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屿愣了半拍。
再回想过来不对时他已经和窦延登上了摩天轮前的铁楼梯。
哐哐的声音撞进耳朵里,陶屿冷不丁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倒是吓了后边的窦延一跳:“你咋了?”
“没咋。”
“你就当做我间接性抽风吧……”
大作家略微僵硬的转过头,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实则心里已经在呐喊了:
为什么这人可以同一个男人毫无负担地答应去过二人世界这种提议啊?!
而且,更无法饶恕的是——他为什么鬼迷心窍就这么答应了?!
靠。
他是真的有点怕高啊……
前者或许还可以定义为他在咬文嚼字,职业病在这时占了上风,但……
“微信到账60元。”
金钱到账的声音唤醒了沉迷于碎碎念的大作家。陶屿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付过款的窦延——某人噙着笑,把手放到他的后脑勺,把人转了回去:
“往前走,马上轮到我们了。”
陶屿的耳垂再一次地热了起来。
不过他把这仍然归结于逐渐躁动的气温惹的祸。
厚重的红地毯消去了吱呀作响的脚步声,只剩下眼前庞然大物运转的动静。他们前面还有两组人——一家三口和一对情侣。
啧。越看越不对……
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坐摩天轮怎么看怎么别扭。陶屿心道。
摩天轮的吊厢缓缓向前,逐步升高,前面两对人纷纷上了摩天轮。工作人员挥挥手让他们两人向前,随后打开了一眼看上去就不算很结实的门锁,摆摆手让他们上去。
吊厢轻微晃荡,陶屿迫不得已进了来——他觉得自己就像被迫进了展示柜的一件商品一样,被封在四面透明的环境里,供众人观赏。
刚坐下,手指紧紧抓着座椅的边缘,低着头,不自觉咬着下唇。玻璃窗上贴了一层蓝色的薄膜,显得厢里光线更暗。
“小作家。”
“嗯?”
“看我。”
陶屿抬头。一双凤眼在屏幕后笑盈盈看着他。
关门,上锁,十秒时间凝聚在一瞬。
吊厢两端,两双黑色瞳孔隔着镜头渡过启程。
吊厢逐步上升,铺在地上的红毯从视线里逐渐消失。陶屿突然意识到某人正在干着什么,立刻拿手去挡了镜头:
“诶,不是,窦延你干什么呢……”
“不说不会拍我的吗?”
窦延反应迅速,躲开了陶屿偷袭的手,眼睛眯着笑,“我说我真没拍你,你信吗?”
“不信!”陶屿斩钉截铁,“你要是真没拍躲什么?给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小作家你就那么不信任我?”懒懒的调子里透出一股轻轻的责怪意味,眉毛一挑,“我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取得你的信任吗?”
“唉——有点挫败感是怎么回事……”
什么挫败感……陶屿揉了揉再次变红的耳垂。
“你给我看看你就取得我的信任了,”陶屿再次伸手,眉毛一挑,半站起身来,“我发誓。”
“哐当。”
似乎是老天爷觉察出某人的诚心不太够,吊厢的重心在这一刻似乎偏向一边,发出钢铁摩擦的声响。
陶屿一屁股坐了回去。一秒呆若木鸡。
老天爷我可是诚心诚意的好不好?!
“被吓到了?”
某人的渣男音一旦低了下来,便是懒洋洋中带了点温柔的意味,一边安慰着大作家,手上动作没停,把手机从稳定器上拆了下来。
陶屿深吸了口气。他咬了咬嘴唇,看对面坐着的人接下来的举动。
窦延盯着大作家的眼睛,眼底没藏住笑意。动作灵活地把手机翻了个面,把正面对准陶屿,抬了抬下巴:“那就请小作家检查检查吧。”
大作家看着手机两秒,眼睛唰一下睁大。随后摇了摇头,把手机推了回去,“嗯……我还是相信你的。”
“而且现在在摩天轮上你——不拍素材?”
“真贴心啊小作家。”窦延挑挑眉,表情有一瞬间的惊奇,但还是把手机拿了回来,重新安回稳定器上,“不是我不想拍,是条件有限制啊,”修长的食指点在玻璃上,“看到没,这玻璃上覆了一层蓝色薄膜,不太好拍。”
“不过……你安在手机上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
“偏振镜,你可以理解为提前给拍的视频加了个滤镜。”
“哦——”
躁动的温度越演越烈,不知是离太阳越来越近,还是体温在逐渐上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大作家试图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放到聊天上,以此来吸引火力,不再想此刻处境;窦延则是一直笑着,偶尔逗逗大作家,但也过的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陶屿手上的力道逐渐松开,在聊天间隙不自觉瞥了一眼外边儿。
吊厢已经悬在半空,像只被束缚的鸟儿妄想冲破天际,离地面越来越高。旁边的过山车的高处的轨道逐步变得清晰。
陶屿不敢再动,生怕这吊厢再晃一下,就只好老老实实坐在像公园长椅的椅子上。眼睛也不敢随便乱瞟,生怕自己到处乱看直接仰头倒过去。
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上来!好高啊!
陶屿咽了一口水,上一秒说了什么也记不得了,一瞬间正襟危坐。
“这个高度,你身后看得到滇池了小作家。”
“嗯。”但聊天似乎没断。
树像地表钻出的苔藓,人群像地面涌动的蘑菇。远处的别墅连成排穿成线,坐落在滇池周围,蓝色的薄膜给世界染上一层盈盈的蓝,阳光被过滤,只剩下安静的,不那么扎眼的世界。
“真不打算看看吗?”
“我怕我等会儿看一眼就昏过去,不然还得辛苦你把我弄下去……”
“小作家你这么怕高?”
“其实……也不算特别怕……?就是会出现心跳加速大脑空白呼吸急促等一系列问题……而已。”
“既然都会出现呼吸急促的问题了,”窦延顿了顿,“那你还低着头,不是更不利于呼吸吗?”
“抬头。”
得到指令似的,陶屿一瞬间抬了头。
窦延的手机被他拿着放到了他面前。
眼神上瞟,还有一双含着笑的眼睛盯着他。
陶屿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期待。
他低下头看那屏幕。
画面上是他靠在椅子最里边,一手撑在椅子上,另一只手自然垂落,被藏在了冲锋衣下。照片看不到,但陶屿知道,他那只手到现在都还死死抓着椅子边缘。
皱起的眉头在背光处显得不那么明显。灰色冲锋衣敞着,窦延送的吊坠搭在了短袖外边儿。因为坐在一侧,大半空间被他让了出来,于是窗外景象被很好的展现了出来:
团状的云挤在一处,是无瑕的白。远方高楼林立,闪着蓝色的光;车水马龙,热闹的城市在这一刻尽收眼底。近处是绿,连带着滇池都被抹上一层不明显的翠色。
这是不知道窦延给他拍的第多少张照片。
嗯?怎么数起这个来了……
陶屿看到了他们方才还呆着的滇池岸边,窦延几乎是把四周360度都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供他看。阳光正好,洒落湖面,撑伞行人三三两两,玻璃隔绝了一切声响,只剩下窦延的声音:
“你身后的那座山,很像一个躺着的人。”
“不是说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吗?”抬头,大作家把手机平稳地还了回去。
“那也只是百年之约啊,”窦延身体向后,凤眼里噙了点笑意,靠在椅背上,“这不快了吗?”
“也是。”陶屿点点头。
大观公园的确不小,方才他们走过的只是一小部分。接近摩天轮的最高点,整个公园才能一览无余。过山车已经距离他们很远了,向着窗外望去,头几乎连着天;手一伸,几乎可以摸到那云。
窦延仍旧一搭没一搭同陶屿聊着天,从背后那座山聊到之后几天的计划,聊到大作家的写作计划,聊到窦延的视频拍的如何了——总之想到什么聊什么。
“已经过了最高点了,”窦延在忽然插了一句,“在往下走了。”
“在往下走了吗……?”
明明感觉没过多久……
“这下感觉好点没?”一个始所未料的问题。
“啊?嗯。那个……”陶屿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怎么了?”窦延随意伸了个懒腰,“想和我说什么?”
“我确实有点怕高,但是没和你说,刚才谢谢你陪我一直聊天吸引我注意力。”
“不用谢啊,”窦延眉眼弯弯,“你能主动坐上来克服自己的恐惧,我陪你聊天是应该的。”
“人谁没个怕的东西嘛,能主动迈出这一步,小作家你很厉害。”
窦延的话把陶屿后面想说的全部堵了回去。正准备张嘴说些什么,陶屿又把话全部咽了回去。
算了。
随后的时间在窦延开玩笑中度过,以至于陶屿对窦延的印象再次刷新了一番。甚至出吊厢门时陶屿真没忍住给他了一拳:“不是,你从哪里听的这么多烂梗,储备量还这么丰富。”
“网上听的,”窦延的笑在阳光下更显得灿烂,“不过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也不是不喜欢,”陶屿笑着跟在后边儿,从铁楼梯上上去了,“就是从来没一次性听过这么多个。”
“涨见识了。”大作家最后总结到。
顺着游乐场继续向前,也就没什么好玩儿的项目了。那几个高空项目鲜少有人去碰,低空项目又有几个小朋友在外面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母。
陶屿……大作家心里自认为他已经不再是小朋友了,和真正的小朋友去挤一个游乐设施干什么。于是只消看了几眼,就顺着人群继续往前。
越过一座桥,转过几个弯,再一直向前,很快到了公园门口。
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四点五十。
“窦延,到公园门口了。”
“嗯,接下来我们去老街?”
“嗯……都可以,看你吧。”
一边说着,两人的步子往来时的地方走。交通仍然被管控,窦延带着陶屿只好往前方不远处的公交站去。
五分钟后。
“尾号xxxx是吧。”
“嗯,没错。”
陶屿坐在熟悉的后排打开了窗,清凉的风扑面而来。方才公交站椅子上坐了位岁数很大的老奶奶,杵着根拐杖颤颤巍巍走过来,被陶屿扶着坐下后,还一个劲儿让他们俩也坐。
陶屿当然是听不懂的,多靠了旁边那位姓窦名延的翻译。
车子往人群反方向而去,绿树成荫的街道上甚至不需要空调。一路上某人没再和司机交流,玩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时间下午五点,两人都不太饿。
于是一拍即合,把老街附近的翠湖公园也一并打卡,省得再跑一趟。至于晚饭究竟吃什么,那也就到时候再说。
陶屿放弃了他的过桥米线。
米线哪天吃不行?偏偏非要今天吃。再说了落地第一顿,就冲着那六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也得好好款待一番自己。
大观公园到翠湖公园,3.8公里,开车过去15分钟。路况不算很好,赶上了旅客来袭的**,于是只得在半路停下,步行到了大门。
翠湖公园南门外一条街,陶屿一眼扫过去,多半都和菌子火锅有关。
“小作家想吃菌子火锅吗?”
等车辆缓行,俩人夹在人潮中间时,窦延在陶屿耳旁问了一句。
“有机会可以尝试一下。”陶屿对吃的一向来者不拒,也热爱尝试新事物。
“好,等会儿逛完翠湖我们就出来吃。”
“行动派啊你,所以刚才在车上你在看菌子火锅。”
“观察力不错嘛。”窦延点了点头,笑容灿烂。
人声鼎沸,门口不少游客在拍照。窦延本是想给大作家留下张照片的,但奈何某人提早识破了他的伎俩,一溜烟就到了公园里边。
挑眉加抱着手,算是很挑衅了。
“对拍照这么不情不愿?到了某个地方都不留下点照片?”
“啧,你怎么跟我妈一样……”陶屿一个眼神怼了回去,撇了撇嘴,“你还不是没给自己留照片,还说我呢。”
“我就是不爱拍照怎么着吧?来吧,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不照就不照呗。我又不会逼你。”
“嗯——这话我爱听。”
于是大作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某位知名UP主眼里像只被顺了心意的猫,头顶那簇呆毛一蹦一蹦,神似条灵活的尾巴。
“这个花叫什么名字啊,怎么长的那么啊……”
“诶这不是一串红吗?和我玩的游戏里长得一模一样!”
“一串红?”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陶屿尽量挑着人少的边缘走。正碰到两个女孩子准备拐弯让路时,陶屿耳里落了这么两句话。
打开百度识图一看,哟嚯,还真是。
光影交织处,赤色被光照亮。生命的脉络在这一刻清晰可见,叶片几乎透明,蓬勃的生命力上是悦动的鲜红,红的亮眼,红的令人挪不开眼。
陶屿把镜头拉大,对准一朵偏偏特立独行的——立在光影分界点上,站的挺拔,高出身边花一截。
“陶屿?”
是窦延的声音。
来不及再斟酌拍摄角度。
咔擦。按下快门键。
陶屿一抬头,把手机揣回兜里:“这儿呢!”
十步路之外,窦延站在卖簪子的小摊前等他。因为鹤立鸡群的身高,陶屿几乎是一眼瞟到了。
“刚拍照呢,忘了和你说了。”
“我还以为你跑丢了。”陶屿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看向窦延。
“我又不是小孩儿了……”
“在我这里是。”窦延十分肯定。
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看在今天安慰我的面子上。
重复的莲花景观开了又开,看了又看。翠湖这边的莲花池没大观那边大,人又多,陶屿索性就没跑到池子边再去凑热闹。
人相较于大观公园那边翻了一倍不止。明明不是暑假季,但作为著名的旅游城市,仍旧是热闹非凡。陶屿紧紧跟在窦延后边,生怕一个人潮过来两人就走散了。
下午五点的光淋在枝头,散落在人潮里,丁达尔的出现正好,穿过柳梢枝头,射进小摊上摆着的小陶笛上。
尼泊尔手工羊毛毡、云南扎染、木制手串,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拥挤的人群一直向前,绿色环抱中是鲜艳的一团红——远看是一团火热的暖色,近看却是画廊顶上顶着个红的橙的白色的花圈。
“云南果真是个真花比假花更便宜的地方。”陶屿抬起头看着那花,扯了扯窦延的衣角。
“嗯,的确如此。”顺势比了个OK,表示他已经完成了组织交给他的拍照任务。
陶屿回了个大拇指回去。
为了避免走失风险,陶屿索性直接牵着窦延的衣角走。辗转在画廊之间,不多时转过几个弯,湖心亭和观鱼楼就出现在眼前了。
不过没等他们走近——
“无花果树……?这棵无花果树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啊,怎么那么多人拍?”
“拍的不是树,是松鼠,”窦延夹着大作家的双肩,把人往没人的地方带了带,“诺,看到没,在树枝上。”
“哪儿呢……?”陶屿眯着眼睛,对寻找这件事付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努力,“没看到啊。”
“看这里,”肩膀忽的被拍了一下,陶屿的视线就被手机屏幕吸引过去了,“这儿呢。”
手机倍数调大后,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先被看到,其次才是整只松鼠的轮廓。
大作家一向对毛茸茸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我天,好可爱!”
越来越多的人堆积此处,道路不通,保安开始疏通人群。窦延拍拍陶屿肩膀,轻轻低下头,“我们往前走一点,这里人太多了。”
“好。”
双肩上的手一直未曾撤去,不过大作家只顾着欣赏枝头上活蹦乱跳的小松鼠了。
当然也未曾注意一双凤眼里快要溢出的高兴。
绕过几道弯,飞檐黄瓦,朱红立柱,绿树环绕,亭台楼阁。陶屿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窦延。
“观鱼楼,”窦延念出牌匾上鎏金的三个大字,“也算是翠湖公园里比较出名的一个景点了。”
游廊旁边,不少人在休息,窦延微微低头,凑近大作家耳边,拍了拍肩,问了一嘴:“要休息不?”
大作家略作思考:“可以,坐会儿吧。”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面前正好空出的一截石凳,陶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屁股坐到了上面。
“我觉得这里挺好拍照的。”
石凳还没捂热,陶屿又站了起来,侧头看向刚坐下的窦延:“给我点指导性意见?”
“那我可以申请当你的专业指导不?”窦延把包里的充电宝掏了出来,一边回复。
陶屿眨眨眼睛,故作深沉地端详了窦延一番:“那当然……非常可以!”
“来吧,教教我构图。看下哪块比较好出片呢……”
“你先……”
“我去!”
温热在这一刻突然侵袭,再抬头时头顶上是一张熟悉的脸:“我是让你先坐下。”
“不过,没想到啊,小作家你居然是这么想的……”
“原来你想坐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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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想把昆明之行第一天写完的,但是小情侣不允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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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翠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