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的睡不着啊……”
“我的夜生活还没开始呢……”
“要不我们直接熬穿,明天直接去……?”
窦延:“已经是第二天了。睡觉。”
“哦。”
于是大作家只能小心翼翼在床上扭来扭去,像条灵活的蚯蚓在床上翻江倒海。最后自己给自己折腾累了,呆着不动了。
窗外是沉沉的夜。陶屿记起高考结束那天,他也是这么在床上发呆,看着窗外从黑夜变白天。
睡不着有昼夜不分的生物钟的原因,当然还有其他原因——这是他第一次同一个只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在一个房间里睡觉。
被窝被身体的温度浸热,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声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紧贴着枕头的脑袋终于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眼皮打架——大作家终于一头睡死了过去。
“铃——”
破闹钟叫什么叫……
“你闹钟响了,起来了。”
嗯?这声音怎么这么不对……
我不是应该在……
“小作家?”
小作家?谁是小作家……
我靠!
陶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与站在他床边的窦延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早上好……?”陶屿抓了抓头发,尴尬地笑。
“早上好。”窦延点点头。
暴雨过后,雨过天晴。芳草拌着泥土的气味儿深扎在空气里。
陶屿没忍住深吸了一口,试图平复心情。但只要想起早上的情景,就还是觉得尴尬……
幸亏今早上没发什么起床气,不然他现在的归宿应该是一条地缝,也就不可能好端端坐在窦延车的后排了。
陶屿叹了口气——他算是找到了多年来第一个能治他起床气的人。
清凉的夏风拍在脸上,城市被一场暴雨洗刷干净。车子行径过锦江,推个自行车的老伯还在笑着抱怨:
“到处都是浇湿,水都把路淹啰。”
车速慢了下来,两旁都是人,前路车的尾灯模糊成湿哒哒的红色。
风一刮,叶片的上的水珠就往下掉,啪嗒啪嗒。
陶屿趴在窗边,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窦延那双凤眼看了他一眼他就麻溜地起了床。
明明他妈都没这个实力。
“要不把窗户关了?如果你想吸车尾气的话当我没说。”窦延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勾了点笑意。
“那当然不想啊。”陶屿打了个哈欠,低头按下开关。眼前模糊一片,生理性眼泪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喏,看前面,全都是红屁股。”
“什么……?”陶屿没听清窦延随口的话,动作缓慢,到了前排座椅中间,“你刚说啥来着?”
“就车的尾灯,我爷爷说叫红屁股,四川人都这么说。”窦延单手撑着方向盘,神色轻松,缓慢划过这段路。
“好贴切的形容,”陶屿把手臂架在驾驶座后背上,把脑袋放了上去,嘟囔道,“不过看多了好想睡觉。”
“感觉凑在一起跟开心消消乐似的,但是不能消除。”
“昨晚没睡好?”窦延眼眸一抬,看了眼后视镜里的陶屿,“不过十二点睡着也睡了差不多九个小时。”
“我总觉得睡不够,再加上爬了山,”陶屿竖起食指,摇了摇,“九个小时完全不够好吧。”
“睡觉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吗?”陶屿嘴角上扬,一本正经。
“嗯……这么一想还真是,”窦延被陶屿的奇思妙想逗笑,但能一秒get到他的意思,“那么人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能做这件幸福的事了。”
“嗯哼,那就是加倍的幸福。”陶屿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等会儿我上去拿东西你就在车上眯一会儿吧。”
“好。”
车很快在一个小区外面停了下来,窦延离开回家去拿东西,陶屿环抱着双手靠在座位上养育睡意。
四周车窗都留了条缝,但雨水不会进来。不知道是不是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俩,期待已久的瞌睡始终没来找他。
啧。那就不睡了。
陶屿捞起手机就点进了朋友圈。
他一向看不惯那些小红点。
[你小子:随机提问这是什么地貌?]
底下附了几张图,没点开看之前只觉得火红一片,待图片变成了大图,才发觉红色之中夹杂了不少其他色彩,一层一层,丝绸般飘在地面上,绵延成片。
大西北的雄浑透过照片扑面而来。
这家伙动作这么快?看来是先斩后奏了。
陶屿觉得这地方有点熟悉。
于是努力地从回忆里挖了挖。
一张一张图片翻过去,直到看到某条横亘在黄沙丘之间的车道,记忆忽然上涌,灵光一闪般想起了这地方:
[ISLAND:不会是张掖吧?这地方好熟悉的样子。]
[你小子:我靠你咋知道?!什么时候记忆力这么好了?!]
[你小子:震惊.jpg]
[ISLAND:刚想起来。我知道是哪儿了,答案留给其他人慢慢猜。]
[你小子:得嘞,不愧是地理课代表哈。]
陶屿笑了笑,手指又点开了照片,随后放大——丹霞地貌嘛,试卷上的清朝老照片他都见过无数次。高中时他好歹也是个地理课代表。
况且他不仅在试卷上见过,也实打实的亲眼见过——六年级暑假,他和父母自驾去了青海湖环线。
12岁的他当时就被层层堆积的色彩迷住了,以至于十年之后,还能清晰记得当时的天气。
那是个明媚的太阳天。
与图片里阴沉沉的背景不同,烈阳下的丹霞像是火烧起来似的,天地连成火红一片。
群山映着天光时,天边鸣声阵阵。恒古的风从耳边吹来时,人只会想尽办法把眼前景致纳入眼底,唯恐忘记。
如果人的眼睛是一台拥有无限内存的相机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定格每一个瞬间,每一个永恒了。
陶屿叹了口气。
他自打上了高中后再也没出过省。
算起来得有七年了。
感觉浪费了人生中的三分之一。
“想什么呢?”车门被打开,窦延的声音先闯了进来,人随后进了来,“刚看你满脸愁容。”
“不是说睡一会儿吗?”
“睡不着,看了会儿朋友圈,突然发觉我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出来旅游过了。”
“很久是多久啊?”窦延坐上车,系好安全带,把东西往副驾驶座上一搁。
陶屿想了想,“七年吧,上了高中后就没出来过了。”
“明明我当地理课代表那些年也是真心实意喜欢过这门学科,也无比渴望出来旅游。”
“不对,现在也喜欢。”
“后面……各种原因吧,就拖了七年,昨天才出了远门。”陶屿抓了抓头发。
车子缓缓启动,上了路,“小作家居然是地理课代表吗?想不到。”
“我上学那会儿地理可好了,而且比起文学我那会儿更喜欢地理,”陶屿摩挲着吊坠,靠在椅背上,“不过后面选专业的时候听我爸妈的,读了汉语言。”
“地理梦男误入汉语言。”窦延下了定论。
“是的。”陶屿撇了撇嘴。
窦延家在二环内,离市中心的人民公园不算远。早高峰已过,路况好了很多,高架桥上的爬山虎吊在半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果然是文科生,不过你们是新高考吧?”
“嗯,不过我只有生物勉强看的下去,”陶屿扶住车把手,指头轻点手机背面,“所以选了政史地。”
“你应该是理科生?”
“猜错了小作家,”窦延转着方向盘,偏头看后方来车,“我也是文科生。”
“不过我是老高考,今年才是四川第一届新高考。”
“文科生吗……?”陶屿挑了挑眉,像是找到了同类,“看不出来,单看你这个人的话,总感觉你是理科生。”
“我看起来很像理科生?”后视镜里的窦延挑了挑眉。
“嗯,不过长的不像行走的数学答案,你属于理科校草那一类。”
“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是文科生。”
大作家十分宽宏大量:“没事儿啊,文科校草一样帅~”
积水沉积在人行道的缝隙中,沥青上满是倒映天色的小水潭。市中心是不好停车的,但窦延总能找到方法。
陶屿现在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他的旅游搭子真是无比靠谱。
人民公园同成都带给他的印象一样,四处充斥着悠闲,明明处在市中心,却好似陶渊明诗里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暄①。
就好像人人都在这里活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喝茶、下棋,聊天,把生活过成了一首最自由的诗。
这地方是来对了。
他一向很喜欢这种充满生活气的地方。
陶屿跟在窦延身后。两人闲庭信步,从车水马龙的人行道上拐了个弯,到了门口。“人民公园”四个大字印入眼帘,脚下花开的盛,树木掩映。
活脱脱钢铁森林里的一座绿岛。
进了门口,旁边支起了几个粉色的小摊,像是大学时代社团活动那般的社团活动,周遭绕着不少人。不过陶屿只是瞥了一眼,不太感兴趣,踏上了通往公园内部的石桥。
比起这座公园本身幽静的特质,树下歇凉的人群倒是更有点烟火气息。
“我在网上刷到过介绍人民公园的帖子来着,”陶屿把快要滑落的挎包往上拽了拽,“说如果真要体验成都的风土人情,人民公园是个最佳选择。”
“嗯,这帖子说的没错。”窦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陶屿后边儿,介于拱起的石门那边不时会闯出人来,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这么走着。
“小时候我经常来这儿玩儿,虽然不知道一个公园究竟有什么好玩的……”
“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因为四川省图书馆在附近吧,这样每次我奶奶来这边斗地主的时候,就能以让我好好学习的借口把我丢到图书馆去。”
“还不怕孩子走丢,因为门口有保安,她认识。”
陶屿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真的认真学吗?”
“近朱者赤嘛,”窦延声音懒懒的,“那么多人都在学,我也不好意思玩儿。”
才下过雨,太阳还没打东边儿出来,公园里人也不算多。一向挤满人的石阶上沾满了水,不能坐,于是人群涌入了茶馆。
竹制的靠背椅围绕着张桌子,三五成群,沿着溪边成排散去,一早便来占座的老茶客此刻已经喝上了盖碗茶,慵懒躺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同旁边人摆龙门阵,顺带体验个采耳服务。
“这儿是人民公园人最多的地方。”窦延把人往一张空桌子旁带,选了个人不算太多的角落坐下了。
“地方到了。”
“要开始你的码字大业吗,小作家?”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入座点茶是这儿的规矩,一位中年妇女很快找上门来。陶屿把平板和耳机从包里掏了出来,只是淡淡听着窦延用四川话同老板沟通,没开口。
“小作家你有什么喜欢喝的茶不?”
“嗯……我都可以,你定吧。”
“好。”
很快这块地盘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陶屿熟练地打开了歌单。
人声嘈杂被掩去,只剩下音乐声。头顶是白色的棚子,也不怕奇袭的落雨,潮湿的水汽从一旁袭来,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宁静中了。
潮湿灰蒙在渐渐褪去,亭角飞扬之上钻出来星星点点金色。绿色掩映之中,一江溪流上,石桥略过几阵躁动的风。
六十多首歌的歌单放到一半。
茶水被端了上来,陶屿抿了一口。
一向不喝茶的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品鉴能力,但还是觉得清冽的味道萦绕在舌尖。
翻飞的手指短暂休息,陶屿伸了个懒腰,屏幕上跃动的字数定格在了5813。
今天格外有灵感。
闲下来时,他往四处瞧了瞧,脑袋里多了些有的没的——若是久居在成都,倒也算是个好去处。
虽然闷热夹杂着潮湿,但对于从小生活在海边的陶屿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或许是很久没出来玩了吧,他很久没有这种在异乡沉浸于中的感受了。像是阔别故乡多年。
“成都的房价怎么样?”
“嗯?”手上动作噼里啪啦的窦延愣了两秒,小十字架晃荡几下,最终实诚地吐出几个字,“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就是很贵的意思,”窦延叹了口气,“小作家你要在这里买房?”
“不是,大概率是租房。不过照你这么一说似乎也不太现实。”
“不打算回去了?你要久住?”
“可能吧,你昨天听到我和我妈打电话是怎么个情况了。”
“嗯……”窦延嘴角一勾,热茶倾下的清香落入鼻息,许久不见的阳光刺破云层。
“我倒是有个提议,不过看你接不接受。”窦延勾了个笑。
“你愿意当我室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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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