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姨说完便转身向里走去。
遗物?
程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她后退几步,往四周看了一圈,后面是紧锁的老旧防盗门,眼前是在走廊鞋柜里给她翻找拖鞋的的女人。
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四肢像是被夺去了控制,僵硬地走进林阿姨的房子。是梦吗,所以走得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踩在云上一样。
林阿姨的房子看不出有其他人一起生活的气息,上世纪**十年代的装修风格,走廊墙上贴了许多以前的电影和专辑海报。程圆跟着林阿姨走进一个原本应该是次卧,但被房间主人用来做收藏间的房间。房间里散乱地摆了许多东西,木质雕花的梳妆台、淘汰的录音机、装在纸盒里的日本漫画书和碟片、墙边垒着一排两层高的彩带......
林阿姨从墙角拖过来一个纸箱,“她本来要扔的,但是没舍得。既然你过来了,就还是看看吧。”
说完,林阿姨就轻轻掩上门走出去了。
程圆缓缓坐到地上,箱子旁边。这太滑稽了,她想,就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在旁观:应该怎么做呢?质疑这是不是一场恶作剧,让林阿姨叫张槐宁出来,不要闹了;还是情绪崩溃地大哭;或者把这个破纸箱子扔了吧,什么狗屁遗物,张槐宁就是不想跟她做朋友了而已,就是成功逃跑了而已,张槐宁念了那么多年的逃跑,她会原谅的。
片刻,程圆还是选择打开箱子。
纸箱子并没有被封住,打开后,最上面是两张折好的皱皱巴巴的信纸,两张上面都写了名字,一张是程圆,另一张是王怀安。下面是十几本日记本。
程圆打开属于她的那封信:
【 元宝,认识这么多年啦,第一次给你写信,没想到就是即将快死的时候,怎么有点狗血。我现在在妈妈家,林阿姨有照顾我,其实还蛮快乐的。我好像没有跟你讲过林阿姨,林阿姨是对门一个特别酷的女人。我小时候有一段时还很害怕她,因为有好多人都看不惯她,说了她好多坏话。后来有一次跟我妈妈去串门的时候,才发现林阿姨家像龙的洞穴一样有好多宝贝。长大了才认识到,其实林阿姨是一个很让我羡慕的人。
得知生病的那天,我坐在公交车上发了很久的呆,公交车摇摇晃晃。以前老想关于死掉这件事,得绝症、被车撞、遇见爆炸,我们不是还一起讨论过哪种死亡方式不会痛苦。后来就没有想过了,结果我就被选中了。可以说有点喜剧效果。
一开始我是决定告诉你们的,因为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医生告诉我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渴望你们两个陪着我。可是,每次我想要开口的时候,就会有更深的恐惧制止我。
又是一件我没有跟你们讲过的事情,这么想来,我实在是一个不够坦诚的人。
初一的时候,我妈妈生病了,也是癌症,很幸运的是可以治疗,出院那天,我以为我们一家三口又可以回到过去那样幸福的生活。可惜,很快,妈妈的癌症就复发了,癌细胞转移。然后,在妈妈住院一个多月以后,我爸爸不见了。
那段时间真的像噩梦一样,每天放学,我都跑去医院,看着妈妈在疾病和治疗的双重折磨下一天天越来越痛苦。这样的绝症会让人一点点变得丑陋,无论外表还是内心。妈妈有时会突然神经质的抓住我的手,说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或者问我是不是她因为变丑了,才会让那个男人抛弃她。然后,有一天,我在学校接到林阿姨的电话,她告诉我妈妈去世了。我赶到医院见到了她的尸体,一点也不恐怖,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居然在想,终于,妈妈又可以变成温柔美丽的她了,她的灵魂是不是感觉到了解脱。
在林阿姨帮忙处理完下葬的所有事情以后,我才接到了我爸爸张建国的电话。他接我去了他在另一个城市的新家,他居然已经有了一个可以下地走路的儿子。我恶心的想吐。
我想我更深的恐惧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我害怕医院,害怕病床,害怕消毒水的味道。我害怕当我对抗不了绝望和无望的时候,我会不会扭曲成让你们害怕的样子,我害怕你们见到那样的我。我还害怕当我变得丑陋的时候,你们的内心会不会抗拒我,我会不会成为你们想要解脱的存在。我没有办法不害怕。
在我纠结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变得敏感变得神经质了起来,我开始不由自主得想让王怀安证明他爱我,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为我怀疑的的理由。我也不敢联系你,因为不联系就不会有让我意识到我们可能已经变得生疏的证据。
直到有一天,半夜我头疼睡不着,看着旁边即使熟睡也在皱眉的王怀安,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我已经开始在折磨他了。
我意识到,在久病的情况下还能互相陪伴的人们,一定是双方都有着强大的内心。而我很显然不是,我的内心住着枯萎而扭曲的另一个人。
所以我决定一个人走了,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发疯的女友提出分手,狠心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在那种你的前任怎么样了的话题下,王怀安大概会诅咒我吧。
但我相信我会变成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普通的前任,我们的爱情又不是生死绝恋的小说。
我希望可以这样。
怎么说了好多他啊,果然跟你就会想说好多好多事情。最想对你说的其实是谢谢,元宝。谢谢你一直对我那么好,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对不起,我做出了这么任性的决定,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发现我不在了,也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我给王怀安也写了信,怎么快要离开的时候总感觉很多话没讲完,不过我可能会跟林阿姨说,让她把信和我的日记都跟我一起烧了吧。
我现在在想办法怎么在我离开后可以不用通知张建国,我还跟林阿姨说可不可以火化后把我的骨灰跟土壤混合种一棵植物,但是还没想好要种什么。其实也有想过要捐献遗体,但是要张建国的签名,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写着写着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我怎么突然有预感 】
*
信在最后一句没有写完的情况下就突兀的结束了。
眼泪滴落到信纸上,晕开成一团,程圆仰起头用外套袖子捂住眼睛:预感什么啊!自私胆小的坏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后,程圆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她有许多问题需要问林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