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翌日,天光初亮,晨雾尚未散尽。
江府的门房刚卸下门闩,便见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已静候门外。
车旁立着一位青衣小帽、神色恭谨的书童,手中捧着一份紫檀木拜帖,在清冷的晨间显得格外郑重。
“清河王家,王弘川,特来拜会江老大人,请教学问。”书童声音清亮,礼数周全。
门房不敢怠慢,连忙接过那沉甸甸、散发着淡淡檀香的拜帖,快步向内通传。
消息很快传到婉清所居的“听雪轩”。
此时婉清正临窗习字,闻听禀报,笔下微微一顿,一滴墨迹在宣纸上悄然晕开。
王弘川。
清河王氏的嫡系继承人,年仅十八便已才名远播,被誉为“清河第一公子”。
“他竟来得如此之快。”
婉清放下笔,眸光沉静,昨日文昌阁风波,她预料会引来关注,却未想到最先登门的,竟是这位家世、才学、容貌皆属顶尖的王家公子。
其意图,耐人寻味。
“告诉祖父,我稍后便去。”她淡淡吩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前厅之中,江枫已端坐主位。
对于王弘川的清晨来访,他略显意外,却也不失礼数地接待了,王家是清河望族,王弘川本人风评极佳,并非孟浪之辈。
片刻后,婉清款步而来。
她今日并未刻意装扮,只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面长裙,乌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起,余下青丝垂落肩背。
脂粉未施,却越发显得肌肤莹透,眉眼如画,昨日那惊世骇俗的锋芒似乎已被妥善收敛,只余下书香门第千金应有的清雅与沉静。
她步入厅堂,对着祖父盈盈一礼:“祖父。”
然后,才转向客座上的王弘川,微微颔首,姿态疏离而礼貌:“王公子。”
仅仅一个照面,一声清冷平淡的“王公子”,王弘川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半拍。
昨日其是他也在文昌阁,但是因倍感无趣,就早早离开,并未看见后面婉清露出真容,但是隔纱惊鸿一瞥,已觉惊艳无双,今日近在咫尺,方知何为真正的人间绝色。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精确形容的美,清冷如冰雪初霁,皎洁似月华流转,偏偏又蕴藏着渊深似海的智慧与洞悉世情的冷静,形成一种极其独特而致命的吸引力。
他素来自持,心高气傲,寻常女子难入其眼。却不想,心动只在一瞬,且来得如此汹涌磅礴,几乎要将他整个吞没。
王弘川迅速起身,压下心头的悸动,拱手还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弘川冒昧来访,打扰江小姐清静了,昨日文昌阁闻听小姐高论,茅塞顿开,回味无穷,心中尚有几点疑惑,辗转难眠,故特来请教,唐突之处,还望海涵。”他言辞恳切,目光清正,全然一副真心求教的学子模样。
江枫捋须微笑,对王弘川的谦逊知礼颇为赞赏:“弘川公子过谦了,清儿年幼,些许浅见,能得公子如此看重,是她的荣幸。你们年轻人,正当切磋学问,互通有无。”他自是乐于见到孙女与这等优秀才俊交流。
婉清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弘川身上,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暗纹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雅,眉宇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确是人中龙凤,风采非凡。
然而,婉清心中并无半分涟漪。
她看到的,首先是“清河王氏”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巨大能量——人脉、财力、在清河的根基与影响力,其次,是王弘川本人所展现出的才华与潜力,一个极好的……合作对象。
或者说,未来可能的重要助力。
“王公子请问。”她声音平淡,示意王弘川坐下。
王弘川依言落座,斟酌片刻,便将从昨日辩论中延伸出的几个问题娓娓道来,问题提得极有水平,既显示了他自身的深思熟虑,又确实切中了婉清那套“王霸相辅”理论中几个值得深入探讨的关键。
婉清心中微动,此人倒非徒有虚名。她敛目凝神,略一思忖,便从容应答。
婉清言辞精炼,引据翔实,逻辑缜密,往往三言两语便能直指核心,将复杂的问题剖析得清晰透彻。
厅内一时间,只剩下她清越平静的声音,以及王弘川偶尔的追问与感叹。
江枫在一旁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这孙女的才学见识,每每都令他这祖父都感到惊叹,而王弘川的认真与悟性,也让他颇生好感。
王弘川则是越听,心中震撼与倾慕愈深,原本或因那惊世容貌而心动,但此刻,真正让他心神为之吸引、甚至有些沉醉的,是她头脑中浩瀚的知识、敏锐的思辨与那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光芒。
与她交谈,如同探索一座无尽宝藏,每一步都能发现新的惊喜,引人入胜,无法自拔。
王弘川看向婉清的目光,逐渐染上了更为深沉复杂的情感,钦佩、欣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渴望能更近地接触这轮清冷又耀眼的明月。
婉清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目光的温度变化。她心中了然,却无丝毫波动,依旧冷静地掌控着谈话的节奏与深度,既展示足够的价值以吸引对方,又巧妙地保持着距离,不流露任何超出“学术探讨”范畴的情绪。
约莫一个时辰后,王弘川虽意犹未尽,却也知不宜久留,起身郑重告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叨扰已久,弘川受益匪浅,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机会,还望再向江小姐请教。”
“王公子客气了。”婉清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却疏离。
送走王弘川后,江枫对婉清笑道:“王家子不错,才学人品,皆属上乘。清儿可多与之交流,于你亦有裨益。”
婉清垂眸,轻声道:“祖父说的是,王公子确是难得的人才。”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而人才,是有他的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