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幼安哭着哭着便当真在安车上入了梦。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她掀开帷幔,欲要看看何时能抵达通译院。
却惊觉长长的车队只余队首的安车,而且,这并不是回通译院的路。
通译院的路本该沿着朱雀街直行,穿过西市喧闹的坊门,再拐进学府街,最后过了路桥,见到一三亩多的水塘便行至了。她方向感极好,不会记错的。可眼下,安车却颠簸在一条愈发狭窄的土路上,两侧是愈发茂密,愈发阴森的槐树。
“世子……你、你,这是要带我去何处?”姜幼安支支吾吾问。她竟敢算计起谢照,她不被谢照卖了便是谢天谢地了。
谢照笑答:“自然是顶好儿的去处。姜娘子放心,本世子还能将你卖给牙婆不成?”
好巧不巧,她还真是这般想的。
姜幼安无奈点头,只见谢照继而问:“姜娘子平日里一般行何事用以取乐,蹴鞠、射箭、骑马、琴棋书画……?”谢照补充道,“舞艺自不必多说。”
姜幼安对这般天龙人的兴趣爱好并不感兴趣,她思忖了番,答:“我喜欢看书。”准确来说,是看一些无脑甜文和爽文,以及一些he,但e不发音的小说。
“哦?是四书五经,还是……”谢照嚼了口玉露团,嗤笑一声,“总不会是,如霁兄一般的医经吧。”
“不是不是,”姜幼安低声道,换了古代的说法,“我只是爱看一些不入流的话本子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幽静的山野,谢照大笑起来。
“当真?”
姜幼安不解谢照因何而狂笑,感觉谢照的精神状态,似是食了五食散似的,一整日皆精神亢奋,飘飘欲仙的样子。
她杏眼微眨,迷茫地盯住谢照。
“姜娘子还真是同本世子情投意合,不对——”他当即改口,却全然没有先前是道错了,反而似是故意为之,“趣味相投。”
“世子何出此言?”姜幼安问。
“姜娘子倒了便知。”谢照答。
约莫半柱香后,安车停下,姜幼安忐忑不安地提前掀开帷幔,惊觉这竟是暗藏于深山密林之中的世外桃源——
是一座占地两亩的府邸宅院,并不是建筑占地两亩,单论屋舍只有零星几间,但其余场地应有尽有。
甚至便连谢照先前所说的蹴鞠、射箭、骑马、戏台……等取乐之事的场地一应俱全。那片毬场设在府邸后院,两端是一列列的彩漆木杆;射圃傍山上一块斜坡而建,一排排红心的箭垛立在山脚;更是开辟出了一片平阔的荒地,专门用以跑马,几匹铁血宝马拴在马厩,正有马夫喂食……
而谢照所言的她到了便知,是他专有一间两层之高的藏书阁,整整四面墙皆摆放了一本又一本的书籍。
且不是四书五经,更不是医经圣典。
而是琳琅满目的话本子,以及……
**。
“世子当真珍藏了些许**?”姜幼安迟疑问,“**看了,不会掉脑袋么?”
谢照纠正道:“不是些许,是四分之三,皆是**。”
“姜娘子若是不信,自己去翻便是了,不过——”谢照翻动一本志怪小说,“姜娘子翻了,也便瞧了**,要同本世子一起掉脑袋了。
姜幼安听闻此言,手中还未打开的一本书籍,吓得应声而落。
谢照随地而卧,散漫地翘起二郎腿,“当今圣上重视儒家之道,也不悦子民耽于淫乐,所禁之书众多。便是你所看的那些记载风流之事的话本子,也所属**行列。”
“前朝不被列为**行列的书籍,其中三分之一,皆被沦为**。”谢照补充道,“依照前朝律法,本世子不过是看些寻常书籍,何罪之有?”
姜幼安未敏感地察觉谢照所言之中的大逆不道,她随手打开了一本书。
里面赫然是一对男女,是你侬我侬、缠绵悱恻的春.宫.图……
姜幼安脸颊猛地染上绯色,却并未合上这本书。
嗯。
寻常书籍。
接下来一整夜,姜幼安同谢照打开一本又一本情事话本,一本又一本志怪小说,一本又一本的所谓的**,以及真正的**。
徜徉在一个又一个旁人的故事里,好似忘了自己,也便忘却了一切的烦恼与悲痛。
二人躺在堆满了一地的书海,身上,身侧,身下全是书。因着时间久远,这些书籍大抵略微发黄,甚至脏污,他们也不甚在意。
姜幼安正读的话本,讲的是一名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救下一穷困潦倒的书生,结果这负心汉书生考取功名后便抛下了官家小姐。
看似是一本“自古无情是书生”的套路文,但这本官家小姐却一改往常的落魄结局,在书生携妓游行之际,已然心无所爱。反倒书生失魂落魄,一脸怅然地看向久别,亦诀别的白月光。
一个字,爽。
正看得津津有味,姜幼安倏然听及谢照醉生梦死道:“本世子若死,便要一把火点了所有的书,死在这火海里。”
宁远侯府的祸端便起于一场火灾,姜幼安单单仅听及,那场无情的滔天大火恍如历历在目,忍不住心间一悸。
姜幼安愕然一瞬,忙道:“呸呸呸。世子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谢照起了兴致,支起半个身子问:“你信谶言?”
“自然。”姜幼安颔首,她可是乌鸦嘴,“不瞒世子,我运气颇为不好,总是一语成谶。”
谢照笑道:“这也可以称作——心想事成。”
“但只有坏事会成真,若是好事便不会,真的,”姜幼安说着便要应验一番,“其实岑霁不曾患有聋疾。”
她偏过头,“世子你看,这如何会成真?”
“姜娘子这是在作弊,”谢照笑道,转而改口,“不过,霁兄也未必当真聋哑。”
“真的?”姜幼安诧异追问。
“猜的。”谢照笑答。
这已经是她今夜第九次主动提起霁兄了,谢照不悦,话锋一转:“我先前所言欲要葬身于燃书的火海,若真一语成谶,也是本世子梦想成真。”
姜幼安暗道,疯子的梦想果然不一般,怎么好端端想起自己该如何死了。
“姜娘子日后便会在通译院住下?”谢照悄然又提起姜幼安的伤心事,“霁兄当真不让姜娘子回岑府了?”
“理应是。”姜幼安故作坦然道,心里暗戳戳又骂了句——岑霁负心汉!
等等。
负心汉……?
手中这本**的男主,也是名负心汉。
姜幼安不禁唉声叹气,若是她也能如这本书中的女主一般,对岑霁心灰意冷便好了。
可她做不到呀。
只要见及岑霁那张脸,她便会再次心动。
颜狗的一生,就这样了。
谢照问:“姜娘子因何叹气?”
姜幼安可不敢如实相告她在肖想岑霁,那些婢子骂的难听话她皆记得,诸如“龌龊”、“鸡毛飞上枝头变凤凰”之类的。这些刻薄的话时不时回响于耳畔,磨得她耳根子难受,心也跟着难受。
她虽然喜欢岑霁,但没有肖想岑霁,没有存了得到岑霁的心思,单方面喜欢罢了。
好吧,肖想了,但只是肖想他的身子,绝没有肖想他的心。
姜幼安心若明镜,她同岑霁门不当户不对,自是断无可能。且岑霁此人可能被抽了情根断情绝爱,便不该是什么神医,合该去庙里当和尚,然后她去当个小尼姑。
不能同谢照说是因为这些烦恼,但好在,姜幼安的苦恼可不止一个,她随便挑选其中一个道:“近日编了首手语歌,好几夜未眠。”
谢照放下书,双手撑在脑后道:
“手语歌?倒是有趣。”
“唱唱。”
姜幼安清了清嗓子,在缄默中唱起手语歌来。这首手语歌并不复杂,简单串起了几个最基础的手语动作,例如你、我、他、我们的人称代词,以及较前几个略复杂些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之类。
不多时,姜幼安便唱完整首。
“姜娘子天籁之音,”谢照鼓起掌,笑道,“比霁兄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姜幼安无视谢照的拉踩:“世子可有学会?”
谢照诚实地摇摇头,“手语歌虽便于记忆,但无趣,有趣的是姜娘子。”
看来是学废了。
“世子所言极是,确实虽利于记忆,但不代表利于传播。”姜幼安听出谢照言外之意失落道,是她太理想化了。
可怎样能有趣到人口相传呢?
姜幼安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法子,重新回到谢照先前的那句话,“世子听过霁郎君作歌?”
“自然。不但有幸耳闻霁兄作歌,而且曾一睹霁兄抚琴风范。霁兄虽聋哑,却仍然奏一曲高山流水,可是讨得不少小娘子抛花枝呢。”谢照如实道,这桩事已经久远到他记不清是何时,近些年来,倒再无一人能使唤得动霁兄抚琴一首了。
他瞥向姜幼安,却发觉她并未如他所料般拈酸吃醋。
姜幼安悻悻道:“如若是岑霁能唱手语歌便好了,那这些抛花枝的小娘子们定会愿意相学。”
“姜娘子倒是无论何事,第一个便忆起霁兄。”谢照道。
“这是自然。”姜幼安也不扭捏,“霁郎君奉岑刺史之命,眼下乃我通译院的同僚。若有何事,他自要首当其冲。”
姜幼安继续翻动话本页脚,她意犹未尽,还未见及负心汉书生的下场,此时心痒难耐。
倏然。
在这般天时地利人和之中。
姜幼安生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但颇为吸引人的噱头。
姜幼安打算以岑霁这个负心汉为男主,自己为女主,写一本话本。写他忽冷忽热,写他任她投怀送抱,写他翻脸不认人,将她扫地出门。
至于后续,便是她曾经无数次熬夜到半夜三更,也要追完的追妻火葬场剧情。
她要写的这本岑霁同人文。
无他,唯爽尔。
而恰好,她欲要传播的手语一技,更是能令这般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至台面上。
更何况,如若是白纸黑字,她定不敢写,落下此等把柄;如若是口口相道,她定难为情,不敢当众打诳语。
唯有手语,你知我知。
且不尴尬。
深谙追妻火葬场套路的姜幼安,已然预见以下情景——这群对岑霁钦慕已久的小娘子们,追更追得心痒难耐,乖乖学习手语。
至于同人文男主岑霁,
作为通译院合伙人,他一定不会心生芥蒂的。
姜幼安如是笃定地想。
她简直是——
天才。
感谢幼安建议,
提前预定《清冷和尚俏尼姑》番外[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也是让岑霁当上清冷佛子了[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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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搬出岑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