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电城出来,天没彻底黑透,将暗未暗。
附近不好打车,朱闵跟导航走到站牌前,等四十分钟一趟的公交,脚下是被暴晒过的柏油路,踩着发黏,沥青味直冲鼻子。
马路对面,小女孩骑着爸爸的脖颈,手里挥着一个棒棒糖,被逗得咯咯直笑。
朱闵看着父女俩亲密互动,记起什么,算算日子,拨出一串座机号码。
待接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这个点张芳凡刚从社区下班,家里一般不会空着,朱闵耐着性子拨第二遍,听筒里传来弟弟朱阔的大嗓门:“谁啊?”
朱闵直奔主题:“阿姨呢?”
“朱闵?”朱阔反应好几秒,“两三年都没动静,你突然打电话干吗?一个人在外面吃香喝辣,也不管我们死活,妈白养你了是不是?”
朱阔又气又觉得稀奇,还想说点什么,被张芳凡打断:“怎么跟你姐说话呢?去把饭盛出来放桌上,赶紧的。”
朱阔混归混,在母亲面前鬼精,嘟囔了一句,拐去厨房。
张芳凡拎过电话,语气生份地喊了声“闵闵”。
朱闵还在上小学,张芳凡嫁进来,成了朱闵父亲的续弦。
朱闵父亲是个包工头,常年不着家,母女俩朝夕相处。小姑娘性格沉静,谈不上讨喜,张芳凡待她不至于掏心掏肺,好在面上过得去,没在吃穿用度上亏欠过她。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关系仍不算亲近,不温不火。
朱闵喊人:“是我,阿姨。”
“你这孩子,也不常联系家里,我还怪惦记。”张芳凡佯装关心,“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张芳凡试探道:“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可得及时说。”
“过几天是爸的忌日,我顺带问候一下您,没别的意思。”
张芳凡松口气:“我好着呢,说到你爸,当初说走就走,把咱们娘仨全丢下了……”
客套来客套去,离不开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朱闵听着长篇大论,无心应承。
张芳凡念叨完,提起:“对了……今早有人找上门,问你回家了没。”
朱闵轻屏住呼吸。
“那人走前还留了张卡,说是赵先生的意思。”张芳凡着急解释,“本来我没打算收,但你也知道,现在大环境不好,我每个月只领一些死工资,你弟弟马上上大学了,开销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芳凡同她讲话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出错得罪她,得罪她背后的赵关澜。
朱闵客气打断:“爸之前交代过,让我照顾好您和朱阔,这些年我也没做什么,这钱就当补偿吧。”
张芳凡忙应下,苦口婆心道:“男女间相处久了,哪有不吵架拌嘴的,闵闵啊,闹脾气解决不了问题,你该让让,该低头低头,毕竟好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阿姨。”朱闵情绪毫无波澜,“如果你亲生女儿给人当小三,你也打算这么劝她吗?”
那头一片寂静。
切断通话,公交姗姗来迟,朱闵随手往铁箱里投张十块钱纸币,坐到最后一排。
这地方偏僻,陆陆续续上来两三个人,司机不再等,猛踩油门驶离。朱闵上半身往前倾,耳鸣目眩,头皮一阵发麻,脑子里只剩张芳凡说的那些话。
往前追溯,这不是赵关澜第一次差人去江城。
上次是三年前,他们差点闹掰后。
和赵关澜在一起,起初乐多于苦,甚至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她没出社会就跟了他,见过的异性有限,赵关澜给人的印象超出认知,他不是学校里穿休闲装篮球服、一瓶不满的男生,他大她十岁,成熟儒雅,幽默风趣。
她原以为他们只有在床上才有交流,实际并不。
他会百忙中抽时间带她出去玩,陪她打卡年轻人爱去的网红餐厅;他记得她对什么食物过敏,记得她的生日和纪念日,不定期送礼物;她生病了,他守在床边,好声好气哄她吃药;他会在她做噩梦时,讲几个冷笑话逗她高兴。
赵关澜懂她的喜怒哀乐,物质上满足她的需求,体恤她的清高,在各方面为她保驾护航。
他让她有种自己在被好好珍惜的错觉。
后来相处久了,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渐渐浮现。
他不喜欢她社交,不喜欢她事事不报备,更不喜欢她穿稍微暴漏点的衣服给外人看。
有次同学聚餐,回来晚了,他在漆黑的客厅等她。他没疾言厉色,在她手机里安完定位,剥掉她身上的裙子,拿打火机点燃。
那簇火苗一漾一漾,朱闵觉得一颗心脏凉到极点。
类似的事多到数不过来,朱闵能忍则忍,唯一一次爆发,是她发现他把她服用的避孕药换成了维生素。
赵关澜不一定喜欢小孩,但他希望她给他生个孩子。
他不会和她吵,冷眼看她歇斯底里,最后安抚似的丢下一句别闹了。
朱闵像吞了团棉花,如鲠在喉。
趁他出差,她收拾好行李,一个人出去散心,想趁机和他断了。
几天后,张芳凡突然打电话,委婉提及赵关澜,问她是不是得罪了贵人——有人到单位闹事,上头怕影响不好,暂时停了张芳凡的职;朱阔学校那边也出了大大小小的问题,有待协商。
张芳凡从别人嘴里,添油加醋地知晓了她和赵关澜的事。
那时她太天真,以为可以干脆抽身。
张芳凡好面子怕惹事,对她避之不及,朱闵心里明白,不再联系家里。
她主动回到那个富丽堂皇的鸟笼,之后几年很少忤逆赵关澜,以他为中心,顺从忘我,被圈养,棱角慢慢被磨平。
她爱过赵关澜,也怨过恨过,现在只剩麻木和本能的忌惮。
回过神,朱闵用力掰开车窗。
安静吹了会风,捋清思路,她给赵关澜发信息,寥寥两行字:「别再去打扰他们,我和你现在互不相欠。」
一鼓作气发送,她才得以放松。
前不久,得知赵关澜要结婚,朱闵就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
她用最快的时间收集上桌谈判的筹码,规划行程,为自己铺好后路,有多远走多远。
以为这次已经谈拢,能和他彻底了断,朱闵没料到还有这桩后续,但绝不会重蹈覆辙。
她的前半生无岸无涯,像只镀层金身的断羽雀,虎口衔食,供人把玩。
时移世易,她想鲜活自由地活一次。
-
订完家电,方世易跑了趟建材市场,趁天黑前又去趟市监局,办理车辆维修设备的年检手续。
他接手修车行的年头不短,每年都要走一遍流程,熟练地配合工作人员填完表签完字,正要下楼,在走廊碰到来办事的市刑侦大队队长冯今怀。
简单打过招呼,方世易百无聊赖地晃了下手里的车钥匙。
冯今怀了然点头,目送他走远。
十五分钟后,两人在附近的车场碰面。
方世易认得冯今怀的车,越野型SUV底盘高,他身形颀长,手掌稍微施力,轻松倚坐到前盖上,整个车身随动作小幅度摇摆。
冯今怀倒没心疼爱车,问道:“脚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凑合,能正常走路。”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好生将养着,大热天的多注意点,刀口深,别感染了。”
方世易嘲道:“冯队,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上年纪了?”
冯今怀笑骂:“你小子少不识好歹。”
冯今怀将近五十,在队里是出了名的活阎王,敢打敢拼,有气魄有胆量,较起真来软硬不吃,这些年一直奋斗在前线,体格丝毫不输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方世易初到湘城那两年,大大小小什么工作都做过,赛车打擂、武术馆陪练、洗脚城领班、夜场安保经理,还给人当过保镖和打手。
有次节假日,正赶上警队惯例巡查,KTV包房里乌烟瘴气,一群人抱头鼠窜。方世易比警方先一步赶到,拽起一个年轻女孩的胳膊往出走,恰巧跟冯今怀撞上,两人无声博弈,你追我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之后发生过太多事,方世易在绿尾巷安顿下来,偶尔得冯今怀背地里的照拂。
雨刷器夹着装营业执照的透明袋子,冯今怀目光落到那处:“你那家店,开了有五年了吧?”
方世易说:“差不多。”
“可真有你的,没人要的破店都能给盘活。”
方世易笑了声:“那你看。”
有段日子没见,叙了会旧,方世易从钥匙扣卸下一个U盘,丢给冯今怀:“你要的东西——最早那批二手车的流向,还有买家的资料。”
“成,得亏你帮忙。”冯今怀没同他客气,“回头我叫人去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上个案子的漏网之鱼。”
“那是你们警察自己的事,和我没关系。”
方世易扭动两下发酸的脖子,准备回去。
冯今怀忽问:“你来湘城几年了?”
方世易表情没变化,烂熟于心:“八年了。”
“事情都告一段落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过一天算一天。”
“还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犯浑。”冯今怀皱眉,似嘱咐似训斥,“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要是有机会,就早点离开这鬼地方。选择权在你,不在别人。”
方世易没作声,囫囵摆摆手走人。
店里的设备要质检,今天没什么生意,趁等红绿灯,方世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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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员工群里转一笔账,叫他们早点下班,出去吃喝玩乐一条龙,费用他包。
群里立马炸开锅。
他扫一眼消息,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继续赶路。
快到家,天已经黑了,昏茫夜色晕染开。
方世易在路边停车,去超市买条利群,沿一条狭窄小道进小区,路过凉亭,被店里的员工胖仔和飞虎拦住去路。
胖仔拎两大包生鲜,塑料袋被撑得发白;飞虎一手拎烤锅,一手捧便携卡式炉,细胳膊细腿,出一层虚汗。
方世易挑眉:“涮羊肉不香?来堵我做什么?”
飞虎嘿嘿一笑:“张扬他们去吃了,我俩留下看店——再说了,大晚上的,哪能让易哥你一个人孤单寂寞,哥几个肯定来陪着啊。”
胖仔喘口粗气附和:“就是!”
方世易嗤笑:“也就这点儿出息。”
凉亭四面通风,石桌上摆了几盘下酒菜,地上啤酒摞成摞。
胖仔光着膀子,拿起铁夹,吭哧吭哧烤肉,锅里呲呲冒油,白烟飘散。
酒过三巡,飞虎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满脸通红地说:“易哥,前段日子我老娘生病,来城里住院,你没少帮忙。”他打了个酒嗝,眼眶红一圈,“大恩不言谢,我以后,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好好报答你。”
胖仔嫌他矫情:“你他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你懂个屁!我之前瞎混,没着没落的,要不是遇见易哥,现在指不定在里头蹲着呢。”
家里穷,供不起儿女上学,飞虎没成年就在社会上混,饥一顿饱一顿,发育不良,个头矮,身体照常人敏捷,曾干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劳改后托关系在湘城最大的夜总会做泊车仔,因为手脚不干净被人往死里揍,是方世易出面,把他保了下来。
从那以后,方世易身边多了这么一瘦猴,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杂七杂八的人和事占着脑容量,方世易腾不出精力回头望,可下午和冯今怀见这一面,有点不知滋味。他嚼几口花生米,无端问一句:“虎子,你跟我几年了?”
飞虎往前回忆:“得有六七年了吧。”
方世易勾起一边嘴角:“挺久。”
“甭管十年八年,我都赖着你,等以后娶媳妇了,我俩一起赖着你!”
方世易把两粒花生米弹他脑门上。
飞虎被弹得往后仰,颤巍着坐直了,自顾自说:“不过哥,我感觉你跟那会儿比,不太一样了。”
“哪会儿?”
“就刚认识的时候。”飞虎拿手背胡乱擦一下嘴角的油渍,“你当时不是在莽哥身边做事么?给他侄女当保镖……那会儿多生猛啊,脾气爆,贼不好惹,现在感觉更成熟了,摸不透。”
方世易不以为意:“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没年轻气盛过。”
聊到往事,飞虎话更多了,踩着石凳侃天侃地。
啤酒不够劲,胖仔去买了瓶白的,三人端着酒盅把酒喝个精光。方世易平时千杯不倒,今晚似乎心事重重,也有些上头。
小区路灯连成排,蚊虫笼罩在扇形光影下,埋头乱飞。
道上多出个人,穿水洗蓝的绸面长裙,身材盈握,气质清淩,和这市井之地格格不入。
方世易背风点根烟,缓缓呼出一口白雾,紧盯着不放。
胖仔和飞虎面对面划着拳,你骂一句我嚷一句,女人正好经过,听到动静偏头,视线从他身上略过,像没看见,又从容收回。
方世易笑得发邪,“嚯”地站起来,下了几节台阶。
女人脊背微微僵住,步履却不停。
“朱闵?”方世易慢悠悠喊她,嗓子被烟酒浸泡过,低醇沉闷。
下午,当着他的面,她给老板留了名字电话。
朱闵进退两难,不得不停下。
他比她高将近一个头,一身腱子肉,斜方肌不厚不薄,肩背肌肉线条流畅。离得近的缘故,那股压迫感再次袭来。
闻到浓郁的酒气,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唯一的想法是敬而远之。
凉亭里夹枪带棒的互侃声一下没了,飞虎挤眉弄眼,扯脖子高喊:“哥,咱这是去哪过春宵啊?”
方世易坦然得很,低头看她:“才回来?”
“嗯。”朱闵尽量维持客套礼貌,“有事吗?”
“透明人能有什么事?”
方世易吐掉烟嘴,拿脚碾灭猩红一点,把烟头踢到垃圾桶旁。
她波澜不惊,安静等后话,长发被夜风掀起,露出圆润小巧的耳垂。
夜晚、酒精和压力能轻易挑起男人的劣根性,他周身匪气,起了逗弄的心思:“早上一块儿出的门,还说要谢我,转眼就装不认识。”
“姑娘,变够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