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霁月的突然出现,让场中局势陡然一变。
柳三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温姑娘终于肯现身了。宗主一番美意,姑娘何故拒人千里?”
温霁月并不看他,只将玉笛横在身前,侧头对身后的温叙白低声道:“可还撑得住?”
温叙白咬牙压下左臂经脉传来的刺骨寒意,以及那因温霁月出现而愈发纷乱的心绪,沉声道:“无妨。”她上前一步,与温霁月并肩而立,银川刀锋重新指向敌人,“小姨,你退后,我来。”
温霁月却微微摇头,目光扫过那持棍壮汉与干瘦老者,声音清冷如故:“‘疯魔棍’胡铁,‘五毒手’钱老幺,还有你柳三变。血莲宗为了请我,倒是舍得下本钱。”
柳三变折扇轻摇:“温姑娘既知我等名号,当知今日之事难善。不如随我等下山,也免动干戈,伤了和气。”
“和气?”温霁月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讥诮,“血莲宗与我温家,何曾有过和气?二十年前玄冰宫旧案,莫非柳先生忘了?”
柳三变面色微变,干笑两声:“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宗主求才若渴,对姑娘绝无恶意。”
“是么?”温霁月不再与他多言,转而看向那一直沉默的“五毒手”钱老幺,“钱老先生,你掌中‘赤蝎粉’虽毒,却惧寒凉。若以冰魄内力催发‘寒竹引’,不知能否将你掌中毒素反逼回去?”
钱老幺瞳孔骤缩,笼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温霁月又对胡铁道:“胡先生棍法刚猛,可惜左肋三寸处旧伤未愈,运气至‘期门穴’时必有凝滞。若此时以柔劲点你‘章门’,不知你这根熟铜棍还舞不舞得动?”
胡铁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他左肋旧伤是极隐秘之事,竟被温霁月一语道破。
温霁月最后看向柳三变,语气平淡:“柳先生‘千幻扇法’精妙,可惜过于追求变化,根基稍欠。若遇真正高手,以拙破巧,专攻你‘气海’、‘关元’二穴,不知你能撑过几招?”
她三言两语,竟将三人武功弱点一一指出,语气从容不迫,仿佛在谈论天气。柳三变脸上笑容终于挂不住,折扇“唰”地合拢,眼中寒光闪烁:“温姑娘好见识!不过,见识归见识,终究要手底下见真章!”
他话音未落,身形一晃,折扇疾点温霁月胸前大穴。他看出温霁月不通武艺,意图先擒下她,逼温叙白就范。
然而他快,温叙白更快!
几乎在柳三变动身的刹那,银川刀已化作一道银虹,后发先至,刀锋凌厉,直削他手腕。这一刀含怒而发,带着刺骨寒意,竟比平日更快三分!
柳三变大惊,急忙撤招回防,折扇与刀锋相撞,发出“铮”的一声脆响,他只觉一股奇寒内力透扇而来,整条手臂都微微发麻。
与此同时,那胡铁与钱老幺也同时出手。胡铁铜棍横扫,势大力沉,直取温叙白下盘;钱老幺则双掌翻飞,腥风扑面,抓向温霁月肩头。
温霁月虽无内力,身法却异常灵动,足尖一点,已轻飘飘向后滑开数尺,恰恰避开钱老幺的毒掌。她手中玉笛同时扬起,并非攻敌,而是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地点在胡铁铜棍的力弱之处。
“叮!”
一声轻响,胡铁只觉棍身传来一股巧劲,原本沉猛的力道竟被带得一偏,“砰”地砸在旁边的青石地上,碎石飞溅。他旧伤处果然传来一阵刺痛,气息为之一窒。
温叙白得了这片刻喘息,刀势再变,不再与柳三变缠斗,反身一刀“冰河倒泻”,刀光如匹练般卷向钱老幺。钱老幺忌惮她刀上寒气,不敢硬接,急忙后撤。
温霁月的声音适时响起,清冷而稳定:“叙白,左三,震位,攻其‘曲池’!”
温叙白想也不想,依言变招,刀尖微颤,划过一道诡异弧线,直刺钱老幺右臂肘弯。钱老幺正自后撤,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避无可避,只得勉力侧身。
“嗤啦”一声,衣袖被刀气划破,钱老幺只觉右臂一凉,一股寒气已侵入经脉,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掌中毒粉险些撒了自己一身。他又惊又怒,急忙运功逼毒。
“身后,坎位,回刀格挡!”温霁月再次出声。
温叙白听风辨位,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向后撩去,“铛”地架住了柳三变悄无声息刺来的扇骨尖刺。
两人一攻一辅,配合竟是天衣无缝。温叙白刀法狠辣凌厉,内力虽受制约,却将冰魄玄功的阴寒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温霁月眼力超卓,虽不能亲自对敌,却能于电光石火间窥破敌人破绽,以言语指引,每每料敌机先,让温叙白总能以最小的代价化解危机,甚至反伤敌人。
柳三越打越是心惊。他本以为温霁月不过是个知晓武功理论的弱质女流,温叙白又身有隐患,拿下她们易如反掌。岂料这女子智计如此可怕,三言两语便扰乱了胡铁、钱老幺心神,更在战局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温叙白此子,年纪轻轻,刀法内力竟已臻此境,尤其那冰寒内力,实在难缠。
他心念电转,知今日难以得手,再拖下去,恐怕自己三人真要栽在这里。当下虚晃一招,逼退温叙白,喝道:“风紧!扯呼!”
胡铁与钱老幺早已萌生退意,闻言立刻猛攻几招,转身便向山下掠去。
温叙白正要追击,却被温霁月拉住:“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温叙白停下脚步,看着三人狼狈逃窜的背影,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并非因为脱力,而是因为方才激斗中强行压制内力反噬,此刻那阴寒气息在经脉中窜动得更厉害了,左臂冰斑处传来阵阵刺痛。
温霁月转向她,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和微微颤抖的左臂,眉头紧蹙:“你内力反噬又加重了。”语气是肯定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
温叙白避开她的目光,强自镇定:“我没事。调息片刻便好。”
“还在逞强!”温霁月语气微沉,伸手便欲扣她腕脉。
温叙白却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后退半步:“小姨!我……我自己能处理。”
温霁月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眼中那抹复杂难明的抗拒与疏离,心中莫名一刺。她沉默片刻,缓缓收回手,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清冷:“随你。”
她转身,走向那些受伤的哑仆,查看他们的伤势,吩咐下去善后,不再看温叙白一眼。
温叙白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那背影依旧挺直,却仿佛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孤寂。她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伤了小姨的心,可她能如何?难道要让她探出自己的脉象,发现那日益严重的隐患,然后看着她为自己忧心忡忡,甚至……因为这份担忧而更加靠近,让自己那份悖逆的心思更加难以抑制吗?
她不能。
血仇未报,自身难保,功法反噬如同悬顶之剑,她有什么资格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她紧紧握住银川刀,冰冷的刀柄传来坚实的触感,仿佛这样才能稳住她摇摇欲坠的心神。父母的仇,玄冰宫上下百余条人命的债,像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现实的血色之中。
她抬头望向北方,那是玄冰宫旧址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爹,娘……孩儿定会手刃仇敌,重振玄冰宫声威。”她在心中默念,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纷乱的情愫强行压下,“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我。”
然而,当她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扫过那道正在细心为哑仆包扎伤口的白色身影时,心口那无法言说的刺痛,却比左臂经脉的寒意,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
夜色再次降临。
温叙白盘膝坐在房中,尝试导引内力,试图化解那丝阴寒气息。然而几次尝试,非但未能成功,反而引得那气息更加躁动,左臂冰斑隐隐有扩大之势,刺骨的寒意甚至开始向肩胛蔓延。
她额上渗出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起怀中那颗赤阳丹。程老爷子医术通神,或许……
她取出玉盒,看着那颗赤红色的丹药,犹豫不决。程家与温家是旧识不假,但人心难测。这丹药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催命的毒饵?
正当她犹豫之际,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她心中一凛,握刀低喝:“谁?”
窗外沉默片刻,一个刻意压低的、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哽咽:
“少主……是您吗?属下……属下终于找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