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套剧情》 第1章 第 1 章 “总算结束了我靠,徐明完全就是神经病!“商场正门口一道清脆的女声。 “嘘”,许莉一头棕色长卷发穿着短袖与半身长裙,她连忙捂住程圆的嘴:“徐经理还没走远呢,小心他听见,你就等着受苦吧。” “唔唔知道了姐”,程圆连忙点头。 等两个人紧闭着嘴沿着步行街向地铁站的方向又快速走了一截,才挽着胳膊笑了起来。 淮市的六月已经开始了高温火炉的预热,即便到了晚上也只是能感受到几丝凉风,不过繁华的步行街上始终是热闹的,来往的人群里,也许同样有人正在吐槽自己发疯的上司。 “美好的周六啊,还要被他叫出来搞所谓的团建,全程听他叨叨,还那么多事儿。” “完全不能理解他怎么这么爱八卦,简直比八婆还八婆。“,许莉跟着说。 “不,应该叫他八公,八公公。”程圆边附和边感慨,连脾气最好的同事姐姐都开始无法忍受了,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领导的。这世上真的有幸运的社畜拥有一个天使领导吗? 许莉是程圆在公司里关系最好的同事,比她大三岁,除了无法让人拒绝的温柔气质,最重要的是她俩在食物口味上高度契合。可以说对于程圆,可以失去工作也决不能失去许莉。 跟与男朋友汇合的同事姐姐挥手告别后,程圆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开起了低耗能模式,地铁站的玻璃上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一想到自己还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才能到租的房子,程圆忍不住又在心里诅咒起来:‘秃头秃头秃头’——为了避免自己怨气太重,便又戴上了耳机,用手机播放电台。 程圆坐在座位的最中间,过了晚高峰的三号线的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个人。随着地铁厢门关闭,地铁开始前行,耳机里也正好传来了温柔的男声伴着轻柔的音乐:”今天是2019年6月10号,也是广大学生的毕业季。即将毕业的同学们在收获新的目的地的喜悦中也不得不面对与朋友告别的伤感......都说,当我们长大以后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与朋友疏远了起来,很少有人能与曾经的玩伴始终保持联系。总是会在下班后的某一瞬间被触动,想起以前,然后意识到再也回不去了......已经工作了的各位听众,现在你们与学生时代的最好的朋友还有联络吗,最近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一进家门,只蹬掉鞋子放下包的程圆径直向卧室走去直接扑向了床,将脸和身体埋进被子。舒了一口长长的气,全身放松的一瞬间,各种酸痛也开始涌现。 程圆平躺过来举起手机,昏暗静谧的房间中只有这一点点光亮。 ‘最好的朋友啊。’ 屏幕中是与【槐宁大宝贝】的微信聊天窗口。 最近的记录是两通未接通的语音通话。一通属于18年6月27号的张槐宁,一通属于18年6月30号的程园。 程园盯着这个界面许久,眼睛都开始发酸,仿佛在与什么僵持。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坐了起来,开始在聊天框内编辑。 【在干嘛】 删掉。 【最近在干嘛呀】 ....... 删掉。 【我们好久没说话了诶】 程园在发送键犹豫了半天,还是删掉了聊天框,又打开了图库翻找表情包。 啊,还是算了。程园叹一口气,这种隐隐约约的尴尬让她烦躁。 这就是长大以后吗?会让人变了样子,失去鲁莽的勇气,失去分享的精力。因为工作消耗了太多,联系频率开始降低,没有互相商量也没有人提出异议,太过默契。因为刻意学会了察言观色,跟最好的朋友聊天也会不由自主的生出顾虑。 换做以前,半年没有联系怎么可能打倒她啊。 第二天早上九点,程园在徐明的呼叫中醒来,让她发联系实习生发一份邮件。真是狗屎。 但是更让她烦躁的是昨晚做的梦。 梦到了张槐宁,变成了她小学最好的朋友。实际上那是另一个女孩,她和那个女孩住在同一栋楼的不同单元,又因为小学在一个班,基本上形影不离。 可惜小学毕业她俩上了不同的初中,然后一次也再没有碰见过。程圆一直都觉得奇怪和可惜,明明住一栋楼,甚至只要她们愿意就可以去对方家里。 又想到了槐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里的人是槐宁,她每一次上学放学看不见槐宁的时候都非常伤心和失落。现实里,她跟槐宁已经认识十二年了,从初三到现在。 不要再瞻前顾后的管那些尴尬了。 消息什么的想不出来就算了,直接打电话,电话通的那一刻就知道说什么了。 只是程圆没有想到,整整一天她都没有打通张槐宁的电话,听到的是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语音提醒。 * 周一,程圆坐在工位上撑着脑袋,看着电脑桌面的微信聊天界面,是一条条十个小时未被回复的消息和三通未接通的语音通话。 实在无法说服让自己忽略。就算这一年只有寥寥无几的联系,就算已经不再是最好的朋友,她也了解槐宁。那个属地为槐宁市的手机号原本是槐宁妈妈的手机号,怎么也不可能被槐宁换掉。 程圆从联络人里翻到王怀安。虽然王怀安是槐宁的男朋友,但她与王怀安可以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去年七月份我们就分手了......她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她没有去找你吗,她搬走的时候让我绝对不要打扰你......” “我之前怎么也想不通我们之间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变得一点余地也没有了......现在觉得也许其实是很多忽视的小问题不断积累,然后,某一天发现桥已经坍塌了。” ...... “虽然走不出来的那段时间也有怨恨,但是,如果你之后联系上她的话还是跟我报个平安吧。” * 电话挂断后程圆回到工位上,旁边的许莉笑着向她递过来一张喜帖:“你的要亲手给你呀,还要拜托圆圆做我的伴娘哦。” 听到这句话的程圆恍惚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没问题!我们早就说好啦!” 婚礼日期是在这周六,同事姐姐说这是找人算了的好日子。 真好啊,跟爱的人结婚。 可是,槐宁也说过要让她当伴娘,在和王怀安的婚礼上,还要把捧花内定给她。她还不爽地说一定会让王怀安经历最困难的迎亲。 第2章 第 2 章 没想到居然先在同事姐姐的婚礼上接到了捧花。程圆举起手来完全是捧场动作。等看到同事姐姐的笑容,一下子明白是故意往她这扔的。程圆也笑着做了个鬼脸,早就讨论过她的绝缘体质,看来同事姐姐还是不死心。 当伴娘真的很累,婚礼终于结束的时候,程圆的嘴已经笑僵了,脚也已经隐隐有抽筋的感觉,还好她的酒量还可以。 不过当伴娘再累,也没有找徐明请假心累。足足被折磨了一个礼拜,才让徐明批了她七天的休假。天知道这几天她脑袋里闪过了多少可怕的想法。 程圆决定去找槐宁。她直觉,槐宁现在应该在小时候和妈妈一起住的房子里。 但是她只知道槐宁小时候和妈妈生活在槐宁市,不知道具体的住址。只能先回家那边,找槐宁的父亲询问。等找到槐宁,她一定要狠狠的跟这个冷漠的女人吵一架,再抱头痛哭才行。 周天下午的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但是九城的天还亮着。程圆拉上外套拉链,感受着凉爽的空气,北方城市的夏天傍晚是她最与槐宁最爱的时间。 * 第二天上午,程圆沿着记忆的路线向槐宁父亲家走去,从她家到槐宁父亲家需要坐四站公交。其实她只有初三的时候来过几次,等上了高中槐宁就去住校了。 这段路程会经过她们的初中,程圆坐在公交上看着窗外,五中的教学楼还是那个样子没有变化,橘红色的方方正正的,沿着校园围墙种植的松树也依旧挺立着。 槐宁是初三的下半学期转过来的。通常很少有人会选择这个时间段转学,不论是学习还是班级都会比较难适应和融入,不过当时槐宁可能也没有打算融入。 “大家好,我叫张槐宁,因为出生的城市是槐宁市,我妈妈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槐宁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程圆觉得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笑意,很冷漠。结果也确实是这样。 如果要程圆解释她那会为什么非要和槐宁做朋友,只能说她被槐宁的气质击中了心脏。中学时代,大家对自己的形象其实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学校如果不要求男生女生的短发标准,就已经烧高香了。槐宁扎着普通的高马尾,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和宽松肥大的裤子,苍白的脸上是一双狭长的眼睛。 如果是短发会更适合的,程圆看着坐在座位上应付同学的槐宁,用温和的语气但实际上冷淡的态度堵住了所有的提问。如果是短发的话完全就是小说中低调却又锋利的冷酷女杀手。 一开始程圆在槐宁身上是很挫败的,不论你怎么热情的跟她交流,都还是和她在两个世界,槐宁的世界只有学习,她自己和窗外的天空。其他同学在一开始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后就移开了眼神,只有程圆还在不厌其烦的传递她的热情。 可是坚定的温暖是能融化冰块的,何况槐宁只是淋了雨的人。 第一次接到槐宁主动打的电话的时候程圆正在跟其他同学在奶茶店学习,槐宁问程圆可不可以去她家。 “如果你忙的话就算了,也没有什么事。”槐宁说完这句话就再没有出声,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隐约的歌声和孩子们的笑闹声。 程圆保证连十秒的犹豫都没有,她就背上书包扔掉了她的同学们。槐宁在电话里的声音像一只被抛弃的猫猫。 去得时候那个家里只有槐宁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相册。那会还是翻盖手机,照片里是一位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和一个张着嘴做搞怪表情的小女孩。槐宁说照片里是她和她妈妈在动物园。 程圆陪着槐宁一直到她家里的其他人回来,然后她才知道槐宁的爸爸带着槐宁的弟弟和后妈去了动物园,而槐宁因为不想去跟他们吵架了。 那天晚上,忘了给家里更新报备信息的程圆被勒令一个月不准跟朋友出去活动。那天以后,程圆成为了槐宁最好的朋友。 * 记忆里的信息其实已经非常模糊,程圆半靠着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运气敲开了27栋楼3号的门,开门的是一位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她并没有认出来这是继女以前带回家过的朋友,在听到程圆询问槐宁的消息后,她脸上的表情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不知道。“ 说着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你找张建国问去,他们是一家人。他可爱他那个女儿得很,一套七十几平的房子十几万就给她了。这不就是白送,哪有人给女儿送房子的!我和他儿子在他心里啥也不是......” “你在门口说什么呢!”一位中年男人从里卧走了出来,“邻居都听见了。”女人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屋。 “小程,我记得你是槐宁的朋友是吧。来来先进屋里。”即便已经年纪大了,从男人的脸上还是可以很清晰的看出他与槐宁相似的五官。 ...... “槐宁也很久没跟我们联系了,打了几次电话都不接,后来直接是空号了。你到时候跟她说说,让她主动跟我们联系一下,我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哪有说跟亲生父亲断绝往来的呢。这多让人笑话。再说,我早就把在槐宁的那套房子过户给她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满。” 程圆客气地答应眼前这位朋友的父亲,问他要了在槐宁市的那套房子的地址。槐宁很少跟她讲她家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会明确表达她对这个家的厌烦,和对她父亲的虚伪的恶心。 走的时候程圆回头看已经关上的房门,不知道每次从外面拧开这道暗红色的铁门的时候,槐宁在想什么。 * 拿到地址的程圆回家背了两件衣服就出发了,槐宁市与九城在同一个省,坐高铁两个小时就到了。 槐宁跟她说过,槐宁市虽然很小,气候也比较干燥,但是这里的天很好看,白天的天很蓝,傍晚会有非常美丽的晚霞,等到天黑的时候,抬头还能看到很多星星。是没有被工业和城市污染的宝贵天空。 出了高铁站的程圆用胳膊挡着头,天真的很蓝,万里无云,纯净的蓝。就是紫外线实在太强了。 因为想尽快见到张槐宁,程圆在出站口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向槐宁家奔去。她让司机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风缓解她因为晕车而不断涌上来的恶心。 槐宁家在槐宁市市中心的老小区,里面是十几栋五层楼的楼房,不算破旧。小区里很多散步的老人,楼之间与路上种了许多槐树。淡淡的清甜香稍微缓解了程圆紧张的心情。 程圆按照地址来到了门口,敲响了防盗门。半晌,没有任何反应。她又使劲的拍了拍门,依旧没有人出来开门。程圆呆立着站在门口,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变成了茫然,身上仿佛被戳了几个针眼,力气都漏掉了。 这时对面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烫着法式卷短发,穿着细吊带与家居裤的女人走了出来。 “你是槐宁的朋友?”女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程圆从这种好像电影氛围的冲击中醒过来,立马的回道:“是的,我以为她在这里来找她的,但是没有人...姐姐,她回来过吗,你知道她在哪吗?” “叫我阿姨吧还是,我姓林。”女人仔细看了几眼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你是程园?” “对对是的,林阿姨,是不是槐宁跟您提过我。”程园抱着峰回路转的期待。 “嗯...” 女人沉默了片刻说道:“跟我进来吧,槐宁的遗物在我这里。” 第3章 第 3 章 林阿姨说完便转身向里走去。 遗物? 程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她后退几步,往四周看了一圈,后面是紧锁的老旧防盗门,眼前是在走廊鞋柜里给她翻找拖鞋的的女人。 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四肢像是被夺去了控制,僵硬地走进林阿姨的房子。是梦吗,所以走得每一步都轻飘飘的,踩在云上一样。 林阿姨的房子看不出有其他人一起生活的气息,上世纪**十年代的装修风格,走廊墙上贴了许多以前的电影和专辑海报。程圆跟着林阿姨走进一个原本应该是次卧,但被房间主人用来做收藏间的房间。房间里散乱地摆了许多东西,木质雕花的梳妆台、淘汰的录音机、装在纸盒里的日本漫画书和碟片、墙边垒着一排两层高的彩带...... 林阿姨从墙角拖过来一个纸箱,“她本来要扔的,但是没舍得。既然你过来了,就还是看看吧。” 说完,林阿姨就轻轻掩上门走出去了。 程圆缓缓坐到地上,箱子旁边。这太滑稽了,她想,就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在旁观:应该怎么做呢?质疑这是不是一场恶作剧,让林阿姨叫张槐宁出来,不要闹了;还是情绪崩溃地大哭;或者把这个破纸箱子扔了吧,什么狗屁遗物,张槐宁就是不想跟她做朋友了而已,就是成功逃跑了而已,张槐宁念了那么多年的逃跑,她会原谅的。 片刻,程圆还是选择打开箱子。 纸箱子并没有被封住,打开后,最上面是两张折好的皱皱巴巴的信纸,两张上面都写了名字,一张是程圆,另一张是王怀安。下面是十几本日记本。 程圆打开属于她的那封信: 【 元宝,认识这么多年啦,第一次给你写信,没想到就是即将快死的时候,怎么有点狗血。我现在在妈妈家,林阿姨有照顾我,其实还蛮快乐的。我好像没有跟你讲过林阿姨,林阿姨是对门一个特别酷的女人。我小时候有一段时还很害怕她,因为有好多人都看不惯她,说了她好多坏话。后来有一次跟我妈妈去串门的时候,才发现林阿姨家像龙的洞穴一样有好多宝贝。长大了才认识到,其实林阿姨是一个很让我羡慕的人。 得知生病的那天,我坐在公交车上发了很久的呆,公交车摇摇晃晃。以前老想关于死掉这件事,得绝症、被车撞、遇见爆炸,我们不是还一起讨论过哪种死亡方式不会痛苦。后来就没有想过了,结果我就被选中了。可以说有点喜剧效果。 一开始我是决定告诉你们的,因为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医生告诉我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渴望你们两个陪着我。可是,每次我想要开口的时候,就会有更深的恐惧制止我。 又是一件我没有跟你们讲过的事情,这么想来,我实在是一个不够坦诚的人。 初一的时候,我妈妈生病了,也是癌症,很幸运的是可以治疗,出院那天,我以为我们一家三口又可以回到过去那样幸福的生活。可惜,很快,妈妈的癌症就复发了,癌细胞转移。然后,在妈妈住院一个多月以后,我爸爸不见了。 那段时间真的像噩梦一样,每天放学,我都跑去医院,看着妈妈在疾病和治疗的双重折磨下一天天越来越痛苦。这样的绝症会让人一点点变得丑陋,无论外表还是内心。妈妈有时会突然神经质的抓住我的手,说爸爸跟别的女人跑了,或者问我是不是她因为变丑了,才会让那个男人抛弃她。然后,有一天,我在学校接到林阿姨的电话,她告诉我妈妈去世了。我赶到医院见到了她的尸体,一点也不恐怖,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居然在想,终于,妈妈又可以变成温柔美丽的她了,她的灵魂是不是感觉到了解脱。 在林阿姨帮忙处理完下葬的所有事情以后,我才接到了我爸爸张建国的电话。他接我去了他在另一个城市的新家,他居然已经有了一个可以下地走路的儿子。我恶心的想吐。 我想我更深的恐惧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我害怕医院,害怕病床,害怕消毒水的味道。我害怕当我对抗不了绝望和无望的时候,我会不会扭曲成让你们害怕的样子,我害怕你们见到那样的我。我还害怕当我变得丑陋的时候,你们的内心会不会抗拒我,我会不会成为你们想要解脱的存在。我没有办法不害怕。 在我纠结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变得敏感变得神经质了起来,我开始不由自主得想让王怀安证明他爱我,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为我怀疑的的理由。我也不敢联系你,因为不联系就不会有让我意识到我们可能已经变得生疏的证据。 直到有一天,半夜我头疼睡不着,看着旁边即使熟睡也在皱眉的王怀安,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我已经开始在折磨他了。 我意识到,在久病的情况下还能互相陪伴的人们,一定是双方都有着强大的内心。而我很显然不是,我的内心住着枯萎而扭曲的另一个人。 所以我决定一个人走了,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发疯的女友提出分手,狠心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在那种你的前任怎么样了的话题下,王怀安大概会诅咒我吧。 但我相信我会变成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普通的前任,我们的爱情又不是生死绝恋的小说。 我希望可以这样。 怎么说了好多他啊,果然跟你就会想说好多好多事情。最想对你说的其实是谢谢,元宝。谢谢你一直对我那么好,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对不起,我做出了这么任性的决定,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发现我不在了,也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我给王怀安也写了信,怎么快要离开的时候总感觉很多话没讲完,不过我可能会跟林阿姨说,让她把信和我的日记都跟我一起烧了吧。 我现在在想办法怎么在我离开后可以不用通知张建国,我还跟林阿姨说可不可以火化后把我的骨灰跟土壤混合种一棵植物,但是还没想好要种什么。其实也有想过要捐献遗体,但是要张建国的签名,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写着写着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我怎么突然有预感 】 * 信在最后一句没有写完的情况下就突兀的结束了。 眼泪滴落到信纸上,晕开成一团,程圆仰起头用外套袖子捂住眼睛:预感什么啊!自私胆小的坏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后,程圆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她有许多问题需要问林阿姨。 第4章 第 4 章 已经到了傍晚,但槐宁的天依旧亮着。房子里静悄悄的,可以听见外面传来的学生结伴的笑闹声。 林阿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侧头望着阳台的窗户。她前面的茶几上空空的,只摆着一个白色的瓷瓶。 程圆走到林阿姨侧面的沙发坐下,她张口想要说话,所有的音节却又被堵在喉口。林阿姨这时才像是注意到程圆,她站起来,向着程圆俯下身子,抱了抱程圆。 “可以骂骂她。” 听到这句话,程圆刚刚停下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她怎么可以这样!” 林阿姨给程圆递了一包纸,挨着程圆坐下。 “槐宁真的死了吗?” 程圆哽咽着问道。 “四个月前走的。” “她生的病让她很痛苦吗?” “嗯,经常头疼。治疗也让她很痛苦,所以当效果不明显的时候她就回家了。” “她最后的时候丑吗?” “不丑。” 林阿姨指向桌子上的瓷瓶:“她在这呢,她到最后也没想好种什么,又不想埋到地下,也不想撒到海里,还笑着问我如果放在我家里的话我害不害怕。” “她怎么这么胡闹啊。”程圆看着眼前装在瓷瓶里的槐宁。 “她小时候就很胡闹,还会离家出走,到我家里来。然后问我,阿姨你是巫婆吗,就算是巫婆也收留她一晚吧。笑得我。” 林阿姨的眼神中带着怀念,“只可惜,命运太坏了了,对她和她妈妈都是。对该残忍的人不残忍。” “我去她...她爸爸好像还不知道?” "我们想办法瞒着的,能瞒多久是多久,不过现在看来他是一点都不关心这边,这样倒是正好。" 程圆躺在槐宁的床上,回过神才突然发现月亮不知不觉已经静悄悄地挂在天上——林阿姨那里还有槐宁家的钥匙,程圆就提出了想今晚住在这里。这里的装修风格与布局与程圆家的十分相似,甚至两个人的房间都拥有镂空星星图案的衣柜。可是槐宁的房间却并不温暖。 家是这样,因为人而有安心又好闻的气味,当人消失后,就只是冰冷的房间,哪怕因为定时的打扫并没有灰尘的侵扰。 这天晚上,程圆最后还是睡着了。 之后几天,程圆白天穿行在槐宁这座城市,晚上翻阅槐宁小时候的日记本。 楼下那棵日记里槐宁曾经爬上去给麻雀安鸟窝的槐树树杈上还有泥巴的痕迹;小区门口的豆腐摊已经换了地方,不过只是换到了小区的另一个门,买豆腐的叔叔对着老客户们说过几年他就卖不动了,孩子也已经去了大城市生活,大家纷纷让他好好锻炼身体;那个对槐宁来说有着泡沫一般美好回忆的动物园并没有像程圆想象中破落衰败,而是几度扩建改造十分热闹,并且程圆坚定地认为那只上年纪了瘦老虎就是日记里的“胖胖”...... 童年时候的槐宁每天有写不完的日记,记录不完的生活,有几本日记还有被批改的痕迹,每一篇都是一个优字。然后戛然而止。 大概这些是槐宁舍不得消除的痕迹吧。 程圆回去的时候只带走了槐宁写得信,那些日记也许更适合留在林阿姨这里。程圆坐在飞机上对手里折叠好的信纸发呆,她也没想明白自己把槐宁写给王淮安的信也带上是要做什么,但她的心里难受又不甘。 再次接到林阿姨的电话是一个月以后,槐宁父亲那边知道槐宁去世以后来大闹一通,夫妻俩来站在楼下,男的骂女儿不孝,女的骂林阿姨想贪了房子。程圆听到后急忙想要过去,可是再次请长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从林阿姨的语气听倒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是在汇报情况而已——槐宁父亲要要回骨灰然后土葬,因为槐宁以防万一提前买好了她母亲旁边的墓地,所以林阿姨也不用再因此跟他们争执什么,最后还说到她藏起来了一部分槐宁,要快一点选择好让槐宁种树了。 纠结来纠结去,跟林阿姨商量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了槐树。槐树是槐宁最熟悉的树了,又适合生长在她喜欢的城市,存活的几率大概能高一点。种树的地点在槐宁市唯一可以花钱申请个人植树的公园,每个月还需要交管理费。 种树的那天槐宁请了两天假赶过去,等到帮忙指导种树的工人走了以后,她们才把留下的小部分槐宁埋到土里。 程圆摸了摸看起来幼小瘦弱的树干和枝丫,一定要健康成长啊。 林阿姨说,这棵小槐树,以后不是陈旧的槐宁,也不是崭新的生命。程圆想,那它可能是抛却了槐宁所有沉重外壳而伸展的生命,可以不再那么悲伤的体验这个世界。 之后程圆的生活还是如往常,如果不是会时常和林阿姨通话,如果不是偶尔会去瞧瞧那棵树,一切就好像又如槐宁期望的那样——她要离开的悄无声息。那封属于王淮安的信被程圆放进了储物柜最上层的抽屉里,她担心自己难过起来一冲动就会拿着信去找王淮安。 她甚至拉黑了王淮安的联系方式,因为王淮安之前说希望能知道槐宁现在的消息,程圆害怕电话再打过来她没有办法说出槐宁还好好的幸福的活着。 程圆并不认为应该隐瞒,也不认同这样的爱,可她还是站在槐宁这边。 然而程圆从来没有预料到,有一天她会收到王淮安的婚礼请帖。 槐宁离开一年半的时候,程圆跳槽到了淮市的一家公司。而最近她们公司的项目的合作方的负责人正好就是王淮安。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不得不有些往来,很多时候王淮安的自然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正常的老同学而已,只有程圆始终是有些回避。 拿到请帖的那一刻程圆竟然觉得可笑,她怎么可能会去参加王淮安和另一个女人的婚礼呢。 婚礼的前一天,程圆坐在客厅的飘窗上看着窗外发呆,旁边是几罐空的啤酒。昏暗房间里的另一边,木质的餐桌上放着白色的请柬,信封上是镂空雕刻的精致图案,隐约可见里面的卡片——烫金色的新郎王淮安与新娘杨慧容。右边则是一张被折叠起来有些褶皱还有些透墨的信纸。 第5章 第 5 章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王淮安倚靠在沙发上,听着手机里反复传来的提示语音。这已经是四个月来他不知道多少次拨打这个号码,从关机到无法接通,再到空号。 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吧,槐宁。 王淮安环顾这个房子,从窗帘、沙发、餐桌、电视柜上摆放的玩偶、房门上黏贴的搞怪标语...每一个可以更换的家居用品都是槐宁与他一起挑选的。即便这是租的房子,他和槐宁也认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家。而明天他就会从这里搬走,他和槐宁也彻底结束了。 整理行李的时候也像是在整理回忆。第一次见到槐宁是在大一军训刚结束的那天,从操场到住宿楼的路上密密麻麻的人。他正与室友商量点外卖还是吃食堂,槐宁就这样闯入他的视线——她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军训服外套被拿在手里,她仰着头不知道是在看天空还是看树,然后突然跳起来成功伸手摘了一片树叶,一条足够向下延伸的树枝。他被这个瞬间吸引了注意力,挣脱室友一直跑到槐宁的前方然后转过身来,再像个傻子一样向室友挥手,借余光记住槐宁。 后来的某一天他走在这条路上,也鬼使神差地摘下了这里的一片叶子,然后悄悄地保存了起来。 真正认识是在志愿社团新成员欢迎活动上,他知道了她叫槐宁。他始终觉得是因为那天他们由于名字被大家起哄,才让槐宁很长一段时间都对他保持距离。 什么时候真正动心的呢,他也说不清楚了。也许最初闯入视线的那一刻就是了;也许是发现她其实有许许多多奇怪又可爱的小动作:傍晚天空有晚霞的时候她会一路望着天空走,上课的时候坐后排她也会看着老师时不时点头好像认真的听课,但实际上书都没翻开,就只是发呆时的伪装动作;也许是明明始终是冷淡不好接近的样子却在志愿给小学生上科普课堂的时候制作了超级有梗的PPT,在看望特殊人群学院的时候帅气的使用手语。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槐宁对这个世界是游离的,而他却相反,十分投入。因此,这份投入当然也包括拉着槐宁投入这个世界,完全向槐宁敞开的他的世界。 可是进入槐宁的世界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可以说是噩梦级别的难度。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那么强的挫败感,甚至会羡慕嫉妒另一个人。 所以那个周五现在想起来还是非常不真实。那天正好下午没课,他在篮球场打篮球,然后他在场边看见了槐宁,槐宁向他招手,又举起手机指了指,然后笑着走了。 他立马冲到篮球架下,从包里拿出手机。 【晚上有时间去吃火锅吗,今天程圆不在】 还在梦里?我还没醒?这是脑子第一个想法,然后就是肾上腺素的飙升以及甚至可以听见声音的心跳。 更像是梦的是在吃火锅的时候,他被告白了,在他差点要匆忙献出自己的第三次告白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睡醒,他甚至思考了半个小时,他和槐宁真的谈恋爱了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发生过。 和槐宁在一起了之后,一切都是那么普通那么不普通。他们一起把整个城市好吃的饭店小摊都吃遍了,体验了很多次从早到晚的逛街之旅,观赏了几十部在他原本的人生计划之外的恐怖片和血腥片,找到了从距离价格音源音响方方面面性价比最高的KTV······熟悉了对方的朋友,参与对方的社交活动,当然他的活动可能要多上那么一点点。 他和槐宁牵手,拥抱,亲吻,他也会和槐宁吵架,冷战,和好,他们是最普通不过的情侣而已,所以现在,他们也会分手。 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谁做错了吗?这几个月里他经常在想,反复地回忆槐宁走之前的每件事情,每个细节。 那天下班回家是什么样的?进门的时候他因为加班有点疲惫,没有关注窝在沙发上的槐宁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说了声我回来了就进屋换了衣服。然后也坐到了沙发上,电视放着电视剧。他没有说话,槐宁也没有说话,正在他准备打起精神说他在地铁上看见的好笑的事情时候,槐宁先语气平静地说:“你会一直爱我吗。” 那一刻他竟然隐隐感受到了恐惧和荒诞,他的生活好像突然发生了他不知道的变化,在他缺失的情况下发展了一段剧情。这是槐宁这周不知道多少次问类似的问题,他问过几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最后得到的回答却始终是没什么。他猜会不会是他妈说了什么,他们之去他家里吃饭的中途,他被公司叫走了,也许那个时候槐宁和他妈闹矛盾了。可是他也问不出来,只能保证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保证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但是好像都不起作用。 “槐宁,到底有什么事情?能不能不要拒绝沟通,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 是这句话吗,他想,是不是他不自知但是语气太凶了。因为在这句话说完,大概又沉默了两分钟后,他就听到了槐宁的声音:“······王淮安,我们分手吧。我们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哗”像是房屋倒塌,像是列车脱轨,原本确信的未来裂成碎片。 “你不要乱说话。” 他和槐宁从来没有说过分手,哪怕吵得有点凶的时候。所以当槐宁说出分手的时候,他竟然如同小时候第一次在幼儿园打碎盘子一样无措。可是幼儿园老师会抱起来吓哭的他说没关系,但是槐宁没有,槐宁第二天就离开了。 他第二天还去上什么狗屁班呢?他为什么要想着冷静想着逃避一天。我们不要分手,我不想分手,我会一直爱你,我们可以一起解决问题,这些话他应该在当时就直接说出来,而不是让它们无力的躺在微信聊天记录里。 电话打不通,微信被拉黑,槐宁公司的同事说她已经辞职,程圆说她们没有联系过······他猛然发现他找不到槐宁因为他从未真正走进槐宁的世界。他开始怨恨槐宁。 可他也还爱着槐宁。 所以他决定忘记槐宁。 第6章 第 6 章 婚礼在淮市的一家高档酒店举办,整个场所被装置的十分梦幻。香槟色的星星吊灯,用羽毛装饰的城堡景墙,郁金香与暖色小圆灯的花艺装饰。 程圆选择坐在较远的位置上,想要尽量避免遇见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她穿了一套很普通的裙装,自然地应付周围不熟悉的客人:“我们以前是大学同学,现在在工作上有些联系。” 大家都已入座,明亮的灯光暗了下来,随着钢琴声响起,新娘牵着父亲的手入场。程圆仔细的看着她,她很美,穿着公主一样的大裙摆婚纱,半披着的咖色卷发带着在灯光照耀下像是在闪烁的蝴蝶发饰,脸上是紧张而又幸福的笑容。 他们开始念婚礼誓词,原来他们相遇在一次普通却无法拒绝的相亲,本来只是应付父母的默契明局却意外成为彼此吸引的开端,她自信且落落大方,他阳光又十分幽默。因此父母满意,家世相当,彼此投缘,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幸福圆满的如同命运赠与的礼物。 程圆仔细看着屏幕上王淮安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中找出除了幸福以外的东西。可惜没有,也许是屏幕的分辨率太低了。只是他的神态,他始终向左微侧的身体,时不时看向新娘的动作,还是那样真挚。让人恍然。 其实槐宁与王淮安的约会有一小半应该称为他们三人的聚会,程圆基本上没有自己是电灯泡的自觉。她和王淮安经常在槐宁面前斗嘴,惹得槐宁笑得不行,然而一离开槐宁,两个社交达人却根本聊不起来,沉默的很有默契。在别人看来,他们是颠倒的天体规律,太阳被沉静的月亮吸引。 “你以后会和他结婚吧?”,程圆问旁边的槐宁。她们坐在学校操场上,王淮安组建得乐队刚刚表演完,帅气的键盘手穿着蓝色的短袖和黑色运动裤,小米色的皮肤黑色的浓眉,正笑着和身边的的队友说话。程圆看着好朋友看向对方的眼神,那么柔和。 “结婚······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的人生里会有这个选项。”,槐宁有些迟疑地说,“可能会吧。” “王淮安真牛啊。”,程圆感叹。 “说什么呢?”跟朋友们说完话的王淮安一屁股坐到槐宁旁边,把手上拿着的两个雪糕递给她们两个。 “我问她有没有想过你们以后的婚礼是什么样子!”另一个乐队开始演奏了,程圆只能大声地说:“可是张槐宁说她没想过哦!” “那有什么,可以现在想!”王淮安看着槐宁,用手比作喇叭也大声的笑着说。 也许是氛围太好,槐宁居然开始同样大声的说:“我希望是一个party,每个人都很快乐很自由!” “在室外在草坪上,用红色的玫瑰装饰!” “珍珠白色的鱼尾裙,程圆要做我的伴娘!可以吗,王淮安?” “一定可以。”他侧着身子,专注的看着槐宁,那双笑眼传达的是温柔并且坚定的承诺。 金粉色的晚霞让傍晚的天空美得有些壮观,学生乐队演唱着关于青春的歌曲,同学们或者像他们一样在草坪上结伴而坐,或者在跑道上推推搡搡的嬉闹,主唱有些颤抖却干净的歌声回荡在操场上。一切一切浪漫的刚刚好。 …… “靠,我也想和槐宁结婚。” “少做梦OK?” ...... 一阵欢呼声,原来动人的誓词环节已经结束,新郎新娘正在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祝福下亲吻,还有浪漫的音乐。 程圆想,原来一直对爱情抱有幻想的人,一直认为爱情应该至死不渝的人其实是她自己。只有她还没从过去走出来,所以她才无法认同在她心里曾经那么美好的故事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她才会参加婚礼,所以她才会带上那封信。 可是槐宁又何尝不是理想主义呢? 程圆悄悄走了,在新郎新娘要开始敬酒的时候。那封寄给她的请柬只是礼节,她和王淮安都清楚,借故不来参加这场婚礼才是最好的选择。 踏出礼厅的那一刻,程圆还是对这场婚礼有了些祝福。王淮安,至少你的结局是槐宁理想的样子。 同时,一张十分褶皱但是被折叠整齐的信纸轻轻落进了宴会厅门外狭小拥挤的黑暗中,之后的时间里,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到第二天它就会毫无声息的消失在垃圾场的大火中。 谁也不知道它有没有被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