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严寒仿佛要将时间本身都冻结。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袭击了这座城市,乃至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肃杀的银白。街道上行人稀少,呼出的白气顷刻消散在凛冽的北风中。
在这片冰封世界的寂静一隅,靠近第五大道附近一条小巷里,杜弗尔和骨白鸽刚刚接手了一家略显陈旧的画廊。厚重的橡木门将风雪隔绝在外,室内高大的空间里,只零星摆放着几件未拆封的箱子和一些前任主人遗落的画框,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松节油和冬日特有的清冷气味。
一台老旧的黄铜外壳收音机被临时放在一个空木箱上,旋钮被拧开,电流的嘶哑声中,一个冷静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努力穿透干扰,试图将大陆的动荡传递到这间暂时的避风港:
【这里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今日欧洲》向您报道。我是爱德华·默罗,此刻在伦敦布什大厦顶楼为您播音。】
时间的齿轮仿佛被严冬冻僵,但战争的阴影却并未因风雪而停滞……东线的消息被封锁,但不安的情绪正如同这覆盖一切的积雪,寂静却沉重地压迫着每一个角落……”
悼歌诗人,那具比窗外积雪更为苍白的骸骨,正安静地站在一副空白的画布前。祂纤细的翅膀骨间夹着一支画笔,聆听着广播里关于欧洲大陆的模糊却不容乐观的叙述。另一只翅膀,则轻柔地抚过刚刚挂上墙壁的一幅新画——画中是那位笑容带着一丝狡黠与永恒的忧伤的“挽歌儿”小姐,祂的具名者,她的肖像在这间空旷画廊的壁纸上投下微妙的光影。
只要她在祂的记忆里存在,无论什么时候,祂都可以将她带回来。
“已经试过了,我所能带回的只有这些了,我麾下的具名者,无形之术最浅显的那些部分,还有关于准则的回忆。”
杜弗尔则挽着袖子,正试图将一座沉重的大理石半身雕像移动到合适的位置,那雕像雕刻的正是酒神狄俄尼索斯自宙斯大腿诞生的古典题材——强健的宙斯侧身倚坐,面容带着神性的威严,大腿肌肉夸张地隆起。
但在骨白鸽的刻刀下,这一神话场景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隐喻:从宙斯大腿撕裂处涌出的并非婴儿酒神,也不是蔓生的葡萄和藤条,而是一股汹涌的、由无数飞蛾组成的混沌洪流。这些飞蛾形态各异,有的刚刚破皮而出,翅膀湿润皱褶;有的已然振翅,鳞粉仿佛即将飘散;它们共同构成了一股篡夺与替代的力量,向上攀升,几乎要淹没宙斯的躯干。
最上方,飞蛾的翼翅交织成藤的冠冕,覆盖在宙斯已显干瘪的腹部。
这正是藤冠的飞蛾在死去的轰雷王的大腿处孵化呈现。
杜弗尔动作优雅得不似在干体力活。收音机里的声音成了他们工作的背景乐。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至少你带回了最基础的应用。想想看,如果连这点‘浅显’的部分都不存在,此刻在欧洲战场上拼杀的士兵们,恐怕就退化成原始人,只能拿着原始的石制长矛和木盾上阵了。”
“……各方都在观望,力量的平衡正在这冰点之下悄然变化……”默罗的声音继续着。
悼歌诗人忽然停下了笔,鸟类浑圆的视野中倒映着窗外纷飞的大雪,雪花密集得几乎遮蔽了天空。祂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地上:“杜弗尔,春天……还会来到吗?”
一位长生者的路过就足以影响一座城市,司辰的影响更是能遍布全球,甚至宇宙。杜弗尔现在暂时可以抑制祂的能力,如今表面上只是全球不约而同都来了场雪,但无形的严寒已经从人类心灵开始蔓延开来,这不是长久之计。
杜弗尔没有立刻回答,仔细地将雕像的底座调整到最后一毫米,然后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个装着黑色物质的安瓿瓶被其拿出,他折断安瓿瓶的瓶口,将黑色物质淋到了群蛾中。
[至圣血淋巴]
[12蛾]
[某桩古老罪案现场洒落的神秘物质的淡淡印痕,紧封在一个安瓿瓶中。“谁会记得理发师的儿子?”]
群蛾振翅一瞬,又仿佛只是一个错觉,眼睛透露出盈盈欢喜的饥饿。
他转身,走向角落里的电话机,那是一部老式的黑色拨盘电话。
短暂的等待后,电话接通了。“韦恩先生……是的,我听到了哥谭的烦恼。”
“是的,清算人是个讲究契约的组织。只要你协助我们入驻,提供必要的……便利与通道,让我们的意志能在你那里可以实施。”
至少这几十年,在蝙蝠侠诞生之前,哥谭的发生的一些大事件,他必须要能在第一时间收获情报,以防这个诅咒之地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炸了,然后祸害到全世界。
他听着话筒另一端的陈述,拿起笔轻轻敲打着桌面,仿佛在计算无形的账目。“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细节会有人与你对接。记住,韦恩先生,我们期待你的履约。”
他挂断了与托马斯·韦恩的通话,几乎没有停顿,手指再次划过拨号盘,以同样从容不迫的姿态,拨通了另一个漫长而复杂的号码,跨越海峡,连接向那个此刻正搅动着欧洲风暴的中心。
这次的等待同样短暂,杜弗尔的语气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社交场合的文雅,“希望柏林的雪没有纽约这般恼人。请原谅我冒昧的直接,我只是想善意地提醒一下,关于那笔……嗯,您知道的,小小的‘发展贷款’。您做的很好,已经还了一部分了。但局势动荡,我想您一定事务繁忙,生怕您贵人多忘事……是的,当然……我理解您的宏图大业……但契约就是契约,不是吗?”
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对方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非常好。期待您的佳音。”他轻轻挂断了电话,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几乎在下一秒,电话突兀响起。
铃声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律,时急时缓,仿佛某种夜行昆虫断断续续的叩击,又夹杂着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嗡鸣杂音,干扰着听者的心绪。
“说。”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依旧是梅菲斯特那年轻活络的调子,但仔细听去,却能察觉到一丝不同以往的质感。他的语速更快,音节之间偶尔会有微小的、无意识的停顿或重复,仿佛思绪正被多个方向拉扯,又或是正在适应某种新的“发声器官”。声音依旧,却混合了一种难以压抑的、捕食者般的亢奋。
“老板!晚——晚上好!希望这通电话没有打扰到您?
“纽约这茧房一样的天气…您是一切安好吗?需要我为您…啃噬…呃,我是说,驱散…任何不必要的寒意吗?”
是梅菲斯特,但他听起来更“生动”,也更不稳定了。
“你的废话变多了,梅菲斯特。直接说事。”杜弗尔打断下属不着调的话。话语清晰,像一道冷光,劈开了对方从话语中滋生的乱象。
梅斯菲特陡然压低了声音,带上了一种混沌的困惑与敏锐:“苏洛恰那女士…她变了。她看我的眼神…不像看人,更像在看林子里的什么怪诞的蛹,总是绕我着走。而且她最近忙得不见踪影,蜕衣俱乐部里在酝酿什么…很大的东西,一种庞大的、即将发生的改变的气味…”
紧接着,他的语气变得狡黠而试探,像在布设一个小小的语言陷阱:“还有,老板,那个舞者,阿格狄斯提斯,他像只被钉住翅膀的蝴蝶一样扑腾,疯狂地想找些什么,但最终的结果是指向您。需要我…‘指引’他找到您吗?”
“时机未到。”杜弗尔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一块冰,瞬间冻结了所有混沌的试探。“他的舞步,不该由你来打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梅菲斯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原始而剧烈的渴望,仿佛他的声带正在被重新编织:“老板…我…我感觉到了…祂要醒来了。我的皮太紧了…快要…孵化了。”
他急切地补充道,语气中混合着对非人形态的渴望与对失去现有位置的恐惧:“但我向您保证!无论我蜕变成什么…无论我是披着人皮还是振翅林间!我依旧是您最忠诚的猎犬!我只会更擅长为您获得您需要的一切!”
杜弗尔安静地听着,目光掠过那座疯狂的、描绘着篡夺与非自然诞生的雕像。
“道途是你自己选的。按你意愿来,我不会阻止。”
“谢谢!老板!我永远如此的敬爱您!”梅菲斯特的声音充满了扭曲的狂喜,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旧形骸破裂的快感。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就过来一趟。”杜弗尔继续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现在?好!我……”
“来取回你的东西。”杜弗尔打断他,凝望着那座雕像和工作台上那把古老的、刃口异常锋利的银剪刀上——那剪刀的形态,既像理发师的工具,又像某种巨大的、用于切割与剥离的昆虫螯肢。
[阿拉卡城的剪刀]
[12蛾]
[北方有一座富庶的城市,里面曾住着一名世界的守护者。他有一天陷入了永恒的沉寂。这把剪刀被用来先剪他的头发,再剪他的手指,然后剪剩下的一切。]
“它们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度亢奋的、几乎非人的尖锐声,伴随着某种硬物摩擦的咔嚓声。
“我…我这就来!立刻就来!”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彻底扭曲,电话被猛地挂断,尾音似乎还残留着一种狂乱的、令人不安的振翅嗡鸣。
[影响:旧日的渴慕]
[蛾15]
[我切切想望。]
杜弗尔放下听筒,画廊重归寂静。只有那座沉默的雕像和那把冷冽的剪刀,在白雪折射的光线下,等待着它们那即将完成蜕变、踏入林地成为真正猎人的主人。空气中,已能预见到那即将带来的咔嚓耳鸣与混沌交汇。
然后,他才转向仍在等待答案的骨白鸽。窗外的风雪似乎更猛烈了,收音机里默罗的报道也早已结束,只剩下电流空洞的沙沙声。
“咕……真是难以置信……”白鸽轻轻说道。
“飞蛾①总能以一种混沌,非理性的方式寻到路途。”
或是这宇宙中存在着什么特殊的东西,影响着飞蛾更快地到达了它自己也无法知晓的目的地②。
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事,杜弗尔向来漠不关心,结果是对的就可以。
杜弗尔走到骨白鸽身边,注视有着骨白色短发的女子画像,最后落在窗外那一片混沌的严冬景象上。
“不用担心,亲爱的白鸽。”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在陈述一个即将实现的预言,也是在回应白鸽之前的问题“现在还是冬天,春天必然途经的旅程,就像某本书里面说的,等待,并满怀希望吧……”
他微微笑了笑,笑容里藏着某种冰冷而强大的东西。
“等接骨木开花,启明星在天空闪烁之际,会有新生乐手,前来奏响皮鼓,聚拢春天风暴的回声。”
①飞蛾(The Moth)是现存的司辰之一。“飞蛾执掌着午夜的时辰。他是第一位血源神。”祂执掌第0小时,即午夜零点。飞蛾是于林地树间寻觅之神,于颅内振翅之神,通体斑驳之神。飞蛾与混沌,渴慕,寻觅等联系。在“覆石之战”中,飞蛾“从内部”篡夺了石源神转轮,并且“篡夺了它的皮肤”,将其放逐至虚界。
②本书有个设定,心、蛾、冬,分别对接着生命、情感、死亡,但又不止是这些。
苏洛恰那:#¥%$(印度粗口),杜弗尔,你这家伙究竟把什么东西丢到我这里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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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