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白鸽纤细的翅膀骨相互碰撞,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干燥骨片摩擦的窸窣声。
在那通电话结束后,祂继续着自己的绘画。
拜占庭染剂、苦黑盐、赤化精华、耀素、玻璃灵液、黑刚玉涂料、玫瑰色珍珠粉……
这些颜料暂时都是珍贵的不可再生资源,有些已经是独一份的珍品。
我快把杜弗尔这些年的家底给掏空了,白鸽如是想到。
没办法,艺术总是一个烧钱的领域,尤其是绘画。
第一幅画是《七步斩斩杀七蟠》
画布本身就非凡物,那是一张巨大而古老的,色如不纯硫磺皮革——死去七蟠的一部分。
画面上,伤疤者①的身姿已近乎完成。祂被描绘成一道冷冽的银色闪电,进行着一种极致冷静的、势如雷霆般的精准刺击,手中的武器——依呼伦覆羽正没入七蟠②的头颅。覆鳞女王的形态占据了画面的大半,身躯由无数难以名状的、来自界外的颜料疯狂混合搅拌而成,形成了翻滚的、污浊的色块和无数扭曲的躯壳、望之令人心神不宁,仿佛能听到画中传出无声的嘶鸣。
背景中,女祭司③的力量体现为无数细小、深紫的伤疤,赋予目盲者对抗怪物的能力;厄客德娜④的束缚则为冰冷的、荆棘的锁链,缠绕着七蟠,使其动作迟滞。
为燧石⑤被白日铸炉⑥盖过光芒准备的画板截然不同——一块巨大的、表面被烧焦又重新精心抛光的暗色金属板,触感粗糙且仿佛永远带着余温。
这幅画注定要捕捉白日铸炉挥下重锤,震碎燧石的瞬间。构想中,铸炉的形象将并非人形,而是一个由炽白火焰、熔炉构成的崇高存在,其核心是一颗用最纯粹耀素和赤化精华描绘的、剧烈燃烧的恒星。祂挥出的重锤是一道凝聚到极致的橙白色光束。
而重锤之下,燧石呈现为一块巨大、古朴、布满裂纹的暗褐色巨石,石体中镶嵌着原始石斧与星火的残迹。画面定格于被重锤击中的刹那,巨石迸发出无数燃烧的碎屑和耀眼的火星,如雨般洒向画面下方。
为赤杯⑦饮尽浪潮⑧这幅画准备的“画布”最为特殊——那是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深红色琥珀原石,内部云雾缭绕,经过特殊处理,颜料可以在其内部渲染流淌,使一切景象都在缓慢流动和凝固的永恒之间徘徊。
赤杯的形象将是一位姿态慵懒却极具占有欲的女神,由深红、玫红与琥珀色的糖浆、葡萄酒和**的实体汇聚而成,手捧杯盏。
浪潮为一片汹涌的、蔚蓝与深绿交织的**海洋,正被源源不断地吸入赤杯的杯中和口中。被吸吮的“浪潮”在过程中发生质变,从清澈的海水逐渐变为浓稠、甜美、闪烁着危险光泽的血蜜。
色彩的过渡将是这幅画最精妙也最耗材之处:从画面边缘海洋的蓝色与绿色,逐渐向中心过渡为诱人的琥珀色、瑰丽的玫红,最终汇聚于赤杯深红近黑的中心。
司辰本身是法则的化身。从上校斩杀七蟠开始,人类的力量超过野兽,人类可以凭借自身的实力实现天命与伟业。铸炉震碎燧石意味着石器的时代结束,赤杯饮干浪潮则是人的爱欲,食欲等更进一步的超过了原始**,以画的形式,悼歌诗人将人类的历史裁定于如今。
“喜鹊(飞蛾的面具)…”白鸽的声音飘忽不定,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纯粹的的困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栖木听到祂的喧嚣了。即使在那个世界最终消失之时,我也未曾感知到祂的痕迹…我曾以为,祂或许也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被彻底除名。”
“白鸽,”杜弗尔开口,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你应当知道的。我们不久前才谈论过轰雷之皮的死亡所带来的真空。”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总需要有人去填补,去维系那脆弱的平衡,哪怕只是暂时的。同为转轮的继承者,那份‘职责’,或者说‘枷锁’,大约最终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最不情愿的司辰身上。飞蛾不得不成为‘世界守护者。”
骨白鸽的颅骨微微偏向一侧,这是一个表示思考与聆听的姿态。“我记得,我们谈过守护者的空缺。圣坛想要擢升一位新的司辰,但是不知道为何未能做成,这是一份现有存在(司辰)都避之不及的‘职责’……”
“而这,”杜弗尔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连骨白鸽都未曾知晓的、更深层的秘密,“并非故事的终点。”
他凝望着自己的手,仿佛能看到其上曾经沾染的、无数存在的鲜血。“在那个世界,我受伤流淌的血液,以及我所终结的某些生命,它们皆蕴含着‘大地之血’的力量。这些力量泼洒得太多,太广,最终滋养了源头。”
“总而言之,转轮复生了,至于飞蛾的消失是否与其有关,我们不得而知。”
“栖木的消息还是灵通的,轮归来的消息,不过有过这样一个预言,如果不吞噬剩余血脉,宙斯会亡于祂最小的子嗣手中,但祂毕竟在预言做出前已经死亡。”
白鸽止住话题,祂已经知道后续是什么了,司辰总是可以再死一回的,尤其是在他回归后。而血脉后裔是否能算得上是子嗣,或者杜弗尔本身就是转轮亲生的子嗣,无人知晓。
转轮的回归挑选了一个好时机,根据杜弗尔所说的,祂估算了一下时候,那大概是一轮新的蠕虫大战,同为大地之血的上校与狮子匠大概正在对抗自虚界而来的蠕虫,而剩下的司辰(包括自己)也是如此。
大地之血仅存的血脉只有杜弗尔……
画廊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骨白鸽也因这惊人的真相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更深一层的是浮现出的思索。
大地之血的斗争,真是永不过时,上校和狮子匠让这个成了传统,没想到杜弗尔与转轮也有这一份因缘,这份血脉的拥有者注定要永久斗争下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的朋友,你要如何避开这样的命运再次发生呢,大地之血如今只剩下你和你的儿子,血脉的锁链如此顽强,你真认为失去记忆能够阻止一切发生吗。
祂满是忧虑,但缄默不言。有些命运,越是避免,越是可能重蹈覆辙,让杜弗尔也遗忘这件事更好。
杜弗尔肯定了骨白鸽的猜测。
真相确实如此,除成为祂的具名者以外,转轮给予的路只有死亡。他不愿侍奉某位司辰,当初成为长生者是裂分之狼的提拔。这位毁灭之神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也不寻求侍奉。
在他把转轮送入虚界的时候,祂进行了预言,只要大地之血依旧在血管里流淌,那俄狄浦斯般的命运就不会更改,不过当时他早已经和努尔谈论过不想要拥有后代。
而在那之后,或许是因为转轮的诅咒,受伤的自己,引来了几个想要乘虚而入的杯准则长生者。
他第一次知道了不凋花蜜或许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弱点。
这种增强感官的东西,对于对外界敏锐的人而言是一种毒物,他厌恶那种饱胀充盈,同时又宛若大火焚身的错觉。
可笑的是,在杀死了那些繁衍**莫名高涨的长生者,他还是拥有了后代。
“梅菲斯特,这个孩子…机缘巧合之下,在我因为这件事受伤后,用他那种天生的、懵懂的混沌能力,帮我杀了几个人。我庇护他长大,当时并不确切知道潜藏在他灵魂深处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也无所谓。”
杜弗尔将画搬到合适的位置悬挂起来,这些画让陈旧的画廊开始闪闪发光,从最初走到尽头,像是行经了辉煌传说般的历史。
“后来他长大,依旧想要为我做事,以此证明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价值。我看在他那份独特‘天赋’的份上,收下他。”杜弗尔继续说道,“而现在,到了这个新世界…”
“在诸多准则沉寂,长生者与具名者几乎荡然无存(他尝试联系过所有能联系的存在,无一回应)的情况下,除了那些持有钥匙,处于规则之外的丽姬亚…”
杜弗尔的语气加重了,指向了核心。
“唯独他,梅斯菲特,依然能大规模地、高效地篡改和消除记忆。这种情况,除了意味着潜藏在他体内的,根本就是一位司辰的本质,毫无其他可能。”
骨白鸽静静地“听”着,颅骨微微倾斜,仿佛在庞大的回忆中探查。最终,祂轻轻敲击了一下画板,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一位司辰,即便是不完整的,也是巨大的变量。这对我们而言是件好事,我想,至少你可以少辛苦一些。”
“确实如此,到了新世界,你们(司辰)会需要重新提拔一些具名或者长生来分担自己的工作。我也要去世界各地逛逛,解决一些潜在的危险。
所以我这不需要梅斯菲特费心在这些尘世的杂务之上。让他带着他新生的力量,自己走自己的路去更好。”
他的态度清晰明了:清算人的事务他无心发展,也不需要梅斯菲特来维护。保持现有规模,能够传递消息就好。静默术现在是杜弗尔自己的东西,他是这力量的源头。而清算人里的下属大都由他传授过此类技术,足够让他们应对一些非自然的东西。
如今重要的事是飞蛾的力量能否回归,能否成为支撑这个脆弱新世界的又一根支柱。至于这根支柱是仍然会听命于他,还是自行其是,甚至未来可能成为对手,那都是次要的问题。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杜弗尔最后总结道,目光投向门口,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即将推门而入的、燃烧着渴望的载体。“至于会引爆什么,点燃之后是照亮前路还是引发山火…让我们拭目以待。”
窗外风雪永恒的呜咽作为背景音,或许冬季就是有让人倾诉或者询问什么的魅力,也许是既然已经谈起此类事件,那也不差再询问件事的可能。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骨白鸽,好奇心被另一个更古老的问题所触动——导致这一切事情发生的源头。
“说起来,白鸽,”他开口,语气如同在查阅一份缺失关键数据的档案,“有一件事,我始终未曾明了。轰雷之皮,祂究竟是如何消失的?并非死于斗争,也非沉眠…更像是…彻底湮灭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骨白鸽的骸骨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祂空洞的眼窝转向杜弗尔,又迅速移开,仿佛在凝视某个令人极度尴尬的回忆。指骨无意识地相互缠绕,发出细微的喀哒声。
“…栖木的聚会…”祂的声音变得比以往更加飘忽,甚至带上了一丝窘迫?“…拾滩鸦…那个多嘴多舌的小偷喝多了蜜酒,曾提起过一些八卦。”祂似乎极不情愿复述那个消息,以至于语速都慢了下来,闪烁其词。
“所以?”杜弗尔追问,他的耐心在面对历史谜团时显得比对待活人更多一些。
骨白鸽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定决心。最终,祂用一种极其含糊、试图快速带过的语气低声说道:“大致是与一些…情感纠葛有关。非常复杂,且不得体。没有哪个司辰预料到事情最终会演变成那样结果。”祂的语气明确表示,这不仅是一个悲剧,更是一件丢脸到不愿详谈的丑闻。
杜弗尔听罢,内心浮现出纯粹的困惑后,自然而然地略过了他提出的问题,不再想下去。
情感问题?从最初的他还在法国的时候开始,哪怕是更久远的回忆,自己依旧无法理解情感是如何走向极端,如此…扭曲,如此的让人不顾生死。
以至于让世人皆成为了目盲之徒,被某种过于强烈的情感蒙蔽了望向世界的**和理智的双眼,心甘情愿地携手共赴地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他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就此打住的决断,仿佛合上了一本无关紧要的书。“有些领域,深究下去的确徒劳无益。感谢你告知我大致的原因,白鸽。这便足够了。”
①上校(The Colonel)是执掌第VII小时(即清晨7时)的司辰,亦称伤疤测绘师、伤疤护民官、伤疤上尉、千夫长。他的领域是刃、冬与灯。他目盲耳聋,以全身遍布伤疤而闻名,伤疤使他不受创伤。上校通晓光,且被与狡诈联系起来。上校是玻耳修斯,是玻耳修斯后裔的守护神。他教导了狮子匠,却在玻耳修斯后裔王国进攻无影帝国时被他背叛。他们的纷争从亚历山大与大流士决战,即伊苏斯之战时起,持续直到今日。
作为斩杀美杜莎的玻耳修斯,同样的,上校在两河流域是马尔杜克,斩杀了混沌的怪物神灵提亚马特。而在北欧神话中,他是父神奥丁。
②七蟠(The Seven-Coils)是古代司辰之一,它先于人类之前便已存在,是一位石源之神,又被称为“母亲之父”。它的形象被描述为一头“有七条枝叉,枝叉又有七条枝叉,每条枝叉的枝叉又有七个头颅”的怪兽。
③蚁母(The Mother of Ants)是现存的司辰之一,也称毒液的女儿或钥匙巨蛇[1],执掌第V个小时,即清晨5时。曾是位女祭司,她协助上校杀死了石源神七蟠。她在上校身上留下了显著的伤口和目盲,以抵御“七蟠的魔法”,而这些伤疤又是“那些背信弃义的神”留下的,因而此事有司辰协助。七蟠被杀后,她通过其鲜血飞升。
④厄客德娜(E夫人)是丽姬亚,炙热使徒路线的关键赞助人,拥有咬噬之钥。
认识流亡者的母亲,并曾对她寄予厚望。
⑤燧石是一位司辰。它是早于人类出现的六位石源神之一,并且是五位被杀死的石源神之一。
⑥白日铸炉,又称不焚之神。是司掌一天中第XX小时(晚上8点)的司辰,她的领域是铸与灯。她是一位光源之神,是消耗与重造之神。她象征着不断的重铸与改变的准则。
⑦赤杯是现存的司辰之一,又称圣杯、伟大母亲、群山之母、起源之神、吞食之神。是执掌第XV小时(午后15时)的司辰。她的领域是杯。掌管着血,生育与吞食。
⑧浪潮是一位司辰。它是早于人类出现的六位石源神之一,并且是五位被杀死的石源神之一。
浪潮被赤杯饮干,并归于虚界。赤杯继承了它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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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