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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七月闻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五月的天,晴朗时万里无云,日头已经要烧穿大地了。


    钟隐巡林回来,开着车将空调温度不断往下调,村里的路弯弯绕绕,只因一个不注意,方向盘偏斜了几度,五秒后整个车就剧烈颠簸着滚下了护坡。


    “救命!”


    水漫上车顶的最后一刻,她拨打了求救电话,整个人声音都在颤抖。


    玻璃上爬满了绿色的水,氧气已经不多了,她不断吞咽着,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有太多不甘。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无情。


    带着遗憾,她沉入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有絮絮叨叨的声音,钟隐睁不开眼,心里昏沉沉地想:


    这么快?


    这里是产房吗?


    自己变成了小婴儿吗?


    怪不得手脚都动弹不了,一定是在襁褓里。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睁开眼,想要大哭,让空气进入肺部,迎接自己的新生,然而,眼前竟然不是医院!


    周围弥漫着一股中药味道,床上挂着白色的纱帐,帘帐的缝隙外,地还是泥土地,几个人影晃动着,此刻正在絮絮叨叨说话。


    她皱着眉,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是……


    难道她被人救了起来?


    钟隐想要说话,只是喉咙疼得厉害,尚未开口,就咳得要死要活。


    而听到这声音,卧房内,几个人停了寒暄。


    穿长衫的中年人喜出望外,一个箭步到了床沿边上,将那帐子拉开一半,喜极而泣:


    “钟儿醒了!我的儿!可怜你还活着!”


    两层被褥压着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她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尚未反应过来,另一边的帐子又被一个妇人拉开。


    “佛祖保佑!钟儿,你可吓死娘了!”


    钟隐懵懵懂懂看着这两个人,心想钟儿是谁?


    她张开嘴:“请……问……”


    “贤弟,你身体如何?”


    钟隐看着正中冒出的修长的人影,一头雾水:“你……又……是……”


    来人穿着青色盘领长衫,声音清朗,泛白的光晕中,轮廓气度都被模糊了,他在不断靠近。


    渐渐地,钟隐看到了一双黑漆的眼眸,阴沉沉不见一丝杂色。四目相对,他嘴角绽出一丝礼貌的微笑。


    “贤弟,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空气里的尘埃在不断翻滚。


    一点微弱的呼吸就能吹散这稀疏的金色尘埃。


    对着这三张陌生面孔,床上的病弱少年眼神茫然。


    为什么这里看起来这么穷?


    年轻人好理解,怎么一把年纪的中年人也是这副打扮?


    难道是穿越了吗?


    钟隐皱着眉,一时间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她戒备地看着这些人,拉着被,思忖片刻,露出半张脸来。


    “爹,娘。”


    “欸!”


    她看着剩下的一个,自信心大增,于是喊了声哥。


    然而,周围竟然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好!


    钟隐头冒冷汗,连忙翻了个白眼,扶着脑袋诶呦呦说头疼。


    钟父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傻孩子,怎么连同僚都不认得了?”


    与此同时,他又悄悄打量起钟隐的这位同僚——许之庭。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如松如竹,如行玉山,朗然照人。


    不过,他家钟儿也不差!


    钟父钟母一改先前忧愁的模样,脸上笑着,一面去叫大夫来复诊,一面招呼许之庭留下吃茶。


    外面恢复了往先的聒噪,纱帐重新放下,躺在床上的人心脏砰砰乱跳。


    看起来似乎是穿越了,只是——她变成了男人吗?


    钟隐伸手往下摸摸摸!


    没有大叽。


    她又往上摸摸摸!


    胸口被死死缠着,平平坦坦,加上身上压着两层被褥,她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原来是女扮男装。只是——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钟隐拼力掀开被褥,翻身下床,到处寻找镜子,迫切地想要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墙角的长几上放了一面铜镜。


    但见昏黄的镜面中,她脸色苍白,是大病一场后气血不足的症状,此外,她的五官眉眼跟现代一般无二。


    钟隐看呆了,以至于钟父钟母进来时她都没有反应。


    “钟儿,怎么下床了?”


    钟母送走了许之庭,见她这呆愣愣的样子,心疼道:“快上去躺着,天气凉了,如今已经到了秋分,你大病一场,要好好将养,千万别留下病根!”


    蹲在角落里的少年缓缓站起身,血流往上涌,眼前一片黑,摇摇欲坠。


    “我这是……怎么了?”她咬着牙,险些又要昏过去。


    钟父叹气,把她扶到床上,开始有些懊悔:“这些年,咱们将错就错,将你当做一个男孩养着,你也争气,只是女儿家的身子到底不如男人强健。”


    “此番出公差,你跟那位许大郎路过碧通江,一时不慎滑落到河堤下面,撞到了脑袋,虽及时送医,可到底还是伤到了根本。”


    钟母看她恍恍惚惚的模样,脸上笑意散去,也跟着抹了几滴泪。


    “别怪我跟你爹,你哥哥早夭,你爹又没出息,若不将你当做男娃养大,你爷爷又怎会让你顶替他在县衙里的位置?你从小就听话,读书更是一等一的好,虽然无法科考、嫁人,可如今这般境况,也比一般人家强上许多了。你……别恨爹娘。做爹娘的,哪个不想儿女好。”


    钟隐坐在床上,脑子里乱麻一样,潜意识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不多时,床上的少年抱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响,头疼欲裂。


    属于“她”的过往的记忆开始一一浮现。


    钟隐终于明白了大概。


    原来自钟父的爷爷辈起,他们钟家就扎根在了县衙中,俗话说得好:流水的官,铁打的吏,钟老爹自然也不例外。


    他一心想让儿子顶替自己在工房里的位置,无奈钟父不争气,笔杆捏个半天也写不出个屁来。他的孙女倒是展露出了些许的天赋,但很可惜,是个女孩。


    每每谈及她的身份,钟老爹都惋惜不已。


    龙凤胎的儿子不幸夭折后,钟父跟钟母一合计,大着胆子将她扮作男孩。而钟老爹明知道她的身份,却因她这份天赋,将错就错,去世前将她推到了衙门里,顶了自己的班。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她刚上任没几天,就出事了。


    一条短暂的生命就此终结。


    钟隐望着空气里的尘埃,唏嘘不已。


    日光照过门槛,秋风格外轻柔,空气里挤来一丝干燥的草木香。


    屋内,钟母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将那两层被褥重新盖在她身上,不多时,钟父着急忙慌地把大夫带了过来。


    因钟隐身份特殊,也不敢叫外人知道,这大夫说起来还是钟父的姐夫。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侄儿是要不行了,可一把脉,倒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们不必担忧。”


    按照他的话来讲,钟隐如今醒了过来,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要好好调养,不多时就能回衙门上值。


    根据大夫开的药方,钟父钟母将药全部抓来,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差不多把钟隐当作命根子看。


    钟隐吃了睡,睡了吃,原本干瘪瘦削的面颊渐渐饱满,眼睛也比往日有神,她刚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转眼就到了要回衙门上班的日子——


    钟隐坐在门口小板凳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没想到在古代也要上班。


    初来乍到,很显然,第一印象很重要。


    如果想要上班时候摸鱼,那么前期还得装装样子,否则连试用期都没过,岂不是很伤钟父钟母的心,更对不起原本的钟隐?


    她叹了口气,低头转了转手腕。


    钟隐在大学时候练了四年书法,写字对她而言不是问题,只是这样陌生的地方,她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


    夕阳余晖里,钟隐托着下巴,眼里生出一丝怅惘。


    怎么办?她可是个老油条啊。


    老油条装新兵蛋子,愁死人了。


    然而,再不情不愿,身份就搁在这里了。


    钟隐捡出工作服——一件青色盘领衫,说起来还是爷爷留下来的,钟母按照她的身形做了简单的修改,如今穿在身上,半旧不新的,连带着她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焉坏的样子。


    第二天,钟隐按照记忆,走到衙门门口。


    这一路泥巴土路,碾得很平整,秋高气爽的天气,衙门坐北朝南,与她在景区里看到的没什么两样,如果非要比较,那就是多了一点人气,此外,还多了个两个“公告栏”。


    左边的旌善亭里张贴了一些孝子贤孙的事迹,右边的申明亭里则张贴着近来官府的公文、告示,几个人正在里面闹嚷嚷地吵嘴。


    瘦弱少年眼睛瞄过去,挪不开脚步,见时辰还早,不由得偷听了几句。


    亭子里两三个人,一身粗布衣衫,像是附近的村夫,两个老头并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几人争得面红耳赤。吊梢眼的老头声音分外洪亮,压得另外一个近乎声嘶力竭才能跟他吵上几句。


    两个人正在争夺一头牛的归属权。


    “这牛是我家三代单传的!我太爷爷的爷爷就跟它太爷爷的爷爷在田里耕过地!怎么就成了你家的?”


    花白胡子的老头气得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放屁!这牛跟你家有屁的关系!它左角上那道疤,是去年犁地时撞的!这牛分明认得我,我叫它一声它还应了!”


    “什么?角上有疤就是你的了?我叫它它还给我跪下呢!”


    ……


    三十岁的汉子牵着牛,一脸无奈。他是村里的甲长,照理说这一头牛的事,不该闹到衙门里,偏偏这两个老头都不是等闲之辈。


    而那一头大水牛显然也被吵得受不了了,此刻趴在地上,牛角顶着柱子,一双眼呆呆地看着外面,正对上了那个瘦弱少年。


    牛眼温润,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钟隐最见不得大水牛这样的神态。


    牛有什么错?


    累死累活地犁地,死了还得被人吃。


    她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来,从边上薅了一把草喂它。


    水牛嚼了几口,动静引来一旁男人的关注。


    “小兄弟,你是新来的?”


    一旁甲长陈二郎看她那身袍子,点点头,脸上露了个笑:“你这衣裳好眼熟,这块补丁……你是钟书办的孙子罢?早就听说你了,怎么今天来的这样早?”


    钟隐在这儿谁也不认识,见有人打招呼,自然先行礼。


    陈二郎受宠若惊,将那两个老头撇开了,道:“这么客气作甚。”


    钟隐嘿嘿一笑,伸手摸了摸牛角,道:“这大水牛到底谁家的?”


    提起这个,陈二郎就皱眉,唉声叹气:“谁知道呢。”


    说是老李头的,王老爹就要跳起来骂,说是王老爹的,老李头抡拳就要打,他夹在里头,真是里外不是人。


    陈二郎:“一切还是等大人升堂来决断罢。大人英明神武,这点事一定不在话下。或者,小钟相公,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钟隐平时最怕就是这个,见状,可不敢往自己身上兜,见时候不早,借口先去点卯。


    转过照壁,衙门里人俱已到齐,循着记忆,少年先去拜见县令,离点卯还有片刻,她便去了工房坐了一会儿。


    工房是衙门的六房之一,在大堂前院西侧,对门就是户房跟吏房。此刻房门大开,阳光落进来,青石砖上绽开了一朵朵光斑。


    三张桌子摆在墙壁两侧,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张大郎张玉,年约二十,是管工的,算是她上面的小领导了,另一个就是许之庭,是管账的。


    钟老爹从前是书办,作为他的接班人,钟隐也接手了书办一职。属于她的那张桌子没有积灰,干干净净,同僚许之庭将这些时日抄写的公文、图纸清册分门别类放在了一侧,等着她回来慢慢看。


    钟隐看着眼前的一切,受宠若惊之余,心里深深地怀疑起了原主跟同僚之间的情谊。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她坐在位置上,脑海里不断地回忆钟隐在衙门里的方方面面。


    张大郎如此年轻,是因为顶了父亲的班,至于许之庭,他是县令开榜招募进来的,帐算得极好。原主跟他因年纪相仿,在刚进来的两天多说了几句话,后来去河堤上走了一圈,她就穿过来了。


    难道自己的这位同事当真是个热心肠吗?


    钟隐心里防备,下意识地将他往坏处想,只是面上不显。


    不多时,院里敲响了头梆。


    到点卯时候,许之庭从她身旁经过,温声道:“你近来身子如何?”


    钟隐笑容和煦:“多谢你惦记,如今好多了。”


    许之庭默了一会儿,嘴角微微翘起:“那就好。”


    他比钟隐高半个脑袋,看起来性情十分和顺,两个人并肩而行,到公堂里,众人都穿着常服,点卯之后两边站好,专就等着县令出来升堂放告。


    钟隐站在许之庭身后,脸皮甚厚,与谁对上眼了,笑跟不要钱一样。周围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根据从前的记忆,挨个喊出了名,这是大病初愈后的头一回现身,跟原本的钟隐比起来,她显然要开朗的多。


    张大郎瞧在眼里,摸了摸她的脑袋,兴许是年纪摆在了这里,他像是长兄一般,好奇道:“小隐,你这头没撞伤罢?”


    钟隐摇摇头,正要说点什么,余光瞥见一抹绿色的衣角,连忙噤声,乖乖站好。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


    海水朝日的屏风前坐下一人,胸前是鸂鶒补子,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留了两撇山羊胡,眼睛细小,官架子端得十足,不怒自威。


    正是早间钟隐参拜过的吴县令。


    钟隐眼观鼻鼻观心,就差拿出笔记本了。


    这不就是开例会吗?


    她端正态度,一脸肃穆,听到县令喊她的名字,当即站出来。众人都知道她是接了爷爷的班,不过县令当面又与众人介绍一回,显然是在给她脸。


    而能让吴县令如此,钟老爹死前功不可没。


    钟隐心里拜了拜,感伤一回。


    如今过了汛期,入秋后天气不冷不热,稻子还在地里头尚未收割,近期也没有什么大事,吴县令讲完了衙门里些许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放告。


    众人回了厢房,外面很快就吵翻天,吴县令醒木都要拍烂了。


    钟隐看不进去这些文言文,分出一些心神。


    院里的大水牛趴在地上,四目相对,她倒是想到了一个认牛的好法子。


    只不过——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钟隐于是低下头来,借着日光,翻阅去年的官署修缮图纸。


    风川县衙是前朝后寝的布局,去年库房起了火,县丞廨又漏雨,眼见这官署越来越破,吴县令看不下去,自掏腰包凑了一笔银子,此外,罚了几家大户,勉强把这县衙修了一回。


    这修缮图纸以及工料清册都出自钟老爹之手,钟老爹做事一丝不苟,只是沿袭了父辈的习惯,他柜子里那些材料清册大多有着特殊的标记,若非钟家的人,没有手把手的教,一时间倒还看不明白。


    钟隐接收到了原主的所有记忆,如今闲来无事,一上午的时光,将近来三年的东西扫了一遍,只是东西看完了,外面还吵得没完没了。


    吴县令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这样的吵闹,一怒之下先将牛扣了下来。


    这会儿算是中场休息。


    钟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只是才过几分钟,冷不丁就被人唤了一声。


    钟隐睁开眼,面前正是许之庭。


    少年微微笑着,眸光清润,他才跟县令报完一批石料的账目,如今朝她偏了下头,柔声道:“大人唤你到堂前说话。”


    钟隐看着他,警铃大作。


    身体像是在下意识地防备他。


    好端端的,让她到堂前作甚?


    她看了眼外面,缓缓起身,询问道:“大人喊我是为何事?”


    许之庭嗯了一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钟隐只当没什么好事,不过面上还是谢了他一回。


    她到堂上,吴县令扶着脑袋,显然头疼的厉害,见到了她,先是叹了口气,随后道:“要是你爷爷在就好了,他从前最有主意,这点事到他手上轻易就解决了。”


    “那堂下两个人,你看看,牛到底是谁的?怎么能叫他们心服口服离开这儿?”


    钟隐一时间愣住。


    很显然,这是在考她呢。


    不能不答。


    钟隐思忖片刻,拱手站到了一旁,并未下场,而是附耳与吴县令道:


    “大人,方才各种法子用尽,牛主其实已经渐有眉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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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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