应该是的,郡君没发话,他不敢乱走。”
李霁洄咬了咬嘴唇,拿起桌上的油灯批好衣服,“我出去看看,你先在这儿呆着。”
“喏。”
更深露重,推门那一刻更添了点寒气,李霁洄抖了一下,正好瞥见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的少年。
“拿着吧,找个地方睡觉。”李霁洄把披风递到他眼前。
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少年不接,反而一眨不眨盯着她,就在以为他的嘴冻上时,他突然道:“你不是李景彩。”
这么容易就被他看破了?
李霁洄浑身僵硬,笑容勉强,“如果我不是李景彩,那我是谁?”
李琢阳摇头,“我暂时参不透其中缘由。”
“那我只能是她。”李霁洄将披风搭在他身上,看了眼灵堂方向,“那里现在没人,去看看吧,我在这里替你看着。”
李琢阳没动,将手心里偷偷藏起的纸钱展开。
李霁洄用油灯点着,李琢阳手掌一翻,二人默默看着逐渐燃烧殆尽消散在风中。
“如此,算是祭拜过。”
李霁洄在心里叹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你母亲呢?”
李琢阳身形一僵,半晌将披风归还于她:“此事听我说,不如听府中杂役说得完整。”他略微颔首,跛脚离开。
什么意思,奇奇怪怪的?
她回来问小叶,她果真说得完整,甚至倒背如流。
“”其中渊源便是。。。。。。”小叶子唯唯诺诺,反复抬头确认,生怕犯了主人大忌。
“但说无妨。”
“那年娘子和二爷还小,大人随圣上征战沙场久久未归,夫人与县公夫人一同进寺烧香祈福,是县公之子一路护送,但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寺庙,他凭着身强体壮弃下两位夫人独自逃了回来,并且回来之时半句不曾为自己辩解,只道,只道自己无能......”
“可怜娘子幼年骤然失去母亲的庇佑,遭人可怜嘲笑。。。。。。”
一时间,心像被人攥在手里搓磨,李霁洄痛到无法呼吸。
小叶察觉到李霁洄的不对劲,连忙从水中跳出来,跪在一旁替她顺气:“都怪仆,不该说闲话惹娘子伤心,仆该死!仆该死!其实当时还有一小段流言,说是当日寺庙进香的人颇多,王府的故友仇敌去得可不少,还有英国公世子领着一大堆人去呢,怎么他们就没事......仆该死!仆多嘴了!”
李霁洄默默忍受了一会才缓过来,才用汗津津的手心拍了拍小叶的手,“不是让你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吗,我无事,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
为了推翻自己到底是谁未来究竟会经历什么的猜测,她必须问。
小叶摇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再说下去。
“我现在可有陛下封的诰命?”
小叶替李霁洄擦了冷汗,原本还在犹豫,可听到这个问题还算正常,便稍稍松了口气,道:“娘子,一切都过去了,您现在被圣上封金城郡君,长安城难得有几个女子可得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也算泉下有知了。”
李霁洄的脸上的笑僵住
江夏王......金城郡君......
“没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什么郡君......?”
“金城郡君......娘子,您怎么了?”
金城郡君......史书上那个和亲北夷,客死他乡的文鸷公主......最初的封号不就是......
不可能......
不可能......
李霁洄头重脚轻地发晕,加上在灵堂跪了半夜,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