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海盈当着江岫的面,拿出一份合同摆在桌面上。
“我出资金,你出技术,我们合作,一起把利兹治好吧?”
江岫看对面郑重其事,也跟着严肃起来。
他拿过合同翻开,在瞄到“甲方每月支付乙方30000元”时,眼皮跳了跳:“太多了。”
他们这一行出名的高压低薪,屈海盈是真不把自个儿的钱当钱。
这与其说是雇佣合同,不如说是包/养协议。
“我不想占你便宜。”他居然还给了他周休二日,法定节假日也照常休假。
屈海盈往后靠了靠,坐姿比之方才要闲适许多。
他问江岫:“你知道我收养利兹以来,在之前那家医院花了多少钱吗?”
江岫根据以往经验,给了个数字。
“比这多两倍就差不多了。”
真是暴利。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屈海盈,发觉这几年他是真的变了,从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变成一掷千金的冤大头。
这么一对比,合同上的报价,居然称得上精打细算。
屈海盈仔细端详江岫的神色,拿出给学生授课的耐心,循循善诱:“这三万块,包括你所有的住家开销,利兹的专项治疗费、食材和营养品……而且,我希望能买断你所有的工作时间,确保在利兹需要时,你能及时出现在它身边。这么算下来,我觉得很值。”
江岫听完,拿起合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末了,他合上纸页,正色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
“我们的合作范围仅限利兹的治疗,我住在你家期间,我们就当普通室友,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而且,我要支付房租。”
“我这里本来就有空房间,你来住是给房子增添人气,说不准还能改善风水,提房租就太见外了。”
“我们……本来就是需要见外的关系。”
屈海盈眉梢微挑,笑容收敛了些:“就算不提旧日情分,我们也还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我以为不必如此避险。”
江岫寸步不让,甚至将身体微微前倾,好让自己的话显得更有分量:“我认为有必要。”他一字一顿地说,“早点说清,对谁都好。”
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容的人,一旦不笑,带来的压迫感就会成倍数增加。
他下意识挺直脊背,不闪不避,直面屈海盈的注视。
无论怎样的对峙,总要有人先让步。屈海盈叹了口气:“八百,我就收这么多,每个月月初打到我账上,多的我不会再收。”
江岫知道这是屈海盈的退让,他也很清楚,他其实并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
他和屈海盈要了笔,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再把文件推到对面,看对方干脆利落地落了款。
“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注意到屈海盈的脸色,他忙摆手,“不是要你收钱。我姑妈病了,做手术需要不少钱,我想……先和你预支一部分薪水。”
这是很不合理的要求,但为了江玉娟的病,也只能腆着脸试一试。他了解屈海盈的品行,即便不同意,也绝不会令人难堪。
屈海盈马上问:“什么病,严不严重?”
“是胃癌,医生说需要先化疗再做手术。”
屈海盈打开通讯录查找一番,本来打算直接拨号,想了想,还是问他:“你知道,屈家是开医院的,需要我帮你姑妈联系一下肿瘤科的医生吗?”
江岫忙摇头:“先不用,她已经托人帮忙,在市一医办了住院。我长假期间也会回去看她,到时候再看化疗效果。”
屈海盈表示理解,又道:“或者,你可以把她的检查报告和片子发给我,我请认识的医生帮忙看一下。后续如果有需要,可以减少等待时间。”
“好。”江岫将江玉娟发来的资料都找出来,临到发送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屈海盈的联系方式。
他抬起头,就看见对面的人已经把二维码摆出来了。
昨天才拒绝对方加好友的要求,今天就打脸了,再厚脸皮的人都要赧颜,何况江岫不是那样的人。
“阿岫,你姑妈治病重要,其他都是小节,懂吗?”屈海盈看着他,目光柔和。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觉得莫名安心。
踽踽行走这么些年,再没人能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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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妥合作事宜,屈海盈先带江岫到楼下吃饭,又驱车送他回家拿行李。
卧室门没关,里头的混乱一览无余,江岫见屈海盈有些惊讶,主动解释:“房间再过五天就到期了,我本来打算直接退租回H市。”他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大概是因为屈海盈的神色,似乎有几分落寞。
“抱歉。”虽然他不觉得自己需要道歉。
“没关系,只能说我今早的决定很明智。”
他假装没听出屈海盈的言外之意,和他一起把行李搬到车上,又约了保洁上门打扫,这才真正撤出这住了五年的地方。返程路上,他收到江玉娟的信息,问他哪来的钱支付医药费,口吻急促又担心。
要不是以为他还在仁爱上班,她怕早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他解释自己是找朋友借的钱,对方不急着用钱,可以宽限还款日期,让江玉娟安心养病,康复了再考虑其他。
江玉娟很感谢他口中的“朋友”:“真是好人,好人有好报!阿岫替我谢谢他,就说我们一定会尽快还钱!”
他替老人把话转述了,屈海盈听完笑了笑,没说话。
屈海盈家有两间客房,江岫以为自己会住其中一间,没想到对方居然把主卧给了他。
“这不太合适。”
“主要是,利兹害怕陌生环境。你如果住客卧,为了治疗方便,利兹肯定也要搬家,这可能导致它压力过大,病情加重。”
无懈可击的理由,他无话可说。
屈海盈拿了件旧毯子把猫窝盖住,动作迅速地换了床品、拖了地,把本就整洁的房间收拾的一尘不染。即便如此,江岫站在房间中央,依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这个空间充斥着对方的气息,那种浅淡的木质调香气,似乎已经附着在家具上,散溢在空气里,存在感十足。
等他把衣服挂好走出去,就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食物的香气。他浑身一凛,马上走了过去。
屈海盈围着深蓝色围裙,衣袖高挽,正在尝汤的味道,看到他来,笑道:“今晚有鲈鱼汤喝。”他身后,砧板上还有散落没切的蔬菜。
他拿过菜刀开始切。沉默在两个人中间弥漫,必须说些什么。
“鲈鱼,”江岫盯着手中的黄瓜,硬着头皮问,“贵不贵?”
令人绝望的说话艺术。
但在这尴尬的境地里,他不能发挥的更好了。
屈海盈舀汤的动作顿了顿,似乎也没料到江岫丢过来的是这么个话题。
他转头看向江岫,带着一点探究,又有一点好笑,温和地答道:“超市打折,不贵。”
“哦。”江岫低下头,把黄瓜剁得咚咚响。在真正适应“同居”这个事实之前,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饭后,他将屈海盈“赶”到客厅,自己把碗筷洗了。等他从厨房出来,窗外天色已经暗下。
客厅的落地灯散发着温柔的光,屈海盈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坐在沙发上,用搁在腿上的笔电处理公事。键盘哒哒响着,他目光专注,似乎没察觉到厨房水声已经停了。
江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不过无伤大雅,他这么着挺好看的。
因为有阴影的遮蔽,他看了一会都没被发现。
回到房间,盘腿坐到利兹面前时,江岫才捂着脸呼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开始听利兹的心声。
利兹今天吃了点猫粮,还有抗抑郁的药,此刻正在舔毛。
他把角落的猫爬架拖过来,放在利兹的猫窝旁边,高处会让猫猫有安全感。利兹瞟了眼猫爬架,似乎没什么特殊反应,但他听到它咕哝了一声:“高。”
听起来,不是讨厌或排斥的意思,只是简单的陈述。江岫没玩手机,也没做别的事,安静地陪伴利兹,直到屈海盈结束工作,在敞开的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你今天肯定累了,先去洗个澡放松放松。我煮了蜂蜜牛奶,一会出来喝。”
“哦。”他应了声,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起来,在衣柜前踟蹰了一瞬,抓了套纯黑色的睡衣进浴室。
他抱着脏衣服出来时,看见屈海盈也穿着睡衣站在阳台,往滚筒洗衣机的洗涤盒里加洗衣液。他把衣服塞进去,记下对方操纵洗衣机的步骤。
以后这些家务都是他的。
虽然屈海盈让他住在家里,肯定不是为了找个保洁,但他不想让对方白花钱。
窗户开了一扇,有风溜进来。他们都刚洗过澡,拥有一样的香味。
屈海盈把牛奶递给他:“这只杯子,以后就给你用了。”
江岫低头看了眼,发现是早上喝豆浆的那个,杯壁上画了只土黄色的小狗。
他再看对方的杯子,上头也画了只灰色的动物,好像是……狼?
注意到他的视线,屈海盈咽下嘴里的牛奶,喉结滚动了下,笑道:“可爱吗?定制的。”
他别过脸,心里多少有点不服。
谁是狗啊!
深夜,江岫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床边较高的地方,一双眼睛闪烁着微光。
“高、高。”
“喜欢……”
他嘴角弯了弯。看来,在适应新的改变的,不止他一个。
翻了个身,他怀着久违的、轻盈的情绪,再度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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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天全天候陪伴,利兹已经习惯江岫的存在,偶尔会对他的话语做出反应,比如在他问“饿不饿”的时候瞟他一眼,然后它就会收获美味的冻干。
江岫还尝试过在利兹情绪稳定的时候,连箱带猫抱到阳台上,和它一起看窗外的鸟。
与此同时,他也和泊舟重新联系上。对方解释那晚没回消息是来了紧急工作,忙过头就忘了回复,很诚恳地道了歉。
他当然不会在意,只要知道对方不是讨厌自己了就行。
屈海盈从客房出来,看到他盯着手机,问他在和谁聊天,这么兴奋。
“网友。”
“哦,网友。阿岫挺时髦啊。”
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问题,细细品味,好像能感觉到一点酸气?
江岫不搭理他。
屈海盈回房间不久,泊舟就发来信息:你说你和前任目前在同居?
江:对,因为不可抗力,我现在住在他家。
泊舟:会很尴尬吗?
江:还好。他白天要上班,晚上有时候还有应酬,在家的时间不算很长。我主要是在陪利兹。
泊舟:那就好。不过……你对他是怎么想的?会觉得这个人别有用心,或死缠烂打吗?
江岫皱了皱眉。
江:不会。他是个好人。
泊舟:挺高的评价。他很幸运。
江:幸运?他的荷包可能不这么想。
泊舟:哈哈哈,江,你真的很幽默。现实中的你,一定也是个有趣的人。而且可能不止我这么想,你的前任说不定也有同感。
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从大学到现在都没啥长进,一样的孤僻冷硬,还不会说话。
这时,屈海盈的房间传来一阵舒缓的古典乐,这是他看书时惯用的背景音。
江岫忍不住思忖,这样一个生活在光鲜的、优雅的世界的人,当年究竟是怎么看上自己的?
他至今也没有答案。
泊舟有工作,很快下线了。江岫没来得及放下手机,又看到方雅给他发信息。
说来,方雅和谢萌都没有因为球球受惊的事疏远江岫,反而主动和他加了微信,定期汇报阿亮和球球的近况。
他见过方雅和阿亮搞怪自拍,也看过谢萌带球球去公园散步的照片。
方雅现在发信息,大概率也是分享球球的日常。
他点开消息栏,扫了一眼,眼睛微微睁大。
“江医生,我有个认识很久的邻居姐姐,她养的乌龟最近有点反常,你可以帮她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