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瓦当积了层薄雪,慕容雪踩着墙角的老梅枝往上爬时,雪沫子簌簌落在后颈,凉得他猛地缩了脖子。
八岁的孩子身形瘦小,像颗被风吹到墙根的石子,指尖冻得发紫,却死死抠着瓦片的缝隙——这是他第三次偷溜出来,摸准了守卫换班的半柱香空隙,房顶的月亮,比冷宫窗棂里漏进来的,要圆上整整一圈。
“咔嗒”一声轻响,慕容雪刚探出脑袋,就见斜前方的屋脊上坐着个人。
那人穿件月白锦袍,袖口绣着云纹,腰间挂着块莹润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软光,和冷宫里褪色的旧衣、生锈的铜环完全不同,吓得他瞬间缩成一团,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瓦片。
“你是谁?”
清朗朗的声音落下来,慕容雪攥紧袖中刚编的草蚂蚱,腿还歪歪扭扭。他想起母妃的话:“冷宫里的人,要像墙角的苔藓,没人看见才好。”可那人只是转过头,眉眼在月光里模糊,眼睛却亮得很,像母妃故事里藏着星星的夜空。
他把草蚂蚱往身后藏了藏,抿着嘴不肯说话。直到对方往前挪了挪,语气软了些:“我没有恶意,就是在这里看月亮。你也是来玩的吗?”
慕容雪这才慢慢直起身,晃了晃冻得发僵的腿,学着戏文里的样子扬了扬下巴:“这是秘密。”见对方挑眉,他赶紧把草蚂蚱递过去,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母妃教我编的,给你。还、还会编蜻蜓,翅膀能晃。”
那人接过草蚂蚱,指尖碰了碰他冰透的手指,忽然笑了:“真好看,比宫里工匠做的还精巧。我叫秦闻,你呢?”
慕容雪的脸一下子绷紧了。母妃说过,绝不能告诉外人名字,更不能提冷宫的事。
他咬着唇犹豫了好久,手指把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角攥出褶皱,才小声道:“唤我阿雪就好。”
秦闻没追问,只是举着草蚂蚱对着月亮看,忽然问他:“你住这附近吗?我从来没见过你。”
慕容雪的心猛地一跳,慌忙点头又摇头,指着远处灰蒙蒙的宫墙含糊道:“我、我住那边,离这里很远。”他不敢说那墙里就是冷宫,更不敢说自己只能趁守卫不注意,才能偷跑出来看月亮。
那晚的月光软乎乎的,秦闻给阿雪讲宫外的集市有多热闹,有卖糖画的、捏面人的,还有会转圈的风车。慕容雪听得眼睛发亮,小手不自觉地揪着秦闻的锦袍下摆,把冷宫的十七根梅枝、冻裂的青石板,都忘在了脑后。
直到远处传来守卫换班的梆子声,慕容雪吓得一哆嗦,就要往梅枝上爬。秦闻忽然拉住他的手腕,指尖带着点温度:“阿雪,你还会来吗?我把糖画的样子画给你看。”
慕容雪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又想起母妃严厉的眼神,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顺着梅枝滑了下去。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摸了摸袖中秦闻塞给他的一块奶糖,甜丝丝的味道,让他把那句“想再来”,埋进了满袖的寒凉里。
第二日的月亮比前一晚更亮,慕容雪踩着梅枝往上爬时,怀里的草蜻蜓翅膀被风吹得晃了晃——他编了整整一个下午,连母妃叫他吃饭都差点没听见。
刚探出脑袋,就见秦闻坐在老地方,手里果然多了样东西。是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麻纸,展开时簌簌响,炭笔画的糖画歪歪扭扭,旁边还标着“龙形”两个小字,笔画稚嫩得很。
“阿雪!”秦闻转头看见他,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光,“我问了御膳房的师傅,糖画要这样画,等开春了,我带你去宫外吃真的。”
慕容雪爬到他身边坐下,把草蜻蜓递过去,指尖还沾着草屑:“翅膀能动。”秦闻立刻捏着翅膀晃了晃,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比我画的糖画好看一百倍!”
他说着摸出个小布包,里面的桂花糖糕还冒着热气:“御膳房刚做的,你快尝尝。”
慕容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咬下去时,甜香混着桂花香漫开,让他想起母妃去年晒的桂花干,只是母妃的桂花干,从来没这么甜过。
两人并排坐着,秦闻讲他养的兔子有多调皮,把太傅的书啃了个洞;慕容雪就听着,偶尔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糖糕的油纸。他不敢说自己住在哪里,也不敢说母妃的病又重了些,只觉得秦闻的声音像暖炉,把屋顶的寒气都驱散了。
没坐多久,远处就传来梆子声。慕容雪立刻攥紧图纸,起身要往梅枝爬。秦闻忽然拉住他的手腕,语气里带着点委屈:“你怎么每次都走这么早?再陪我看一会儿月亮好不好?”
慕容雪的动作顿住了,指尖冰凉。他不能说守卫快换班了,更不能说冷宫里的人,连多看一会儿月亮都是偷来的。只能低下头,小声道:“我……我要回去了,家里人等着呢。”
秦闻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追问,只是把糖画图纸又往他手里塞了塞:“那你拿着这个,明天一定要来,我给你带兔子形状的糖糕。”
慕容雪攥着图纸,点点头,顺着梅枝滑了下去。风卷着糖糕的甜香追上来,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秦闻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