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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回 灵堂稚语惊众臣 襄王低语展思绪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前诗


    金殿素衣映烛寒,稚音未解帝王难。


    一声呼噜惊朝野,半句私言展思绪。


    向昚进宫的第二天,天色刚泛出露白,溶溶月色在晨曦里渐次淡去,只剩熹微晨光漫进偏殿的菱花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内陈设简单素净,唯有铺着明黄色锦缎的拔步床显得格外扎眼。床榻上的小团子还蜷缩成一团,呼吸匀净,小脸红扑扑的,额前碎发被汗液濡湿,黏在饱满的额头上。


    大太监张贵祥轻步走到床前,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宫装,袖口和领口都洗得有些发白,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中衣。见小主子睡得香甜,他先是放缓了呼吸,随即才俯下身,用几乎要融进晨光里的声音低声唤道:“小主子,该起身了。今儿个可是大行皇帝停棺祭拜的大日子,耽误不得。”


    向昚被这轻声唤语惊醒,睫毛颤了颤,茫然地眨了眨眼,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还蒙着一层刚睡醒的水汽。他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一摸,指尖触到的只有光滑的锦缎,没有熟悉的温热触感。


    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肉乎乎的小脸转向围在床边的几个小太监,稚嫩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被揉过的棉絮:“你们……你们见过我的肉包子了吗?就是那种皮薄馅大,咬一口会流油的。”


    众太监闻言皆是一懵,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着茫然无措的神色。他们昨儿个才跟着张公公一起接小主子进宫,哪里知道什么肉包子?


    半晌,才有一个胆子稍大些的小太监颤巍巍地开口,其余人连忙跟着附和,异口同声地回:“没、没看见了,小主子。”


    向昚眉峰皱得更紧,小鼻子还抽了抽,仰着肉乎乎的小脸望着站在最前面的张贵祥,声音里满是委屈,眼眶都开始泛红:“我在淄川王府时,每天醒了,老天爷总会给我两个肉包子。到了这里,老天爷是不是忘了我啦?”


    这番话听得众太监云山雾罩,谁也摸不准这位小主子的心思。张贵祥毕竟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见过的场面多了,定了定神,连忙挤出一副温和的笑容打圆场:“小主子别急,老天爷没忘!许是把肉包子先放在御膳房温着呢,怕凉了伤着您的脾胃。”


    他顿了顿,赶紧抛出“诱饵”:“今儿个是大行皇帝停棺祭拜的日子,咱们先去灵堂行礼,等回来,一准儿能吃到热乎的肉包子,还能多加两个,您看行吗?”


    说着,张贵祥便指挥身后的小太监们上前伺候。向昚虽满心惦记着肉包子,可也知道眼前这位公公的话得听,便乖乖任由小太监们摆布。


    有人给他穿中衣,有人给他梳头发,还有人拿着热帕子给他擦脸。一通忙活下来,向昚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白色孝服——孝服的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边角绣着细密的云纹,可在向昚眼里,再好看的衣服,也比不上两个实实在在的肉包子。


    穿戴整齐后,向昚便被张贵祥小心翼翼地请上了御辇。御辇由八名身强体健的太监抬着,平稳地往灵堂大殿承光殿而去。


    一路上,向昚扒着御辇的车窗往外瞧,只见宫里的宫殿一座连着一座,红墙黄瓦在晨光里泛着肃穆的光泽,路上的宫女太监们都穿着素色的衣服,垂着头匆匆走过,连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极低。


    向昚看得好奇,刚想问问张贵祥这是怎么了,肚子却先“咕噜”叫了一声。他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又想起了肉包子,便乖乖坐好,心里盘算着:等行礼完,一定要把落下的肉包子都补回来!


    御辇停在承光殿外,殿外的台阶下,密密麻麻地站着文武百官。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孝服,手里拿着哭丧棒,神色肃穆得让人不敢出声。


    向昚被张贵祥牵着手走进殿内,刚迈过门槛,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跪在地上,个个都将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连头都不敢抬。


    他眨着好奇的大眼睛,扯了扯张贵祥的袖子,直率地问道:“张公公,怎么这多人都膝盖碰地呀?这是他们的喜好吗?我在王府时,只有犯错的下人会这样。”


    张贵祥听得这话险些噎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愣了半晌才勉强挤出笑容,凑到向昚耳边压低声音解释:“小主子,今天是大行皇帝停棺祭拜之日,群臣下跪是为了寄托对先帝的哀思。您也乖乖下跪,好好表现,让天下臣民看看咱们大周皇帝的孝心。”


    向昚听到“下跪”二字,眼睛忽然一亮,刚才的疑惑瞬间被抛到了脑后,忙追问道:“那下跪有肉吃吗?就像你说的,御膳房里的肉包子。”


    张贵祥被问得发懵,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可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他不敢耽搁,连忙点头应道:“会的,会的啊小主子!只要您好好下跪行礼,等结束了,咱们就去吃肉包子。”


    向昚一听“会的”,立刻兴冲冲地跟着张贵祥走进殿内。他环顾四周,见殿内的人都穿着一身白色孝服,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纸钱燃烧后的味道。


    忽然,他瞧见了那日去淄川王府传旨的官员——那官员正跪在人群里,脊背挺得笔直。向昚便挣脱开张贵祥的手,踮着脚凑上前,天真地问道:“你也来了呀!这里的人怎么都精神不佳?是不是昨晚都没睡好?我也是,被嬷嬷们折腾着学礼仪,只睡了一小会儿。”


    那传旨官正跪在地上,心里满是对先帝的哀悼,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童言稚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脸色变得十分尴尬。


    恰在此时,殿内响起了皇太后威严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却又不失皇家的威仪:“皇帝,这是大行皇帝灵前,不可造次。还不依席而跪,这才不失规矩!”


    向昚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大殿正上方的宝座旁,坐着一位身着黑色凤袍的妇人。她头戴点翠珠钗,脸上带着白色的孝布,虽神色憔悴,可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鹰隼,正紧紧盯着自己。


    向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任由张贵祥领着走到最前方的跪席前。他心里还记着“下跪有肉吃”的话,便乖乖跪了下去,小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小声嘀咕:“跪了就有肉吃,等吃完肉包子,我再睡一会儿……”


    辰时的承光殿,晨阳透过窗棂斜斜洒在金砖上,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沉沉的忧思。


    供桌上的白烛燃着豆大的火苗,跳动的火光映得满殿的孝服愈发素白,也映得灵柩上的明黄色绸缎泛着凄冷的光泽。文武百官与宗室亲贵皆垂首跪于席上,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唯有纸钱燃烧的窸窣声在殿内缓缓流动,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啜泣。


    向昚跪在最前方的跪席上,小身子晃了晃。他昨夜被宫里的嬷嬷们折腾着熟悉各种礼仪,从如何行礼到如何说话,一点一点地教,只睡了三个时辰。


    此刻膝头垫着的锦缎虽软,却抵不住浓重的困意,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起初,他还强撑着睁着眼,盯着身前那具巨大的灵柩发呆,心里琢磨着:这里面是不是藏着肉包子?


    可没过半个时辰,困意就像潮水般涌来。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似的,终是控制不住,歪在膝间,小呼噜顺着嘴角悄悄溢了出来。


    那呼噜声起初极轻,像小猫的呜咽,细细软软的,被纸钱燃烧的声音掩盖着,没多少人听见。


    可随着向昚呼吸渐沉,呼噜声竟陡然拔高——“呼——噜!”


    一声炸雷似的响动,在死寂的承光殿里轰然炸开。


    跪在前排的官员们身子齐齐一僵,连垂着的头都下意识抬了抬;太后扶着座椅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疙瘩,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宗室诸王更是面露错愕,连垂首的动作都忘了做,直勾勾地盯着站在跪席前的小皇帝。


    “陛下!”


    一声沉喝陡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死寂。只见一位身着四品文官服饰的官员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咚”的一声重重叩首,额角磕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起头时,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已经起了一个红印,语气里满是痛心疾首:“先帝灵前,举国哀悼,陛下怎可安然酣睡、醒后又只念口腹之欲?此非天子之仪,更非为君之孝啊!臣恳请陛下三思!”


    他跪直身子,双手拢在袖中,开始引经据典,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朗朗回荡:“《史记·孝文本纪》有云:‘王者至德,莫大于孝。’先帝崩逝,山河同悲,天下百姓皆为先帝素服哀悼,陛下身为先帝嗣君,当以哀恸为先,岂能在灵前酣眠?”


    “《礼记·祭义》亦言:‘祭思敬,丧思哀。’此乃千古之礼,是为人君者必须遵守的准则,陛下怎能抛之脑后?”


    说到激动处,他越叩越重,额间已渗出细密的血珠,染红了身前的金砖:“《孝经》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陛下此举,何以表率天下?何以让百姓信服?《论语·学而》有云‘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臣虽不才,却也知‘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孟子·离娄下》更言‘事亲若曾子者可也’,曾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日夜守在灵前,陛下今日之态,对得起先帝的养育之恩、对得起天下臣民的期望吗?”


    一番话引经据典,说得义正词严,满殿官员皆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张贵祥吓得直接瘫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金砖,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只敢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向昚的反应,心里暗暗祈祷:小主子,您可千万别再乱说话了!


    那四品官员的话像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砸下来,语气又沉又急,满是痛心疾首的严厉。


    向昚被这阵仗吓得身子一缩,原本站直的小身子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胖乎乎的小手还下意识攥紧了身前的孝服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他眨着圆溜溜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那官员涨红的脸,听着那些绕来绕去的古文,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等对方终于停下叩首,喘着粗气瞪着自己时,向昚才皱着小眉头,带着几分委屈和困惑小声嘟囔:“你、你怎么光动嘴说这些呀……我一句都听不懂。什么经什么记的,比王府里先生教的书还难。”


    他顿了顿,见那官员还瞪着自己,腮帮子微微鼓了鼓,又歪着脑袋补了一句:“说这么多话,你不累吗?我听着都觉得口干,要不要喝口水再讲?”


    这话一出,满殿官员都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谁也没料到,面对这般义正词严的劝谏,小皇帝竟然只关心对方累不累、渴不渴。


    那四品官员更是气得嘴唇发抖,脸色由红转青,刚要再开口反驳,就见向昚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眼神瞬间亮了亮,语气也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不是说跪下就有肉吃吗?”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又指了指地上的跪席,小脸上满是认真:“我刚才跪了好半天,还在这儿睡着了呢!我都跪够了,也表现得很好,就应该有肉吃才对。张公公,你说是不是?”


    他说着,还扭头看向跪在一旁的张贵祥,可张贵祥哪里敢接话,只把头埋得更低了。


    向昚的肚子还十分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承光殿里格外清晰,像一声响亮的抗议。


    向昚也不觉得难为情,反而挺了挺小胸脯,等着有人把肉包子送过来。


    太后在上方,将向昚的懵懂、官员的激愤瞧得一清二楚,原本就拧着的眉头越皱越紧,扶着座椅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腹都快要嵌进木头里。


    等听到向昚理直气壮地要肉吃,甚至肚子还“咕噜”作响时,她终是按捺不住,一声厉呵陡然砸在殿内:“放肆! ”


    这两个字带着太后积攒的怒气,又沉又重,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吓得满殿官员齐齐叩首,脑袋磕在金砖上,发出一片整齐的声响,连大气都不敢出。


    向昚更是被吓得浑身一哆嗦,攥着孝服的手猛地收紧,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小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变得惨白惨白的。他茫然地抬头望向太后,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大行皇帝灵前,举国素服哀悼,岂可张口闭口都是荤腥?”太后的声音带着威严的颤音,眼神锐利地盯着向昚,像一把刀子要将他看穿,“你身为先帝嗣君,却在灵前惦记着吃肉,这是何等不敬!眼里还有先帝,还有天下百姓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怒火,可语气却更沉了几分:“哀家再问你,天下臣民因先帝崩逝,皆素食哀悼,连一口荤腥都不沾——你这个皇帝,难道还敢比天下人先吃肉吗?你就不怕天下人戳你的脊梁骨,说你是个不孝不义的君主吗?”


    向昚望着太后盛怒的脸,又瞧着满殿垂首不敢抬头的官员,小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还是没完全懂“哀悼”“不敬”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天下人戳脊梁骨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太后面色吓人,所有人都很害怕。


    可“被骗没肉吃”的委屈,像一股暖流,瞬间压过了心底的畏惧。


    他圆瞪着泛红的眼睛,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像一只被惹毛的小河豚。当着满殿噤若寒蝉的臣工,他扯着嗓子喊了出来:“大骗子!你们全是大骗子! ”


    小拳头重重砸在自己的膝盖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他梗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说好跪下就有肉!我跪了!还睡了那么久!你们根本是骗我!都是坏人!”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扑到那传旨官面前。


    传旨官早被吓得面无人色,额头死死抵着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喘,身子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向昚却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揪住了他的朝服衣襟,用力晃了晃,带着哭腔质问:“是你!是你说的!跟着你来宫里有肉吃!跪下就有肉!我做到了!为什么不给我?你快说呀!”


    传旨官被晃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向昚见他始终不回应,心里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攥着衣襟的小手猛地一甩,带着浓浓的哭腔喊:“骗子!都是骗子!我要回家!”


    话音刚落,他就转过身,抹着满脸的眼泪往殿外冲。


    张贵祥吓得魂都没了,连滚带爬地想追上去,可膝盖刚抬起,就被太后投来的冰冷目光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皇帝的身影越来越近殿门。


    就在向昚的小手快要触到殿门帘的那一刻——


    一直静坐在太后身侧、仿佛置身事外的襄王,终于有了动作。


    他身着素色亲王常服,墨发用一支素银簪束着,手指悄悄攥了攥袖角,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缓缓侧过身,唇瓣凑到太后的耳廓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细若游丝的声音低语了短短两句。


    太后原本还盯着向昚的背影,听到儿子的声音,猛地侧过头望向襄王。


    她的眼神先是带着几分被打断的不耐,可在听清那两句话后,瞳孔骤然一缩,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错愕——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身侧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般,连扶着座椅的手都下意识顿住了。


    襄王说完,指尖悄悄松开袖角,垂着眼帘轻轻退了回去,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算计,依旧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模样。


    而殿门外,向昚的哭声渐渐远去,承光殿内的死寂,比刚才更甚了。


    作者有话要说:稚主哭跑,襄王低语破局,太后的态度为何骤变?那两句悄悄话里藏着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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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第六回 灵堂稚语惊众臣 襄王低语展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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