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的时候,夏胜秋醒了一次。醒来后,他骤然看见床边多了两个人,他只当又是学校里来探望的学生,闭着眼就开始问:“期末考完了?上学期绩点多少?拿奖学金了吗?”
夏竹暄:“……”
宋宴雪:“……”
夏竹暄凉凉的声音在病里响起,他说:“你的生活里就只有学习这一件事吗?外面的精彩生活你都看不到的吗?”
他躺在病床上能去哪?
好扯淡的回答。
他的好好学生们是断然说不出这种话的。
夏胜秋终于掀起眼皮瞄了一下来人——
哦,他那讨人嫌的大孙子。
那就不意外了。
等会儿,怎么还有一个?他也没有孙媳妇啊。
夏胜秋眯起眼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迟钝的大脑才终于想起来了:“宋宴雪啊,你怎么也来了?”他往旁边瞥一眼,“他绑架你了?”
夏竹暄:“……”
宋宴雪偏头笑了一下才说:“怎么会。您感觉怎么样?”
“反正没死。”夏胜秋说。
宋宴雪:“……”
夏胜秋说是那样说,可声音听起来却没有从前那样精神,有气无力的,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虚弱。
夏竹暄:“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夏胜秋“切”了一声,到底还是说了人话,他问:“你们怎么过来的?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晚上开车来的。”夏竹暄说。
夏胜秋说了两句人话就回归了本性:“这大晚上的。我看你是想和我抢病床了是吧。”
“那不用。”夏竹暄抬起下巴朝旁边一指,“我跟他挤一起就行了。”
夏胜秋:“……”
旁边果篮里有水果,夏竹暄挑挑拣拣半晌,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苹果。
他刚拿出来,宋宴雪就自然地从他手上拿了过去,开始削皮。
宋宴雪三两下削完皮又递给了夏竹暄。
夏竹暄接过来咬了一口才想起来问:“你吃吗?”
宋宴雪摇头:“我不饿。”
夏胜秋虚弱的声音响起:“……那是我学生送给我的,不是你的,你能不能和我见外一点,我们很熟吗?”
“不能,不熟。”夏竹暄咔嚓一声又啃了一口,“这苹果真好吃,真脆。”他转头问宋宴雪,“你真不要?”
“……”夏胜秋简直不想理他,他抬手招呼另外一个,“宋宴雪你赶紧给我把他送走,那一篮子都归你。他在这太烦了,谁告诉他的。”
“哦,那还真没有人告诉我。”夏竹暄的声音凉凉的。
夏胜秋纳闷:“那你怎么知道的?”
“你猜。”夏竹暄又是咔嚓一声,啃完苹果,他“砰”的一声将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里。
夏胜秋把双手放进被子里,平躺在病床上:“哦,不猜。”
夏胜秋虽然现在情况稳定了,但是毕竟刚动完手术没多久,他和夏竹暄他们说了没两句,就开始有些恹恹的了,怼人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
见状,夏竹暄说:“行了,我们走吧。”
“嗯,夏爷爷您好好休息,有时间我再回江城去看你们。”宋宴雪说。
夏竹暄:“等下。”
“怎么了?”宋宴雪问。
“把这个拿上,饿了。”夏竹暄在果篮里挑了几个水果拿着。
夏胜秋:“……”
“你刚刚自己说的,让他把我带走,这果篮就归他了。”夏竹暄说,“现在我要走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再说了,我就只拿了几个而已。”
夏胜秋挥手:“赶紧走吧你。”
他俩还没走,主治医生就带着人过来查房了,一通检查后,夏胜秋彻底没电了。夏竹暄和宋宴雪两个人跟着医生去了他办公室了解情况,从办公室里出来,两个人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医生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奶奶说,“都说了现在没什么问题了,你们两个非要大老远的跑这一趟。”
“剧组离这近,不麻烦。”宋宴雪说,“而且剧组那边可以协调时间的,不会耽误工作的,您放心。”
“那也多麻烦其他人呀。”奶奶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现在人也看了,医生也跟你们讲了,可以放心回去了吧。”
夏竹暄问:“你上回不还在念叨某个人也不回去,这次见到了怎么还赶人走呢?”
闻言,宋宴雪意外地看了一下夏竹暄,却见他神色一片坦然,奶奶嗔怪道:“那也不是这会。”
宋宴雪道:“是我的错,这段时间处理完其他事情会回去的。”
“哎呀,你忙你的。”奶奶说,“我那会只是随口说说的。”
“本来就在计划里的,年初就定好了处理完事情就回去的,本来还打算今年回江城过年的。”宋宴雪笑着问,“奶奶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
奶奶在和宋宴雪叙旧,夏竹暄在看手机回小杨的微信。
小杨:老大,刚剧组回我说给你和宋老师放了一天假
夏竹暄:导演这么大方?
小杨:不知道啊,但是他们说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了,怕其他演员有意见
夏竹暄:知道,今晚会回去的。
小杨:OK
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到了车上,夏竹暄问宋宴雪:“你和剧组请假了?”
“嗯。”宋宴雪系好安全带说,“我好歹是投资人,请个假怎么了。”
宋宴雪很少会有这种动用个人权利并且还理直气壮的行为,夏竹暄乐了一下,却见宋宴雪虽然启动了车子,但迟迟没有往前开。
夏竹暄问:“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吗?”
沉默了一会儿,宋宴雪“嗯”了一声,终于发动了车子。
车子往前行驶,是和来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从热闹的城区到清闲的城郊,最后停留在了一片寂静的地方。
车子前方一道黑色的铁门,两边是高耸入云的杉树,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只留下一片生机的绿色投影在地面上。
可周围的空气却又一片死寂沉重,像是在无声地纪念着什么。
夏竹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害怕的感觉,压抑又悲哀。
他扭头去看宋宴雪,却见他脸上神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像是来过无数次那样习以为常,他降下车窗简单操作了一下,那道黑色铁门缓缓打开,车子径直往里驶去。
宋宴雪不是没有察觉到夏竹暄的视线,但他只是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手只握了一下夏竹暄的手,沉默着没说什么。
温暖的手十指相扣着,夏竹暄心里那份不安减少了几分。
车子停下,两个人却谁没有下车。
虽然宋宴雪还握着夏竹暄的手,可夏竹暄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
直到宋宴雪打开车门,他才跟着下了车。
周围是满是庄严肃穆的松柏,前方静静地立着两块碑,黑白的照片里,两个人笑得温和。
那是宋宴雪的父母。
夏竹暄甚至还能想起来那张照片是某一年过年的时候,他帮他们拍的。
只匆匆瞥了一眼夏竹暄就不敢再看,他逃避似的背过身去。
可黑白照片上两个人的笑却深深的烙在他了的心里,他整个身体仿佛被烫出了一个豁大的洞口,所以的力气都顺着那个洞口流失掉。
夏竹暄几乎快要站不住,他伸手扶着旁边的一棵松树才勉强稳住。
“小竹。”宋宴雪的声音有些低,他走过去站在夏竹暄身后,他伸出手想去触碰。
夏竹暄只是一个轻微的侧身就拒绝掉了宋宴雪的靠近。
他不敢靠近他。
宋宴雪站在他身后,看着夏竹暄微微仰着头。他手指垂在身侧蜷了好几次,却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起了风,周围的松柏轻轻晃动着。天上一群飞鸟掠过,不知道要飞往哪个方向。
夏竹暄依旧背对着宋宴雪。良久,他出声,声音却哑得不行:“什么时候的事?”
“那一年。”宋宴雪说。
夏竹暄点点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问,声音带着哽咽:“怎么……怎么,他们怎么走的。”
“车祸。”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车祸算是其中的平常事了。夏竹暄顿了顿,声音很低:“这么意外。”
宋宴雪沉默了一会儿却说:“不是。”
“什么?”夏竹暄像是没听清,也像是不理解,他侧过半张脸,一双通红的眼看着宋宴雪又问了一句,“什么不是?”
宋宴雪重复了一遍:“不是意外。”
夏竹暄瞳孔骤然放大,眉心皱得很死,像是在拼命理解他这句话:“你……你……所以……”
难以置信夹杂着先前的所有情绪,夏竹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敢想宋宴雪当初在车上吗?在的话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知道这不是意外的?这几年又是怎样过来的?
眼前的视线又一次模糊。
他以为昨天宋宴雪说带他去个地方,真的只是带他去一个普通而又平常的地方。
他以为叔叔阿姨都还好好的,因为宋宴雪的关系,所以他从没打扰过他们。
他以为宋宴雪当初遇到的麻烦,真的只是学习工作上的麻烦。
他以为……
宋宴雪走过去从身后抱着他,夏竹暄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一颗又一颗的泪接连砸在宋宴雪的手臂上。
像是受不了那几滴泪的温度,宋宴雪干脆带着他转了个身,将人抱进了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