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经过一天时间,寝殿中来了一只美艳赤狐的消息就传遍了全王府,之前只是王府前院的侍从知道,现在人人都知这赤狐是王爷的爱宠,名叫丹奴。
凡是见过赤狐的人,无不被它艳丽的毛色迷了眼,不免心神荡漾,忍不住伸出手将它抱在怀中揉搓一番,顿觉心满意足,只有留在前院的可怜侍女珠儿暗自流泪。
一群人暂时放下各自职责,水泄不通地围在砖石搭建成的狐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幸福的笑容。
仿佛这小家伙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吸引人不自觉靠近,更是发自内心喜爱。
晏凤辞自觉被人当成玩物,懒散趴在狐舍中团成绒球,面无表情地别开眼,视众人为无物,抬头望起漂泊的浮云。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如今不再咬人,也没人想起他咬过谢镜疏一口,侍从们都不再防备,反而凑上前来放心大胆抚摸。
自从上次京城使者来访,已过去半个多月,靖王重病的消息不胫而走,陆陆续续有谢镜疏昔日旧友登门拜访。却都以重病在床,行动不便为由,被王义一一回绝。
而张坚这半个月也没有来过,似乎是忙于军务,脱不开身。
谢镜疏倒是清闲,每日喂过狐狸后,便用一条系着铃铛的项圈,由侍从搀扶着领他到花园游玩。
正值夏日,院中各色珍稀花卉争奇斗艳,百年古树铮嵘嶙峋,一条修缮的极为完备的水池镶嵌在花园正中,水波粼粼,池中锦鲤争相斗艳。
而在水池一旁,立着一块巨大的假山石,“静水深流”四个字雕刻在其上。
谢镜疏虽然备受新帝辖制,但名义上还是个亲王,该有的礼仪规制一点不差,应有尽有。
然而晏凤辞无心欣赏美景,这半个月,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打探到,他有些心焦。垂头丧气地任由他牵着走,心道:谢镜疏带他到这里做什么,他又看不见。
忽然地面上卷起一道旋风,将身旁人锦缎衣袍卷起,露出洁白中衣。晏凤辞目光顺着旋风看去,眼前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宫殿,门上挂一把铁锁,再向后又是错落有致的庭院,这便是亲王后宫了。
后宫虽红墙金瓦,在艳阳照射下熠熠生辉,却没有一丝人影,供王妃居住的宫中空旷,偶有麻雀掠过,晏凤辞想起谢镜疏是一直没有立妃的。
也有过大臣上疏为二皇子立妃,其中不乏名臣和武将之女,不知是何缘由,他都顶着压力推脱掉了。
原来在晏凤辞重生后,谢镜疏还是孤身一人,他是看出自己处境艰难,不愿连累妻妾一起受苦,还是另有隐情。
晏凤辞心道这一点他确实不如他那皇帝哥哥。
当今圣上,也就是大皇子谢镜泽,在他还未登基,仍是亲王时就有十多位妻妾。据不可靠的小道消息,新帝从小便沉迷美色,以至于患上难言之隐。
这种要杀头的重磅消息当然不可以明说,但朝中之人个个心知肚明,大皇子若是……不行,迟早有一天会大权旁落,落在其他人手中。
这其他人,指的就是先帝谢瑞钧的第二个儿子,与谢镜泽一母所生的谢镜疏。
身为太子的谢镜泽依照大永律法,生来是大永皇位的继承者,根本轮不到谢镜疏。可以说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是永朝唯一的帝王。
不过,他受到越来越多的流言影响,越发对这个弟弟心生忌惮,曾亲自叫来二皇子,当面询问他有没有篡位的想法,谢镜疏当然回答无心帝位。
先帝在世时,兄弟俩尚能保持微妙的平衡,可好景不长,先帝谢瑞钧于文渊殿处理奏疏时驾鹤西去。
这一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名为猜忌的天平便急剧倾斜,帝王家脆弱亲情最终破碎。
在先帝弃世的第二天,遗诏尚未拟完,谢镜疏便通过孙丰找上了诏书主笔晏凤辞。
晏凤辞想起前因后果,心中郁结,猛然甩了甩头,暗道新帝还是心善,竟没将谢镜疏诛杀,只将他发配北庭当个落魄王爷。
被他称为落魄王爷的谢镜疏聆听院中声响,忽然觉得手中牵绳紧绷,询问身边侍从:“你帮我看看,丹奴可是又咬绳子?”
晏凤辞被当做宠物对待,脖子上还系一条防止他乱跑的皮革项圈。
两条腿不比四条腿,他稍稍走的快了,便被人用力扯回来。相较于前世风光无限,可谓颜面尽失,困于这样一副身体,他只能相当无能地回头啃咬牵绳发泄怒气。
侍从低头一瞧,恭敬回道:“回王爷,丹奴没有咬绳子,只是待在原地。”
谢镜疏道:“就此休息吧,等丹奴何时愿意动身我们再走。”
他几日都亲自以手喂养丹奴,以便增进感情,丹奴也与他越发亲近,未曾再咬过他一口。
与赤狐相处久了,慢慢了解它的脾气秉性,若是赤狐固执地呆立不动,那便是它又在耍小性子。
侍从从怀中取出软垫,扶着谢镜疏缓慢坐下,站在身旁为他缓慢摇着扇子。
耀阳似火,扇子那一丁点微风在这烈日炎炎中如浮皮撼树,聊以慰藉罢了。
没过多久,洁白如玉的额头便渗出汗珠,沿着滚落,砸在白眼纱上,晕出一小片深色水渍。
侍从更是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抬起袖子随意擦了一把,不经意喘一口粗气,随后继续摇动扇子。
谢镜疏将一切听在耳中:“我不热,你不必扇了,去树下侯着,等丹奴闹过了我们便回寝殿。”
狐狸皮毛丰厚,担心它暴露在炎炎烈日下缺水晕过去,便用力扯动缠绕在手腕间的牵绳:“丹奴你不热吗?快过来。”
牵绳另一端微微传来颤动,谢镜疏于它相处久,便知道这是它屈服的预兆。
晏凤辞确实将要晒晕了,狐狸毛密不透风,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出汗,只会不停反复伸舌头,将体内过高的热量带出体外。
置气归置气,但是因为置气把自己晒死,还是太蠢了。
于是当绳子那边牵拉示好时,晏凤辞没有犹豫,伸长舌头果断朝着谢镜疏奔去,坏心眼地扑在他身上。
谢镜疏本能用手格挡,却被湿热的舌头滑过指尖缝隙,将手指舔的湿漉漉水汪汪的。
晏凤辞舔够了,便藏在他投下的阴影中乘凉,骂道:“恶心死你。”
谢镜疏耳尖微红,愣了半晌,上身微微动了动。
“怎么?要借池水洗手?”晏凤辞道,仰面目不转睛盯着他。
只见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翠色镶金的玉佩,光华内敛,纹理清晰,是一块上好的白玉。
谢镜疏毫不迟疑地贴在赤狐后颈肉上,晏凤辞顿时感到肉皮上有一股凉意自外而内渗入脊骨,将排不出的炎热燥意驱散。
待到玉佩同体温相同时,便又系回腰间。
“惺惺作态!”晏凤辞不屑一顾,他太清楚谢镜疏为人,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还真又叫他给骗了。
话虽如此说,当被他从地上抱起时,却没有发出不满的抗议声,一路上却乖顺的趴在他怀中,带回寝殿。
刚回到寝殿,等候多时的侍从侍女们迎了上来,两人端着水盆,从里面捞起一块绣有金线的手帕,攥住手帕一角,为谢镜疏擦去额头上的汗液。
侍女将谢镜疏怀中赤狐接过,赤狐嗅到陌生的气味,不安地挣动,委屈地嘤嘤叫。
侍女爱怜地托着它两只前爪,走过一段路,将它带回狐舍。
另有人端来两盘寻常水果,一盘是苹果,另一盘是梨,两盘都用冰镇过,还能依稀看见没有融化的冰碴附在盘上。
晏凤辞略有些惊讶。
冰块何其珍贵,需要在冬日提前存冰,酷暑取出使用。
而存冰耗损极大,寒冬过去,春天一暖和,冰就开始融化,等到使用时拿出,几乎只剩下三分之一。
先帝在世时,曾赏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几块冰,以表嘉奖,老臣感激涕零,差一点在殿上哭晕过去。
谢镜疏连自己擦脸都不舍得用,竟然费心给一只狐狸用来冰镇水果,当真是暴殄天物。
纤纤玉指掐住一只嫩黄的梨子举到他的面前,散发微凉的寒气,甜香刺激着他的鼻腔。
晏凤辞在烈日蒸煮下早已口渴难耐,本着不吃白不吃的道理,勉为其难就着侍女的手大快朵颐起来。
这时,王义从外面急急奔来,迈着步子匆匆进入寝殿,神色焦急忙问道:“王爷从花园回来了吗?”
侍从回答:“回王总管,王爷回来了,正在宫内休息。”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义说着,径直走进殿内。
见他如此焦急,晏凤辞小脑袋轻抬,眼眸一动,便知有事发生。
甩掉侍女手中半个梨子,迅疾一跃,蹿进繁茂的草丛中,
“唉,丹奴你去哪?”侍女被它吓的花容失色,挨个草丛翻找,并未寻找到赤狐身影。
晏凤辞早已跳上廊坊栅栏,倚靠在窗边,立起一对墨染的狐耳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