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请了病假。
胃疼是真的,但更多是心里那根弦,啪嗒,断了。
她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屋里没开灯,灰蒙蒙的光线从窗帘缝隙挤进来,照在积了层薄灰的书桌上。
手机安静得像块砖。
陈律师没找她。李律师没找她。连那些乱七八糟的工作群都安静得出奇。
被遗忘了。或者说,被暂时搁置了。
也好。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洗衣液味道的枕头里。脑子里空空的,又沉沉的。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
沈清辞。
这个名字冒出来,带着点铁锈味的涩。
连接是真的断了吗?还是只是……信号太弱了?
她不知道。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想让它连上。
那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跪祠堂?挨饿?还是……更糟?
她帮不上忙。就像沈清辞也帮不了她现在的困境。
两个泥菩萨。隔着江。谁也渡不了谁。
她闭上眼,试图睡觉。但胃里像揣了块冰,一阵阵发紧。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闪来闪去。陈律师冷冰冰的脸。赵总咄咄逼人的目光。还有沈清辞最后传递过来的,那种慌乱的,塌陷般的感觉。
烦。
她坐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下床,趿拉着拖鞋去厨房烧水。
水壶发出单调的嗡鸣。她靠着流理台,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
真没劲。
什么都没劲。
水烧开了,白色的水汽噗噗地顶开壶盖。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掌心,稍微驱散了一点寒意。
她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社交软件上,同学们晒着光鲜亮丽的生活,出差,旅游,精致的下午茶。像个平行的世界。
她手指停在一个大学同学刚发的聚餐合照上。照片里的人都笑着,举着酒杯,看起来轻松又快乐。
她看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划了过去。
没什么好看的。
跟自己没关系。
她点开招聘软件,胡乱翻了几下。密密麻麻的职位要求,看得人头晕。她关掉软件,把手机扔回沙发上。
水杯里的热气慢慢散了。
她一口喝掉已经变温的水。水流进空荡荡的胃里,没什么感觉。
得找点事做。
不能这么干躺着。
她起身,开始收拾屋子。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摞好。把沙发上堆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擦了擦蒙尘的桌面。
动作机械,没什么意义。但至少能让身体动起来。
收拾到书桌时,她看到角落里放着一本厚厚的《民法典》。封面积了灰。
她拿起书,用手指拂去灰尘。沉甸甸的。
当初抱着它,以为能撬动整个世界。
现在呢?
她扯了扯嘴角,把书放回原处。
撬个屁。
祠堂里冷得像冰窖。
膝盖早就没了知觉,从刺痛到麻木,现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胃里空得发慌,一阵阵抽搐着疼。喉咙干得冒烟,嘴唇已经起了皮。
沈清辞跪在蒲团上,背依旧挺得笔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全凭一口气硬撑着。
意识有点模糊。眼前那些黑色的牌位,在跳动的烛光里,好像动了起来,张牙舞爪的。
她好像看到母亲站在那儿,对着她流泪。又好像看到王氏那张带着得意笑容的脸。
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给予她最后一点支撑。
不能倒下去。
倒下去,就真的输了。
她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是嘴唇被自己咬破了。
时间过得极慢,又极快。外面天黑了,又亮了。她分不清过了多久。
门轴转动的声音,吱呀——
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晃得她眼睛疼。
是春桃。偷偷摸摸的,手里拿着个小水囊和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硬邦邦的饼。
“小姐……小姐您快喝点水,吃点东西……”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把东西飞快地塞到她手里,又警惕地回头看了看门外。
水囊是温的。那块饼又冷又硬。
沈清辞的手指冻得僵硬,几乎握不住。她颤抖着拧开水囊,贪婪地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像久旱逢甘霖。
她又费力地掰了一小块饼,塞进嘴里。饼渣剌得嗓子疼,但她还是努力咽了下去。
胃里有了点东西,那尖锐的绞痛稍微缓和了些。
“外面……怎么样了?”她声音嘶哑,几乎听不见。
春桃红着眼睛,小声说:“老爷气还没消……夫人那边……没什么动静。就是……就是福伯偷偷让奴婢给您送点吃的,说……让您千万撑住……”
福伯……
沈清辞心里微微一暖。还好,不是所有人都冷眼看着。
“小姐,您再忍忍……老爷总会消气的……”春桃抹着眼泪。
沈清辞没说话。消气?父亲那样的人,一旦认定了你“心思深沉”,这印象就很难扭转了。
她看着手里那块冰冷的饼,忽然想起苏晴。
那个说话直接,会骂“去他妈的”的奇怪女子。
如果是她在这里,会怎么办?
大概不会像自己这样,只知道硬扛,等着别人来救吧?
她会怎么做?
沈清辞混沌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非常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
但……也许是唯一能破局的办法。
她抬起眼,看着春桃,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
“春桃,你听着……”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去找福伯,就说……就说我高烧不退,开始说胡话了……嘴里不停地念着……‘星桥’……‘鹊驾’……还有……‘死局’……别的不用多说,就这几个词,反复说……明白吗?”
春桃愣住了,完全不懂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小姐,这……”
“别问!照我说的做!”沈清辞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快去!”
春桃被她眼里的光吓到了,连忙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她匆匆跑了出去,祠堂的门再次被关上,落锁。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沈清辞靠在冰冷的柱子上,感受着怀里那点食物带来的微薄暖意。
星桥鹊驾,死局开局。
这是苏晴曾经无意中念叨过的,说她那个世界的人,写故事用的词。她当时听不懂,只觉得奇怪,就记下了。
现在,她要赌一把。
赌父亲对“异常”和“未知”的忌惮。赌他作为一个官员,对无法理解的事情,那点潜藏的恐惧。
一个跪祠堂跪到高烧胡言乱语的女儿,嘴里念着完全听不懂的诡异词句……
这比单纯的哭诉和示弱,更能搅动人心。
她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一阵阵袭来的寒冷和虚弱。
这次,不是装的。
她是真的,快撑到极限了。
苏晴最终还是出了门。
在家躺着,只会越来越丧。她需要点人气,哪怕只是看着别人忙碌。
她去了市图书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从书架上随手拿了本小说,摊在面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人来人往。有匆匆赶路的上班族,有牵着孩子散步的老人,有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每个人都好像有自己的方向。
就她没有。
她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依旧安静。
沈清辞那边……还是没任何动静。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眼不见心不烦。
目光落在对面一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女生身上。看起来像个学生,面前堆着厚厚的考研资料,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那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就像她当初拼命考法学院,挤进恒诚一样。
结果呢?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也许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把所有的希望和价值,都寄托在一份工作上,一个位置上。像把自己拴在一根随时会断的绳子上。
绳子一断,人就摔下来了。
摔得七荤八素,找不到北。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图书馆高高的天花板。
得找点别的锚点。
不然,真要飘走了。
可是,锚点在哪儿呢?
她不知道。
福伯站在沈文渊的书房外,心里七上八下。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硬着头皮,敲了门。
“进来。”
沈文渊正在看公文,头也没抬。
福伯走进去,躬身行礼:“老爷。”
“什么事?”沈文渊语气不耐。
“是……是关于二小姐的……”福伯斟酌着用词,“看守祠堂的婆子来报,说二小姐……从昨夜起就有些不对劲,像是发起高烧,嘴里……一直念念叨叨说着胡话……”
沈文渊皱眉,笔顿了一下:“胡话?说什么了?”
“婆子们也听不太清,就隐约听到什么……‘星桥’……‘鹊驾’……还有什么……‘死局’……反复地念,听着……怪瘆人的……”福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文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星桥?鹊驾?死局?
这都什么跟什么?完全不是清辞平日会说的话。听着倒像是……谶语?或者……中了邪?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一个跪祠堂跪到高烧胡言乱语的女儿……
嘴里念着完全听不懂的诡异词句……
他忽然想起清辞生母去世前,好像也曾有过一阵子精神恍惚,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难道……是遗传的癔症?还是真的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若是传出去,说他沈文渊的女儿在祠堂里中了邪,胡言乱语……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去请个大夫看看。”他挥挥手,语气依旧冷淡,但之前的盛怒似乎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让她回自己院里养着,病没好之前,不准出来。”
“是,老爷。”福伯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沈文渊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那几个诡异的词,像鬼魅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
星桥……鹊驾……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