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凤辞倚靠在墙根,卷起舌头,舔干净犬齿上残留的血液。
他知王孙子弟皮肉细嫩,所以特意控制咬合力度,只让谢镜疏受些皮肉伤,吃吃苦头,没想真伤他性命。
若是想要他的命,大可在他抱起自己时一口咬断他的喉咙,就如同先前那只野狼般容易。
晏凤辞不是没有想要他的命的想法,只是还不到时候。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清甜的血味回荡在口腔,舒爽地眯起眼睛。
似乎察觉到风吹草动,两只狐耳高高竖起。
搀扶谢镜疏的仆从奔出屋外,喊道:“王爷叫那狐狸咬了,快去请胡先生过来!”
他指向窝在角落里的赤狐说:“至于那只畜生,暂且留它性命,你们去将它抓回暖阁,严加看管!”说完回身进入屋内。
“是,王总管!”
有一人操着尖细的声线回应,急冲冲跑出府院,其余几人则一齐看向晏凤辞。
侍从们紧紧盯住他,纷纷挽起袖口,双手前伸,围成半个圆圈慢慢接近。
晏凤辞警觉地立起身子,来回踱步,不时睇视他们。
“别怕,别怕。”侍从们一边聚拢一边轻声说着放松警惕的话。
“听话,我们不会伤害你,乖乖地。”
更有人口中响起逗弄狗时特有的“嘬嘬嘬”。
晏凤辞感觉受到侮辱,恼怒涌上心头,身上毛发顿时立起,眼中凶光乍现,张开大口,将两排尖利的牙齿暴露给众人。
侍从们瞧见,都倒吸一口凉气,谁也不想挨上一口。
其中一人骂惹赤狐生气的罪魁祸首道:“你干什么?这是狐狸,不是狗。”
那人羞愧扶额:“太对不住了,我未离家时养过一只大黄狗。每次这么叫它,它就会乖乖跟过来。我想着它会不会像我家阿黄一样,就忍不住……”
那人还想补充,王总管早已拄腰站在门口,不耐烦骂道:“你们还磨磨唧唧干什么,一只畜生也抓不住,养你们还有什么用,赶紧捉了!”
他皱起眉头,望向院外,“医馆距王府不过百尺,胡先生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就见领头的侍从带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影壁走出:“王总管,胡先生来了。”
老者眼中隐有水光,他一手扶住肩上斜跨的药箱,问道:“医馆有事耽误,王爷他不要紧吧?”
王总管并未搭话,只是侧身迎他进入屋内:“请进,我们进来细说。”
胡大夫微微点头,跨过门槛时,却忽地转头望了一眼被几个人围住的赤狐,脸色突变,脚步僵住不动。
“胡先生,怎么了?”王总管诧异问。
“没什么。”
老者愣了片刻,才收回目光,径直进了屋。
王总管疑惑地向赤狐那边看了看,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回身双手关紧门,“咔哒”一声拉上门栓。
晏凤辞敏锐地察觉出蹊跷来。
咬伤不严重,而且咬痕也不在身上,用不着脱去衣物上药。
他们这是究竟要干什么?
这般保密,看来是十分信赖这位姓胡的大夫了。
见王总管不在,侍从们不怕被训斥,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大哥,那位是谁?”
“你不认识他?府中何人不认识胡云方,胡先生啊?胡先生医术高明,王爷的青盲之症素来都是请胡先生来医治。”
“另外,”另有一名侍从搓手插话,眉飞色舞道,“我听说胡先生的儿子男生女相,长得那是一个明艳动人,可惜是个男的。”他有些惋惜。
“就算是女的,和你也没关系,你难道忘了你是何时净的身?”
此话一出,气氛骤静。
晏凤辞眸色微动,暗道:原来全是太监,穿着侍从衣服还以为都是些正常男人。
有人脸色阴沉,不耐烦道:“别聊有的没的,赶紧把这狐狸抓了,你们爱上哪聊上哪聊。”
圆圈缩的越来越小,侍从们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反而丝毫不紧,从容地舔起左脚洁净的毛来。
侍从相视一眼,像是达成某种默契,低下身体,几双手一同朝赤狐抓去,一拥而上。
晏凤辞轻轻向上一跳,踩在某个人的肩膀上,随后又是一跳,蹦上那个人的头顶。
侍从头顶一沉,眼前被毛茸茸的蓬尾遮住,赶紧抬手试图捉住灵巧的狐狸。
晏凤辞前脚搭在他肩上,一跳,稳稳落在他身后,优哉游哉摇着尾巴,迈着小碎步跑到紧闭的门前。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冗余。
而侍从们则胡乱地撞在一起,扑了个空,灰头土脸地吃了一嘴土。
“不自量力。”
晏凤狠狠的斜睨他们一眼,转眼在门前蹲下,双耳前倾,靠近门缝,仔细从里面传出的微小声音。
屋内很静,很长一段时都没有人声。
晏凤辞回头看了眼那群仆从的状态,他们已从地面上爬起,拍打衣襟,四处张望寻找赤狐身影。
留下的时间不多了,要赶快弄明白屋内三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在那呢!”忽然有人叫道。一名仆从眼尖,一下指向门口火红的狐团,压低声音,“都轻手轻脚的,这次别吓到它。”
身后几人重新围过来,一点一点接近晏凤辞。
晏凤辞碧绿的眼珠扫过他们逼近的脚步,眼中布满焦急之色。
与此同时,屋内终于有了动静。
像是将笔杆轻轻搁置在案上,双手上下拿起宣纸,动作间衣料摩擦的声音。
又静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胡先生,王爷这伤严重吗?”这人声音略细,已知这些仆从都净过身,不难猜测出此人是王总管。
“严重。”苍老的声音立即响起,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我观王爷面色不虞,舌苔发白,加之脉象弦细,身体发热,病势汹猛。如果不对症下药,恐怕不久危及生命。”
晏凤辞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就是被咬上一口,还是故意收着力的,哪里严重了?
仿佛应了胡云方的话,屋内立刻传出两声轻咳。
谢镜疏有气无力问道:“如何医治?”
胡云方轻叹道:“无药可医,只能静养。”
有东西被拂到地面上,发出一阵磕碰声,谢镜疏怅然道:“我生来残疾,早就算废人一个。如今染此疾病,也算解脱,死了也就死了。”
王总管哭得伤心欲裂:“王爷,王爷,您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千万不能说这种丧气话啊!”
“王义。”谢镜疏怜悯说,“那赤狐野性难驯,奈何困于深宫高墙,锁其形骸。它一定是怨我才伤我,都是我的错,将他回到山林吧。”
王义带着悲痛的情绪,艰难从嗓子挤出一个字:“是……”
此后屋内便无半点言语。
晏凤辞狐疑地抖动耳朵,尤有不信。
早知谢镜疏娇生惯养,却没想到他体弱到咬一口就会死的程度。
他若是真的死了,也算是大仇得报。
晏凤辞想到此处,尖尖的狐嘴微弯,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但这念头刚起,他心中蓦然一惊,若是谢镜疏死了,朝中事务向谁了解?他还想知道究竟是谁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谢镜疏是万万不能死的,至少现在还不能死。
他开始后悔方才一时激动咬的那一口了。
一道阴影笼罩在头上,晏凤辞后知后觉,抬起小脑袋向上瞥去。
只见,一张黑漆漆的网兜赫然出现在他的上空。
“进来吧你!”侍从猛然挥动连接网兜的长柄,结结实实砸在檐廊的金砖地面,铿然有声。
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赤狐看准时机,在网兜将落未落之时,闪身溜了出去。
其余侍从纷纷拿着笤帚,竹竿围拢过来,将赤狐困到中心位置,逼得它只能夹着尾巴来回踱步。
紧闭的屋门这时被人推开,众人全都转头看去。
王义脸上皮肤干燥,没有半点哭过的痕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嘶哑:“你们弄出的声响太大,房顶差点掀开。都散了吧,叫你们做事,还不如我亲自来。”
“但是王总管,狐狸怎么办?”
“放了,放了。”王义随意挥手,示意他们撤下笤箸,竹竿。
虽是不懂王总管为何一会叫他们抓狐狸,一会又叫他们放了狐狸,侍从们还是顺从地按照他的吩咐撂下工具。
赤狐没了桎梏,矫健地跃上台阶,顺着檐廊奔向屋内。
正值微风吹过,廊下铜铃逐个摇动,仿佛在提醒它的到来。
晏凤辞从门外冲过来,身后铜铃脆响一片。
谢镜疏坐在太师椅上,伤处已被包扎好,闻声,转头面对他的方向。
桌案上,药箱敞开,各色瓷瓶有序地摆在其中。一条鼓鼓囊囊的手帕塞在药箱最不起眼的位置,小手指甲盖大小的碎纸片从手帕掉出,落到药箱中。
胡先生盖好箱盖,便向谢镜疏告辞,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脚下赤狐一眼,这一眼竟有几分不舍。
见到谢镜疏神色如常,依旧身姿如玉,晏凤辞还有什么不懂的。
如此低劣的伎俩,他竟然没有看穿,两只脚扒住他的膝盖,破口大声骂:“你怎么还不死!”
谢镜疏听不见他内心的咆哮,耳中只有小兽娇弱的嘤嘤,和膝头不停的拍打。
“这么热情,忘了你咬过我?”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方才装病时的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