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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干谒

作者:白酒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哄走了那哭啼啼的少年,谢白珩的神色顿时沉下来,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右手指骨的关节。这是前世思考时的习惯,做鬼时感觉不到,有了**凡胎,上辈子的那些毛病又肌肉记忆似的统统继承了回来,虽然这肌肉并不是他的。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很适应这个时代,即使前世的记忆仍是朦胧模糊的,有些东西却能够很自然地说出、做出,像条件反射一般,是认知之外的东西。


    在这场以陆则之为中心的“还愿”游戏中,发给他的角色牌是意料之外的,又偏偏是意外之喜。因为二十三年里,除开陆则之,他最熟悉的人想来非这位谢三公子莫属。


    陆则之独坐了许多个长夜漫漫,倾尽笔墨,一笔一划地将这个人的细枝末节工笔细描,形神俱现地呈给他看。谢白珩的一生,陆则之走了无数遍,身旁锁住的鬼也看了无数遍。


    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想,借身谢白珩,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许多恩恩怨怨,笔墨勾勒出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思酌片刻,他又发起愁来,“卒于三十六岁”,敢情这谢家三公子是个短命鬼,省试夺魁时已经年及二十三,不禁腹诽:死石头,你最好祈祷你选的角有成功的可能性。


    谢白珩脸上阴霾未散,回主卧换了套合眼的白底金线长袍,越发衬得芝兰玉树。他推门而出,淡淡扫了眼守在屋门口的丫鬟,问道:“你叫什么?”


    一句话竟惹得小丫头满脸通红地垂了头,带着含苞待放的娇羞答道:“回公子,奴婢唤流萤,是去年中秋公子醉了酒给奴婢取的。”


    谢白珩清了清嗓子,端正神色:“那什么,流萤,传管家备车,回国公府。”


    流萤应了声,少女心事藏不住,走前还不忘抬头望他一眼,眼里盛着一泓波光粼粼的秋水,含情脉脉。


    “……”


    他一时语塞,心道:这谢三公子的桃花真是旺得很。


    鞭扬嘶声,马蹄溅起飞尘,朱楼画阁勾勒出的京都繁华,打马车窗外倏忽闪过。谢白珩的心中平白生出些落寞,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京华风烟,如海市蜃楼一般,晃进眼里,却落不到实处。


    马车靠偏门口汉白玉制的下马石停下,谢白珩提袍入府,饶是他做鬼时跟了陆则之二十三年,见过的权贵府邸没有数千也有上百,也着实是被这江国公府的蔚为大观震了一震,飞檐斗拱,亭台水榭,一草一木似乎都是刻意雕琢的,将园林之美呈现得淋漓尽致。


    实在是,不像个将门世家。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下靠着祖荫袭爵的江国公谢铮,确实没有半分先祖提刀上马的胆气,一辈子过得规规矩矩,却也不温不火。谢家祖上本是江城布衣,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才攒下了赫赫军功,传到他这里,似乎是有了倾颓之势。


    世人皆道虎父无犬子,谁知犬父亦能生龙驹。谢家嫡长子谢白玦,不似他那窝囊老爹,是个真真正正有勇有谋的将帅之才,十五便能挽弓上马,驰骋草场,二十便跟着祖父杀入敌营,立下战功。二女谢白晗才气颇盛,早些年鹿戎之战凯旋,凭借一首《逐鹿》便将“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收入囊中。三子更是名满京华,诗词文章一但流出,惹万人争诵,拓本风行,京都纸贵之盛况由此而来。


    江国三谢——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只可惜,不是生在帝王宗室。


    这江国公府的结局,谢白珩在心里品了一道,只觉不是滋味。


    此时,他本应往前厅去,却突然停了脚。


    他不想去。一来宾朋满座,数百双眼睛盯着,言谈举止稍有不慎,容易露出马脚;二来他天性不喜这类恭维寒暄,趋炎攀附的场面,心中生恶。


    他停了,身旁跟着的小厮也跟着停了脚,见他沉默许久,便揣摩着意思开口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没有。”谢白珩答道,却一时半会想不出其他的后路。


    他瞟了眼四周,已经到了偏厅,长廊那头闪出道熟悉的天青色人影,好巧不巧,正是方才抱着他腿哭哭啼啼的谢白洺。


    谢白珩不动声色地唤道:“白洺。”


    那人似乎很是高兴,嘴角高高扬起,听到他的声音后更加喜笑颜开:“三哥儿!你来啦!”


    “什么事这么高兴?”谢白珩抬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偶然瞟到腰间玉佩已然换上了块新的。


    “你终于来了。快跟我来!”谢白洺伸手想拽他的衣服,却被谢白珩轻巧躲开。


    “刚换的,没轻没重的小崽子,别拽皱了破坏你三哥形象。”


    谢白洺眼看着又要憋红了,哼声道:“三哥你又嫌弃我!”


    “你就别逗他了。”偏厅里传出一道温和的女声,带着戏谑,“别说是皱了,阿珩你就是裹块破布也照样好看。”


    偏厅里走出道身姿绰约的人影,浅黛罗衫,巧梳云髻,仿佛是技艺极其高超的画师笔下的春兰,不作多渲染,一笔下去,便见风骨。


    想来这位应当就是谢家二姑娘——谢白晗。


    谢白珩乖巧地应了声:“阿姐!你怎么来了?可是专程来贺我的?”


    谢白晗弯了眉眼,笑道:“那金花帖子上写的谁的名字,便是来贺谁的。”


    女子归宁贺喜,当携夫同归。果不其然,偏厅里正坐着一位身形高大,眉目深邃的男子,那男子的长相不似谢白珩一般美玉无瑕,仿佛是经过沙场淬炼过的,带着风沙的印记。若他没记错,谢白晗所嫁,正是定远侯张绍嫡长子张定澜。


    张谢两家,自先祖同袍征战起,经三代,为世交。


    张定澜笑着走来,贺道:“恭贺阿珩夺得省魁!”


    “若是阿姐也能考科名,这省魁哪里轮得到我?”谢白珩略微挑眉,戏言道。


    谢白洺这孩子一根筋,听他三哥说什么都觉得有道理,当下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絮元姐姐上了科场,定能让一众男子都望尘莫及!”


    谢白晗不轻不重地敲了一根筋的孩子一下,佯怒道:“你三哥说风就是雨,这话若叫旁人听了去,能到御史台上写一笔。”说罢还横了谢白珩一眼:“你也是,一个月后就是御下殿试了,嘴上留点心。”


    “疼!”谢白洺冷不防被敲了一下,小白脸蛋皱成了一团。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重新落了座。谢白珩靠近谢白晗时骤然闻到了一股清苦的药味,在熏香的遮盖之下,不甚明显,好似错觉。


    他没有多在意,只是借着余光偷偷打量着张定澜。据陆则之所写,张家没落是在平定西部蕃族,定和契丹之后。


    张家镇守北部已久,如今张定澜回京,莫非边关已然太平?


    他正待开口试探,不料低头一扫,桌案边多了张竹纸礼笺,定是有人买通书童,趁奉茶时送上来的。他本不欲理会,却见那礼笺上的字实在是有些眼熟。


    谢白晗看他一眼,会心一笑:“阿珩在的地方,就有诗笺在。”


    “好诗坏诗,真情假意,一品便知。”他也不扭捏了,当场拆阅。贺诗内容具体如何他已然不在意,因为落款人的名字足够让他为之一颤。


    带着二十三的岁月压来,不是陆则之又是谁?


    “三哥儿,写的有这么好么,谁呀?”谢白洺凑过来,轻念出声,“江城陆则之?”


    谢白晗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这名字的来头,而后恍然大悟,轻笑道:“欸,不就是省试的亚魁。听礼部的王大人说,有两份卷子一骑绝尘,想来说的就是阿珩和这位陆才子了。”


    她指尖轻点桌案,话语里带着不解:“同为江城人,大概是想以同乡之名攀附谢家。只是以这样的才学,一甲已经是囊中之物,哪里用得着学布衣干谒?”


    张定澜听不来这些弯弯绕绕,只是调侃他:“阿珩啊,这状元之名可不能拱手让人了。”


    谢白珩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如沐春风,道:“状元自然是我的。阿姐,这诗写的好,正中我心意,我且去会一会。”


    债主都追上门了,怎么能不出面?


    江国公府偏门。


    将门高阶之下,一人负手而立。


    那人一身青白长衫,似一株清寒竹,与周遭矜奢浮华格格不入。朱门紧闭,陆则之的眼里愈发黯淡。


    “可是陆才子?”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一架马车经过偏门,不声不响地停在了不远处,轿帷轻抬,露出里头的一角绯红罗袍。


    陆则之应声走近,躬身作礼:“学生陆则之,拜见大人。”


    里头坐着的人并没回应,反倒是随侍的仆从走近了,那仆从是个长相十分俊美的少年郎,不似普通仆从一般布衣蔽身,用的是上好的衣料。少年道:“江国公府的三郎君谢白珩,平生最厌恶便是屈膝权贵。”


    车里人终于开了口,语重心长道:“这遍地朱紫的京都,朱门闭户,若愿簪花行路,要好走得多。”


    陆则之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低声应道:“学生受教。”


    “王大人真是好雅兴,什么金玉良言就他陆则之能听,我谢白珩不行?”谢白珩不紧不慢地出府迎客,恰好撞上一出好戏。


    谢三公子天生一双桃花眼,看狗也深情,此刻只是淡淡扫了陆则之一眼,竟把对方看得愣了神。他眯起眼,自然地搭上陆则之肩膀,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对方呼吸一滞。谢白珩将人带远了些,正色道:“王大人,陆兄可是我府座上宾,迎宾送客这种事,就不用您代为操劳了。”


    车轿里头传来了一阵笑声,王阔沉声道:“自然是不能越俎代庖了,那就恭祝三公子,金榜题名。”


    马车扬尘而去,带着主人的不满与深刻的敌意。


    据陆则之所写,春闱放榜当日,谢白珩为友人出头而得罪当朝参政王崇之弟王阔,后遭报复。只是没料想,这友人竟是陆则之自己。


    谢白珩暗自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身旁之人碍眼。


    白珩:看眼都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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