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和凌也是一惊,眼见张月栖犯难,受尽指责,心想着:豁出去了,便是相会又如何,他喜欢张月栖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事情,借此机会,正好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崔和凌正要站起,承认这桩事,才要开口时,不料左手被狠狠一拉,接着耳边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
“哥哥,你要做甚?” 崔如枫的声音带着急,她是看出了崔和凌的心思。
“你先别问,待会儿再和你细说。” 火烧眉头了,崔和凌不得已拂开她的手,正要起身,岂料另有一道温润顺耳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我垂涎张二姑娘,心悦她,想得到她,昨夜与她相会之人是我!”
赵向暝身姿英挺颀长,目光凛凛,一字一字吐出那些话,就像是宣誓一般,异常的坚定。
他的出现,比崔和凌更使人惊异。
不爱女色、才华横溢的赵公子,竟当众说他痴恋张二姑娘,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就算是在梦里,也不敢如此说。
这个当头,话语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就算是张月栖也懵了。
张月栖想过此事的结局,但是料不到赵向暝有此一言,他竟然会承认相会之人是自己,真真是应了偷情那一句话。
她的心倏地传来异样的感觉,很开心很刺激,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她的了,这是他当众承认的。
激动之下,另有一层情绪包裹着她,她欺骗了他,该如何解释呢。
“赵公子此话当真?就算是要偏袒张二姑娘,也不至于断送了自己的清白。”
张公子慢腾腾的,意思是赵向暝故意揽下了这桩事。
赵向暝淡淡扫他一眼,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心悦她已久,如今让大家知道也无妨,倒是张公子,费尽心思污蔑崔公子,又是何意图?”
张公子闻言顿时一慌,回想起昨夜的场景,站在明月台的男子身形颀长,像赵向暝,也像崔和凌,眼下思绪竟有些混乱。
赵向暝是大公无私的人,对事不对人,现在他是无力辩驳,不能使自己深陷泥潭了,张公子尴尬一笑,道:“赵公子说笑了,在下全凭所见所闻说话,误会了崔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赵向暝放眼向四周看去,道:“从始至终,是我痴缠着张二姑娘,昨夜也是我让她去明月台,男子追求女子本就是合乎情理之事,既不秽乱朝政,于旁人更加无忧,此事暂告一段落,大家切勿再提,伤了和气。”
一语落地,席面上没有了大动静,但角落里依旧响起窸窣的谈论声。
显然,这事在大家心底留下不小的波澜,一传十、十传百,赵向暝爱慕并追求张月栖一事,渐渐传遍了整个赵府,不消一日,就要传遍京城了。
崔如枫双眸通红,死死看着赵向暝,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数万根针扎着,留下撕心裂肺般的疼。
崔和凌亦然,眉间落下明晃晃的悲戚,心中不免想:适才是不是他快一些,那么他与张月栖也能成为一段佳话?后不免嘲笑自己痴心妄想了,她与赵向暝才是两情相悦的一对,自己算什么,一个登徒浪子罢了!
崔和凌虽然悲伤,好歹是个骨气铮铮的男子,眼下安慰身边伤恸的崔如枫为好。
崔和凌脸微侧,道:“如枫,没事罢?”
崔如枫眼眸空洞,直愣愣看着面前的食碟,一句不发。
崔和凌叹息道:“我知你喜欢赵向暝,我从前是怎么说的,他不值得你托付终生,心里有别人的人,怎么还配得上你?”
这话不听犹可,一听便绷不住了,崔如枫哭道:“我就是喜欢他。”
说到一个“他”字,嗓子已经哽了,不知不觉,在脸上坠下两行泪珠。
“得得得,我这话不如不说。” 眼见这流不尽的泪,崔和凌将手帕塞到她手上。
崔如枫手指微曲,眼眸动了动,忽地喊道:“哥哥……”
崔和凌下意识应道:“何事?”
“昨夜的那个人究竟是你还是赵哥哥?” 崔如枫问道。
崔和凌转过去头,一时沉默了下来。
崔如枫对上他难以言喻的瞳仁,双眉一蹙,不觉道:“真的是你吗?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欢张月栖,你为什么喜欢她?”
崔和凌忽然扯了扯唇角:“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崔如枫道:“赵哥哥果真是为了帮她,为了帮她不顾自己的名节,可是他在帮她的时候,从没想过我,那我怎么办,我也喜欢他!”
崔和凌叹了口气,道:“世上并不是人人都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的。”
崔如枫脸上挂着泪,闻言一笑:“哥哥这话充满了禅机,我不懂,我只知道喜欢就要争取,张月栖不正是如此?”
众人心思不一,席间俱是谈论这件事,天色很快就黑了。
崔如枫本欲与赵向暝说几句话,还没过去便被崔和凌拉回了崔府。
而张月栖心中忐忑,欢喜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是与崔和凌的相见,该如何与赵向暝解释哩?
席间人就要离去,赵向暝身旁围了一群公子哥,似乎是忙着谈论正事,家族之间的往来,张月栖不便过去,只收拾了一番,朝外走去。
“月栖……”
张月栖才走出去,来到花丛处,身后就传来疾呼。
回头一看时,正是张径灵赶来了。
“月栖,一起回府吗?” 张径灵打量着张月栖,见其面色不似开心,又不似不开心,一时有些疑惑。
张月栖想了想,缓缓摇头:“哥哥先回吧。”
张径灵凑近张月栖,弯着手,用指骨刮了刮她的脸蛋,皱眉道:“怎么不开心,致夕说喜欢你,你不开心吗?难道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张月栖见他说得自然,不曾有一丝疑问,轻抬眸子道:“听哥哥的语气,是已经知晓了的?”
张径灵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他怎会告诉我,不过我是什么人,什么事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他早就喜欢你了。”
张月栖一怔,重复着“早就喜欢我了”。
张径灵点头:“是,我知道你喜欢他,你们俩这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呀!”
张月栖双颊一热,睇他一眼道:“哥哥胡说什么!”
张径灵唇角一勾:“怎么现在害羞了?”
张月栖一跺脚,喊着道:“我不理你了!”
说着便跑远了。
赵向暝与人周旋完,天色已是将黑要黑,一层薄薄的黑幕就要罩下来,弯弯的月亮挂在树梢,清冷明亮。
赵向暝吩咐着侍婢打扫干净席间,侧首四处望了望,席间只有侍卫仆从,哪还有什么眼熟的人。
赵向暝迈步向外走,心中念着张公子的那番话,张月栖的事情还未处理,就一声不吭走了。
赵向暝眉眼略微泛冷,慢慢朝宁香堂而去。
推开门扉,转身掩上门,才往里走出几步,腰间倏地一紧,他就被人从后背牢牢抱住了。
腰前伸出两只纤细白皙的手,两手交握,抱了许久。
熟悉的芍药花香传来,身后的身躯瘦弱,赵向暝眉间一动,覆上她的手,才触碰上她的肌肤,她又抱得紧了,而后传来细小的声音:“致夕哥哥,让我抱着你。”
她的声音比寻常小,充满着委屈之感,赵向暝道:“该委屈的不是我吗?”
张月栖咬着唇,缓缓放下手。
赵向暝扭转身子,眼皮向下,细细打量面前人的神情。
张月栖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住她的眼神,可唇角抿得平直,面无血色。
赵向暝道:“你有想说的吗?”
张月栖眼睫一颤,过了好半晌,才鼓着勇气抬头,道:“我……我不是有意骗你。”
赵向暝并未说话,深邃的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等她继续。
张月栖便又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都讲述一遍,包括被林公子、张公子两人堵着欺辱的事情。
只是明月台的事并未一一道出,只说崔和凌是要同她道歉,绝口不提他倾心于她的事。
事情说完,夜色已然朦胧,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白蒙蒙的,照得地白如雪。
赵向暝听她说着这件事,只一阵心疼,道:“此事为何不提早告知我?若不是今日的事,就要一直瞒着我吗?”
张月栖听他声音低沉,语气也不甚好,觉得大半都是自己的错,认错般道:“那件事结束就结束了,我也没放在心上,为何要多此一举告诉你呢?”
赵向暝道:“我只问你,这件事你真的无所谓吗?今日那姓张的来到你面前之时,你为何会害怕呢?”
张月栖倏地一怔,今日她的神情姿态,他都有看在眼里。
赵向暝见她并不否认,又道:“加之昨夜你被骗去明月台一事,此事为何瞒我,难不成你觉得我心胸狭窄,或者你对他真有什么想法?”
张月栖并未如此想,眼下听他误解了自己,忙不迭摇头,道:“怎么会,只是……只是我……”
张月栖话说到一半,却不敢说出内心的真实感受。
遭遇这番事,赵向暝本就对她万分怜惜,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他都承认了自己对她的心意,她却始终不愿坦白,赵向暝不免生气,脸上逐渐罩上了一层寒冰,道:“你不愿说,那便算了。”
说完话,赵向暝兀自朝前走。
张月栖彻底心慌,忙拉住他的衣角,解释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怕你知道这件事,怕你怀疑我对你的心,人经历了不被人重视、疼爱的阶段,对待所有人与事都是患得患失,我亦如是,接受了你对我的好,我总觉得,总有那么一天,这好会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张月栖说着话,兀自落了泪,晶莹剔透的泪挂在脸上,显得楚楚可怜。
赵向暝顿了身形,一颗心早已被她的话诉说得酸疼难忍,转身看去,见到她满脸的泪珠,赵向暝更是不忍,眸里翻涌着痛楚,情不自禁抚上她的面颊,拭去滚烫的泪,启唇道:“是我的原因,我从未表露过对你的心意,害得你忧心至此,我对你的心,你今日可明白了?”
张月栖眼眶里满是泪,此刻已然说不出话来。
赵向暝喉头一酸,满是怜惜地拉着她的手,道:“那我再说一遍,我对你的情意恒长不改,致死不休。”
张月栖怔怔然,睫上自挂着泪,不可置信盯着他看。
赵向暝微微一笑,捏紧了她的手,又道:“怎么傻了,我再要叮嘱你一句,日后再遇这种事,定要告诉我,”
张月栖高兴极了,忙不迭点头,说:“我必然不会瞒你分毫。”
赵向暝拥她在怀,屋内黄灿灿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两处身影交叠缠绵。
待张月栖走后,没多久赵向暝就被唤去了前院。
“致夕,你今日都干了些什么?!那些话是你所说吗?” 赵大人声色俱厉,一把将茶盏掀翻在地。
话音落地,赵向暝便拜伏于地,语气郑重:“爹、娘,上次儿子未曾说出心中所想,我喜欢月栖,她聪慧、坚韧、有情义,我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我的意中人,望父亲母亲成全!”
说着话,赵向暝重重磕了一个头。
“那崔府姑娘又该如何是好?” 赵夫人闻言一惊,抢着道。
“夫人,不管崔氏女如何,怎能同意致夕与张府姑娘在一处?” 赵大人忙对赵夫人道。
赵向暝道:“父亲母亲了解儿子,我心已定,便是不容更改,我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若父母亲不应允,儿子便是丢了性命也要坚持的。”
一语结束,赵向暝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见此情景,赵父赵母都忍不住地叹气。
赵母道:“致夕,你……你怎能喜欢另一个人呢,这个张月栖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吗?教你三番四次忤逆我们。”
赵向暝低沉道:“她就是个寻常女子,可在我心中,她是十二分的好,我……我对她永难忘怀。”
赵大人轻哼出声,道:“年轻人的爱恨情仇,眨眼就能忘却,你们被情爱裹挟着,能有什么好结果,为父今日只叮嘱你一句,将来的赵府夫人必然是崔氏女。”
赵向暝眉头轻皱:“我与她毫无情意,望父亲谅解。”
“你……你这个逆子!” 赵大人气急。
赵夫人心思细腻,对赵向暝心怀疼惜,道:“老爷,致夕娶张府姑娘又如何?咱们又不怕他们崔府。”
赵大人双目圆睁,冲着赵夫人连连叹气,道:“夫人啊……妇人之仁。”
赵夫人面上不满,对赵向暝轻声道:“致夕,你累了一天,先去休息。”
说着冲赵向暝使了个眼色。
赵向暝再次行过一礼,而后退下。
“老爷,致夕态度坚定,他行事从不冲动,此番确实是下定了决心,我不管,反正我心疼儿子,他要娶谁便顺着他。” 赵夫人脸瞥向一侧,语气也是坚决。
赵大人胸口气闷,不住地摇头:“你们哪,一个个的,教我如何是好?”
赵夫人哼道:“那就成全了得了。”
赵大人亦是一哼:“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赵夫人回过头道:“那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赵大人眉头一竖道:“是我一句话的事吗?”
赵夫人道:“你说句话那不就成了?”
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