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他》 第1章 回府 春三月,微风薰暖,暖风送来芳香明媚的气息。 一辆白壁素绸的马车驶于前,淹没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张月栖撑着头,眼睛微阖,绸缎似的墨发披散肩头,姿容冶丽,叫人见之不忘。 马车轱辘似是被绊了一下,车身猛地一震,张月栖睁眼,妖冶艳丽的眉眼,隐约透出一丝娇弱可欺,她的身躯随之一晃,眼睫低垂,心中忐忑更甚。 “皎皎,到了张府,你的好日子就来了,你舅母张夫人千里迢迢召你回去,你也不必像在李府一样如履薄冰,以后不会受人欺凌,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马车摇摇晃晃,带着张月栖一去不返,二娘的话犹在耳畔,张月栖羽睫扑扇,圆亮的眸释放着若隐似无的**与野心。 轻柔的日光照耀在朴实的车帘处,随着车夫的一声长鸣,马车停稳。 张月栖眼眸一动,压下内心的紧张,白皙的手抚过鬓边,确认仪容完好,这才袅娜下车。 张月栖下过马车,一座巍峨的宅邸立于前,黄花梨匾额刻着“张府”二字,黑底黄字彰显其高贵威严。 视线往下,门口站着一个婆子,头发梳得光洁齐整,目光慈祥和善,细看之下,眉眼处透出不易察觉的凌厉之色,她身后跟着几个清秀的小侍婢,个个垂头不语。 这几个人站在一处,恭恭敬敬准备迎接她,阵势浩大,一看便是高门宅第,这是李府从来没有过的场景。 张月栖撞进婆子的视线,霎时,心作鼓擂,指尖被掐得泛白。 张月栖顿在原地,犹豫不前,按理说,这是她的舅父舅母家,幼时被送至越州寄养,可舅父与她母亲感情甚好,来到张府,她不该怯弱。 李府的日子她过够了。 张月栖唇角微勾,眼角轻微上扬,透出一股勾魂摄魄的妖艳之美,迈着小步上前,按照在李府的规矩,屈腿弯腰,款款行礼。 张婆视线如炬,目光扫过张月栖的脸,又往下看她的腰身,轻盈袅娜,眼底掠过满意之色,唇角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张婆忙握住张月栖的小臂,扶她起来,不住点头道:“张姑娘,夫人与大姑娘前往玄安寺祈福,故派我这个老婆子迎接二姑娘,姑娘莫怪。” 张月栖稳住身形,匆匆扫过张婆的脸,又紧忙垂眼,水光潋滟的眸灵动鲜活,声音娇媚勾魂:“舅母垂怜,月栖才得以来到张府,月栖感激都来不及,怎会责怪呢?” 张月栖说的这番话令张婆喜笑颜开,张婆对张月栖是越看越满意,耳聪目明,乖巧聪慧,对她也不免生出恻隐之心。 张月栖的母亲生下她就撒手人寰,将她扔在张府,张大人张牧临将她送去越州李府,多年来不管不顾。 现今派人叫她回来,不过是因张夫人林氏的一场梦! 月前,张牧临前往延州平定战乱,延州荒凉偏僻,地势险恶,本就是极凶险的一战,林氏劝阻多次,张牧临坚定前往。 林氏日夜忧心,寝食不安,唯恐张牧临出事,惶恐之下,偏偏做了一场梦,张月栖的生身母亲张永青在梦中冷冷看着她,只字不语,令她遍体生寒,惊惧不已。 逝世多年的人,竟会入林氏的梦,听来是荒诞不经的事,可林氏总觉这是上天的暗示,扪心自问,林氏亏待了张月栖,愧对张永青。 张永青是想借这次机会夺走张牧临的命,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蓬勃生长。 正像林氏的心一样,她连夜派人寻回张月栖,盼望着消除自身的罪孽,祈求得到张永青的原谅,如此,张牧临才有生还的可能性。 心念电转之下,张婆掩去暗淡之色,脸上挤满笑,靠近一步接近张月栖,拉过她的手道:“二姑娘,到了张府就不必拘谨,当成自己的家就好,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张婆。” 张婆眉眼弯弯,轻浅的眸散发出善意,张月栖紧提的心蓦地一松,放在张婆掌心的手自然垂下,白皙细嫩。 “跟我进去吧,带你熟悉熟悉张府。” 张婆带她跨进府。 粉墙环护,青松拂檐,府内大有天地,假山石壁重叠,光影投射下来,明暗忽现,震慑人心。 张府大得很,才走了小半个宅邸,眼见日头越升越高,光线直照眼底,张月栖轻眨眼,睫影投在眼下,增添朦胧的美感。 张婆年岁大,走了许久身体吃不消,她额上冒出细微的汗水,“哎”了一声:“二姑娘,我先引你去西厢房,歇息几刻,再带你熟悉府邸。” 张月栖玲珑心思,当即摆上真诚的笑容:“张婆,恰巧我也疲惫饥渴,还要多谢张婆体谅。” 张婆面上散不去的欣悦,她掌管府内杂事,侍婢们信服她,但没见过哪个可人儿这么乖巧伶俐。 “二姑娘,以后碧水轩就是你的闺阁了,待会儿我再拨几个侍婢过来伺候。” 两人一路西行,途径碧水楼阁,花香袭人。 眼看着面前的碧水轩几个大字,张月栖眼波流转,轻“嗯”一声,这一路走来,越接近此处,越显僻静幽清,似与众人隔绝了般。 仿佛知道张月栖心中所思,张婆颇合时宜道:“二姑娘,别看此处偏远,但也幽静秀丽,夫人想你初到张府,人生地不熟,便安排你到此处。” 张月栖敛神,恢复巧笑倩兮的模样:“舅母考虑周到,月栖很喜欢。” 说罢,两人分开而行,张月栖独自一人进入内屋,雕梁画栋,墙壁上镶嵌着镂空雕花,一座巍峨高山屏风隔开内外室,张月栖只站在门坎处,一眼就能看出这房间的精美,与李府相比就是天上地下之分。 可是她自踏进去,脸色登时难看起来,眉心紧锁,胸膛上下起伏,欢欢喜喜离开李府赶往张府,以为舅父舅母真心接纳,却只派了一个婆子前来迎接,整座府邸冷冷清清,这是将她张月栖当成什么人了? 张月栖怒而前行,视线落到金丝楠木案几上,眉眼顿时凌厉几分,挥手过去,将所有东西掀翻在地。 瓷器物品碎裂在地,碰撞出哗啦啦的清脆声音,张月栖双眸红得要滴血,站在桌前颤抖不止。 委屈与羞恼交杂在心田,张月栖剧烈喘息着,就连打扫庭院的丫头都不屑向她行礼问候,眼下这处院落大概就是一个没有身世地位之人的容身之处了吧。 在李府的日子谨小慎微,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够了,没成想张府是另一个监牢,她这是被当成一片无依无靠的浮萍打发了! 张月栖不痛快极了,便还要装作一副善解人意、从容体面的模样,心中憋着一股气势汹涌的戾气。 少顷,门外传来几道脚步声。 张月栖眸子一暗,当即转换成笑意缱绻的姿态,转过身去迎接来人。 张婆带了两个侍婢过来,只是敲了门就走进去。 没等几人说话,张婆便注意到地上的碎片,零散稀碎惨烈…… 张婆面上一怔,唇畔的笑意顷刻间僵住,似乎是不相信张月栖一个柔弱和善的女子会跋扈到打碎茶盏。 她语气和缓:“呀,这是发生何事了,怎的碎了一地?” 张月栖尚未开口,只是表情变了变,正要接过话茬时,张婆继续道:“二姑娘劳苦奔波,想必是太累撞上去了,是这房间布局不佳,改天请大师来看看。” 张月栖顺坡下驴,轻摁太阳穴:“怪我精神不佳,适才头脑发昏,才撞倒了案几。” “二姑娘别忧心。” 张婆当即道,“珠儿、玉儿,还不快收拾干净,仔细伤了姑娘的脚!” “是。” 珠儿与玉儿一起回道。 张婆又打量张月栖的脸色,试探道:“二姑娘,既然如此,还要去看看府邸吗?” 张月栖头一遭进张府,诸多不便,再不趁机出去走走,来日怎么栖身。 她应道:“张婆费心费力为我,我当然是要去的。” 此话全然夸赞张婆的热心肠,张婆动容不已,忙带张月栖往南边而去。 “二姑娘,你住西边,东边锦绣园是大姑娘的院落,再往南的松风阁就是公子的院落,东南角晖光堂是夫人的居所,这些你要心中有数,切勿冲撞了。” 张婆一字一句叮嘱着,张月栖熟记于心,时时笑脸相迎。 “今日夫人携大姑娘去祈福,公子不愿同一群女子围在一处,故留在府中,你说这年轻气盛的大男人,怎的就像个木头,说什么都不出府。” 张婆的话像箩筐里倒豆子似的,没有尽头。 张月栖默不作声听着,也不发表言论,但她蛾眉微扬,眼中的光如如莹星闪烁,透出不易察觉的喜意。 借张婆了解府内的情形,便于扎下脚跟,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漫步许久,张婆掩住额头,抬眼轻望天空,她也是奉了林氏的命,好好招待张月栖,心想:乡下来的丫头还是比京城养尊处优的小姐乖巧听话,只是以后在这张府,不好生存啊。 张婆心生怜悯,嘱咐张月栖好生照顾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张月栖自然应承下来。 第2章 初见 不多时,张月栖告别张婆回到碧水轩,甫一踏进院落,珠儿与玉儿齐齐迎上前,端的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连头都不敢抬起。 张月栖眸光一熄,如寂夜的烛火冰凉寥落,李府的规矩就是不如张府的规矩。 张月栖扫过她们清秀的面庞,瞬间柔声道:“起来吧。” 地上的两人乖乖站起,起身后又不着痕迹地打量张月栖,面上均闪过惊艳之色,而后噤声。 张月栖迈着小步经过她们,身姿曼妙,唇畔勾着笑,轻手轻脚坐于雕花椅上。 空气静得不可思议,张月栖发出一声笑,声音娇俏,就好像蜜罐里的糖,甜而不腻,直回荡在屋内,驱散了沉寂。 她俏声道:“珠儿、玉儿,张婆命你们伺候我,如今来了这碧水轩,不用拘谨,有我在的一天,自亏待不了你们。” 珠儿与玉儿对视一眼,她们年纪小又稚嫩,藏不住事,眸里顿时盛着笑意,又不敢放肆,珠儿恭谨道:“奴婢定尽心竭力伺候二姑娘。” “我放心你们,” 张月栖目光触到她们的神情,掩去锐光,“不过,我初来乍到,适才听闻我那个哥哥冷淡不近人情,更是不喜女子,我怕哪天撞上他的枪口都糊里糊涂的。” 珠儿性情平稳,玉儿较莽撞、心直口快,张月栖容貌出尘绝艳,声音也温柔,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拉拢了她的心。 玉儿眉头一皱,声音清脆,如同春日里的黄莺般悦耳:“公子他……他人很好啊,体谅我们侍婢,他只是不喜大姑娘,两人经常闹得不可开交,二姑娘,你放心……. ” “啊——” 玉儿突然发出怪叫,紧接着看向珠儿,疑惑道:“你撞我做什么?” 珠儿低头不理玉儿,脖颈处略微泛红。 张月栖只消一眼就明白一切,她淡笑道:“看你们的年纪都不大,有十四了吗?” 玉儿答道:“奴婢正好十四,珠儿姐姐十五,奴婢二人一同入府,互相照应多年。” 张月栖语气有一丝惊异:“我还比珠儿大两岁,难怪见到你们就像见到妹妹一样,我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苦我吃的并不比你们少,也是苦了你们。” 语音刚落,珠儿小脸轻抬,面上掠过不忍,同时为适才的警惕而感惭愧。 张月栖脸上尽是怜惜,这话虽发自本心,是为拉拢,可她心中早已没了波澜,寄人篱下多年,她柔软的心逐渐变得僵硬,最开始她心中隐有希望,最后希望的落空,她无力挣扎,只得认命。 可三日前的消息,让她死水般的生命有了微光。 无论如何,她会抓住这次机会。 日光下移,细碎的光透过高树,光影斑驳。 张月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南边松风阁而去,脚下青石漫成甬道,小片翠竹环绕,环境比她那处更添静谧。 几株花草簇拥在院落门,门口打扫得干净利落,通过这几点足以看出主人的闲情雅致,这样的人怎会不通人情? 张月栖左右看了看,无人看守,她自作主张迈过门槛。 几丛竹林遮住眼前之景,微风浮动之下,竹影婆娑。 张月栖身体逐渐靠里,竹林隐在身后,青石桌浮现在眼前,一个白衣如玉的背影端坐在桃花树下,温煦的光透过粉红的花瓣,丝丝缕缕洒在他的发间,温柔缱绻。 张月栖不自觉屏住呼吸,耳边是风的呢喃,还有她的心跳声。 她轻步向前,想着总归来问候哥哥,主动些不会有错。 张月栖轻步走到他面前,紧捏掌心,无措看着他,张月栖这才发觉他手里捏着一本书册,他看得投入,不远处站了一个人,他毫没发觉。 张月栖唇角一撇,又向前踏出两步,阳光投在她身上的影映在了书本上,这时,他才终于抬了头。 这个角度,张月栖看到他捏着书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正沉浸在观赏他的手指中,忽的对上一张清隽脱尘的脸,张月栖的心咯噔一下,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两厢对视,空气静静凝滞,他眉目无波,冷冷看着张月栖。 张月栖登时心作鼓擂,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里的美男子,身形颀长,玉面佛心,令她抓心挠肝,难以忘怀,可惜从没遇见过,没想到在张府,话本里的美男子出现了! 张月栖面容姣好,可是面前的人冷静得可怕,她缓缓笑了笑,眼里的柔情化为潺潺流水,念起李府的李砚,总爱听她唤出“哥哥”二字。 彼时的她迫于形势,会迎合李砚,哥哥的身份名不副实,但面前的人是担得起“哥哥”二字的。 张月栖眸光流转,声音柔了几个度,低低道:“哥哥。” 她的声音回荡在院内,与竹林的清风一样,浸润心田。 但…….无人回应,张月栖大着胆子直视他,他浑身的气息更冷了,双眸漆黑不见底,令张月栖浑身一颤。 张月栖尴尬地收回笑意,心里却想:难不成话本里的美男子都这般冷酷无情。玉儿口中所说的公子与大姑娘掐架,是会发生到这个人身上的吗? 张月栖忧心她在张府的处境,又对他挤出一笑,翩然坐到他对面的石椅上。 张月栖明确见到他的眼里闪过异样,似乎极为不喜她这般不合规矩坐在他对面。 她佯作小心翼翼道:“哥哥恐不识得我,我是你寄住在越州李府的表妹,舅母垂怜月栖,接我回了张府。” “我…….这才特意过来问候哥哥。” 张月栖末了垂头,极为羞涩的姿态。 空气冷得就像寒冬腊月,张月栖眼底闪过不耐,主动去看他,希望他能出声回应。 视线抬起的那一刻,她发现他眸里的寒冰已经消逝,眉眼的温润之气更足,就像她喜欢喝的桂花羹,味美滋补,回荡在心房。 “出现在松风阁的人都是你哥哥吗?” 张月栖听到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话,不自觉疑惑出声,目光呆滞,她甚至觉得他的声音都那么清润动听,不像李砚恶心邪恶。 张月栖脑里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但她不敢确定。 面前的人倏地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更像是山泉雨露,温润如玉。 张月栖一面沉浸在他的美貌里,一面在想是哪处出了问题,莫非真是她认错了人。 正在这个关头,身后忽传来一道少年气十足的声音。 “致夕,费我大半天的功夫,总算找到这本书了!” 张月栖眼皮一跳,脑中的想法得到了证实,能与大姑娘掐架,闹得不可开交的人,除了身后这个大咧咧的人,不会是其他人了。 他口中的致夕,就是她面前温润之人,此番她算是闹了笑话。 张径灵见院中多了一个女子,还是坐在致夕对面,身形一顿,紧盯着张月栖,又看看致夕,下巴要掉在地上去了。 张月栖听闻身后的动静,连忙起身,正对张径灵,小鹿般水灵灵的眼珠子看过去,这个人长身挺立,眉眼处含着清风傲骨般的少年气,探其衣着,鸦青劲袍束身,个性张扬。 张月栖粲然一笑,翩翩然施了一礼,将方才她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哥哥好,我是月栖,是你寄住在越州李府的表妹,得舅母怜惜,接我回了张府。” “月栖?是你!前些时日听娘提起,我好生生盼了几日,谁知你今日才到。” 张径灵靠近张月栖,目光炽热,他的反应比张月栖想象中的而要激烈些。 张月栖不由愣住,只一秒便镇定,道:“哥哥知道我?委实是月栖的荣幸。” 张径灵脸上绽开笑,扬声道:“我当然知道你,可你定不识得我,姑姑待我极好…….” 说到这,他又解释道:“我的姑姑便是你母亲,她时常带我出府玩,你方出生时,我曾抱过你,只是姑姑她早早便去了,后来你也被送走。” 语气由最初的欢快变得低沉,最后脸上涌满失落,眉眼低垂。 张月栖心头略微泛疼,但她从未见过亲生母亲,唯一得到的有关母亲的温情就是通过二娘。 现在听他一番话,更像个局外人,对这个哥哥,这个张府,她全然陌生,唯一庆幸的就是他还记得她,那么她在张府是否能活得更容易些。 半晌张径灵才振奋起来,又仔细打量张月栖,眼里闪过一抹亮色:“月栖,你和幼时一样,灵秀动人,以后有我罩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张月栖喜上心头,不敢露于颜色,只轻轻道了谢。 “对了,快来,带你认识一个人。” 张径灵当张月栖一个小姑娘羞涩内敛,另有一个生人在场,女子面薄,她不敢说话,于是便拉过她的手腕,走至赵向暝跟前,“他同我交情甚好,我不在,可以直接去找赵府找他。” 张月栖手腕一紧,透过薄薄一层纱,身旁人掌心的温度连绵不绝传来。 张月栖目光清浅,更进一步地站在赵向暝面前,视线愈加明晰,剑眉星目,微光勾勒出他棱角锋利的侧脸,一袭白衣衬出他与生俱来的高贵。 适才认错人的尴尬如狂潮般卷来,她耳根微微发红,心跳加快。 张月栖忙不迭垂下头,可娇嫩欲滴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害羞了。 她想起适才张径灵对他的称呼,于是迟疑着唤道:“致夕哥哥,适才冒犯了。” “这……” 致夕是赵向暝的字,被一个女子如此亲密唤出,连张径灵脸色都变了。 张月栖却不知这是他的字,正一本正经看着赵向暝。 赵向暝神色微凝,但对一个小姑娘,他还不至于。 他将书本合上,抚平褶皱的书角,放置在桌上,慢慢直起身子:“初次相见,二姑娘安好。” 两人相对而立,张月栖堪堪到他的肩头,却毫无压迫之感,他身上没有凌厉之气,温润端方,让人忍不住想接近。 张月栖幼时读过话本,心下疑惑为何儒雅的书生会对妖媚入骨的妖精一见钟情,永世难忘,她不能懂这之间的情深似海。 如今她似乎明白了。 处在李府的她,见多了男人,他们每每对她露出饿狼扑食般的眼神,她都觉恶心至极,可是他不一样,如玉如松,端方有礼,张月栖忽觉自己有如话本里的书生附体,被蛊惑得不能自已。 从松风阁回到碧水轩,赵向暝的身姿英容挥之不去,他含笑不语的神态牢牢印在了张月栖的心里。 张月栖接过玉儿递来的茶杯,轻呷一口,眼眸一转,道:“玉儿,赵致夕是怎样的一个人?” 玉儿微一愣怔,面上一阵一言难尽:“姑娘,您怎么问起赵公子了?不过您和他很熟吗?” 张月栖错愕:“何来此言?” 玉儿:“城中姑娘们都对男子避嫌得很,轻易不唤男子的字,何况,您这样唤他,被其他姑娘们听到了,定要吃醋发疯,情状吓人得紧!” 张月栖忽被茶水呛住,好一阵咳嗽,捂着胸脯道:“致夕是他的字?” 玉儿见她这般惊异,忙不迭点头。 第3章 官署(1) 张月栖面上染起绯色,双眸咳得微红,难掩旖丽,难怪当时她的话一出口,两人表情都变了变,原是如此。 张月栖一阵苦恼,在他们眼中,她不会是举止轻浮、侍貌生娇之人吧。 转念一想,他们并未阻止她,反而寒暄了一番,这是不是说明致夕哥哥对她不一般。 张月栖的愁绪散了几分,又拉着玉儿道:“玉儿,那他的名字是……” “赵向暝赵公子才识过人,也通谋略,十五岁时参加科举,连中三元,曾是八殿下的先生,现在官署管理京中大小事件,不少官家小姐借机生事只为接近赵公子,可他没有一个看上眼的,性情疏冷,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这么说来,他还没议亲了?” 张月栖声音娇媚,透着雀跃。 玉儿点头:“还没,不过崔府小姐追他追得紧,但着实奇怪,赵公子对谁都温和,可是又透着一股子冷淡劲儿,赵公子虽没明面上表达对崔小姐的喜爱,可崔府权大势大,恐怕………” 玉儿自然看出张月栖的心思,这未尽之语,是说赵向暝与崔府结亲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之事。 张月栖轻笑,她不这么想,赵向暝真喜欢崔氏女,这婚期早该定下了,迟迟不定之事,怎会有结果。 张月栖放下心,对于抓住赵向暝一事甚有把握,如此光风霁月的男子就该是她的! 暮色沉沉,皓月当空。 张府夫人及大姑娘今晚回府,张月栖隐隐听见嬉笑的动静,从东边传来,东边锦绣园是大姑娘的居所。 张月栖眉心紧锁,昏黄的烛影映在她脸上,她眼底的凄凉寂寞一览无遗。 东边笑声不绝,这是张月栖在李府也未曾体验过的,最初几年李府待她不薄,可后来的日子,张府对她不管不顾,李府人觉着在她身上无利可图,便极尽欺压。 痛苦的日子她不想回忆了,也不想再过活了今日没明日的日子,张月栖目光沉沉,眉间拢着极深的肃冷。 一切唯有自救,她相信自己,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要抓住。 张月栖闭眼,面前闪过那张清淡温润的面容,她的心得到平缓,她想要得到他。 翌日,旭日东升,春日的暖阳和煦柔软。 昨日张府人去寺庙祈福,颠簸劳累,今早林氏吩咐在各自房内用早膳,故张月栖睡到日上三竿,但首次进府,为表尊敬,张月栖尽快梳妆打扮,让玉儿带着去大堂请安问好。 甫一踏进门槛,乌泱泱的人挤满了大堂,张月栖顿觉喘不过气,她尽力维持恭谨端庄的姿态,双眸含笑,慢慢走过去,没走几步,众人的视线立时转到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身上。 大堂霎时落针可闻,只一瞬,旁边的几个妙龄女子眼含嫉妒、惊艳,开始交头接耳。 坐在首位的林氏放下茶盏,打量着张月栖沉吟道:“是月栖吗?” 张月栖匆匆瞟了眼林氏,娴静端庄,穿着大方得体,颇有高门大府夫人的风度。 她赶忙上前几步,福身行礼道:“舅母安好。” 林氏面露满意之色,朝她招招手。张月栖依言前行,林氏拉着她的手左右看看,叹息道:“你娘走得早,你又是早产,先天不足,故送你去越州养身子,如今是时候回来了,你勿要怪舅母。” 张月栖作势用帕子捂嘴,眼圈登时红了:“舅母对月栖的恩情大于天,月栖怎会怪舅母?” “那就好,那就好!” 林氏拍了拍张月栖的手背。 “娘,我的手还疼着呢,您快帮我看看!” 倏地,一个着粉红薄纱的女子撞开张月栖,力度之大,毫不怀疑就是有意为之。 “娘,以后不能作画写字了可怎么是好?” 声音柔情似水,带着委屈。 张月栖眼眸微沉,不动声色打量这个娇气的女子,姿色中上,打扮得花枝招展,性格也是锋芒毕露。 “昨日我告诫过你,你偏要去摘那枝花,现在知道疼了。” 林氏语含责备,但眼里泛着心疼。 “我还不是为了讨崔公子欢心,娘,昨日崔公子不理我,您也不帮着我说话。” “心琬,做事得分场合,昨日寺庙祈福,你跑去摘花,成何体统,不怪崔公子厌烦,连我都不愿多看一眼。” 林氏语气严厉几分,放下她受伤的掌心。 “娘!” “何况那崔和凌浪荡不堪,四处留情,你何以看上他?倒不如赵向暝,才高八斗,端方正直。” 林氏斜睨张心琬一眼。 听到“赵向暝”三字,张月栖耳朵霎时竖了起来,视线若有若无飘过去,心中不乏轻蔑,赵向暝怎么会喜欢她这个娇纵无度的女子。 “我不喜欢不近人情的人,靠近他我就浑身不适。” 张心琬语气恶劣。 张心琬喋喋不休,林氏在一旁搭腔,时不时训诫几句。 张月栖站一旁犹如外人,总不能一走了之,听她们的絮语,张月栖朦胧觉着母女之间原来是这样相处的。 幼时二娘也会这般待她,后来,自从那件事后,二娘待她就不如从前了,而她也渐渐忘了亲情的滋味。 “娘——”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张径灵的声音,这兄妹俩都是急性子。 张月栖冲张径灵看过去,唇角挽起一个弧度。 张径灵过来请安,没料到张月栖也在,惊讶道:“月栖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张径灵第一句话冲着张月栖而去,且问的是睡觉这种隐秘性极强的事,连请安都忘了,不禁让在场的人遐想连连。 张月栖眉头一皱,心想着如何作答,可张心琬动作更快,她一下子弹起来,疾言厉色道:“究竟谁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受了伤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反倒去关心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 话语间,眼神像刀一般刮向张月栖,就好像是看仇人。 “她的母亲是我们的姑姑,并非来历不明,何况你为主,她是客,你的待客之道去哪了?” 张径灵面目凌厉,极有兄长的模样。 “谁知道是和哪个男人生出来的野种!” “放肆!心琬,你的书都白读了吗?谁许你这样诋毁妹妹?” 林氏猛拍桌子制止了张心琬的话。 张月栖低垂着眼,掩藏在衣袖里的手却在发颤,虽然料到会有这样的污言秽语,但来得太快了。 张心琬不服管教,猛一被训,瞪了张月栖一眼就往外跑去。 林氏愤怒交加,忙让侍婢跟过去,又转过头道:“月栖,心琬年纪小,说话不过脑子,切莫当真。” 张月栖寻思着:年纪再小,也是要唤她一声姐姐,到底不是一家人,在他们眼中,她连客都不如。 她掀起眼皮,面上和煦,装作一副大度的模样:“舅母,姐姐心直口快,至情至性,冲撞了我并不打紧,就怕哪日冲撞了其他人。” 林氏面上挂不住:“那是自然。” 踏出门槛的瞬间,张月栖沉重不已,张心琬的那番话勾起了她记忆深处的不堪过往,她自小被唤作野种,没爹没娘,被嘲笑讽刺的屈辱已远远超过没有父母的痛,究竟什么时候能摆脱这种耻辱! 张月栖途径青石道,往碧水轩而去,身后传来脚步,伴随着一阵呼唤。 张月栖止住步伐。 “月栖,你……心琬被骄纵惯了,总有一天要吃苦,你别——” 张径灵急冲冲过来。 “哥哥,我没事。” 张月栖打断他,相比张径灵的紧张,她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那就好。我还要去官署一趟,你闲着无聊可以让侍婢带着去逛逛,城里好玩的地儿多着呢!” 张径灵心大,见她神情自然,便觉无事。 张月栖听到“官署”二字,眼皮轻抬:“哥哥要去官署?” 张径灵疑惑颔首。 张月栖眼里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微光,面上顿生柔弱之感,让人忍不住怜惜,她楚楚可怜道:“适才与姐姐发生争执,府中无人在乎月栖,月栖也不想独自一人逛街,只想和哥哥一起,我能和你一起去官署吗?” “带你去?” 张径灵瞪眼,一片不可置信。 张月栖黯然:“月栖实在不想待在府里。” 张月栖故作忧伤,眼睫垂在下面铺下一片阴影,衬得面如白玉。 张径灵散漫,在官署的职责并不重,不过是一个躲避家事的处所,带一个人去倒也未尝不可,何况她也需要散散心。 只是…… 张径灵上下打量张月栖,最后视线定在她的脸上,雪肤玉肌,一举一动间顾盼生辉,更有一种妩媚之感,在这城里堪称绝色了。 张径灵已经忘了姑姑的相貌,记忆里姑姑也是非常貌美的。 他轻咳一声,道:“带你去也不是不行,只是官署俱是男子,你一个女子去多有不便,惹来闲言于你有碍。” 张月栖嫣然道:“哥哥愿意带我去就好,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张径灵对面前的仆从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还真不错。” 两人站在张府门口,张月栖穿着宝蓝色的侍从衣裳,且还有些掉色,蓝得发白,乌发盘起,用一顶帽子套住,露出半截雪白额头。 张月栖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又退后半步与张径灵拉开距离,半弯身子,双手握拳道:“公子,奴才恭候多时了。” 张径灵发出爽朗的笑声,连连夸赞张月栖装扮得像,两人笑了一阵,倏地,张径灵正色道:“不过你最好别说话、别笑。” 张月栖脸上红晕未消,闻言轻轻“嗯”了一声,语调上扬表示疑惑。 张径灵觉得她更有趣了,笑道:“否则天下的男子不要活了。” 这是拐着弯夸她好看吗?张月栖心下欣喜,她瞟了眼张径灵,这个哥哥俊朗和善,待人真诚,和他妹妹完全不一样。 两人乘车途径几条巷道,不多时便到了官署。 张月栖规规矩矩跟在张径灵身后,跨过大门,只匆匆抬了一眼,大体的印象就是威严肃冷,来往的人穿着官服,不苟言笑,没有一丝轻松的氛围,院前栽种着两颗大槐树,枝叶葳蕤。 张月栖心想:在这样冰冷的地方办公,不闷死才怪。 两人去到院后,林立着多间黑砖白墙房,张径灵带着她往东南拐角处去。 “哥哥。” “随我进来。” 张径灵带她进了房屋。 房内摆放许多桌椅,桌上重重叠叠放置着公文,里头端坐许多人,严肃极了。 但张径灵甫一进门,便有零散的三四人同他打招呼,张月栖身板小,缩在身后无人在意。 “哥哥。” “你就在这坐着,若嫌烦了便在院里逛逛,那儿时常有人对弈。” 张径灵将身旁的一个空椅挪过来,又扔给她一个书册。 张月栖抿唇坐下,一个念头却在心里翻腾,但张径灵安顿好她之后,在屋里奔前跑后,似乎是在找什么物件。 这之后的一分一秒对张月栖来说都是煎熬,她心心念念赵向暝,想等张径灵忙完,再去找赵向暝,可是,她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官署,他在官署何处? 她坐立不安。 半晌,张径灵舒了口气,对她道:“你好好在这儿待着,我去送个东西。” 张月栖赶忙站起,冲着他手里的书道:“你去找赵向暝吗?” 第4章 官署(2) 张径灵眉梢轻挑:“你如何知道?” 张月栖见她猜对了,登时起身过去,伸出手想拿过书。 张径灵手往后撤:“你别闹,他昨日特意问我要这本书。” 张月栖的头到他的下巴,眼见这书被他高高举过头顶,张月栖面露无奈,道:“哥哥,我正闲着无聊,正好我帮你送过去,你去忙你的事。” 张径灵面上一松,边放下手边怀疑道:“你能替我送?” 张月栖一把抢过书,振奋道:“他在哪?” 张径灵挥挥手,仿佛是拿她没有办法,他指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里间屋子。” 张月栖忙不迭奔过去,但她一个仆从身份,不敢太过招摇,只得垂头敛目,沿廊庑走到尽头。 跨进门槛,此处比张径灵那边更安静,鸦雀无声,偶尔传来毛笔落在纸页上的沙沙声,张月栖放低呼吸,抬眸扫过去,只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子。 赵向暝穿着玄底金绣冕服,同他人并无太大的差别,可又是那么清新脱俗,不沾尘事,仿佛是神仙下凡,这是来渡她的吗? 张月栖的心又不争气地急速跳动,她低着头不敢发声,挪着步子靠过去,越来越近,张月栖屏住呼吸,手中的书被捏得紧紧的,起了几丝折痕。 赵向暝就坐在前面,垂眸动笔,疏淡无瑕的脸庞映在前,鼻子高挺,薄唇轻抿,浑身散发着凛冽干净的气息。 张月栖站于前,心想他做事专心,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那么他还会记得她吗?能认出她吗? 张月栖将书递过去,但并未放在桌上,只是垂在空中,她想引起他的注意。 “放下就走吧。” 蓦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张月栖眼睫轻颤,手指不可控制地弯曲了一下,她干脆直勾勾看着他,他的手修长白润,他的侧脸清隽轮廓分明,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抬眸。 张月栖脸上闪过失落,将书本放于桌前,轻轻叹口气。 此情此景,她不该打扰他。 张月栖脚步微微一转,准备离去。 “让开,让开。” 忽的,身后传来一阵喧嚷,加上重物碰撞之声。 张月栖刚要转身,手腕一紧,她便被拉着往一旁而去,接着撞入一个人的怀里,鼻尖涌入强烈的雪松凛冽之气,侵占她的全身心,令她无所适从。 这种被禁锢的感觉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不能忍受。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只一瞬,她双手用力推开了身前的男子。 这时,身旁的动静越来越大,张月栖稳住心神,扭头看去,几个人七手八脚抬着一张金丝楠木柜子,正要往她这个方向而去,与她适才所站的地方仅一步之遥! 这些人面上焦急,站在柜子旁,又都是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张月栖隐隐感到她闯了祸。 她猛地扭头看向拉她的人。 赵向暝却没看她,眼神冷厉,侵略性极强道:“都没长眼吗?”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但心中愤愤不平:适才他们已经提醒,是这个仆从不长眼,碍了他们的事,但这话不敢在赵向暝面前说。 僵持之下,赵向暝又叮嘱他们几句,便带着张月栖去了后院。 “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做甚?” 院中,槐树下,赵向暝向阳而立,身姿颀长,面容俊美,声音却不似昨日的宽厚温润。 张月栖头顶帽子微歪,露出几绺发丝,垂落脸畔,双瞳似秋水般清澈潋滟。 适才的事端是她引起,赵向暝给她面子,私下责问她。 张月栖总不能说是特意找他吧。 “哥哥叫我替你送书。” 张月栖将一切事推到张径灵身上。 “你一个小姑娘,来此本就不合礼仪,且诸事杂乱,磕伤碰伤避无可避,他身为兄长,做事思虑不周,实在不称职。” 赵向暝语气毫无波澜,低沉得犹如百年不见光照的寒潭。 张月栖生怕他与张径灵说起此事,来日她再没机会来此,念起话本里的男子生气,女子只一落泪,男子便缴械投降。 张月栖照葫芦画瓢,眼眶微红,泪水如串珠似的滚落,洁白的脸多了几道浅痕,泪折射出光彩,容光焕发。 日光粗暴地洒于他们身上。 张径灵支着腿,嗑着瓜子,乍见门口走来两人,一人面色低沉,一人面上通红,不由放下腿,拍了拍手起身。 “这是怎么了?” 张径灵朝两人左右看看,见到张月栖脸上残余的泪,声音猝然提高,“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赵向暝像是看傻子一般道:“你想象力不错。” “你……” 张径灵脑子不太灵活,“那是谁欺负她了?” “既然知道她会受欺负,为何带她过来?” 赵向暝问道。 “真受欺负了?是谁?!” 张径灵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 张月栖咬唇上前一步,阻止他道:“哥哥,没人欺负我,是我闯祸了。” 张月栖垂头,一副罪孽深重的模样。 张径灵尴尬地放下手,见她如此自责,忙安慰道:“一点小事,有什么要紧的,要怪就怪致夕,没有好好保护你。” 张月栖抿唇不语,张径灵又是好一顿劝慰。而赵向暝眸色沉沉,将她送过来之后就走了。 张月栖久久凝望他的背影,手心捏着一角淡青色手帕,他对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关心,方才她哭得伤心,他只字未语,只是递来一块方帕,她的心怅然若失,她倾慕他,记挂他,可是她之于他,恐怕不如那一桌公文。 他们也只是有两面之缘。 张月栖后悔了,当时就应该直接抱住他,狠狠地抱住他! 等到落日时分,张月栖随张径灵回了府,张月栖仪容规整,心情却好不到哪去,张径灵以为她神伤闯祸的事,草草安慰她几句。 入了府,张月栖两人朝碧水轩方向走去,路过院后青林道时,右侧传来雀跃的欢笑声,笑得最开心、音调最高的就是张心琬。 张月栖身形微滞,脚步未停,倏地,身后一个重物带着一道劲风袭来,张月栖有所察觉,还未反应过来,后脑勺一重,一个东西“嘭”的垂落在地。 张径灵倒是有所动作,只是刚拉过张月栖的手,她就被砸了。 张月栖轻“嘶”一声,捂着头,眼角瞥到地上那个五颜六色的毽子,眉间登时泛上浓重的戾气。 “前面的狗奴才,如此没眼力?还不快给本小姐捡过来?” 张心琬趾高气昂,扬着下巴冲张月栖道。 如此精准打到她,丝毫不留情面,分明是借机羞辱。 “心琬,你别太过分!” 张径灵当仁不让出头。 他的话音刚落,张月栖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骤然抓过毽子,朝张心琬扔过去,用尽全身力气! 毽子直愣愣打到她的额头,顿时惊呆了所有人! “啊———” 张心琬发出爆叫,“张月栖,你敢扔我!” 张月栖面上一片震惊,几步走过去道:“适才不是姐姐叫我扔过去吗?毽子不长眼,姐姐难道不会躲吗?” “我让你捡过来!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张心琬捂着额头,双眸似要喷出火。 张月栖眼里波光流转,从容不迫道:“姐姐言下之意是说你故意砸我?所以我也砸你,报复回去。” 张心琬面上一红,嘴硬道:“我才没有,你一副仆从装扮,鬼知道是你。” “是吗,适才姐姐脱口而出我的名字,还以为姐姐早早认出我了?” 张月栖意有所指看着她。 “我…….我没。” 张心琬底气不足,硬着头皮否认。 “既然如此,我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姐姐也原谅我的无心之失,如此可好?” 张月栖笑意盈盈,提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 张心琬发觉被她绕进去了,但碍于侍婢们在场,她的确故意砸张月栖,却反过头被她所砸,偏偏说不过她,她口口声声说原谅自己,自己不能不原谅她,否则下人们该笑话她小肚鸡肠。 捂着自己发红的额头,张心琬后悔没用力砸她。 暮色四合,清风拂面。 “心琬嚣张跋扈,你竟能说得她哑口无言,真有你的。” 张径灵对张月栖竖了个大拇指。 张月栖真心觉得这兄妹俩不像是一母所生,这妹妹怎得比哥哥还要蛮横。 不过她心下舒了口气,这招对要面子的人还算管用,若遇见胡搅蛮缠的人,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从前在李府,面对李琉那个女人,各种污言秽语,动辄打骂,她从来只有认挨的份,但她会悄无声息报复回去,可都上不得台面。 走到碧水轩前,张月栖就与张径灵分别了。 翌日一早,张月栖早早被唤醒,珠儿说林氏传话一起去大堂用早膳。 张月栖一阵嗤笑,一起用膳是假,是想找个时间教训她吧,想是张心琬连夜去告状了,她好歹唤林氏一声舅母,张府高门宅第,不至于做得太难看。 张月栖简单梳洗过,穿着一身浅白烟罗裙,戴着银凤镂花长簪,简简单单奔了过去。 张月栖到得早了,还有许多人没到齐,不过林氏已在。 “给舅母请安。” 张月栖福身行礼。 林氏面上清冷,淡淡道:“来了就坐吧。” 前方摆上了八仙桌,碗筷已摆好,菜都还未上齐。 张月栖挑了个角落位置落座,林氏若无其事扫过去一眼,又问旁边的张婆:“去看看人怎么还没来?” 张婆应声出去。 少顷,人陆陆续续到齐。 张月栖偷瞟了眼张心琬,发觉她的额头依旧红肿,心里不禁暗笑,另一边又担心她不依不饶。 林氏给张心琬夹了块肉,道:“多吃点补补身体。” 张心琬仿佛抓到了什么好机会,指桑骂槐道:“整日见到恶心的嘴脸,吃进去的都要吐出来!” “你那双眼睛不会看别的啊,我还想说整日听到你的声音就想吐呢!” 张径灵无声无息反驳道。 “你说什么呢?” 张心琬怒目相对。 “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张径灵朝嘴里扔进去一根菜,这幅不痛不痒的模样让张心琬气得牙痒痒。 原本是冲着张月栖而去,她的这个哥哥倒是心地仁善,她说一句他就反驳一句。 再看张月栖,事不关己正正经经吃着饭。 张心琬胸脯要气炸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摔:“我不吃了!” 林氏见这场面,猛拍桌面:“都住嘴!” 第5章 学塾(1) 张心琬吓得一个哆嗦,但她梗着脖子不回头,偏不低头。 林氏口吻冷硬:“叫你们来吃饭不是来吵架的,好端端的早膳被你们搅得乌烟瘴气!” “心琬,下次不容放肆。” 林氏复又叮嘱。 张月栖嘴角噙笑,不愧是亲娘,对待亲生女儿宽容大度。 “月栖,你在越州可有上过学塾?” 林氏话题一转,问得漫不经心。 张月栖手下一顿,摇头道:“尚未。” “可识得字?” 林氏眼尾上扬,进一步问道。 张月栖沉吟道:“二娘教过我几个字,后来诸事繁琐,我便自己看书。” 林氏似乎想到了是这个结果,当即道:“京城设了学塾,就在中正街,供城中高门贵女研学,心琬也在那处上学,明日你就准备过去。” 张月栖眉头微不可察蹙起,谈起学塾,她不仅不喜,反而是厌恶到极点,幼时二娘求李悟言,让他送自己去学塾,可是学塾的夫子与李砚沆瀣一气,针对她,后来李砚更是明目张胆,公然侮辱她。 忆及此,张月栖浑身发毛,恨不得将李砚剥皮抽筋,让他滚出自己的记忆。 张月栖愣怔不语,张心琬却沉不住气,反对道:“娘,为何让她去?我不想见到她。” 林氏斜睨她一眼:“没有你说话的份儿,月栖刚来京城几天,心性不定,不懂规矩,去学塾待几天静静心。” 张月栖眼皮微抬,眼里一片清明,原来林氏是嫌她没有规矩,不识大体,定是为了昨日之事。 张心琬亦明白,轻哼一声:“她是不懂规矩,哪有穿着奴才衣裳到处乱跑的,外人看了都要说我们张府管教不严!”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林氏训道。 张月栖后背发凉,学塾之事萦绕心头,她无法与一大堆人共处一室,不能接受多人的冷言冷语,她厌恶至极。 张径灵发觉张月栖神色异常,眉间涌着恐惧之色,他放下筷子,长眉轻挑:“娘,月栖刚来,对一切都陌生,我看学塾之事就算了。” 林氏瞟他一眼:“径灵,你一向没规矩,连带着教坏两个妹妹,若不是要去官署,我定要将你捆去学塾!” 张径灵见自身难保,憋着口气凑到张月栖近旁,压低声音道:“我帮不了你了。” 浑厚的气息自耳旁传来,张月栖浑身汗毛立起,她略微侧头,对他扯了扯唇角,张径灵对她真心实意,这是她在京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就这样决定了。” 林氏扫向桌面上的人,语气坚决。 张月栖随意扒了几口饭,借口饱了便离席回房。 午后时分,珠儿与玉儿搬来笔墨纸砚书袋之类的物件,说是公子特意吩咐准备好。 张月栖躺在黄花梨圈椅里,目光触到桌上堆成小山的物件,神色微凝。 上好的端石云纹砚,云石天然自成,仿佛能游动一般,云螭纹笔更是精妙绝伦,雕刻的纹路细腻光滑。 玉儿语气羡慕:“公子待我们二姑娘真好,这块端石云纹砚大姑娘心仪许久,一直缠着公子,公子都不给,今日就送给我们二姑娘了。” 珠儿轻轻肘击她:“你小点声,当心被大姑娘听见,又该小题大做了。” “反正她不会过来。” 玉儿撅嘴道。 张月栖眼眸轻转,视线定在那块砚石上。 她蓦地起身,脸上犹如罩了层寒霜:“在你们眼里,大姑娘是怎样的一个人?” 玉儿疑惑看过去,以为张月栖真心发问,她立刻摆了脸色,不喜道:“大姑娘蛮横无礼,动辄打骂侍婢,城中没见过这样的姑娘,若非…….” “若非出自张府,身份高贵,她怎能活到今日?” 张月栖接过玉儿的话,语气带有前所未有的阴鸷。 玉儿小心翼翼看着张月栖,疑惑又惊异,二姑娘语气怎的突然激烈起来了。 张月栖闭眼,唇瓣发颤,隐隐克制内心的不愤。 半晌,她手一挥,声音悄若无声:“都出去吧。” 玉儿与珠儿走进院内,玉儿拉着珠儿偷偷道:“珠儿姐姐,二姑娘怎么了?刚刚的声音听着好吓人。” 珠儿唇角平直,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一点:“叫你少说话你不听。” “珠儿姐姐,怎么又怪我了?” 碧水轩内,张月栖坐在桌前,拿过那块砚石左右端看,身份高贵又如何,容貌、智谋都比不过她。 张月栖将砚石往桌上一扔,满眼的不以为意。 她并不想起争执,是张心琬处处针对,给她脸色瞧,如此就怪不得她了。 今夜过去,无事发生,翌日一大早,张月栖与张心琬一同乘坐马车过去学塾,因学塾都是女子,故着女装便可。 张心琬臭着脸不说话,张月栖面色淡淡,上马车之后便闭目假寐,两人谁也不理谁。 日光竹影,辉映朦胧。 张府后院,张径灵随意翻动手里的书,“哗哗”一本就翻完了。 赵向暝眼睛未动,只听声音便只发生了何事,敛声道:“照你这副模样看书,书怕是都看不过来了。” 张径灵眉眼一扬,浑身散发着混不吝的气息:“你少取笑我。” 赵向暝并未理他,只是眼下一顿,似是看到了极重要的语句,忙提笔书写,认真沉静的身影在竹林中难得一见。 “你说我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有多神奇,前夜将张心琬说得无言以对,我还没见过她这么吃瘪的时候。” 张径灵说起张月栖,兴致大涨。 赵向暝书上留下几行小字,吹了吹墨迹。 听闻张径灵的话,他的脑里闪现出张月栖哭得通红的脸,红扑扑的甚引人怜爱。 “你这个兄长未免当得太容易些了。” 赵向暝眉眼淡淡。 “你什么意思?我在府里那叫一个战战兢兢,昨日月栖被压去学塾念书,我还帮她说话了。” 张径灵叫屈。 赵向暝眼皮轻抬,扫他一眼。 张径灵瞧见他眼底的轻视之意,不平道:“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赵向暝唇畔端着温和从容的笑:“去学塾念书有何不妥?小姑娘涉世未深本就该多读书,反倒你两个妹妹争吵,你却在一旁看热闹,且兴致勃勃说与我听,着实不该。” “你没见到那个场面,张心琬当众砸月栖,又屡次侮辱,我难不成要助纣为虐?” 张径灵音调渐升,似乎十分生气。 赵向暝听到这里抬了眸,清浅的眸里多了丝不明的情绪:“她经常受欺负吗?” 张径灵想了想道:“除了我妹妹,还能有谁欺负她?不过心琬嘴上不饶人,真让她干出什么事,她可不敢。” 赵向暝垂眸,眼底没了情绪,继续看书。 张径灵嘴巴闲不下来,手里的书翻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日落西山,余晖散尽,天边的一抹淡粉渐渐消逝。 赵向暝正要起身出去时,院门外忽的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刚看向院门,只见张心琬满脸怨气穿越竹林,直奔张径灵。 张心琬见着赵向暝也不打招呼,整张脸黑沉沉的,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般。 张径灵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知道她是一个芝麻小雨点大的人,故训斥她道:“心琬,见了客人都没半点礼数?” 张心琬阴恻恻看着他,生气道:“那块端石云纹砚我求了你许久,你不给我,那个丫头一句话没说,你就送给她了!我就这么不值钱吗?” 张径灵耳边突如其来传来这么急速的一串话,他一下就懵了,坐在椅上愣怔着。 “我与你是亲兄妹,一母同胞,而她就是一个野丫头,来路不明,说不定是个假冒货色,你为何要向着她?我被她砸了你不管不问,你还将砚石送与她,我难道就不是你妹妹吗?” 张心琬双眸通红,说到后面声音哽咽,眼里已有了泪水。 赵向暝将她的话琢磨了一番,大致明白这来龙去脉,是因一块砚石所引发的冲突,归根究底是因张径灵而起。 而这罪魁祸首似乎并无反省之意。 张径灵将她的话消化了一遍,见她泪水汹涌,本不欲解释的他服了软,语气风轻云淡:“不就是一块砚石吗?我还不知道你,你拿过去就是玩玩,新鲜劲儿没了就扔到一边,不如给更需要的人。” 张心琬面上狰狞,大叫道:“她都不识几个字,完全是暴殄天物!” 张径灵性子冲,见她不听劝,言语如此偏激,又数次贬低张月栖,他怒道:“你学的东西的都用来干损人不利己的事了,你给我回去好好反省!” 两人的声音响彻松风阁,府内人多嘴杂,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张府。 暮色四合,月亮冒出了点头,淡淡月光洒落枝头。 “二姑娘,大姑娘去公子院里了,两人闹得沸沸扬扬,争执声传遍了各个院子,大家都在瞧好戏呢。” 玉儿看着张月栖额头上的白纱布,在一旁幸灾乐祸。 张月栖盯着镜子里的妙人儿,额头系着窄白形的纱带,纱布下横贯着一道破皮透骨的伤口,已经止血。 “公子院里只有她吗?” 张月栖声音寒凉。 “还有赵公子。” 玉儿回道。 致夕哥哥也在……也好,让他看看她是如何受欺负的,让他心疼。 张月栖伸手摁向额头的伤口,霎时间,纱布渗出大片的红。 “二姑娘,你——” 玉儿声音陡然拔高,透出惊惶。 张月栖瞥向桌上的砚石,美目转冷,透出凛冽的寒光。 第6章 学塾(2) “我去和娘说,你……你上次去了妓院,你聚众滋事,你……你不干好事!” 张心琬泪水涟涟,将所有能指认他的事一股脑说出来,即便这些事有夸大的成分。 “你有证据就去,我还说你逃学,与人斗殴,等数不清的事,你有本事就去。” 张径灵见她来了劲,亦绞尽脑汁想着她的劣迹,两人争吵得面红耳赤,站在院中,月光空明如银,映得一片凄凉。 赵向暝脸色沉沉,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偏偏撞上人家的家事,着实不好办。 少顷,张月栖脚步凌乱赶来,她长发披散在身后,簪钗全部取下,素面朝天,面色苍白。 仔细看去,额角渗出的血迹更让人触目惊心,这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又恰到好处。 她直直朝着张心琬而去,将手心的砚石递到她面前,恳求道:“姐姐,你想要这块砚石,你便拿走,不要因我和哥哥吵架,否则月栖心难安。” 张心琬正在气头上,这块砚石要不要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主要是面前的这个人,看着她柔弱可欺,与白日里那副冷傲的模样全然不同,与前日砸她所流露出的决绝更是不同。 张月栖声音娇弱,双眸含水,朦胧月色透出她单薄袅娜的身形,将全副身心放在张心琬身上,一脸哀求焦急,而张心琬面上怨艾十足,气势汹汹。 无论在谁看来,张心琬都是那个恶人! 张心琬眼里掺了敌意,恶狠狠瞪着张月栖,热血上头将她推翻在地。 张月栖以为她最多将砚石打翻,没料到会直接动手,便也顺势倒在地上,一手紧撑着地面,青石硌在手心,疼痛钻心地疼。 她这一倒下,张径灵与赵向暝神色一变,抢将过去扶她。 赵向暝与张径灵同时过去,向她伸出手,张月栖当然趁势抓住赵向暝的胳膊。 触碰到细腻顺滑的衣料,张月栖甫一用力,隔着外裳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 她狐狸似的眼睛微微闪动,羽睫上下一扫,缓缓抬了头,那张清隽脱尘的脸映入眼帘,她惊惶的心神奇般镇静下来。 赵向暝眉头一皱:“你的额头怎么了?” 张月栖眼睛一眨,故意流露出一丝慌乱,接着瞟了眼张心琬,忧心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离姐姐远一些,否则她也不会砸我了。” 此番言语,便是将张心琬架在火上烤了,在大家眼里,她不仅出手伤人,且恶人先告状,不分青红皂白指责人。 张心琬怒火攻心,斥道:“你还有脸恶人先告状,今日我就要撕了你这副嘴脸。” 张心琬红着脸朝张月栖冲过去,这阵势是要弄个头破血流。 张月栖眼底闪过锐光,下一秒惊叫出声,如受惊的小鹿害怕极了,紧抓赵向暝的衣袖,缩头躲进他怀里。 熟悉的味道汹涌而来,自被李砚擅闯屋子,欲欺辱她,她厌恶男子到了极点,她不想接触男子,可这个怀抱很温暖,她的心霎时安稳,仿佛是漂流的浮萍有了归宿,她多想就这样靠着他,感受他特有的味道,特有的温暖,这一刻,他是属于她的。 赵向暝察觉到张月栖在颤抖,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拥住她,宽大的袖袍将她掩住。 赵向暝双眸暗沉,冷冷看着发疯的张心琬:“张姑娘,且勿冲动。” 张心琬止不住地哆嗦,面前一个人是她的哥哥,另一个人与她说过几次话,还算是朋友,可是……竟然都站在张月栖那边,不相信她! 她咬牙看着地上几乎是拥在一起的两人,疑惑赵向暝这样不管闲事、不恋美色、清冷自持的人,都能被她迷惑,竟为她出头。 她面目扭曲,更多的是不服气,为何自己比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她要将张月栖拽起来讨个说法。 张径灵见势忙挡在他们中间,一手拉过张心琬:“心琬,月栖已经做了让步,送来砚石,她的额头也是你砸的吧,你还不依不饶吗?” 张心琬秀目赤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沾湿面庞,她不欲哭,可是委屈到了极点,抑制不住泪意。 更多是为这个哥哥难受,她想要之物,哥哥随手给人,他们相处十几载,苦乐共享,到头来竟比不过仅见过几次面的女人。 张心琬的怨恨积攒在心头,全发泄在张径灵身上:“一块砚石而已,你百般不愿万般借口,我情愿你扔了,可你却给了她!她就是个两面三刀的狐狸精,你们都相信她,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看清她的!” 张心琬吸了吸鼻子,最后看着张月栖的背影,真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她气愤地跑出松风阁,脚步声蹬蹬蹬作响,俏红的身影扬尘而去。 赵向暝怀里的人儿轻柔无骨,紧缩成一团依偎着他,他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冷硬的下颌紧绷着,眼睛淡淡扫过张月栖的头顶。 月光下,瞟到了她曼妙的身体曲线,腰间盈盈一握,双腿叠在一起,与他凑得紧密,黑白衣裳相触,漫开淡淡的旖旎。 赵向暝双手握住她的肩头,欲将她推开,谁知方一触上她的肩,张月栖像是被人打了一样,反射性地抱住了他,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 原本她的手还未搂住他的腰,现在倒被吓得环抱着他。 “致夕哥哥,我害怕。” 赵向暝身体一僵,眼眸幽沉得如同泼了墨的池水,棱角锋利的脸在月光下看不清情绪,眼底隐隐有暗光闪动。 张月栖是真的害怕,想到在李府的遭遇,李琉与张心琬一样嫉妒她,处处看不顺眼她。 李府的她步履维艰,如今在张府,更如是。 李府的她寄人篱下,到了张府,她依旧寄人篱下,无人在意,可是……在京城,在张府,她有了在意的人,她想要他陪着她,就这样抱着他,她的心就能安定平稳。 赵向暝唇瓣抿得平直,面上依旧淡淡的,可是他避免触到张月栖的手,却显出他的心境,他本想再次拉开她,可是慢慢的,他胸膛处似乎有了凉意,这凉意就像滚烫的热意般不可忽视,凉到了心底。 她在哭。 赵向暝本欲推开她的手,落在她的后背,带有安抚性地拍了拍。 怀里隐有破碎的呜咽声流出,娇人儿似在颤抖。 张径灵年少气盛,性子直,见两人抱在一起,更多的是担心张月栖的心情,听到她害怕的事,他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了。 张径灵瞥见一旁的砚石,黑得发光的石头异常亮眼,孤零零躺在地上,他重重叹了口气,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赵向暝安抚她许久,张月栖自然哭够了,计算着时辰探出头。 泪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她哭得眼鼻通红,如染了胭脂般娇艳欲滴。 “我不想去学塾。” 张月栖挤出这一句话,声音哑哑的。 这也是她的目的,今日她是故意刺激张心琬,有意让她瞧见这块砚石,如此才能达到目的。 张径灵心疼张月栖,认为她害怕张心琬的跋扈泼辣,去了学塾怕再遭难,有了畏难心理。 他上前一步,安慰道:“你放心,我明日好好与她讲道理,让她知道做人做事的规矩。” 张月栖听他这意思是想继续让她去学塾,抗拒道:“我不想去,学塾中人瞧不起我,月栖自知身份低微,可不是任人欺辱的,月栖宁愿自学,也不愿去学塾。” 张月栖边说话边拉紧赵向暝的衣袖,仿若是想到了白日里学塾的经历,害怕得瑟瑟发抖。 张径灵行事不受约束,林氏觉着不该拘着男子,凭心而行,大手大脚做事,如此养成张径灵散漫的性子。 张径灵心想他去林氏面前吹吹风,一句话的事,张月栖就不用去学塾了,可是……诗词歌赋类的文本需要熟读,京中门第之女都能吟诗作画,张月栖绝不能落了下风,可…… 张径灵瞧了眼张月栖,那她怎么办呢? 赵向暝将张月栖扶起来,又从袖里拿出一块暗色青纹帕,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他将手帕递过去:“擦擦脸。” 张月栖凝眸接过手帕,暗喜赵向暝对她体贴细心。 “致夕哥哥,我不想去学塾,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了。” 张月栖见张径灵不说话,故对赵向暝说道,希望他能帮忙说一句话。 “你如此惧怕,去了学塾也无济于事,不如先休整一段时日,到时再做安排。” 赵向暝视线触到她脸颊的泪,不由得作出自己的想法。 “若不去学塾也可,我去娘面前求情,可是京中女子个个争做第一,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虽不至于能达到考取功名的水平,好歹也能读读诗文罢,” 张径灵蹙眉,微一偏头,“或者,寻位师傅在府中教导月栖。” 赵向暝眼里带有赞同,看向张月栖:“我看此法可行。” 张月栖面色泛白,莹莹月光映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睛,眼底的惊惶不安同样一览无余。 她声音微弱:“城中谁合适呢?” 此话一出,张径灵陷入沉思,他的确找不出合适的人,城里才高八斗的人不在少数,俱是高门大户之人,谁愿意特地来教导张府的一个远门亲戚。 张月栖眼波流转,注意到张径灵面上的纠结之色,她的心如释重负。 少顷,张月栖眼珠一转,触到赵向暝清隽的脸,小心翼翼道:“哥哥,听玉儿说从前致夕哥哥当过八殿下的先生,致夕哥哥学富五车,才智谋略万里挑一,月栖斗胆请求做致夕哥哥的学生。” 张月栖声音柔媚清透,给人的感觉是无论说什么都不忍拒绝,加上她容貌妩媚多姿,直教人呵护她。 张径灵忽地一笑,忍不住拍掌道:“是啊,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选,致夕才情横溢,教导你是绰绰有余。” 他的笑声打破环境的僵滞,空气仿若流通更快了,带上沁人心脾的滋味。 张月栖眼角弯弯,似高空的明月皎洁明朗,她转头探察赵向暝的反应,只是瞟见他紧锁的双眉,张月栖唇角的笑僵了下来,心里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这般安排不合适。” 他语气及其平静,目光无波无澜地看向他们二人。 这句话却像一击重锤砸向张月栖,赵向暝拒绝了她,说明不喜欢她,明知她不喜学塾,却不愿加以教导,他多么冷情。 适才他的怀抱、他的手帕,是出于什么想法做出的行为? 张月栖眸里的光顿时暗淡,像是溺水的人失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助至极,他的拒绝让张月栖明白,一切是她自作多情,料想凭他对她的可怜,他能够伸出援手。 只是……是她高看了自己。 第7章 思过 张月栖走回碧水轩,手里紧攥着那块手帕,帕子上残余的香被她闻了一遍又一遍,她要牢牢记住他的味道。 可是他的那句“不合适”同样被她牢记在心,久久回荡在耳边,即便张径灵劝他,他依旧拒绝。 张月栖想是她太差劲了吗?在哪都是一个负担。 她费劲心机,与张心琬闹得天翻地覆,只是想创造机会与赵向暝在一起,可是赵向暝究竟想些什么呢?即便她在他面前伤得头破血流,哭得昏天暗地,他也不会动容吧。 张月栖凄然一笑,留下两行情泪。 戌时已过,明月高悬,清光透过金纹绣花窗棂射进来,张月栖坐在窗前,探出窗外瞧向天边的清辉。 不由想到在越州的痛苦时日,无人依傍的她时常受到李砚、李琉的欺凌,在学塾,李砚时时跟踪她,对她露出贪婪的眼神,张月栖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二娘在李府的地位并不高,不过是由妾室爬上正妻的位置,须听命于李悟严。 李悟严疏于管教子女,他的子女个个胆大包天,张月栖的日子一日日难过下去。 还好,她来到了京城。 日子再不好过也比李府强。 张月栖合上窗,额上的伤已重新包扎,原先触目惊心的红被掩去。 只是还没上榻,院外就传来急促作响的脚步。 张月栖眉眼波澜渐起,天色已晚还找上门的,只能是为了张心琬。 果不其然,张婆带着几名侍婢过来,面色肃然,只道林氏请她过去。 张月栖抬眸,心想早晚都得找上门来,不若今日过去说个明白。 晖光堂,林氏与张心琬正在外间坐着,张月栖甫一进门,匆匆打量她二人的神色,便行过一礼。 林氏脸色凝重,周身笼罩着一层寒霜,而张心琬双眼通红,想来是找林氏哭诉过一番了。 张月栖面色戚戚,张心琬受了委屈还能找人哭诉,可是她张月栖从小至大,无论是受委屈还是受伤,无人可找。 “月栖,这么晚寻你过来,知道是为何事吗?” 林氏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像冬日的冰一般寒凉。 张月栖头顶一凉,不知张心琬是如何与林氏说的,但是听林氏的语气却是不容乐观。 张月栖抿唇道:“舅母深夜召唤月栖,想必是为白日学塾的事。” 余音未落,张月栖便感到另一道更加炙热的目光,是从左侧射来的,那是张心琬的位置。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是竟在学塾动了手,今日酉时夫子特意找上门来,说你们扰乱学塾纪律,弄得人心惶惶,才第一日,就不安生了吗?” 林氏中气十足,说到后面略带怒意。 张月栖眉心紧蹙,掩在袖口里的手紧攥在一起,指尖掐进肉里,隐隐泛白。 半晌,她娇柔地抬头,眼里隐有泪光闪烁,颤声道:“舅母,月栖千不该万不该,表哥的那块砚石怎是我能拿的,心琬姐姐教我做人的规矩,月栖明白,学塾那等地方也不是月栖该去的。” 说罢一番话,她盈盈垂头,一副自知有错的姿态,娇小羞弱,这幅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垂怜不已。 连张婆都忍不住撇开了头,张婆在府里年头久,她见过张永青,对待她的孩子自然有一种亲切之感。 林氏面庞冷硬,始终不动声色。 “假惺惺!” 空气中还沉浸着神伤之息,蓦地响起张心琬尖利带刺的声音,那抹黯然伤神的气息霎时急涌而出。 林氏警告性地扫了眼张心琬。 张心琬撇撇嘴,硬气地抬着脸,一股不服气的神色。 林氏复看向张月栖,注意到她额角的伤,目光暗了暗:“月栖,张府有张府的规矩,今日之事由你引起,今夜就去祠堂跪着,至于学塾一事,不容商量。” 张心琬眉头一竖,身体前倾欲要反对,头上的花粉步摇随之晃动,发出泠泠之声,林氏当即抬手制止,眉间毫无退步的余地。 张心琬咬了咬牙,扭过头,双眸发红看着张月栖,日日见到这张虚伪做作的脸,她简直要反胃! 张月栖眼睫轻颤,抖落一片凄凉,她半睁着眸,探知到林氏眼底的决绝,心底的绝望渐深,亦涌起不服,张心琬出手伤人在先,竟只责罚她一人,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可寄人篱下,她却只能忍下一切。 她脑袋低垂,瘦弱的身躯掩在白色轻纱之下,曼妙婀娜,微弱灯光倾泻在侧,照出她的荒凉心境。 少顷,张月栖慢慢抬起那张妖艳多姿的脸,眼里的情绪顷刻间消散,唇角带有淡淡的笑:“舅母的教导月栖铭记于心,定会在祠堂好好反省。” 林氏眸子定在她身上,眼里含有无人能看透的深意,半晌叹息着让她出去。 轻柔无声的脚步声渐远,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口,张心琬即刻起身,站到林氏面前,以此表达她难以言喻的心情:“娘,我不想在学塾见到她,反正她也不想在学塾,你为何还要强迫她?” 林氏面色转冷,脸色愈发阴沉:“心琬,今日之事我没追究你,并不代表你没错,动手伤人对吗?你看看月栖的伤,女子容貌最重要,你偏要毁了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激怒我。” 张心琬想到白日张月栖脸上蜿蜒而下的血,霎时慌了神。 林氏撩开眼皮,似是无奈:“你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张心琬捏紧手中的绣帕,心下不忿没能好好教训张月栖,又担心自己做得太过,两厢踟蹰之下,张心琬慢腾腾回了房。 林氏轻轻按动乱蹦的太阳穴,眼皮虚弱垂下,面上依旧显出一副从容淡雅的贵门形象。 “夫人,以奴才看,二姑娘久居乡下,必然少不了乡下人的习性,可她到底是小姐的唯一血脉,她活得不痛快,小姐九泉之下怎会痛快呢?” 张婆苦口婆心劝道。 林氏胸膛略微起伏,像是被气到了,半晌舒出一口长气:“她安分守己倒也好,玩不完的小心思,短短几日就将径灵的心攥得紧紧的,以为故意惹怒心琬,她就能得偿所愿了?笑话,与她母亲真是一脉相承。” 说起张永青,张婆面上涌现出一阵感伤:“二姑娘双亲不在,无人管教,不知在李府受了多少罪,如今这般模样也是为了自保。” “自保?自保就要通过打击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林氏瞟了眼张婆,目光冷厉。 张婆面色戚戚:“夫人难道忘了前段时日的梦,小姐泉下有知,托梦给您,夫人的事老奴插不上话,可是夫人需要为戍守延州的将军着想。” 林氏眸光一转,思及将军的安危,她的心砰砰直跳,眼里涌上愁绪:“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亏待了她,以后只要她不生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月高悬,夜间静谧,檐廊下分立着侍卫,身侧挂着长刀,肃然森寒。 静安堂,张月栖脊背挺直,双膝跪于地,目光平静直直地望着面前的佛像。 佛像金黄璀璨,即便在黑夜中也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其眼神仁慈平等,对待世人也是如此。 张月栖眼里并无任何敬畏,跪在这儿是迫于压力,菩萨又如何,她之前不是没有拜过,最绝望的时候,她日日痛哭,夜夜祈求上天,能不能解救她,可是,这种希冀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磨耗尽。 菩萨无法渡人,那么她也不抱幻想。 月光愈发强烈,祠堂四周寂静无声,寒意袭人,张月栖扭头看了眼四周,灯光耀眼,四周点缀得亮如白昼,还好,有灯火陪伴。 四更天,张月栖眼皮越来越重,双膝的麻木酸疼之感如潮水般袭来,她不得不挪动小腿来放松身躯。 张月栖阖下眼皮,一下又被惊醒,她捏紧掌心,试图让疼痛驱走困意。 越到深夜,张月栖越觉自己可怜又凄惨,凭什么她要忍受这些,一人孤苦伶仃跪在这儿,在京城、在张府,无人怜惜。 尤其是赵向暝的拒绝,比林氏更伤她的心,原来她什么也不是。 张月栖双眶微热,可心中的不甘让她憋回这汹涌的泪。 约莫一刻钟之后,张月栖垂垂欲倒之时,忽听到身后的慌乱急促的脚步,张月栖心想莫不是张心琬心里不过瘾,特来此侮辱她。张月栖没有力气挣扎,更没力气反击。 在这思考的间隙,张月栖双肩被人捏住,下一秒,她身后被披上了一件微厚的披风。 “月栖——” 张月栖立马辨别出这是张径灵的声音,带着焦急。 她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瞥见凌乱无措的脸。 “别跪了,我带你走。” 张径灵一把将她抱起。 张月栖被他猛一抱住,慌乱之下抓住他的衣袖,低喃道:“舅母她——” “你放心,我明日会同她说的,怎么能跪一整晚?” 张径灵打断她,当即将她抱出了祠堂。 “哥哥……” 张径灵一路火急火燎,张月栖声音低微,根本来不及听她说了什么。 “哥哥……致夕哥哥他……不喜欢我吗?” 张月栖低语,只瞥见张径灵微硬的下颌线,听见他匆匆的脚步声,他什么话也没说。 张月栖鼻子一酸,靠在他身上。 第8章 只是哥哥罢了 翌日,天色蒙蒙亮,张月栖睡眼惺忪,恍惚一瞬,忆起夜间的事,张径灵将她抱出祠堂,她一沾床就晕了过去,膝间隐有痛意。 张月栖掀开被褥,穿鞋下榻,她只穿着薄薄的单衣,领口处露出雪白肌肤。 珠儿从屏风外听见动静,料想张月栖醒来了,却见到她下了榻,心下一惊:“姑娘怎么下榻了,天还早着,再多睡会儿。” 张月栖摇头,走到桌前倒了杯水:“睡不着了,昨夜是公子送我回来的?” 珠儿:“是啊,公子形色匆匆,姑娘也是满脸苍白,公子临走前还吩咐我们照看好你。” 张月栖喝下一杯水,忽地想到昨夜张径灵要帮她和林氏说清楚,张径灵出马,定能成功,那学塾的事如何是好? 她一定要当赵向暝的学生。 张月栖眸光幽深,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心里却在谋算着什么。 巳时,张径灵闹腾腾跑来,引得好大一番动静,说要看望张月栖。 甫一进去,就见到张月栖躺在床上,唇色发白,面容憔悴,墨发披于白泽方枕之上。 “月栖,你怎么样了?” 昨夜还没事,今日怎得就如此憔悴,张径灵急得要命,大跨步过去 。 张月栖眸光流转,当即轻咳一声:“哥哥,我没事,只是昨夜没能撑住,月栖没用。” “不关你的事,我已经和娘说过了,砚石一事与你无关,她今日气似乎消了很多,当即就放过了你,且说若你不想去学塾,便请一位老师进府教导你。” 张径灵将所有事情一股脑说出来,只为让她安心休息。 张月栖眸光一顿,眼里立马换发出光彩,惊异般问道:“真的?” 学塾之事原本想着但张径灵帮她解决,现如今倒真是顺利。 张月栖脸色苍白,可眼里的光让她看上去耀眼极了,就像是天上的月亮夺目。 张径灵一怔,帮她将脸畔的头发夹在耳后,轻声道:“我何时骗过你?你只管好好休息。” “只是,老师一事还没着落,我定会为你寻个好师傅。” 张径灵说话间眉眼跳动,显得生动有生机。 听到此,张月栖眼里的光慢慢熄灭,没有赵向暝,她宁愿不学。 张径灵捕捉到她眼底的寂灭,拧眉道:“你莫不是还想着让致夕当你老师?” 张月栖眼睫轻颤,抬头看他一眼,可眼里俱是一副你说对了的神情。 “致夕说一不二,他不想教你,我也没办法,这京城虽没几个比他强的人,但都不至于太差,教你是绰绰有余,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满意的老师。” 张径灵放大音量,试图让张月栖振作起来。 张月栖抿唇,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有那么痛快,可是心情的糟糕是掩饰不住的。 张月栖如此执着赵向暝,张径灵似乎看出了点什么。 “你说京城中有那么多女子缠着他,他都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你若不想碰壁,就听我的,勿要想他。” 张径灵声音稳重,他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话,是真心为张月栖着想。 赵向暝对女子说不上淡漠疏离,一切都是止于礼,但绝对不会动心,相处多年,张径灵都不知道他生气是何模样。 张月栖眼眸低垂,掩下心底的不服,侧颜看去温顺柔美,轻语道:“哥哥,我都明白,月栖对他没有其他想法,他于月栖只是哥哥罢了。” 张径灵眼里泛着挑逗:“所以你有我一个哥哥还不够吗?” 张月栖娇俏抬眸:“哥哥很好,只是谁不希望能多一个人疼自己。” 张径灵一阵心疼,她如此渴望被呵护、被疼爱,是因为没有人疼她爱她吗? 张径灵又与张月栖多说了几句话,叫她心安,便出了碧水轩。 张月栖在他走后,重躺回去,原本是假借身体不适让他担忧,由此达到她离开学塾的目的,可是能离开学塾又如何,她还是见不到赵向暝。 张月栖的心像是被万蚁啃食,疼痛无边际地蔓延,她侧身而躺,双眸紧闭,忍受着噬心的痛。 她在李府孤苦无依,时常受到冷眼,在张府,又好到哪里去了。 张月栖躺了一天,晚间时分勉强撑着吃了几口饭,其间张婆带人过来问候几句,晚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精神才好了些。 巳时,张月栖由玉儿搀着到院中散心。 玉儿候在一旁,目光停留在张月栖面上,原本红润娇媚的面庞此时消瘦了些,唇色偏红,双颊泛白,眸子暗淡。 玉儿年纪小,真心将张月栖当主子,理解她在张府的处境,此刻忍不住想安慰她:“姑娘,你听树上的黄鹂鸟鸣,欢悦动听,真是奇怪前几日躲着不出来,想必是见到了姑娘,鸟儿都情不自禁一展歌喉了。” 张月栖闻言弯了弯唇,脸上泛过红晕,偏头斜睨她一眼:“玉儿这张嘴真真是能说会道,有你在,我多郁闷就也不怕了。” 玉儿不禁夸,脸色唰地红了起来。 张月栖虽是这么说,可身处压抑的环境,欢笑过后又是苦恼。 玉儿瞅她一眼,只想让张月栖开心,又道:“姑娘,你看春色正好,鸟儿鸣啭,花儿争艳,可玉儿觉着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姑娘,姑娘一出现,所有的事物都暗淡如黑夜,微小如尘埃,姑娘要养好身体。” 张月栖笑吟吟看着玉儿,语气平缓:“玉儿越发夸张了。” “奴婢实话实说,过几日会有春日踏青,姑娘到时一定最亮眼的那个。” 玉儿眉头一挑,满脸自豪,仿佛那个人是她一样。 张月栖闻言眼眸一亮:“春日踏青?” 玉儿点头:“每年春日都会有踏青活动,城中公子小姐同游,姑娘一定会跟着前去,正好也能散散心。” 张月栖面上蕴着神采,经旭日照拂,她的脸娇媚多情,如新生的花瓣,耀眼夺目。 春日同游,那么赵向暝也会去了,她就不信他有那么无情冷淡。 过了些时日,张月栖一直等着春日踏青的到来,可是这消息却是空穴来风一般,自那日玉儿提及,以后再没动静了。 张月栖总算忍不住,唤来玉儿道:“玉儿,以往春日踏青安排在何时?今年怎么迟迟不来?” 玉儿偷偷瞟她一眼,却不小心对上张月栖伶俐可人的面颊,其眼神能够看透人心,玉儿面上一阵不自然,猛地垂下头,讷讷道:“姑娘,奴婢前几日同锦绣园的秀儿谈论过此事,春日踏青安排在了……后日。” 此言一出,空气霎时凝滞,犹如万年冰封的雪山,令人喘不过气。 张月栖眉眼一沉,玉面生发出几许凌厉,她满心期待这么久,谁知这么重要的事竟把她剔除在外,是她自作多情了。 玉儿瞧张月栖神色不对劲,知道她多嘴了,焦急道:“姑娘,没准明天才通知您呢,也有可能奴婢听错了,姑娘别伤心。” 张月栖冷冷一笑:“恐怕是要等到出游那日才来通知我,不,说不定我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 “姑娘,您多心了,夫人看重您,千里迢迢接您回府,怎会不将您放在心上。” 玉儿手足无措,生怕自己的一番话令张月栖忧心。 “多心?” 张月栖冷冷重复,心中是一句话也不信的,她不是傻子,谁对她好,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林氏面上功夫做得足,到底是为了她张府的颜面。 从小到大,没有人真心对她好,接近她全是有利可图,不是贪图她的美貌,就是为了她身后张府的庇护。 张月栖眼里一片漠然,她早就习惯了,可为何会伤心,以为来到张府,会有人怜惜,终究是她贪心了。 张月栖并未说话,只是走进房中,一个人冰冷着脸,坐在桌前,与灯光相对。 翌日,张月栖一大早让玉儿去小厨房传膳,说是胃口不佳,想吃些清淡些的粥食。 玉儿心想坏了,生怕张月栖忧心成疾,忙火急火燎跑去小厨房,一路生风。 小厨房位于西南方,特为公子、小姐们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不多时,张月栖收到粥食后,只食用几口,便让玉儿去门口守着,亦有动静便来通知。 玉儿一脸懵懂,却听话地站在院前等着。 张月栖坐在梳妆镜前,仔细端详着这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丝毫毛病,她的一颦一笑,引得无数男子前仆后继。 对待一般的男人,她有足够的信心。 半晌,她听得玉儿的脚步声,急促快速,面上出现意料之中的神情。 “姑娘,公子来了。” 玉儿跑得飞快,不禁疑惑张月栖为何能预判到。 张月栖只抿了抿嘴,施施然坐在院里,假装赏花般,姿态从容,举止间优雅高贵。 “月栖——” 张径灵身着藏青色袍衫锦福,腰间悬着青龙玉佩,丰神俊朗,眉眼生姿,整个人朝着张月栖奔去。 张月栖听得身后的喘息声,蓦地转过头,眼里滑过讶异,紧接着开心道:“哥哥怎么过来了?” “听闻你胃口不佳,这便过来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下,举止潇洒自如。 玉儿急忙给他满上一杯水。 张月栖眼里微光流转,似是不满道:“哥哥这几日都未过来看我,还以为忘了我这个妹妹了。” 张径灵抬了眉,笑意依旧:“我这几日忙着准备踏青之事,正准备今日来看你。” 张径灵端过面前的水,咕噜几口下肚,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拘束。 张月栖佯装不知道:“踏青?哥哥要去踏青吗?” 张径灵擦去唇角的水珠,风轻云淡道:“城中众多高门所参加的踏青,就是赏赏花、看看水的,不甚要紧。” 张月栖闻言垂眸,转眼间面色一转,如突袭的寒风,冷了片刻,她声音低沉:“舅母是不是不喜欢月栖?” 张径灵眉头轻拧:“此话从何而来?” 张月栖默了片刻,低垂的头圆圆的、小小的,秀发披肩,她继续道:“府中活动何以不告知月栖,月栖久居乡间,可是期盼着家人间的其乐融融,一道出游正可以拉近距离,月栖竟然不知。” 张月栖语气低落,说到后面竟带了丝梗塞,细微喑哑。 张径灵没料到张月栖会是这个反应,他侧过头,意气风发的脸上覆上不忍,解释道:“这并不是我娘的主意,且她不去踏青,是我见你卧床多日,想你身体虚弱,这便主张留你在府,多加休养。” 张月栖不动声色松了口气,眉眼轻动,眼里顿时泛起潋滟水光:“哥哥不来看月栖就罢了,竟还诅咒月栖多病多灾,留月栖在府里如何能度过这孤寂时光?” “这……我怎么可能不念着你好,你——” 张径灵瞥到她脸侧的一抹水光,瞬间就急了:“你别哭啊!不就是踏青吗,我们一道去便是了。” 话音落地,张月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幽幽道:“哥哥说的可是真的?” 张径灵额角一抽,反问道:“说出的话正如泼出的水,还能收回吗?” 张月栖泪眼汪汪笑了出来。 …… 第9章 踏青(1) 艳阳天,微风薰暖,气候宜人。 一列列马车从京城开往城外南方赤天林,马车各个不一,五颜六色,豪华高贵,阵势浩大,热闹非凡。 百姓们知晓这是一年一度的踏青活动,个个抬着眼,目露羡慕。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内,张月栖紧靠车壁,耳旁均是路边的嘈杂之声,她心中却安宁无比,这次她定要紧抓住赵向暝的心。 张月栖打扮低调,着双蝶云形千水裙,颜色白净,妆容脱俗,举手投足间自成风韵。 据珠儿所说,此次踏青场地距离京城很近,马车路程只一个半时辰,张月栖独自坐在马车内,原本张径灵要与她一起,只是张心琬临时肚子疼,需要他陪着,张月栖是不相信的,不过她不屑于争。 马车渐行渐远,张月栖闭目养神,直至马车停下,前排的人下车远去,张月栖才在玉儿的搀扶下下车。 一座宽大奢华的府邸呈现在眼前,府邸背靠宿尾山,西临清霖湖,一条宽阔青绿的长道直通府邸,远远看去,延绵不断的绿色蔓延至天际,似乎没有尽头,草色茵茵化作柔情滋润心间。 张月栖看着前方闹哄哄的人群,大多是一些世家公子、小姐,穿着打扮鲜艳亮丽,头上珠钗无数,笑意盈盈,此次该是有不少人想趁此机会结交心仪之人。 马车停靠在侧,张月栖不动声色看了眼周围,个个懒散随意,并无心中的那个人,她曾暗中试探过张径灵,赵向暝也在随行之中,总有机会见到。 张月栖慢悠悠落在后头,跨进府邸,里头才是大有玄机,越往里走,越宽广秀美,假山林立,泉水清澈,后院竟还连接着一片秀林,鲜花成群,蝶蜂飞舞。 原本走进来的人群已被分散开来,在这诺大的府邸,不见踪影。 张月栖深呼吸,香味进入五脏六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般舒畅,果真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路途遥远,此处厢房连成一排,房间多得数不清,已有许多人叫累回房休息。 张月栖随意找了个靠角落的厢房,玉儿在一旁叽叽喳喳,诉说这一路的见闻,张月栖边听着边走神。 歇息片刻,张月栖蓦地听到厢房外传来的几道女声,透过门廊传至里间,朦胧却无孔不入地钻进张月栖的耳中。 “你打听清楚没?赵公子当真会去雪松林?” “准没错的,雪松林静谧秀美,适合踏青赏玩,赵公子喜静,每次都会独自前往。” “那我们赶快过去,抢占先机!” “别着急,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过去,就在门口守着他!”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复归平静。 张月栖猝然抬眸,眼底掀起狂风巨浪,她们口中的赵公子该不会是赵向暝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可不能落了先机! 张月栖着急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整理发饰,觉着自己太过朴素,又增加了一支白玉珠翠玉簪,容色照人。 张月栖将玉儿留在厢房,独自前往雪松林。 抬步过去,途中不少男子,个个注意到了张月栖,带着惊艳挪不开眼的神情,张月栖觉得这种黏腻腻的眼神十分恶心,让她想到了李砚,浑身起鸡皮疙瘩。 张月栖低头而行,尽量降低存在感,直行到雪松林入口,却又觉着自己漫无目的,不知蹲在何处,她这般是否太过显眼。 门口来往太多人,张月栖远远站在那儿,面白似玉,眼含星辰,妩媚生姿,不沾尘事般美若天仙。 她随意走动几步,忽觉没有意思,转身走进雪松林里等着。 面前有几条分叉口,每条路皆是平坦秀美,只是宽窄不一,闹静不一。 张月栖想着赵向暝的性子,喜静随和,那么他会选择左边这条道。 张月栖抬脚往左前行,一路人烟稀少,花草鲜美,即便没有遇见赵向暝,也值了。 她放慢脚步,孤身而行,享受着极少的属于她的僻静时光。 张月栖走累了,便蹲在路旁歇息,眼前生长着各色花朵,在这野外依旧盎然多姿。 张月栖拾起一根长草,决定就在此等,若他不来,就怪她运气不佳。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倏地听到脚步声,正朝她走来,张月栖连忙转过头,却瞧到一张令人生厌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张心琬双眉紧蹙,傲慢地看着她。 张月栖缓缓起身,悠悠地扫了她一眼,她这是又换了一套衣着,淡粉色轻纱,发间插着碧玉珍珠步摇,娇嫩可爱,可脸上的神情与她的装扮极为不符,就是个令人不敢招惹的大小姐。 张月栖唇角微勾,从容道:“姐姐来得,我来不得吗?” “我不与你饶舌,一个绿色衣衫的女子来过此吗?” 张心琬气呼呼侧开头,等着张月栖的回答。 张月栖收起笑意,原来是与小姐妹走散了,她眼珠一转:“适才像是瞧着一个绿衣姑娘往右侧小径去了。” 话音刚落地,张心琬转身就走,步履生风,连一句道谢都未留下。 空气中还残余着张心琬留下的脂粉味,张月栖嫌弃地后退几步。 不多时,张月栖蹲在老槐树旁,眼睛直勾勾盯着来时的路,盼望着他的出现。 正在她百无聊赖之时,不远处响起平缓至极的脚步声,与张心琬的蹬蹬声全然不同。 张月栖眼睫一颤,忙不迭向前方扫了一眼,只一眼,她的心咚咚直响。 赵向暝雪青绸缎长袍,身姿颀长,发间玉簪莹润,如画中谪仙孤身走来,手里竟还握着一本书册。 树木成荫,花瓣飞舞,一切仿若是他的陪衬,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他双眸并未移向他处,只是看着手里的书。 张月栖眸光流转,盈盈垂头,那一刹那眼里水光乍现,慢慢汇聚成大滴的泪珠,淌在面上,紧接着发出娇弱的抽泣声,在静寂的环境中顿显突兀。 赵向暝脚步微顿,抬起漆黑的眸,远远瞧见一个白衣少女蹲在树旁,头埋在膝间,发出猫咪般的呜咽声,挠人心肝。 赵向暝眼底掠过异样,抬步过去,走到近处,才发觉这是张月栖。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关心:“为何在此哭?” 张月栖仿若没察觉到有人过来,抽泣声猛停,抬起波光潋滟的脸蛋。 赵向暝站于她跟前,遮住光影,居高临下看着她,神仪明秀,她目光一滞,不自觉唤道:“致夕哥哥——” 赵向暝眉眼一动:“发生何事了?” 张月栖抽了抽鼻子:“我……我迷路了。” 赵向暝视线触到她脸上的泪,眼底情绪如泼洒的墨水,晕染蔓延开,他沉沉道:“当心蚊虫,先起身。” 张月栖敛神,挪动身体,慢慢站起身。 她用手擦去脸颊的泪,乌黑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透出可怜。 赵向暝目光微沉,移动脚步转过身子。 张月栖担心他要走,心里涌上害怕,连忙拉住他的手,她的小手就像一条泥鳅一样滑进他的掌心,感受到温厚的触感。 怕他甩开,张月栖牢牢抓住他的手指,先发制人道:“致夕哥哥要抛下月栖离去吗?” 赵向暝手心感到一阵细腻柔软,眉头微蹙,却因为她的话放下警惕,反而安慰道:“我带你出去。” 张月栖莞尔一笑,眸子亮晶晶的。 赵向暝看向她带笑的眉眼,脸色缓和,又举过被她抓住的手心,语气平得就像浅池:“我带你出去,现下该松开了吧。” 张月栖状似吃惊,忙不迭放开他的手,羞愧难当垂下头。 赵向暝平静移开视线,两人一道沿原路返回。 “此刻外间在举办宴席,供大家玩乐,你为何进来此处?” 赵向暝走在前头,衣袂翻飞,徒留一个背影给张月栖。 “我进来找哥哥。” 张月栖声音娇柔。 “你哥哥可不在此处。” 赵向暝悠悠说道。 张月栖深深看着他,凝了一瞬,才道:“可能是我看错了,以为他进来了。” 赵向暝沉默,原本走得较快,后来发觉张月栖跟不上,又放慢了步子。 张月栖在后头肆无忌惮看着他,温润如玉,不沾污秽。 这条路若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快看到尽头时,赵向暝停下,平和道:“你先出去。” 张月栖懵懂抬眸,眉眼蕴着不解。 赵向暝耐心道:“两人一齐出去有所不妥,怕为你惹来闲言。你放心往前走,出去后向西,便是宴席所在了,不用害怕。” 张月栖点头,踏出步子,可心头隐隐泛起一阵冲动,她紧捏掌心,回转身子,声音前所未有的镇定:“致夕哥哥,怎样才肯收我做学生?你拒绝我,是嫌我浅薄无知吗?” 第10章 踏青2 张月栖往席间而去,前方满满当当坐了一院落的人,衣着华美,雍容高贵。 张月栖敛眉扫向席间,抓准了张径灵的位置,直朝他过去。 席间人众多,公子、小姐及侍婢来来往往,张月栖低头不语,大家只窥见一抹袅娜身姿,瞧不清容颜。 “哥哥。” 张月栖俯身坐在张径灵旁边。 张径灵眉眼轻扬,嬉笑道:“月栖,你去哪了?” 张月栖想起适才的追问,赵向暝只答了一句“与你无关”。 她压下心中的苦涩,勉强笑道:“我去了雪松林。” 张径灵轻“哦”一声,又指指面前的长几:“饿了吗,这鲜花饼一定合你的胃口,快尝尝。” 张月栖抬眸,眼前摆满了水果、吃食,香味扑鼻,她的嗓子像被哽住了一般,咽不下任何东西。 架不住身旁人的热切神情,张月栖拈过一块鲜花饼,轻咬一口,唇齿生香,当真美味。 “好吃吗?” 张径灵雀跃极了,追着问道。 张月栖冲他一笑,眼里尽是赞同。 “对了,我采了一束花,这桃花粉红娇美,衬你正好。” 张径林拿过桌角的几支花,递至她面前。 张月栖鼻间涌入一股清新淡雅的花香,她指尖拂过花瓣,抿唇道:“哥哥,桃花好香。” 张径灵见她喜欢,唇角高高扬起:“我给你戴上。” 张月栖心中苦闷,乍见他的欢喜,面上迎合,主动将头偏过去。 张径灵折过一朵开得正盛的粉花,插在她没有首饰的一绺发丝上,鲜花配美人,只会衬得人比花娇。 张径灵满意地拍了拍手。 张月栖自顾自进食,目光若有若无瞥向席间,刚与赵向暝分开,按理说他也该来了,怎么还没到。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张月栖瞧见了那么熟悉的身影,只是他身侧多了一个人。 一位穿鹅黄衣衫的女子走在他身侧,巧笑倩兮,神采奕奕,她的手时不时触到赵向暝的衣袖,赵向暝没有抗拒,唇角反而挂着温和的笑。 张月栖瞳孔一缩,眼里抹上浓重的哀戚,他对自己温柔,他对其他人一样温柔,并且超过了自己。 “哥哥。” 张月栖低低唤道。 “啊?” 张径灵正喝着酒。 “那位鹅黄衣衫女子是谁?长得真漂亮。” 张月栖随意捏了个理由问他。 张径灵眼神瞟了过去,了然道:“她是崔国公之女,崔如枫,恨不得日日黏在致夕身侧,你可别惹她。” “不过,她可没你漂亮,不用羡慕她。” 张径灵末了添上这么一句话。 张月栖轻笑,她当然知道自己漂亮,不过美貌这东西并未给她带来太多益处,她若是有那么好的家世便好了,是不是可以得到想要的人。 崔如枫,这个人她听玉儿提过,追着赵向暝跑。 现今看来,赵向暝对她还是一般般啊。 他们走到近前了,众多喧哗声中,张月栖精准听到了崔如枫的声音,娇俏可人,又隐隐听到赵向暝的一句“聒噪”,在众多声音中格外亮耳。 张月栖默默看着赵向暝,身姿颀长,面如冠玉,一步步朝左前方长几而去,宴席众多女子均瞩目过去,他未看一眼。 张月栖默默垂头,手里的葡萄涩口得很。 大家似乎都很开心,踏青本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是她总被事情困扰,她想躲起来哭一场。 席间觥筹交错,张月栖缩在角落一言不发。 “真可惜,那只兔子毛色鲜亮,毛茸茸的,长得也机灵,竟让它跑了!” “毓合,让你不要动,你脚步声太大了,将它吓跑了,进了深山老林,派多少人也捉不住。” 那道火焰极强的声音是张心琬发出的,张月栖抬眸过去,猝不及防撞上她的视线。 张心琬一愣,触到她头上的桃花,发出嗤笑。 下一秒,张心琬特意拉着林毓合坐在张月栖近旁,气势浩大。 张心琬拿着一束艳丽的玫瑰,故意放在桌前,将所有东西推至一旁,独将玫瑰留至中央。 蓦地,张心琬发觉左前方似有人注视着她,她抬眼看过去,却只见到崔如枫拉着赵向暝叽叽喳喳。 真是奇怪,前方明明有一道炙热的眼神啊。 可是赵向暝怎么会看她。 张心琬收回视线,转眼和张月栖杠上了。 她斜睨张月栖,冷冷道:“将我骗走是为了什么?” 张月栖见她坐在身边,心下不喜,如今听得这一句冷言冷语,都不愿搭理。 “说你呢?聋了吗?” 张心琬顿时扭转身子,直直看着她,那架势恨不得立马动手了。 其音量不低,透过层层喧嚣传至众人耳中,张心琬就是故意的,她占理,就是想让大家看看张月栖的恶毒面孔。 张月栖顿觉许多目光投来,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个遍,顿觉坐立难安,且左边还有一个疯子。 她不经意看向左前方,赵向暝没有抬头。 张月栖的心被揪在一起,她断然直视张心琬,冷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心琬双眸似要冒火:“我问你有没有见过绿衣女子,她明明朝你那边去了,你偏说不在,你是不是报复我?” 张月栖镇定自若:“月栖不敢当,穿绿衣女子的不止她一个,姐姐不妨看看席间,多得数不清,姐姐这话是在为难月栖。” “你……” 张心琬说不过她,又见席间的人由原先同情转向指责,她更是怒上心头,“你少狡辩,你就是故意支开我,你说你究竟为了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张月栖双手搅在一起,眼底涌上一丝难堪,眼角瞥到赵向暝并未抬眸,她还抱有侥幸。 “哼,你藏着什么龌龊事?你娘偷人生下你,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莫非也偷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张心琬丝毫不顾忌张府颜面,口不择言。 张月栖愣怔,转眼间面色转红,咬牙不语,她与母亲素未谋面,不知母亲的事,可是张心琬将前人的事安在后人身上,到底令人难堪。 林毓合拉着张心琬的衣袖,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张心琬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见张月栖垂头不语,以为戳中她的心事了,心中大受鼓舞,继续道:“你与哪个野——” 话音未落,张径灵断然过去几步,扯住张心琬的手臂,力气之大,直叫张心琬喊疼。 张心琬猝然起身,神情狰狞可怖:“你拉我做甚?” 要说先前席间吵闹,无人注意这边,现下张径灵与张心琬拉扯在一处,真真成了席间的趣谈。 张径灵年少气盛,但也不会不顾张府颜面,怒喝道:“你闭嘴!” 张心琬瞪眼道:“我说她你心疼了,是吗?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亲耳听———” 语音未落,张径灵大手一挥,在她脸上落下一掌,衣袖生风,落在张月栖脸侧。 霎时,满室沉寂。 张心琬捂着右脸,满眼不可置信,眼里逐渐泛起泪光。 张径灵手心发疼,他用了八成力,心都在颤抖,他睫毛轻颤,望向她,唇瓣哆嗦着,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一行清泪沿张心琬脸侧滚下,她身躯发颤,眸子由最初的委屈转为愤怒,骤然推开张径灵,跑了出去。 “心琬——” 林毓合追了出去。 张径灵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眸里竟涌出泪花,心琬只是娇气傲慢了些,心地不坏,他与她一母同胞,怎么可能不疼惜这个妹妹,可是…….可是面对月栖,他无地自容。 张径灵捏紧掌心,青筋纵横交缠,他稳住神情,强自镇定看向张月栖。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张月栖羞愧,她也十分吃惊张径灵的举动,可是更令她难受的是赵向暝投来的视线。 他会不会因为张心琬的一番话对她有了偏见,以为她是个坏女人,是个勾引男人、不知羞耻的人? 张月栖不敢想,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月栖再也忍不住,倏地起身,朝门外跑去。 张月栖没理身后的声音,一股脑往僻静处钻,脚步凌乱,最后七绕八拐,蹲在一处假山峭壁旁。 假山峭壁周围生长着野花野草,几处浅滩围着,张月栖的心砰砰作响。 脑海里尽是张心琬的那番话,她最后的未尽之语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张月栖身体疲软,蹲靠在山壁旁,一个人消化着难言的情绪。 幼时,她与李琉发生争执,她躲在花园丛里一下午,直至深夜才出去,李悟言因着她的身份,有所忌惮,故狠狠责罚了李琉。 那次,她第一次懂得利用自己,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可眼下,无论她躲在哪,还会有人在意吗? 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外来投靠的野丫头,身份不明,怯弱卑微,当众被张府小姐呵斥,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她并不甘心,在李府尚且能豁出口气,如今反倒退缩了,她不是好欺负的人。 张心琬算什么,她在意的是赵向暝,雪松林里,他会看出自己的守株待兔吗?他会相信张心琬的言论吗? 他估计都不会在意,他对谁都温柔,有第一个崔如枫,便会有第二个。 张月栖心痛难忍,每吸一口气都酸涩得要命,几乎将她击垮。 明月高悬,清辉细腻照耀在树梢,张月栖的身影映在地面,孤寂凄凉。 放眼望去,依稀能见树枝摇晃,山壁巍峨,远处的灯光朦朦胧胧。 张月栖靠着墙壁,清风拂过,沾满泪珠的玉面微麻,她眼皮微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张月栖慢慢蹲坐在地,缩在角落,冷风灌入袖口,有一丝凉意。 隐隐约约的,张月栖听到有人在唤她,越过重重山林,直达耳间,十分熟悉。 低沉悦耳的声音如重锤击打在心间,张月栖骤然抬眼。 第11章 (踏青3) 声音越来越近,也让张月栖愈发确信,赵向暝来找她了,可是他怎么知道她在此。 明月清风,疏影轻斜,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逐渐逼近。 张月栖依旧蹲坐在地,眼睛却如有似无瞟向声源处,越近,眼前浮现出雪青色衣袂,露出月白靴,她的心骤停一瞬。 张月栖缓慢抬头,眼眸轻浅,愣愣看着他。 面前人气度逼人,全身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即便在黑夜,也如仙人般不容亵渎。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张月栖声音微哑,脸色不似白日红润。 “他们都在找你。” 黑夜中,张月栖隐隐听见他叹了口气。 张月栖眼眶发热,她很想问:那么他呢,是不是很担心她。 蓦地,身前出现宽大修长的手,直直伸在她面前。 “出去吧。” 赵向暝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张月栖悲伤得喘不过气,此刻他的出现虽然缓解她的惆怅,可正是这幅无动于衷的模样令她心如刀割。 张月栖悲痛地垂头,泪珠大颗大颗落下,呜咽声在黑夜中被放大无数倍。 赵向暝眼底如泼了墨的池暗沉,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停息,他靠近一步,拉过她的手臂,声音霎时温和:“别哭了。” 张月栖闻言心想:果然没有男人能抗拒得了女人的眼泪,她又哽咽几声,顺着他手掌的力直起身子。 等她站稳,赵向暝收回手掌,静静看着她:“哭够了就回去吧。” 张月栖咬唇不语,眉眼红彤彤的像染了胭脂,灿烂如星。 赵向暝声音更轻柔了,带着抚慰:“以后不要乱跑,这样的鬼地方没人找过来。” 张月栖眼睫挂着泪珠,抬眸间妩媚动人,她哑哑道:“那你为何找过来了?” 赵向暝眼眸幽深,盯着她的眼睛,道:“受你哥哥所托。” 张月栖眼底浮现失落,原来是张径灵让他找的。 赵向暝移开眸:“走吧。” 脚下青石甬成小道,张月栖跟着他往前走,赵向暝照顾着她,步子放得很慢,两旁树叶婆娑起舞,树影摇缀,青白影交缠又分开,缠绵柔和。 赵向暝前脚移开,张月栖瞧见一个突出的石块,在左侧,若想避开是极容易的,可是张月栖并不想。 她面色一沉,脚尖抵上石块边缘,身体便下意识向前倒去,伴随着一声惊呼。 赵向暝耳聪目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当即搂住张月栖的腰肢,鼻尖霎时涌入清新淡雅的芳香。 张月栖面上惊慌,拥在他宽阔的胸膛,在他怀里显得娇小可人。 即便这是她有意为之,可是与陌生男子亲密接触是她惧怕且抵触的事,心跳猝然加快,慌乱之中抓紧了他的衣袖。 赵向暝手中柔软的触感愈发剧烈,就像有一只手攫住了他的心,生发出莫名的感觉。 他垂眸,触到似小兔般受惊的玉面,眼底波澜渐起。 “站稳了吗?” 赵向暝喉结上下一滑,轻问道。 张月栖眼睫一颤,忙松开他,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 像是避之不及,张月栖敛眉,将额前的碎发捋至耳后,再不敢看他。 赵向暝再往前走时,都会轻扫路面,遇到崎岖之处,总会悉心提醒。 自小道出去,赵向暝问了张月栖的居所,便带着她回了房。 两人站在门前,赵向暝身姿翩翩,声音朗润:“进屋吧,好好休息。” 张月栖抿唇看他,眼尾的红还未消逝,欲言又止道:“致夕哥哥,上次你说不愿当我的先生,不是我的原因,那么致夕哥哥怕什么?” 赵向暝目光微沉,看着她娇嫩的脸:“公务繁忙,顾不上你。” 张月栖捏紧掌心,眸子坚定:“我知道你酉时回府,我很乖,会乖乖等你回来。” 赵向暝双唇抿得平直,眉间隐约透出一丝情绪,脸色却淡漠得不同寻常。 张月栖此刻才隐约明白玉儿的话,对谁都温和,但透着冷淡,她如此恳求,赵向暝都无动于衷。 张月栖眸底猩红,许是情绪的积压,她崩溃道:“致夕哥哥如果讨厌我,就直说,反正我四处树敌,张心琬讨厌我,张府的所有人都讨厌我,再多你一个,并无所谓。” 赵向暝眉眼微动,不见波澜的脸仿佛裂了条缝,涌上不忍,他启唇道:“月栖,喜欢你的人会比讨厌你的人多,不必理会讨厌你的人,否则永难解脱,回去好好休息。” 张月栖不自觉屏住呼吸,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唤她的名字,很温柔,他在安慰她,她平复的情绪又开始汹涌,泪珠滚落出眼眶。 屋内昏黄的灯影透出门外,张月栖眼含热泪,面颊通红似火,显得愈发娇媚。 赵向暝心间一紧,指尖触上她的脸,拂去滚烫的泪。 张月栖睁大了眼睛,他的指腹粗糙温热,在她的脸上产生酥麻之感,直通心脏。 这一刻,赵向暝眉间蕴着疑惑,心间的悸动更令他惊异,他缩回无法控制的手,可是残余的泪让他知道他的荒唐。 赵向暝故作无事,声音平缓:“进去吧,学习一事明日再说。” 张月栖眼皮轻抬,亮光涌现,他这是同意了吗? 她仔细捕捉他的表情,仿佛是为安抚,赵向暝故意看着她,眼底一派认真。 张月栖喜极而泣,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郑重同他告别,欢欢喜喜回了屋。 夜色浓重,赵向暝等张月栖进了屋,转身朝自己的屋走去。 快接近门时,赵向暝瞥见门内的光亮,光影之下,人影晃动。 赵向暝推门进去。 “赵哥哥!你去哪了?” 崔如枫百无聊赖坐在桌旁,她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乍见到赵向暝,眼底焕发出光彩。 赵向暝瞟了眼晓风,带着责备。 晓风接收到这眼风,额上冷汗涔涔,公子这是责怪他将人放进屋了。、 但见赵向暝朝崔如枫走过去,晓风当机立断弯腰退了出去。 崔如枫开心极了,心想:这晓风真懂事,给她创造条件了。 崔如枫目光炯炯看着赵向暝,满带崇拜。 “赵哥哥,你还没说去哪了?” 赵向暝抬眸过去:“出去走走。” 崔如枫嬉笑着“哦”一声,又支着头看他,半晌,她又叫道:“对了赵哥哥,适才张府张公子来找你,问你是否知晓他妹妹的去处?” 赵向暝眼眸一顿,并未出声。 崔如枫自顾自道:“真是奇怪,他妹妹丢了来找你做甚?” 语罢她又看了眼赵向暝,知道赵向暝与张径灵来往密切,道:“不过我和他说了,你不知道,赵哥哥,张公子平白多出来的妹妹是什么来头?我看张小姐对她是刻薄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崔如枫的错觉,她觉得赵向暝的脸色比他刚进来时更难看些,她摇了摇头,又道:“赵哥哥怎么可能认识她?我多嘴了。” 倏地,赵向暝静静道:“她是张径灵的表妹,才来京城几日,你不认识是应该的。” 崔如枫微愣,疑惑他怎么知道,想了想又笑道:“赵哥哥与张公子熟识,认识他的妹妹就不足为奇了。” 赵向暝垂眸,眼底一片晦暗,说起张月栖,他脑海里呈现出的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挥之不去。 崔如枫是个话坛子,叽叽喳喳个不停,赵向暝揉了揉太阳穴,闭眸道:“如枫,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你兄长该来找你了。” 崔如枫闭上嘴,轻哼一声:“他,他不知道在哪儿喝酒呢,说不定正和哪个姑娘开玩笑逗乐,才不会管我。” 赵向暝走到书桌旁,他带了些书过来。 赵向暝翻开一本书道:“你长兄虽然胡闹惯了,大是大非的问题还是分得清,对你这个妹妹还算称职。” “就我这一个妹妹,不疼爱我疼爱谁?” 崔如枫心里甜滋滋的。 赵向暝匆匆翻过几页书,道:“太晚了,你一个姑娘家待在此多有不妥,尽快回去。” 崔如枫面上的兴奋骤然散去,她恨不得时时与赵向暝待在一处,但正因为赵向暝的君子之风,温润随和,她才喜欢。 她声音低了些:“那赵哥哥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语毕,赵向暝并未看她。 崔如枫一步一回头出了门。 赵向暝等她走后,深深叹了口气,书上的字如何也进不了眼了。 半晌,他唤来晓风,让他去张径灵处报个信。 夜深人静,明月朗朗。 张月栖躺在床榻,满脑子皆是晚间赵向暝的话语,学习的事明天说,那一定是同意了。 满心欢喜之余,张月栖又念及赵向暝孤身来找她的事,谁都不知道她躲在哪,可是他知道,这算不算他们之间的默契。 张月栖眸若秋水,漾满了笑意,她就知道一定会打动她,在李府能将李砚耍得团团转,在京城,她怎会败? 可是,开心之后,她又想起崔如枫与赵向暝亲密谈论时的模样,赵向暝看着崔如枫的眼神,和看她的眼神是一样的。 赵向暝为她揩泪,那一霎那,他是如何想的? 张月栖思绪万千,迷迷糊糊到了亥时才闭眼,梦里,赵向暝颀长硬挺的身姿翩然在前,她甚至能清晰感知到他的体温、气息。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沉寂的大地开始躁动。 张月栖睡眼惺忪,梦里的身影如影随形,她果然魔怔了。 玉儿给张月栖熟悉打扮了一番,玉儿原想给她好好拾掇,定能光彩照人。 张月栖考虑到昨日惹出不少非议,今日不宜再出头,这几日的宴席无非是聚在一处说说笑笑,不必太上心,便佩戴了简单的首饰,一根桃花簪子,简单素雅。 即便如此,她依旧夺目,美得不可方物。 张月栖推开门,才走出一小段路,张径灵就迎面跑来,往日潇洒自如的他今日有些异样。 他与张心琬一母同胞,比她这个冒出来的妹妹亲近多了,昨夜他定是哄他妹妹去了,只让赵向暝去找她。 心下这样想,张月栖唇角弯了弯,婉转道:“哥哥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径灵见她脸色好了许多,眉眼飞扬道:“我来接你,一道去宴席。” 张月栖撇回头,冷不丁道:“哥哥不和心琬姐姐一起吗?” 张径灵“啊”了一声,昨夜他去给张心琬道歉,张心琬将他关在门外,死活不开门,还说和他断绝关系。 张径灵直脾气,站在门外两个时辰,好说歹说,最终无功而返。 现下两人关系降到冰点。 在张月栖面前,他还是要颜面的,挠头道:“她有腿有眼睛,一个人也能去宴席。” 张月栖心下轻笑,如此是说她没腿没眼睛? 昨日玉儿说他没来过,可见一心顾着张心琬了,她在张府无足轻重。 第12章 (踏青4) 走到席间,他们二人依旧按昨日的位置落座,席间人数没什么变化,只是大家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昨日的事一经发生,张月栖的来头就要传遍大家耳中。 她的身世并不高贵,一个外来女子怎会入得大家的眼,只是因为和张府扯上了关系,更因为昨日张心琬的激烈之辞。 张月栖心头微紧,这样的情况她难道还少见了?昔日李砚带人孤立她,嘲笑她,羞辱她,只为让她低头,她一样扛过来了,如今的人不过是多了些,眼神俱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张月栖眼底掠过不屑,面上挤出一丝笑,从容应对。 左前方有一道目光柔和,带着探究,那是崔如枫,她盯着自己的时间属实有些长了。 她身旁空无一人,赵向暝不在。 张月栖眉眼轻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蓦地,张月栖眼角瞥到崔如枫起身,朝一个陌生男子而去。 “李公子,你知道赵哥哥现在何处?” 崔如枫语气轻快,听声音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听到“赵哥哥”,张月栖眼皮微抬,视线落在崔如枫背影上,这个角度,她发觉不了。 “赵公子,他往闻香亭去了。” 那男子的眼神意味深长,紧接着,“你的赵哥哥这辈子都跑不脱你的五指山了。” “你胡诌什么呢?” 崔如枫娇笑着跑远了。 张月栖收回视线,赵向暝与崔如枫的关系,京城中人都心照不宣了。 张月栖捏着茶杯一饮而尽,毫不犹豫起身。 “你去哪?” 张径灵拉着她的衣角问道。 张月栖悠悠垂眸,面上一片自然:“哥哥,我出去更衣。” 张径灵又叮嘱她多加小心。 和煦的日光洒满大地,金光灿灿,也照亮了张月栖的双眸。 她走出宴席,一路沿小道往闻香亭去,路边长着无边无际的野花野草,红的、黄的各色,应有尽有。 张月栖继续向前,山壁突现,在她疑惑走错路时,一座四角亭出现了,红墙高角,掩在假山之后,影影绰绰。 张月栖目光悠长,探向亭间,里面有三个人。 赵向暝坐在石凳上,悠然闲散,崔如枫面上傲慢,正对着一个青衣女子。 看这架势,像极了保护情郎不为她人所夺的女子。 此间静谧,张月栖掩在假山之后,耳朵向外,那边的声音持续飘来。 “赵哥哥不喜死缠烂打的女子,你日日逮着他不放,连我都要恼了!” “……” 青衣女子的声音太小,张月栖听不见。 “赵哥哥不喜欢,你能如何?” “他……” “你说他喜欢你?怎么可能,你说说看?” “……” 张月栖眼底疑惑更深,身子渐渐探出山壁之外,倏地,张月栖身后响起一阵浅笑,像是嗓子眼里发出的,低沉富有磁性。 她眼底一颤,断然回转身子,整个人结结实实靠在山壁上。 面前站着一个红衣男子,身姿修长挺拔,腰悬白玉,眉目慵懒,举手投足间风流倜傥的姿貌。 看到张月栖的面容,他眼里闪过惊艳,转瞬即逝。 “看好戏呢?” 他身姿颀长,远远看了亭间,轻“啧”一声。 张月栖冷不丁被他吓一跳,他这副纨绔子的模样,眼神带着冒犯,让她想起了李砚,张月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一双黑瞳一瞬不瞬盯着他。 他唇角弯得更深了,捏紧手中的玉骨扇把,身体前倾道:“你是谁家女眷,我怎的没见过?” 张月栖嘴角一抽,这人慵懒随意,坏了她的好事,偏还厚颜无耻。 张月栖一改平时的柔弱动人,冰冷戒备道:“京中女子众多,难道公子要人人都识得?” 他悠然抬眼,这一副弱柳三千的模样,口齿还不错,不过她竟不认识自己。 他忽的扯开唇角:“是我冒犯了,姑娘是张府的人?” 张月栖神色微凝,警惕看他一眼,他猜到了,不过宴席上似乎没见过他。 他捕捉到张月栖的微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面上一片恍然,戏谑道:“张二姑娘不在宴席举杯畅饮,倒来此偷听墙角,难道是美人的癖好?” 他的尾音微微拉长,落在张月栖耳中难堪至极。 张月栖眼里掺了敌意,却不敢公然同他翻脸,盈盈笑道:“这位公子不在席间饮酒作乐,反倒来吓我一个小女子,世上可没这种人。” 他连连摇头,眼里俱是玩味的笑。 张月栖担心自己离席太久,瞪他一眼,转身离去。 张月栖往前走,不料那个人紧跟在后,两人一道往席间而去,她不自在极了,身后的脚步声轻悠悠的,可她觉得仿若洪水猛兽。 张月栖不客气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怎么张嘴就污蔑人呢?这条道上有写这是谁的名吗?”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挑逗。 他说话极不正经,张月栖沉着小脸不理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宴席,张月栖快速往前走,不欲与身后的人扯上关系。 可是席间人皆坐着,两个人突的走进来,本就引人注目,张月栖尤其注意到众人看到身后的人时,窃语声渐起。 “崔公子怎么和她一起进来了?” “谁知道呢,崔公子惊才绝艳,浪荡不羁,谁不想攀附上去?” 四周人的目光向张月栖聚拢,如针般密密麻麻,带着羡慕、嫉妒与怒意,张月栖后背发凉,小脸紧皱在一起,她可不想攀附,一眼都不愿多看。 她加快速度坐下,顺便偷瞟了眼赵向暝的位置,空落落的,他们还没回来。 张月栖更加怨恨那个男子,耽误她的事。 “月栖,你怎么和崔和凌一道回来了?” 张径灵偏过头,双眉紧皱,好似对这个崔公子极为不满。 崔和凌? 张月栖凝眉,察觉到张径灵的情绪,又望向那个崔公子,他已经落座,手里举着酒杯,一副潇洒不羁的神态。 蓦地,崔和凌抬了眸,张月栖撞入他邪魅勾魂的眸,仿若春日里的绵绵细雨,缠绵纠缠。 张月栖太阳穴砰砰乱跳,断然瞥开眼,语气冰冷:“我不认识他。”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垂下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她这副模样可不是认识的状态,张径灵撇撇嘴,复与身边人说笑。 张月栖兀自吃了些点心,杂七杂八的东西下肚,胃里翻江倒海,张月栖总不自觉看向左前方,冷清极了,赵向暝还未回来,不知和崔如枫在外头做什么,他们的事暂无后文,总觉不安。 前方冷清,右方的声音却一潮高过一潮,张月栖眼角瞥到人群中心的焦点,又是那个崔公子,周围的人皆举着酒杯向他敬酒,果真是个挥霍无度的公子哥儿。 不多时,赵向暝与崔如枫一齐走过来,张月栖几乎立马看到,她镇定自如,按耐着不动声色。 张月栖装模作样拈起一块糕点,目光却悄无声息看向那边,落在赵向暝身上。 他双眸沉静如水,面部线条硬朗分明,身姿英挺,与崔如枫走进来,当即吸引众人的注意,纷纷夸赞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崔如枫闻言笑意满面,眼睛弯成月牙形,又羞涩瞟了眼赵向暝,害羞垂头。 张月栖眉头瞬间拧紧,凭什么适才对她就是一副恶意十足的态度,对待崔如枫就是夸赞万分,家世地位在这京城才是十足紧要的。 张月栖眉间泛着痛苦戾气,她不服! 崔如枫紧挨着赵向暝,正要去左前方入座,倏地,一道肆意轻狂的声音响起。 “如枫———” 霎那间,张月栖扭头过去。 那个崔公子收起嬉笑,一副正经十足的姿态,正对着崔如枫:“过来。” 崔如枫闻言一愣,极不情愿地看向崔和凌,迟疑着没过去。 张月栖眸光流转,崔和凌、崔如枫,崔和凌在众目睽睽之下唤住崔如枫,语气冷硬,而崔如枫不敢忤逆。 张月栖幡然醒悟,原来他们是兄妹。 崔和凌唤住她,是不想让崔如枫与赵向暝待在一处,一个姑娘家处处跟着男子跑,不合规矩,更让人看轻了自己。 这个崔和凌倒还不算多浪荡无知。 但众人都知道他二人的关系,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纷纷猜测崔如枫的心中,谁会更重要。 张月栖这个角度,看见赵向暝唇角微动,幅度不大,过了一会儿,崔如枫乖乖走到崔和凌身旁空位。 张月栖挪开眼,真没意思。 这个崔和凌心思深沉,表面浪荡,心里明明白白的,今日让他捉到她偷听墙角,来日还不知怎么对付她,更不用说他是崔如枫的亲哥哥了。 张月栖指尖微缩,眼皮轻撩,看向左前方的赵向暝。 他刚入座,眉目疏朗,像是神仙般的人物。 张月栖心里忿忿,崔如枫出身高贵,还有疼爱她的哥哥,更有机会和赵向暝朝夕相处,她还有哪里比得上? 思绪越深,张月栖看着赵向暝的眸越发大胆,像极了失望伤心的怨妇,眸里的潋滟多情满得要溢出来。 倏地,赵向暝似有所感,抬起了幽深的眸。 第13章 发难 张月栖猛然撞入他的眸,瞳孔放大,慌乱地移开视线,就像是为证明自己不是故意看他,张月栖定神往其他方向看去,将席间所有人扫了个遍。 赵向暝平静垂下眼,端过一旁的酒杯。 崔和凌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注意到张月栖面色慌乱,极不自然地望着席间的人,包括他,不过……她望向他时,眼里闪过一转即逝的嫌恶。 崔和凌抬了眉,视线不禁定在她脸上,散漫道:“虽说我风流倜傥,皎皎乎似银月,令人难忘,但……张二姑娘倒也不必如狼似虎,直盯在下不放罢?” 此话顿时吸引众人的兴趣,女子都爱偷看中意的男子,可被正主点出来,尤其是崔和凌,崔和凌向来爱和女子逗乐,可不会将人搬到台面上,使其难堪。 众人皆顺着崔和凌的视线看去,视野那头,是张月栖。 张月栖头皮发麻,她那是盯着看吗?分明是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值得被揪出来说吗? 张月栖腹诽:定是他趁机发难! 如今众人的目光就要将她盯出无数个洞来,张月栖浑身发毛,眉头轻拧,似水的眸泛上恼怒。 这般污蔑她的声誉,且赵向暝在场,她在他心里的形象不会一落千丈吧? 一厢沉默之下,众人皆以为张月栖的心事被挑明,害羞不语,更有女子私下议论。 张心琬定定看着崔和凌,俊美飘逸的玉面令无数女子心动,可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张月栖身上,面上竟带着舒缓的笑。 张心琬眉间掠过阴戾,霎时扭头,正对着张月栖,阴恻恻道:“我这个妹妹不远千里,从越州赶来投靠亲人,小门小户的,见识浅,连话都不会说,身为姐姐,我便替她说一句公道话,崔公子玉树临风,京中哪有女子见了不被迷惑,月栖无意之举,崔公子勿怪。” 话音落地,大家看向张月栖的神情又变了变,染上一丝轻视,更有男子贼心腾腾升起,小门小户的女子,这般貌美,若娶回家,岂不是很好拿捏! 张月栖满面通红,巴掌大的脸紧绷着,细看身躯竟在发抖。 她咬着牙,张心琬当众贬低她,将她的尊严踩在脚底,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是彻底将她当仇人了! 这个当头,当着赵向暝的面,她丢人至极,却不敢公然回嘴,生怕赵向暝厌恶了她!可是赵向暝会不会看不起她? 张月栖黑亮的眸低垂着,双手紧拧在一处,不知该作何反应。 崔和凌脸色并无大变,眼角依旧漾着笑,见张月栖如同寻常姑娘般羞愧难当,没有适才的能言善道、灵动旖丽,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不过本着君子之风,崔和凌想开口解围,不料前方传来温和清润的声音。 “张姑娘,所谓血缘关系浓于水,何况是表姐妹这么近的关系,你如此诋毁张二姑娘,孰知不是贬低了自己?” 赵向暝缓缓看过去,语气又沉又重,黑眸如幽深的水,逼得人喘不过气。 “这……” 张心琬素来惧怕赵向暝,觉得他看人至深,温和的外表下冷漠极了。 此下他一发声,她早被吓得六神无主。 不仅是张心琬,席间众人皆吃一惊,赵向暝从来不会多事,秉公执法,公正得不像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可是竟帮张月栖说话。 众人目光皆齐刷刷转向赵向暝,惊叹声四起。 赵向暝缓了一瞬,面色恢复平和,和往日一样温润疏朗,将视线移至张月栖脸上,触到她微红的眼角,眸光一顿,紧接着收回了视线。 他捏紧自己的掌心,半晌后又松开,近些时日,他好似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了。 张月栖眼底惊起波涛,适才他的神情与那晚的如出一辙,所以他在安抚她吗? 他的一个眼神,几句话,便让她心间的不满消逝,如果这样能让他动心,受再多冷眼也值得。 崔和凌若有所思看着张月栖,又瞟了眼赵向暝,眼里的玩味更重了。 不过崔如枫神情却十分怪异,皱眉看看张月栖,又看看赵向暝,虽然张月栖美艳动人,可是赵向暝不是看重美色之人,他为她出头,只是看不过去,良心难安吧。 这般安慰自己,终究是自欺欺人,赵向暝看她的眼神属实不一般。 崔如枫眉眼微敛,心里乱糟糟的。 这场闹剧便以赵向暝的那番话结尾,席间又恢复原先的热闹。 可是当事人心中愤愤,张心琬咽不下这口气,崔和凌、赵向暝先后与张月栖扯上干系,张月栖成功隐在身后,为什么凭空出现的这个人总要抢她的?抢她的哥哥,抢她的崔和凌,还要装作一副单纯高洁的姿态! 张心琬猛地饮下几口酒。 张月栖悠悠吃着点心,瞳似秋水,眉若弓月,眉眼微微上挑,散发出撩人至极的绮丽,她的心情很好。 张月栖进食过多,她抿唇看了眼外间,想出去走走,便与张径灵耳语几句。 张径灵心里过意不去,代张心琬向她道歉。 张月栖弯唇一笑,表示不将她当一回事,可是不由嫉妒张心琬,有爱护她的哥哥,可她永远不知足。 张月栖迈步出去。 此处有山有水,无论走到哪处,身心皆可放松,张月栖找了个僻静的四角亭廊坐下,极目远眺,旁边的水池波浪层叠,时不时传来青草香。 只有安静的角落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不会受到任何人的为难,不会有一点难过。 张月栖闭上眼眸,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霎时,身前传来轻浅的脚步声,一阵风飘荡,伴随着甜甜的芳香。 张月栖猝然睁眼,鹅黄人影背光而立,站在面前。 “张二姑娘,我在席间觉得太闷,途径此处看你在此,可否与你一叙?” 清甜的嗓音,语气略带请求。 张月栖唇角微勾,展现出一抹善意,道:“崔姑娘请坐。” 崔如枫见她这般好接触,情不自禁笑笑,提起衣衫就坐在张月栖身畔。 张月栖轻拂衣袖,给她到了一杯水,语气亲切:“崔姑娘喝茶。” 张月栖是个美人,女子见到美人,总会心怀嫉妒,可是崔如枫不会,相反,她喜欢张月栖,这样温柔、机敏聪慧的人却没有傲气,与她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原先是想过来宣示主权,可面对一张楚楚动人的美人面,崔如枫一肚子的话憋在了心底。 崔如枫眉眼弯弯,脸蛋如剥了壳的鸡蛋白亮,看上去毫无攻击力。 张月栖放下警惕,这样的人还不必让她提心吊胆。 崔如枫轻呷一口茶,盈盈道:“我哥哥他适才的话是无心之举,连累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张月栖暗想:崔和凌一个身上带刺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妹妹。 张月栖勾起一抹笑,顾盼生辉道:“崔公子无心之举,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崔如枫闻言灿烂一笑:“张二姑娘真大度,张大姑娘时常目中无人,你与她截然不同。” “对了,今日赵哥哥为你说话,还好有他在,他比我年长,我年幼时就爱跟在他身侧,知道他极少介入这些纠纷,却能为你说话。” 崔如枫思索着道:“不过他与张公子同在官署,想必是看在张公子的面上,才有此举动。” 张月栖唇角的笑蓦地僵住,看在张径灵的份上吗? 崔如枫无知无觉道:“还好赵哥哥还会看在张公子的颜面帮你,否则我都要于心不忍了!” 张月栖勉强不露破绽,细细打量崔如枫,乖巧的外表下指不定藏着什么坏心思,她定故意这般说,让自己打退堂鼓,张月栖才不会相信她的话。 崔如枫清透的眸微抬,语气略带试探:“不过,你与赵哥哥见过吗?” 西边一抹粉红的晚霞映在水面,余晖落下,张月栖面若桃李,莞尔道:“同在京城,自然打过照面。” 张月栖语气自然,如同谈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崔如枫放下微提的心,唇角的笑与身后的晚霞一样夺目耀眼。 余晖散尽,夜幕低垂,星光点点。 宴席依旧未散,但已有不少人外出前往花园赏月作诗,花前月下,好不畅快。 “今日与你聊得很开心,我与哥哥两人在外,他看我看得紧,我该回去了。” 崔如枫双眼澄澈,直勾勾看着张月栖。 她们一同向外走去。 张月栖嫣然一笑:“崔姑娘闲着无聊,随时都能来找我。” “好啊!” 崔如枫拍了拍手,自小身边恭维她的人极多,多是冲着她的家世背景,唯一的闺中好友富安郡主外出游历,她许久不曾遇见知心人了。 张月栖与她在月下分别。 清月光辉,飘洒而下。 张月栖目送崔如枫远去,转眼间收起唇畔的笑,她与崔如枫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两个人怎么会成为朋友? 等崔如枫知晓她心恋赵向暝的那一天,又会作何反应? 张月栖冷然一笑,转身朝席间过去,走过空旷的青石道路,快接近宴席时,张径灵与张心琬迎面而来。 张月栖唇角端着淡然的笑,直直朝他们而去。 张心琬还记恨着张径灵的那巴掌,眼下遇见张月栖,白日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对着张月栖冷哼一声,满脸的敌意,不管不顾跑远了。 “什么时候能改了这大小姐脾气!” 张径灵眉头紧拧,快步走向张月栖。 “月栖,你还要去席间吗?我去看看心琬,以免这丫头闹出其他岔子。” 张径灵极具少年气的面容显露出一抹焦急,此刻他也顾不上张月栖了。 “哥哥,心琬姐姐心绪不佳,你快去看看吧,不用担心我。” 张月栖故作懂事道。 等张径灵走远了,她眉眼一松,张心琬那个性子,早晚要出事。 张月栖继续往席间而去,极目远视,赵向暝早已不见所踪,席间空荡荡的,只余几个公子哥儿喝酒划拳,酒气熏天。 张月栖心下烦闷,昨夜他答应的事儿还作数吗?今夜不找他说个明白,总怕他变卦! 第14章 哭泣 张月栖敛眉,抬脚出去,寻思着赵向暝可能会去的地方,喜好安静,除了雪雪松林,还有一个地方。 张月栖断然沿小径,往清心亭去,一路蛙声阵阵,蚊虫飞舞。 张月栖腿旁沾上路旁的花草,染上露水,晕湿裙边,湿意一寸寸钻入肌肤,令她打了个颤。 四周掌了许多灯,昏黄朦胧,张月栖心底怀着期待,见到向上高耸的四角亭时,悠悠看向亭下。 一道墨青色人影脊背直挺,端正坐着,似乎是想离湖边近些,他在湖边支了张四角桌。 他举着一本书,看得入神,翩翩君子,在皎洁的月光下依旧高贵明秀。 张月栖眉眼微动,正欲过去,耳中忽地响起闻香亭中,崔如枫的话。 「赵哥哥不喜死缠烂打的女子」 不喜欢死缠烂打的人,那是因为没遇见对的人,如今她出现了,就不信赵向暝不动心。 她低微,不受待见,偏要得到最好的! 赵向暝如清辉皓月,不可接近,她就要创造机会。 张月栖转了转眼珠,瞧见一侧的假山石,转身绕过去,隐在山壁之后,此处只得窥见清心亭的四个翘起的角。 她挽起裙边,轻坐下去,湿意透过衣衫侵入骨髓,寒意四起。 张月栖咬牙往后挪去,后背紧贴石壁,慢慢将左手伸出来,手心靠着石壁处,猛地往上撞去。 手心传来剧痛,张月栖咬牙将疾呼声咽下去,灯光下,红色血丝冒出手心,蜿蜒曲折,触目惊心。 月上枝头,静谧的环境中忽的传来少女哽咽的声响,声音压得极低,似乎不想让人听见,只得到这偏远的地方发泄。 赵向暝眸光一顿,视线从书上挪开,只看了眼晓风,晓风接受到这眼神,当即明白赵向暝的意思。 他家公子看书时需要安静的环境,若有一点声音,他都不愿的。 晓风立即快步出去,走出清心亭,绕过石壁,靠近声源处。 张月栖埋头趴在双膝处,几绺发丝垂落,听见脚步声,她嗓子里发出更为悲伤的声音,眼泪扑簌而下。 她哭得伤痛欲绝,夜色笼罩,映出她窈窕袅娜的身姿。 她边哭边注意近前的动静,等了一息,四五步远处,忽的响起一道小心翼翼的少年音。 “这位姑娘,你怎么了?” 张月栖眉头微皱,不是赵向暝!他竟没有过来。 她的心沉沉落下,难道赵向暝不知道是她,可是她的声音不小啊,难道他连过来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吗? 张月栖顿感凄切,在他眼里,她难道只是张径灵的妹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她登时真情实感哭了出来,声调比之前的不知高了多少倍,眼泪浸湿膝间衣衫。 晓风一脸懵,自己不过问了一句,便吓得她痛哭,见她声音愈发大,脸色显而易见地焦灼起来,额上冷汗涔涔,他是过来帮忙的还是添把油的? 晓风忙不迭道:“姑娘,您快别哭了,奴才求您了。” 张月栖哪听得进一句话,不将赵向暝哭来,她不会罢休。 “姑娘,我家公子让我来劝您,您哭得如此厉害,这不是为难奴才吗?若叫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是奴才惹您生气了!” 晓风在旁喋喋不休,话语里满是害怕。 “姑娘,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伤身伤心,您———” 晓风说到一半,眼角忽的瞟到一抹青色衣角,视线向上,定在来人的脸上,眸子一缩,当即躬身后退,诚恐道:“公子。” 赵向暝并未看晓风,适才看书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这哭泣之声出自何人,原来是张月栖。 赵向暝眸光暗沉,月光勾勒出一张清隽玉面,他慢慢走过去,距离她仅一步之遥。 张月栖不断抽泣,假装没听见晓风的疾呼,没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月栖——” 温润轻和的语气,像天边的月色一般柔软,轻轻拂过张月栖的心间,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 张月栖身体僵住,却没抬头。 小小的身躯缩在墙角,柔和的月光倾泻下来,赵向暝以为她是为白日席间的事伤心,张心琬的那番话属实恶劣。 他眉间涌着不忍,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再哭,这清心亭就要被淹了。” 张月栖止住哭声,骤然抬头,眼底流露出不满。 明月朗朗,打在她洁净的面庞,整个人如明珠美玉,纯净无瑕。 张月栖秀眉微蹙,似是不满他方才的话。 退至角落的晓风更是诧异,自家板正的公子哪里会说这样的玩笑话。 赵向暝递过去一角手帕,语气没了逗弄,沉静道:“擦擦脸。” 张月栖瞟了眼手帕,一节竹挺拔坚韧,金丝线勾勒出片片叶子的走向,高贵典雅,他的手指修长,指骨突出。 她不忍让他伸这么久,接过他的手帕,擦净面庞。 赵向暝垂眸,她的脸红彤彤的,眉眼处的红更使她妩媚动人。 张月栖眸光一闪,举着手帕的手轻顿,口中发出“嘶”的一声,像是因为疼痛所发出的吸气声。 她霍地抚住掌心,一阵疼痛难忍。 赵向暝神色微凝:“手掌怎么了?” 张月栖将手掌放在胸前,盈盈抬头,眸光流转间尽是娇媚:“今夜心琬姐姐与我发生争执,我不小心被她绊住,随手撑在山壁上,便受了点伤。” 张月栖语气怯弱,心下沉思着:张心琬,反正你如此对我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如借你拉近与赵向暝的关系。 赵向暝眼眸幽沉,原来她蹲在此哭是因为张心琬。 “此处蚊虫多,且寒气浓重,起来再说。” 张月栖迟疑着点头,停顿了半晌,紧接着挪动脚,又发出一声惊呼,她抬眸,尴尬一笑:“我的脚麻了。” 赵向暝抿唇,黑眸盯了她一瞬,蓦地,将衣袖伸出去。 青色衣袖落在她眼前,清淡的松木香沁入心扉,张月栖眼眸一亮,当即捏紧他的衣袖,颤巍巍直身。 后来,张月栖一步步跟在他身后,朝着清心亭过去。 张月栖坐在赵向暝对面,身边是一条湖泊,蛙鸣四起。 此处没有什么遮挡,故灯光比那边更亮,张月栖掌心朝上,殷红血迹干涸,凝固在上,映出斑驳的血痕。 赵向暝蹙眉道:“手掌千万不要沾水,我这没有药,径灵该是带了药的,你先简单包扎一下。” 张月栖指尖一颤,他这话是没想替她包扎的意思,她默了默,静静将他的帕子绕自己的手掌缠一圈。 桌面上摆着他的书册,封面已经泛黄,可页面保存极好。 两人静静坐着,未发一语,张月栖受伤的手垂放在桌面,她眉眼平静,倏地唤道:“致夕哥哥。” “嗯?” 赵向暝下意识回应,认真看过去。 张月栖面白如玉,莹润亮眼,启唇道:“那夜……你说学习的事改日再说,致夕哥哥是同意了吗?” 赵向暝一瞬不瞬看着她,她眼里的认真期盼,是他从未见过的,仿若皎月,不沾尘垢。 或许夜色太美,赵向暝久久看着那轮明月,缓声道:“踏青回去后,每日酉时来赵府,我会在偏院宁香堂等你。” 张月栖双眸绽放光芒,脸上绽满了笑:“谢谢致夕哥哥。” 接着她又想了想,睁大眼眸道:“那明日就能去了吗?” 她笑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失了光辉,赵向暝望着她带笑的眼,温和道:“明日回京,自然可以过去,不过有这么开心吗?” 张月栖微斜过头,反问道:“致夕哥哥不开心吗?” 赵向暝唇角微弯,温和清润,不置可否,他竟真的想了片刻,他是开心的吗?张月栖来赵府,与其他人来赵府是一样的吗? 若是崔如枫吵着闹着来赵府,他还会同意吗? 赵向暝又看着面前的人,心想若是崔如枫,她定赖在他身边,不管不顾直到他同意了。 张月栖撑着下颌,在此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赵向暝就说天色太晚,强硬让她回去。 张月栖临走前,一直是开心不已的模样,只待回京,又能见到他了! 回到房里没多久,张径灵便火急火燎跑过来。 “月栖!月栖!” 乍听这声音,还以为张月栖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的大事。 张月栖眉眼一扬,看向门口飞奔而来的身影,道:“哥哥,出什么事了?” 张径灵来到她跟前,猝然拉过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你出什么事了?” 张月栖一脸懵,疑惑看着他,低眸触到他手心的药瓶时,瞬间明白:“哥哥,我没事,不过就是手心擦碰了一下。” 说这就将手掌伸出去,包着手帕,更显惨烈。 “若不是致夕派人告知我,我还不知道,快,我给你敷药。” 张径灵拉她去桌旁,将她手心的帕子拆掉。 张月栖轻瞟他一眼,乖乖让他敷药,又道:“是致夕哥哥让你过来的?他还说什么了吗?” 张径灵正专心敷药,懒散道:“他还能说什么?他那个人,不来教训我就不错了。” 张月栖眼底滑过欢喜,这招果然没错,赵向暝是关心她的。 “哥哥,你知道吗?致夕哥哥答应当我的老师了。” 张月栖又道。 张径灵顺口就接:“答应就答应,——” 等他反应过来张月栖所说之语时,猛地抬头:“什么?他为何改变想法了?” 张月栖看他一眼,风轻云淡道:“说不定是你不了解他,致夕哥哥温柔体贴,怎会不同意。” 张径灵给她敷完药,用白纱布缠上,嗤笑道:“他温柔体贴,这话只有在你口中听到过,他可没对哪个女子温柔体贴过,你别瞎了眼。” 张月栖斜睨他一眼,压下心底的不满,赵向暝就是温柔体贴。 她将不满撇开,又凑过去道:“哥哥,还不知舅母会不会答应让我去赵府,哥哥温柔体贴,你要帮我。” 张径灵轻哼一声:“你这丫头,这时候想到我了。” 张月栖嘻嘻一笑,又软磨硬泡许久,他才终于答应。 等他走后,张月栖看着桌面上沾血的帕子,不由笑出声,她会如愿的。 第15章 赵府 翌日一早,大部队人马浩浩荡荡回京,张月栖依旧一人乘坐一辆马车,这样也好,她乐得清净。 进入城门之后,各府马车分道扬镳,朝不同方向散开,一时热闹不已。 直到回府,她都没能再见赵向暝一面。 张月栖回房休整片刻,换了套全新的衣衫,张府虽冷落她,可是吃食、衣着方面却不会亏待了她。 她开心了一整夜,又经过长途跋涉,头脑昏昏沉沉,一沾枕头就能入睡。 日头下沉,给大地镀上层金光。 张月栖休息几个时辰,睁眼之后,玉儿便道赵向暝要当张月栖先生的事在府中传开了。 按说一个事实罢了,不甚要紧,可是,事实一经他口,就会变了味道。 现在府中人皆传张月栖痴心妄想,欲攀附赵向暝,飞上枝头做凤凰。 张月栖闻言倏地一笑,此话倒也没错,她就是想攀附赵向暝,再如何高不可攀,她也要攀上他! 旁人如何看她并不重要,无论她做什么,讨厌她的人,都会一如既往讨厌她。 只是这件事只有张径灵知道,他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张月栖披衣出门,在院中品茗赏花,一脸的漫不经心。 少顷,张径灵兴冲冲跑来,说林氏答应了张月栖所说之事,张径灵一副劳苦功高的模样,还说林氏本不答应,是他磨了许久,才哄得林氏答应。 就像是做了好事想要糖吃的小孩。 张月栖轻挑蛾眉:“哥哥,舅母虽答应了,可你也闹得府中人尽皆知,照这速度,不出明日,怕是整个京城都要传开了!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张月栖眼里俱是玩味,不过是想逗逗张径灵,张径灵果真没上当,他轻觑张月栖一眼,不以为意道:“你若是怕这流言蜚语,张府早就待不下去了,投井自我了结都是轻的。” 张径灵混不吝地坐下,兀自倒了杯茶水。 张月栖眼里笑意散去,多了丝意味深长,他看得懂她。 “我一句玩笑话罢了,哥哥帮我,我不胜感激。” 张月栖歪头一笑,举止妩媚,摄人心魄。 张径灵看着她轻笑,心想:谁不喜欢潋滟多姿的女子。 赵向暝若视她于无物,就是瞎了眼。 可是,他那双眼睛何时睁开过。 “我娘虽然答应了,但是赵府比张府好不到哪去,也会有人暗中生事,你心思细腻,乖巧伶俐,万不能在赵府闹出事端,也不能被人踩在了头上。” 张径灵细细叮嘱张月栖,又告诉她有关赵府的事宜,赵大人与赵夫人对赵向暝管教颇严,不过赵向暝单独辟了个院子,与赵父赵母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张月栖实在不必担心遇见他们。 两人闲话一下午,转眼就到了要去赵府的时间。 侍从已经备好马车,张月栖再次梳洗打扮,便上车去了赵府。 虽然张径灵与她说了许多,张月栖依旧提心吊胆的,生怕在赵府冲撞了什么人,或是惹出岔子来,总归是期待大过紧张的。 张月栖盈盈下车,一块硕大的赵府牌匾挂于前,两扇黑漆门敞开,张月栖敛神上前。 “这位姑娘,您是——” 两位年轻仆从站于前,其中一位见张月栖过来,忙问道。 张月栖说明自己的来历后,仆从恍然大悟:“您就是张姑娘,公子叮嘱过奴才放您进门,方才拦您是奴才职责所在,张姑娘莫怪。” 张月栖嫣然一笑,待走进去,广阔的天地,分成了几条岔路,张月栖暗道不好,她还不知道路呢。 正焦灼着,一个青衣打扮的年轻人朝她走来。 “张姑娘,请随我来。” 张月栖心下微凝,这道声音很熟悉,好似在哪处听过,恍惚半晌,张月栖心中明朗,他是昨夜劝她别哭的男子,忆起赵向暝唤他“晓风”。 他是赵向暝的随身仆从。 晓风带着张月栖一直往里走,穿过古亭,绕开假山,沿桥廊向前,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红墙白瓦院落矗立在前。 这院落倒映在粼粼波光里,虚无缥缈的,像极了世外桃源。 “张姑娘,公子在宁香堂等您,快进去吧。” 晓风见张月栖愣在前,不由出声提醒。 张月栖回过神,朝他礼貌一笑,抬步向前。 走进去,是一个极大的院子,种满了松柏,枝叶葳蕤,生机勃勃。 张月栖仰长脖子,径直向前,沿廊庑而行,在尽头看见了宁香堂,这里安静得仿若无人之境,她的心跳声扑通作响。 她整理好衣衫,轻抬手臂,指骨往门上磕了磕,发出“咚咚”两声。 “进来。” 这道声音几乎是立马响起。 张月栖推门而入,凛冽的松木香扑面而来。 里间空间很大,正中间摆着一张暗几,左右两旁各摆着一张长几,赵向暝坐正中间,他的桌面摆着厚厚一摞书。 张月栖甫一进门,便撞进他的眸子,平静淡然的姿态。 她顿时紧张忐忑,不由向他挤出一抹笑,可他依旧淡定,张月栖忙阖门上前。 “你挑一个位置坐吧,左右两边皆可。” 赵向暝嗓音清冽。 张月栖左右各看一眼,想离他近一些,可这两边的距离皆不远不近的,便不情愿地选在他的左边。 赵向暝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可识得字?” 张月栖:“认识。” “你现在年纪尚小,一些深奥的知识是读不懂的,我这有一本书,名为《径录》,你先学这个,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赵向暝拿过桌面的书,远远地递给张月栖。 张月栖没想到赵向暝会如此正正经经教她,这个架势是要让她将整本书啃下来。 这书的封面写着两个大字“径录”,全本深蓝色,一看就晦涩枯燥。 她两眼一黑,面上笑道:“致夕哥哥,其实……我还有一些字不是很会写,上次写字还被心琬姐姐嘲笑了,致夕哥哥丰神俊朗,你的字定无人能及,你先教我写字,不必像你的字一般好看,至少不要被人嘲笑。” 赵向暝举着书不动,定定看着她两秒,想她是被张心琬刺激到了,道:“这样吧,你每天看两页书,我再教你书写的规范。” “好啊!” 张月栖开心应下。 张月栖桌前笔墨纸砚皆有,将一张宣纸平铺在面前,拿笔蘸过墨水,便自顾自写起字来。 一瞥,一竖,一个横折…….. 赵向暝见张月栖写得认真,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书册。 张月栖眼睛耷拉,唇角的笑消失殆尽,她眼珠一转,将手的姿势换了换。 等了许久,赵向暝终于抬了头,视线转到她拿笔的手时,倏地一滞。 “月栖。” “啊?” 张月栖瞬间抬头,心下暗喜。 “拇指抵笔内侧,中指勾住笔杆。” 他镇静开口,没有丝毫的轻视。 张月栖顿时手忙脚乱,上下摆弄自己的手,可无论如何总是不尽人意。 赵向暝起身,走到张月栖近侧。 看到她捏笔的手,眉头紧拧,道:“拇指太过用力,放轻松。” “哦。” 张月栖拇指彻底放松,赵向暝站在旁,她不敢太过装傻。 赵向暝见她动作无甚问题,转身欲走。 “致夕哥哥。” 张月栖眉头一紧,忙唤住他。 赵向暝顿住身形,面露疑惑。 张月栖左手食指指过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大胆问道:“致夕哥哥,我这个字写得如何?” 她的握笔姿势有误,赵向暝并无过多反应,可是见到纸上这乱糟糟的字迹时,他才终于变了脸色。 “你写的是‘皎’吗?” 赵向暝疑惑道。 张月栖郑重点头。 “横不平,竖不直,字体间距太大,笔力软绵。” 赵向暝如实道。 张月栖当然知道,她抬头微微一笑:“致夕哥哥可否为我做个示范。” 说完便将笔递了出去。 见他并无不愿,张月栖忙起身给他让开位置。 张月栖这股热情劲儿属实难得,赵向暝便坐下,一笔一画写出“皎”字。 这个角度,赵向暝脊背直挺,肩宽腰瘦,侧面轮廓清晰硬朗,神色认真,整个人闪闪发光。 张月栖一下晃了神,等他停笔,张月栖才匆匆夸道:“致夕哥哥,你的字为何这么好看?” 语气充满艳羡。 “熟能生巧,你花时间练习,总有超过我的那一天。” 赵向暝将笔放下,起身道。 张月栖抽出桌前的纸细细观赏,他的字与她的字并列在一处。 “为何写这个字?” 夕阳余晖下,张月栖眸光轻浅,漾出细碎的光芒,赵向暝情不自禁问道。 “这是我的小字。” 张月栖面上漫不经心,依旧沉浸在纸上的俊秀字迹中,却暗自观察他的神色。 他写了她的字,那么他会不会记住呢,记在心底。 赵向暝悠悠道:“‘皎’字洁白无暇,却不经意间绽放夺目光辉,极为衬你。” “是吗?” 张月栖移开视线,眉眼蕴满神采,“‘皎皎’,二娘说这是我娘为我为我取的字,这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张月栖说起母亲,面上毫无变化,没有一丝亲情流露,赵向暝眸光幽深:“你没见过你的母亲吗?” 张月栖眉心微皱:“并未,不过二娘说我娘是爱我的,因为她爱我的父亲,所以也会爱我,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二娘不愿告诉我,那日心琬姐姐——” “月栖——” 赵向暝知道她要提及那起伤心事,及时阻止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你母亲之事与你无关,放在心中耿耿于怀于你无益。” 张月栖皱眉,复看向手中的纸:“我相信我娘对我的爱,可是没有见过面的人,我不会将她放在心里,所以,旁人如何说,我不会在意。” “如此就好。” 赵向暝眉眼微松。 “致夕哥哥,虽然我没见过母亲,我对亲情淡薄,可是渴望有人爱我,若有那么一个人,我也会奋不顾身。” 张月栖眸子莹润,炯炯目光里蕴着不尽的情意。 赵向暝看着她,眸色平静,只是心底好似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股微妙的情绪淌入胸腔,他移开视线:“当然会有让你奋不顾身的人。” 第16章 用膳 夜幕四合,张月栖回到张府时已是戌时三刻,张府一片沉寂,值守的护卫沉着头守在一旁。 张月栖回到房里,玉儿与珠儿当即迎上前,珠儿一脸笑意,玉儿虽然带笑,可是笑得极为勉强。 “这是怎么了?” 张月栖惊问道。 珠儿闻言戳了戳玉儿,示意她不要表现太过明显。 玉儿撅撅嘴,不满道:“姑娘,今日大姑娘从书斋回来,就来咱们碧水轩找茬,见姑娘你不在,就趾高气昂走了,大姑娘真过分,为何处处看不惯你?” 张月栖歪头,并不将玉儿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走到铜盆前,悠悠道:“她发疯就让她发去,若伤心气闷只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玉儿疑惑姑娘之前分明很生气,为何今日态度一个大转变。 张月栖朝她们微微一笑,眸光流转:“你们也不必为我气愤,我出门在外,你们更要保护好自己。” 珠儿心中一动,下意识唤了声“姑娘”。 张月栖梳洗完,便让她们回去休息,不必守着她。 整夜过去,张月栖睡得神清气爽,白日张心琬需前往学塾,故没时间来找她,张径灵要去官署,张府其他人更不会亲近张月栖。 第一次进府,林氏表示出怜悯,后来责罚她跪祠堂,再后来,她在林氏眼里仿佛成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好似只暂住在张府。 本以为认赵向暝做师傅,林氏会宣她教导几句,但是到现在,林氏都未找过她,她真的是孑然一身了。 二娘曾说舅舅与娘兄妹情深,以为来了张府是到了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是她痴心妄想,这本就不属于她。 白日张月栖就在碧水轩待着,院落里赏花晒太阳,酉时前往赵府学习。 现在等待夜晚的来临,是张月栖最期待的事,见到赵向暝,她的心得到了充实。 三月末的天,夕阳绚烂,张月栖像往常一样去往赵府,走到偏院宁香堂,她双眉轻蹙,赵向暝的位置空空,他一向都会在此等她,今日是怎么了。 他不在,张月栖心慌意乱,连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等了一柱香时间,一个人影都不见。 直到外间传来动静,但外头的人好像不是赵向暝,听脚步声是在打扫庭院。 张月栖敛神出去。 外头的人是青竹,打扫宁香堂的仆从。 “青竹,公子在府中吗?” 张月栖双眸潋滟生辉。 青竹见到张月栖一愣,好似想不到这院中还有人,忙低头道:“公子临时去了醉风楼。” 张月栖神色微凝,去了醉风楼,竟不告诉她,害她在此苦等。 派人过来穿个信的事,难道她在他的心里也无足轻重吗? “姑娘,适才崔姑娘在门口堵着公子,谁能拒绝崔姑娘,公子这才去了。” 青竹见张月栖不语,这才解释几句,可这话说了不如不说。 张月栖脸上霎时罩了层寒霜,眼底的缠绵猝然消散。 她还不如崔如枫!张月栖咬唇向外走去。 醉风楼,歌声阵阵,余音绕梁,跨过沸反盈天的一楼,视线向上,二楼猝然宁静下来。 西南角落的一间厢房,里头传出一道爽朗的笑。 “致夕,你不厚道啊,我们同在京城这许多年,你从没主动与我用过膳,反倒要我再三邀请。” 崔和凌狭长的眸蕴着深意。 “哥哥,你日日闲散在家,赵哥哥哪能和你比。” 崔如枫觑了眼崔和凌,又换上欢天喜地的表情直视正前方的赵向暝。 “如枫,我帮父亲处理政事,到你眼中就是闲赋在家了,你这胳膊肘什么时候能往回拐,女大不中留啊!” 崔和凌边说边瞟了眼赵向暝,桃花眼笑意盈盈。 这次是崔如枫强拉崔和凌出来,多一个人唤赵向暝,否则赵向暝不会轻易出门。 崔如枫略微扭头,冲崔和凌使眼色。 崔和凌自然留意到了,因着适才崔如枫的话,他心眼小,假装没看见。 他漫不经心笑了笑,抚袖斟满酒,仰头一饮。 崔如枫轻“啧”一声,眸子泛上恼意,叫他出来不是让闷头灌酒的。 全因崔如枫听闻张月栖的事,这才想问问,但她脸皮薄,不敢主动问赵向暝,只好请崔和凌出马。 出发前说得好好的,谁知他临时不听使唤。 崔如枫又对他做了几个嘴型,他竟朝嘴里扔了粒花生米。 崔如枫彻底没了耐心,撇开头,语气温婉:“赵哥哥,听说你收了张二姑娘做学生,你公务繁忙,每晚还要教导她,为何由此一举?” 赵向暝唇角端着温和清润的笑,闻言指节一屈,启声道:“学习罢了,顺手之事。” 赵向暝说完后便微垂头,眉间隐隐掠过异样。 清润温和的外表,发生任何事都波澜不惊,顺手之事,他何曾对其他姑娘有过这样的顺手之举。 崔如枫拧眉,宴席上主动帮张月栖解围,是他顺嘴之举,她可以相信,可是当张月栖的老师,她不能当做一件小事。 崔如枫不甘心追问:“赵哥哥,你是不是早就与她相识了?” 赵向暝抬眸,面对一个女子的质问,他无动于衷,实话实说:“见过几面。” 崔如枫撇嘴,才见过几面,他为何就愿意为她做出让步。 崔和凌见这场面有些奇怪,用扇子轻拍崔如枫的手臂,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喝得多了,出去醒醒酒,你说话当心。” 他对赵向暝不好意思笑笑,起身便出去。 这种酸溜溜的氛围,他待不住,甫一出门,舒畅的清风拂面,浑身的酒劲被风吹散。 他顺着长廊向前,站在二楼俯瞰下头,热闹至极,还有几个漂亮姑娘助兴。 他打着扇子,风度翩翩到楼梯口而去。 走至楼梯口处时,忽见一个姑娘坐在最上面台阶上,倚靠栏杆而坐。 白衣翩跹,墨发披肩,长颈莹润白皙,从背影看就是个美人儿。 崔和凌长眉轻挑,踱步在她身后,懒散道:“美人儿,此处可不是给你坐的。” 话音落地,这姑娘霍然站起,面目冷热看着他。 待看清面前人的容颜时,崔和凌面上掠过惊异,是她。 张月栖闻到浓重的酒味,眉头瞬间拧紧,这轻挑的话语更令人不适。 她问过小二,赵向暝和崔如枫在楼上,没想到崔和凌也在。 正愁找不到机会! 张月栖掩去不适,婉转垂眸:“崔公子也在。” 崔和凌大概猜到她来此的目的,饶有兴趣道:“你来找谁?” 张月栖厌恶极了他,浪荡顽劣,喝酒玩乐,明显猜到她是来找赵向暝,偏还故意发问。 张月栖娇滴滴道:“崔公子挡在月栖面前作甚?我可不是找你。” 崔和凌唇角的笑更深了:“我也不是痴缠的人,二姑娘不是找我,我就走。” 说罢就要绕开她下楼。 张月栖眉心一跳,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张月栖不自觉哼了一声。 崔和凌慢悠悠下了两节台阶,忽然顿了脚步,懒懒转过头:“二姑娘——”,声音拖得老长。 张月栖下意识转过头,眸子顾盼生辉,居高临下看着崔和凌。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鬼迷心窍,崔和凌噙着笑:“适才如枫正提了你,我看她与你还有好一番话要叙,一道进去看看?” 张月栖心下暗喜,装作思考的姿态,才缓缓答应下来。 站在门口,崔如枫见到门口的两人时,一下变了脸色,崔和凌才出去没多久怎么就带了一个人回来。 赵向暝也是略微愣怔。 张月栖知道自己的到来比较突兀,早已想好了理由。 崔和凌哈哈一笑,摇着扇子自顾自进去:“我带一个人来,二位不介意吧?” 崔和凌与崔如枫坐在一起,崔如枫坐在赵向暝对面,故张月栖坐在了赵向暝身边。 崔如枫朝张月栖羞涩一笑,她们上次相谈甚欢,她愿意与张月栖结交朋友。 赵向暝视线落在张月栖脸上,打量一秒,像是判断她是否受了委屈,而后挪开目光,淡淡看向崔和凌。 崔和凌扫了眼席间人,见无异议,漆黑的眸闪了闪:“看来张姑娘是受欢迎的。” 张月栖心想他不会说话就别说话,紧接着说明来意道:“我去了赵府,手头上有一个学问不明白,故来此找赵先生,打扰各位了。” 张月栖声音怯弱卑微,边说边垂头,举止柔和安宁,让人怜惜。 宴席上张月栖万般委屈,崔如枫现场目睹,看她战战兢兢,不禁心疼这个貌美的姑娘。 崔如枫热切发问:“不碍事,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话呢,你用过晚膳了吗?” 张月栖缓缓摇头。 崔和凌见这两人一来一回,尤其张月栖进门后一副娇柔卑怯的姿态,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看向张月栖的目光带上探究。 张月栖一副瘦小无助的模样,双手放在桌下,低头不语。 “二姑娘,别愣着,动筷啊。” 崔和凌目光如炬,唇角的笑若隐若现。 张月栖头皮发麻,只觉得面前人的目光犹如一头恶兽,恨不能将她蚕食干净。 张月栖岿然不动。 蓦地,赵向暝往她的空碗里夹了块白嫩的鱼肉,道:“看来崔公子已经饱了。” 张月栖眼眸微动,碗里的鱼肉细嫩柔滑,是选取鱼肚子上的肉,她撇过头,只窥见棱角锋利的侧脸。 这话是说崔和凌吃饱了撑的,他在为自己说话,他在替自己着想,张月栖拾筷夹起那块鱼肉。 崔和凌面不改色,更进一步道:“二姑娘怎么连菜都要人夹了?” 张月栖咬着那块肉,凝望他,唇角逐渐勾起一个弧度:“崔公子是忧心无人给你夹菜吗?” 崔和凌面上裂开一丝缝隙,这个丫头仿佛只有面对他时,语气寒冰带刺的。 崔和凌缓和地笑了笑,给自己找回场子。 赵向暝颇为警告地觑他一眼。 崔如枫醋劲儿上来,赵向暝从未给她夹过菜,瘪嘴道:“不行,我也想吃鱼,赵哥哥给我夹。” 赵向暝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吃鱼,目光淡淡:“适可而止。” 崔如枫更加不满,她虽看不出张月栖的心思,但赵向暝对张月栖周到细心,如此下去,日久生情可怎么是好。 崔如枫扭头道:“不夹就不夹,不过赵哥哥,你既然当了张二姑娘的老师,多我一个学生也行,反正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话音落地,张月栖味同嚼蜡,眼角瞟向赵向暝,可他迟迟不说话,若他同意了,那么她还会有机会吗? 没等赵向暝开口,崔和凌插嘴,带了丝凌厉之气:“如枫,注意自己的身份,一个姑娘家,怎能随意出入男子的院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月栖黯然伤神,她是个落魄低微的女子,可以随意出入男子的院落,可以随意被人指点。 崔如枫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还有高贵的出身,是她比不上的。 张月栖手中夹着菜,悬空在碗中,迟迟不入口,眉间蓄着悲愤。 赵向暝注意到张月栖的异常,又给她夹了些菜,继续道:“崔公子此言差矣,求学不分男女,教学更不分男女,月栖嗜学,找不到合适的老师,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赵哥哥说得对,那么我能当你的学生吗?” 崔如枫双眸放光,期盼问道。 赵向暝凝眸道:“你本就在学塾进学,无须来赵府。” 这一番拒绝后,除了崔如枫,其他人都是满意的态度。 进膳结束后,几人分道扬镳。 张月栖顺路搭了赵向暝的马车。 张月栖坐在他的旁边,马车内充满他的气息。 张月栖心里藏着事,时不时瞟向赵向暝。 “有什么事吗?” 身旁的视线若有若无停在自己身上,赵向暝还是能感受到的。 张月栖拧紧手指,细声道:“今夜我在赵府等了你许久。” 第17章 用膳 赵向暝不经意看她一眼,慢慢道:“晓风没与你说吗?” 张月栖懵懂摇头。 赵向暝太阳穴突的一跳:“这帮奴才越发放肆了。” 张月栖眸子暗淡,她与赵向暝的事,他就不能主动说吗?自小到大,她没有体会过被偏爱的感觉,她想要赵向暝的偏爱。 “致夕哥哥,我以为你会亲自对我说。” 张月栖的声音听着十分伤神。 赵向暝闻言彻底转过头,悠长深沉看着她,精致白皙的脸,却被浓浓的愁绪笼罩,这种情绪从未在其他女子面上出现过,更多的是嚣张跋扈,或是娇蛮无理。 赵向暝的心被一阵情绪搅动,酸涩难言,他平稳道:“下次会提前和你说。” 张月栖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她不太懂,赵向暝对谁都是温柔体贴的吗?上次哥哥说只有她是这样想,所以赵向暝只会对她如此吗? 张月栖眉间愁绪散尽,朝他轻笑,整个人明媚娇艳,就好像是一朵娇花,妩媚动人。 赵向暝长眸幽深,移开了视线。 赵府内,赵向暝回房后便唤了晓风过来。 晓风战战兢兢立在一旁,寻思着自家公子极少急匆匆唤他,且面目冷然,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心下不禁惶然。 “今日我去醉风楼的事,你没与张二姑娘说吗?” 赵向暝捏着眉心。 晓风一阵愕然,恍惚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登时下跪道:“公子恕罪,今日下午夫人宣奴才过去,这……这才将疏漏了公子吩咐之事,奴才实在不该!” 晓风匍匐在跟前,语气满带惊慌。 赵向暝随意瞟过去,想起张月栖的话——她一直在等她。 他默了半晌,接着语气平平道:“你办事利索,心思敏锐,此次属实不该,就先扣你一个月的月钱,长个教训。” 晓风紧皱的眉倏地放松,只是扣钱,还有挽回的余地,忙不迭道:“多谢公子宽恕,多谢公子!” 赵向暝道:“出去吧。” 张月栖今夜回去,天色暗沉,简单梳洗,一觉睡到天明。 翌日,顶着暖阳,张月栖在院落里看书。 她其实很疑惑,为何赵向暝时时抱着书不放,这书着实无趣,不如话本有趣。 张月栖轻眨眼睛,等待—— 旭日灿烂,睡意汹涌,她将书盖在脸上,隔绝一切光亮,闭上眸子。 倏地,面上一轻,透过眼皮感到一片光亮,张月栖猝然睁眼,一张狰狞凶狠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张心琬又来了。 张月栖犯不上和她伤神,慢慢直起身子,目含疑惑。 “张月栖,你以为攀附上赵公子就能滋润快活了吗?以你的身份,他怎么会看上你?” 张心琬叫嚣着。 张月栖凝神细听,一通劈头盖脸的指责,又是因为她的身份。 她对上张心琬赤红的眸,沉吟道:“他看不看得上我不劳姐姐费心。” 张心琬见她这般漫不经心,怒火中烧:“你不就是长了张妖媚惑众的脸吗?你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 张月栖眸子微沉,不知道她的火气为何时时都这么盛,她起身道:“姐姐错了,有恃无恐的人是你,姐姐面前,月栖不敢造作。” 张心琬咬牙切齿:“我的妹妹到处都有,唯独没有你!你少这么恶心唤我。” 张月栖看着面前发疯痛骂的人,忽然觉得很荒唐,神色认真了些:“月栖不知道何处惹了张姑娘?值得你费尽唇舌找我不痛快。” 张心琬眼底通红,张月栖的话让她想起了张径灵,张径灵虽然和她互相看不顺眼,可是从没公然为谁打过她。 张月栖来的第一日,她的哥哥就不属于她了,张月栖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凭什么? 张心琬唇瓣哆嗦:“你没有一个地方让我痛快,你不要觉得自己高贵,我都听到了,你娘与人偷情才有了你,你的爹不认你,你就是个人人嫌的杂种!” 张月栖猝然直视她,眼底掠过震惊,不信道:“你听谁说的?” 张心琬痛快戳到她的痛处,狰狞笑道:“你只要知道你的身世就好,这就是事实。” 张月栖紧咬下唇,眉眼间坚毅无比:“我爹娘绝不是你说的这样。” 张心琬继续冷笑:“信不信由你,你也不想想为何将你送去越州,你这样的身世在京中就是一个耻辱,我劝你最好别惹我,否则将你的事全宣扬出去!” 张月栖心神一震,二娘所说她娘很爱她爹,可是从未说过爹是爱娘的,对爹的身份也是讳莫如深,难道事情真像张心琬所说? 张月栖眼里涌着痛苦酸楚,她为何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羞耻,为什么人人都要将一切强加在她身上。 李府,李砚嘲笑她,李琉辱骂她,这些她都渐渐习惯,可是,身世是一辈子跟在她身上的,她如何能洗脱? 张心琬见她痛苦,一阵快意,轻飘飘扫她一眼后转身离去。 张月栖面无血色,强撑着身子,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她慢步走到房间,合衣躺在床上,满脸的痛苦,泪珠霎时流落满面。 明明已经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听张心琬所言,赵向暝也曾鼓励过她,可是,她怎么能当作无事发生。 昨日崔和凌说的“有**份”,不正是冲着她来的吗? 她身份低微,不受张府重视,不受京中人重视,连崔和凌这个浪荡子都能随意逗弄她几句。 她屡次在赵向暝面前装柔弱,赵向暝对她温柔体贴,是因为怜惜吗?会有爱吗? 张月栖彻底失控,将被褥盖在身上,蒙头流泪。 她就是这样,在李府,伤心流泪时,总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受人干扰,哭一场,她的情绪才会散个干净。 日头逐渐落下,转眼间,酉时就快来临。 张月栖面色惨白,用粉压了压,才勉强看不出端倪,只是透着苍白之色。 到了宁香堂,张月栖简单同赵向暝问过好,就兀自坐下练字,低着头,一语不发。 赵向暝觉得奇怪,她以往会说一些日常琐事,今日倒闷闷不语了。 赵向暝放下笔,漆黑的眸扫过去,看到修长细白的脖颈,几缕长发垂在肩头,往上,是苍白虚弱的脸。 赵向暝眸子一顿:“今日身体不适吗?” 张月栖停笔,纸上的字不堪入目,她拧眉:“忘了用膳,身体并无不适。” 张月栖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说了这一句话便将宣纸放在一边,拿出那本《径录》看。 后来隐隐察觉晓风进来了,她全然提不起精神。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晓风带着几个仆从进来,个个端着两盘菜,往侧室而去。 缕缕香味飘来。 赵向暝抬起头,冲着张月栖道:“一起过去用膳吧。” 张月栖心头一动,他为她准备了膳食。 两人走到侧室桌几前,张月栖紧挨着赵向暝而坐。 桌前菜品很多:清蒸鱼、鱼羹、槐叶豆腐等清淡的菜,那日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喜好,喜清淡,喜欢吃鱼,特意准备她爱吃的菜。 张月栖眸光轻浅,眉间涌动着别样的情愫:“致夕哥哥还未用膳吗?” 赵向暝正盛着鱼汤,用勺子将汤面上的油撇开,将半碗汤递至张月栖面前,道:“鱼汤味道鲜美,你尝尝。” 张月栖垂眸,这个汤呈奶白色,悬浮着些许鱼肉,葱花漂浮在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她喝了一口,热意涌上心头,心间一阵暖意,一勺又一勺,碗底见空。 “吃些菜。” 赵向暝声音轻缓。 张月栖唇角挂着汤汁,呆楞一瞬,紧接着顺从地夹面前的菜。 “最近几天我要去清一阁办事,恐都不在府中,你就在张府看书,若有疑难问题,可以问径灵。” 赵向暝夹着菜,仿若无意间说起。 张月栖手下轻顿,昨日不在府中,最近又要出去,他不会是借此躲她吧。 张月栖眼里光彩暗了暗,不自觉看着赵向暝,眉间透着茫然。 赵向暝注意到她的视线,像是解释般道:“官府之事急需处理,约莫着三四天的时间,到时我会让晓风告知你过来赵府的时间。” 他解释得这样明晰,张月栖心下大宽,道:“致夕哥哥,在外要注意安全。” 赵向暝轻“嗯”一声。 两人用过膳后,张月栖就该回府了,可是想着白日张心琬那副疯狂的模样,心下便厌恶反感,借由着学习的明目,多看了会儿书,让赵向暝教她。 张月栖真的觉得赵向暝十分温柔,他解释词句的语气,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渗透着雍容温和的气息。 张月栖从没遇见过如此震颤人心的人,李府鱼龙混杂,见过她的人俱是一副贪婪的恶心姿态,赵向暝不是他们。 如果他是她的就好了,能时时看到他就更好了。 那样她做梦都会笑醒。 可是,到现在为止,他对她究竟是什么看法呢? 他对她的好是本性使然,还是情感驱动,还是因为张径灵呢? 张月栖不敢多想,可就算他不喜欢她,她是争是抢是哭是闹也要得到! 第18章 清一阁 张月栖打道回府后,途径松林小道,穿过长廊正往碧水轩而去。 快接近小院时,身后传来一道匆忙奔跑的脚步声,正冲着她的方向。 张月栖放慢脚步,一道清脆的声音随即响起—— “月栖!” ,她顺势偏头,见到一张飒爽英姿的面庞。 张径灵唇角带着张扬的笑:“我等你许久了。” 张月栖眉眼微抬,脸上笑意顿生:“哥哥找月栖有事?” 张径灵乌发高束,淡蓝色发带随风飘扬,潇洒恣肆,他嗓子里发出轻哼:“你这话真没意思,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张月栖盈盈道:“官署之事已让你焦头烂额,月栖不忍麻烦哥哥。” 说完后轻轻察看张径灵的神色。 张径灵道:“官署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还是能应付的。” 张月栖轻“嗯”一声,试探着道:“今日致夕哥哥说官署似有急事,需要耗费不少时日,怎得哥哥没遇到此类事?” “他那桩事着实令人头疼,” 张径灵边说边摇头,叹息着,“一对骗子装成父子,一个痴傻的儿子,一个好赌的老父,谁看了不上当,这钱啊全进了他们的口袋。” 夜风习习,张月栖顺着月光瞧见张径灵的神色,惋惜哀叹,处理这件事是要耗费时间,看来赵向暝没有欺瞒她。 “这对骗子在城南捞了不少钱,现在正在城西活动,目前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受骗,主要是他们行无踪迹,最近发现在清一阁,致夕这才要想办法捉住他们。” 张径灵自顾自说着。 “清一阁——” 张月栖低喃出声,城西所在。 “你说什么呢?” 听到细微的声音,张径灵提声。 张月栖眼睛轻眨,朦胧月色中冲他摇了摇头。 张径灵神经粗大,并未发觉不妥,借着月光瞅了两眼她的脸,双颊泛白,唇色不似以往红润,他剑眉轻蹙:“月栖,你这学问研究得很深入吗?” 张月栖面对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心中一紧,不禁后退一步,茫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径灵直起腰,抱着胳膊道:“眼见你消瘦下去了,想来会长进许多。” 见他没个正形,张月栖撩起眼皮,娇嗔一声。 张径灵笑嘻嘻的,话语间却夹杂关心:“你这运气真好,今日我恰巧得了肃亲王的燕窝羹,西部进贡来的,是极为珍贵的滋补品,每日让玉儿给你煎一碗。” “燕窝羹……” 张月栖沉吟一声,眸光一闪便想到了李琉,当日李琉心心念念着这燕窝羹,据说可以美容养颜,价值千金,还在她面前百般炫耀。 “怎么了?你不喜欢?” 见张月栖神色不佳,张径灵收敛了笑,正经问道。 张月栖微微摇头,眼里掠过一丝失意:“喜欢,从前常听人提及,如今竟有福气享受着这样珍贵的东西。” 她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悲戚,霎时冲淡了张径灵的好心情。 张月栖是触物生情了,张径灵挠了挠头,安慰女子是他最不会的事情了,他勉强发出一道笑:“不就是个燕窝羹吗?你的福气可不止于此,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这话口气大了些。 张月栖仰头,双眸浮动着闪亮的光:“什么都可以吗?” 她的模样像是不信。 张径灵郑重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张月栖嫣然道:“那我提前谢过哥哥了。” 可惜这些东西她都可以不要,她就想要赵向暝。 夜色浓浓,月亮躲在了云层之后,星月无光。 这几日张月栖安安分分呆在府中,不是练字就是看书,整个人浸在学问中,废寝忘食,按玉儿的话来说,成了个吸风饮露的活神仙。 其实张月栖睹物思人罢了,借他钟爱的书籍,来表达情思。 她闲下来,只会胡思乱想。 但是,赵向暝会惦记着她吗? 等到第四日时,张月栖总算忍不住了,换了套朴素的衣着,云鬓高耸,以银丝绸带系住,婉约柔美。 她独自一人出了府,一路朝城西清一阁而去。 越向前走,四周越发嘈杂,人也更加混乱,麻衣素衫,粗俗不堪,城西怎会如此杂乱? 张月栖虽然打扮得低调,但清水出芙蓉般的面容引来不少男子的打量。 张月栖浑身发凉,暗自捏紧掌心,角落里的视线如影随形,几乎要将她淹没,让她想起李府那段痛苦的回忆。 再往前走时,一座青瓦红楼立在前方,张月栖有很强的预感那就是清一阁。 她不自觉加快脚步,快靠近时,高高的楼上挂着“清一阁”三个大字。 张月栖面上一喜,再要靠近时,鼻腔涌入一阵极强的脂粉味,楼上响起尖锐妖媚的声音。 张月栖猛地抬头,瞧见几个捏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正对着楼下几个经过的华衣男子招手。 她对上一个女子的视线时,那个涂满脂粉的女子眼里掠过打量,接着便是深深的嫉妒不屑。 张月栖对这个眼神很熟悉,李琉对她就是这样一种态度,既嫉妒又怨恨。 她隐隐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话本里经常会有这样的故事,风流倜傥为青春貌美的女子一掷千金。 赵向暝竟然在这里处理公务。 张月栖退后一步,朝四周看了看,瞧见一个素面店,门面破烂,四处没有遮挡,里面只有一个伙计在忙活,但是香味四溢。 只是因为在清一阁附近,张月栖就屈身进去点了一碗素面。 她一点点吃着面,只是不经意间瞟着清一阁大门,生怕错过了赵向暝。 碗里的面还剩大半,张月栖食不知味。 这一霎那,身后忽的响起一阵极大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旁边道路上的女子双眼发直,张月栖知道他出来了。 他会不会朝她这边走过去。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就要经过她所在的素面店。 张月栖瞅了眼正在擦桌子的伙计,灵机一动。 她霍地放下筷子,起身就要离开。 那伙计耳聪目明,当即对着即将跨出店面的张月栖喊道:“诶!这位姑娘,站住!” 张月栖脚步不停,那伙计三两下将毛巾甩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疾步奔到张月栖面前:“姑娘,您还没给钱呢?” 张月栖听着身后的动静,他们似乎停下了脚步。 她装模作样讷讷道:“能否先赊账?” 伙计轻“嘿”一声,上下打量张月栖,心想瞧这穿着打扮不像是付不起一碗面钱的人,他语气顿时凶狠:“拿不出钱就拿你身上的首饰抵账!别想着吃白食!” 乍见这汹汹的气势,张月栖眼底掠过惶然,心想赵向暝怎么还不过来。 这伙计见她不动,眉间闪过阴鸷,他不过一个被压榨的伙计,最受不了这些富贵之人的高高在上,更忍受不住他们的极致欺压。 伙计抬手触向她发间的白玉镂花长簪。 一个粗犷黝黑的臂膀伸过来,张月栖下意识偏头避让。 下一刻,一阵风刮过,熟悉的松木香涌入鼻腔,略带刺鼻的脂粉味。 张月栖眼角瞥见玄色衣角,紧接着面前的伙计被一股力推开。 “多少钱?” 耳旁响起温润的声音,隐约带着怒意。 那伙计勉强撑住身子,瞧见这贵气逼人的男子,霎时换了副面孔,堆满了笑着:“不多不多,一两银子。” 张月栖眉头一蹙,这伙计分明借机敲诈,这样一碗素面,毫无油水,最多五文银子! 赵向暝扔过去一锭碎银子,不顾伙计的连声道谢,转身拉过张月栖的手腕,离开此处。 张月栖手腕一紧,不自觉跟随着面前人的脚步,向前走去。 太阳高悬,在前方照耀着。 这一刻,张月栖觉得赵向暝伟岸宽阔的身躯比那一轮耀日更为晃眼。 穿过这一条街,热闹喧哗之声瞬间平息,赵向暝带着她停在角落。 赵向暝眉眼低沉,将她从头到尾扫了眼,见她并无大碍,再道:“你为何在此?” 张月栖触到他幽深的眸,心下一紧,以往的他从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是生气了吗? 张月栖咬着下唇,随意捏了理由:“哥哥说那家面店好吃。” 赵向暝太阳穴抽了抽:“那应当是他吃的第一次面?” 见赵向暝语气依旧冷硬,张月栖眉心紧皱,眼里流露出委屈伤心,眸光似水般潋滟,一味看着赵向暝不说话。 赵向暝深吸一口气:“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那是你该来的吗?” 张月栖反问,语气加了些强硬。 赵向暝眸光一顿,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变。 话问出口,张月栖险些支撑不住,那是妓院,她以什么身份问赵向暝呢? 张月栖自知理亏,默默避开了视线,攥着衣角陷入沉默。 空气凝滞。 倏地,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 “赵大人,赵大人——” 赵向暝将视线从张月栖身上移开,看向来人。 “赵大人,我们不是要去查人吗?” 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 张月栖匆匆扫了眼来人,两个官府打扮的人。 她没有兴趣看其他人,又转向赵向暝的背影。 “你懂什么,赵大人英雄救美,想来是看上了这位姑娘。” 又有一道粗旷之音。 张月栖身上顿时多了两道目光,如芒刺在身。 赵向暝语气冷厉:“胡诌,这是张府张二姑娘。” 被人误会了,他竟这么生气,张月栖目光转而幽怨。 赵向暝身边除了崔如枫,身边何曾有过其他女子,被调侃也是正常,不过他端方正直,那两人吃了瘪,再不敢多嘴。 赵向暝复对张月栖道:“你先坐我的马车回去。” 张月栖看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眸,细声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赵向暝知道她在张府的处境,知道她不愿意呆在张府,想及此,语气放得温和:“此处鱼龙混杂,危险丛生,你先回去。” 他是为她着想,若她再坚持,就显得不懂事了。 张月栖最终上了马车。 马车内,张月栖又掀开车帘依依不舍与他告别。 马车还未启动前,张月栖靠在车帘处,隐约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 “赵大人,这位是你的红颜知己?” “她刚刚一直看着你,分明是对你有意!” “她年纪小不懂事,身为兄长,当然要细心照顾。”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又带着疏离,张月栖指尖轻颤,心碎一地。 第19章 城南 在他心里,原来他们仅是兄妹,她只是妹妹。 他的柔情举动,温和话语,都如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刺向她,她怎么只甘心当妹妹呢? 张月栖嘴唇发颤,心口处的疼痛一丝丝蔓延开,泪珠汹涌而出。 张月栖失魂落魄回到碧水轩,面上的泪水已然干涸,浑身无力。 才走进院中,玉儿与珠儿就朝她走来。 玉儿一脸羞愤,没来得及察看张月栖的脸色,气冲冲地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公子特意留给您的燕窝羹被大姑娘抢走了,公子从皇宫里带出来的,怎能便宜了大姑娘?” 张月栖耳边嗡嗡作响,隐约知道是为燕窝羹的事,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处理,还有什么事比得上赵向暝。 玉儿瞧张月栖直愣愣往房里走去,还要继续说话,珠儿忙拉住她,使眼色道:“别说了!” 玉儿眉头轻皱,犹豫着闭了嘴。 等到张月栖彻底进了屋子,珠儿才压着声音道:“你没看到咱们姑娘心情不佳吗?怎么偏要说这档子事惹她心烦呢?” 玉儿听闻这话心下一惊,才发觉自己太过激愤,竟连姑娘的脸色都看不明白,自责之情涌上心头。 珠儿眼皮一耷拉,深深叹了口气。 没多久,里间蓦地传来尖利气愤的声音。 玉儿与珠儿相视一眼,两人眼底惧闪过一丝惊惶,忙跑进去。 “谁弄的?!” 张月栖双眸红得似要滴血,指着桌上的零碎纸张道。 玉儿从没见过张月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下慌了神,委屈害怕之情交杂心头,泪就要夺眶而出。 张月栖更要落泪,这几张纸上写满了“皎皎”与“致夕”,“皎皎”是模仿赵向暝的字迹所写,而“致夕”是她根据他的字迹而写。 如今成了一堆废纸,上边的墨迹残缺不全,她一颗炽热真挚的心也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张月栖双眸泛红,心里的怒大过悲伤。 此刻,玉儿与珠儿瑟瑟发抖,抵不住张月栖的再三追问,终于将事情交代清楚。 张心琬不仅抢走了燕窝羹,且闯入碧水轩,恶意报复。 张月栖咬牙冷笑,此前张心琬一再凌辱,她都忍气吞声,但不代表着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都出去!” 张月栖悲愤交加的声音响起。 室内倏地一静,只余她微弱的喘息声,眉眼间泛着凝滞的红。 张月栖强忍悲痛,将桌上的碎纸聚拢,试图将其拼起,但是比手指头还要小的碎片,如何能拼凑完整。 难道这预示着她与赵向暝的结局吗? 张月栖深吸一口气,将碎纸摆在眼前,却一头乱麻,她愈发心烦气躁,一把将纸挥落在地。 纷纷扬扬的纸软绵绵飘散,落了一地,染白了张月栖的眸。 昏黄的风光映照出她凄惨的玉面,两滴泪猝然掉落。 她骤然失力,垂落在地。 赵向暝的话犹在耳畔。 【她年纪小不懂事,身为兄长,当然要细心照顾。】 她竟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人。 张月栖将衣袖盖在脸上,遮挡着刺目的光,眼泪汹涌落下,冰透入骨。 只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她才敢流露出真实的眼泪,才能肆无忌惮地哭。 张月栖躺在地上许久,直到深夜的寒气透过地面传至身心,身躯接近僵硬,她才缓过神,支撑着躺到床上,缓缓闭上了眼。 月色朦胧,照得庭院空明。 渐渐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直到阳光冲出云层,庭院被照得明亮晃眼,张月栖睁开了眼。 屋内的纸屑撒了一地,至今无人收拾,或许是怕张月栖生气。 她脸色冷了冷,唤道:“玉儿!” “二姑娘,您醒了!” 玉儿忙不迭赶进来。 张月栖道:“在我回来之前将东西收拾干净了!” 玉儿闻言一愣,瞟到地上的纸屑,才明白张月栖的意思,刚“诶”一声,张月栖就径直走了出去。 “姑娘这是急着往哪去?” 玉儿皱着眉,自言自语。 昨日的事如一根刺横在心口,城西的事情尚未处理完,张月栖也不能直接去赵府找人。 可她呆在府里,只能想到张心琬的荒唐行径,更让她伤神,不如出去走走。 张月栖心神恍惚,连头发衣着都未打理,一身素衣,鬓发如云,双眸显得明亮清透。 她只是出府走走,赵向暝在城西处理事务,她并不想再次跟过去,便往城南而去。 人声嘈杂,热闹非凡,但这边管理森严,时有官兵出没,想是因为那对骗子,才加强戒备。 张月栖走在街上,不似昨日害怕,叫卖声此起彼伏,更有稚童的欢笑声,一声高过一声,连带着冲淡了她的愁思。 她沿街道向前,一个店面一闪而过,眼角仿佛看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后退两步,注视着头上不远处黑漆匾额上的四个大字“林氏医馆”。 张月栖眼眸一顿,脑海里骤然想起曾看过的话本故事,一男一女夜晚相约,另有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想阻拦,便给欲赴约的女子下了泻药,使其失信于人。 那下药的女子便后来者居上,成功上位。 其时的张月栖是佩服这个女子的,处于劣势,但能奋起追求,这激励着她在李府生存下去。 同样的,此时的她心头升起一个很强的冲动,望着这匾额的眼神染上了些坚定,不由自主向里走了进去。 不多时,她出来了,鬼使神差地提了一小包药,神色正常。 买了药,站在店铺门前,望着前路,她没了逛街的心思,正打算转身回去时,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 “张二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那道声音离她极近,仿佛是冲着她后脖颈说话,渗得人心慌。 张月栖下意识将药包藏在身后,霍然转身,同时后退两三步,眉眼间闪过惊惶。 崔和凌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见到她这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的姿态,笑容更深了,瞟了眼她的背后,道:“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张月栖尽量维持礼貌的微笑,放松僵硬的手臂,蛾眉轻挑:“崔公子总爱蹲在身后吓唬人吗?” 崔和凌道:“张二姑娘是怪我没提前告知你了?” 没等张月栖点头,他又风度翩翩地掀开扇子,十分嚣张道:“可我适才的确与你打过招呼了,张二姑娘?何况这大街上的,不知张二姑娘鬼鬼祟祟,藏着掖着什么东西?” 说着上身往右前方侧了侧,眼珠子向右移动,似要看清张月栖手中之物,两人的距离靠得近了些。 霎那间,张月栖不禁向后移动一步,故作镇定地移开话题:“崔公子,大庭广众之下竟这般没有分寸。” 崔和凌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义正言辞,心想这该是她本来的面目吧,就像那日在闻香亭,言语犀利,毫不留情。 不过现在的她抛去那副娇柔卑怯的模样,愈发妩媚动人,姿态万千。 崔和凌眼里满是神采,玩味道:“怎么不去找你的赵先生了?” 张月栖心里一个咯噔,瞧出他眉间的挑逗,严肃着小脸:“我为何要去找他?” 崔和凌双眸含笑:“你的小心思还不至于那么难猜。” 张月栖脸上微微发热,撇开头不说话。 崔和凌盯着她白皙的耳尖,像悬浮的金光一样,亮闪闪的。 清风拂来,张月栖稍稍平复心境,礼貌道:“崔公子,我先回去了。” “要不要送你一程?” 崔和凌轻摇着扇子,一脸的恣肆。 这话说的,要送就直接送了,不过张月栖寻思着:他这般的公子哥,该是对每个女子都这样的,就像李砚一样,玩弄女子之后弃之不顾。 张月栖笑得疏离:“不劳崔公子大驾!” 日光高悬,崔如枫望着前方那抹娉婷袅娜的背影,道:“哥哥,那是张二姑娘吗?” 崔和凌笑意微敛:“找到你的赵哥哥了吗?” 崔如枫唇角向上轻努:“就在楼上呢,不过他公务繁忙,我们先回去。” 崔和凌瞟了眼楼上,自顾自道:“一个两个被迷得昏头转向。” 他的声音极小,崔如枫凑近了些,睁着乌溜溜的眼睛道:“你嘀咕什么?” 崔和凌垂眸,嗓子眼里哼笑一声,用扇把轻敲她的额头,淡淡道:“回去吧。” 崔如枫忙捂着自己的额头,不满道:“你再打我,我该变傻了。” “你的脑子何时聪明过?” 崔和凌眉眼一扬,踱着步子走了。 日头悬在头顶,喧闹声逐渐平息。 赵向暝站在窗边,目光长久地注视着楼下。 “若不是赵大人的法子,那两人就逍遥法外,祸害无辜了,老夫更不知如何向圣上禀告此事,赵大人看该如何处置他们?” 官府李大人站在赵向暝身后,姿态放得极低,此次是他亲自请赵向暝出马,实在是因那两人太过狡猾。 赵向暝年少成名,在宫中时日不短,足智多谋,公正无私,处理问题从不会引起任何一方的不满。 赵向暝久久站在窗前,沉默不语,修长的身影仿佛凝滞了般。 李大人心底发慌,抓不准赵向暝的心思,向前挪近一步,顺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去,瞧见了崔和凌兄妹二人。 李大人顿时明白,嘿嘿一笑:“崔小姐对赵大人一片真心,赵大人如今受圣上青睐,更有崔小姐的情意,年少有成,这是令多少人羡慕的事。” 赵向暝眉头微不可察皱起,瞟他一眼道:“最近陛下会征集青壮人前往蜀州修建灵渠,你先将那两人打入大牢,等时机到了就让他们随队伍去蜀州。” 李大人连声应道,适才赵向暝看他的眼神凉飕飕的,他说错什么话了? 赵向暝又扔过来一句话:“李大人为官多年,更该将一颗心放在百姓身上,此次有人帮你,并不代表时时可以蒙混,望李大人明白。” 李大人睁大双眼,一定是他说错话了,长满胡茬的下巴略微发颤,喃喃称“是”。 第20章 疑问 张月栖飞快回到府中,心止不住地起伏。 她狂喝了一杯水,崔和凌知道她喜欢赵向暝了,怎么会让他发现,他那张嘴到处宣扬,可怎么是好? 张月栖将药包放到桌前,撑着下巴,眉目间满是忧愁。 “二姑娘,要传膳吗?” 玉儿本在院内,担心张月栖的安危,见她回来了,就立即进来。 玉儿问完之后,瞧见桌上的药包,急切走上前,道:“姑娘生病了吗?” 张月栖抬眸,掩去情绪:“大姑娘每日都要喝燕窝羹吗?” 说完此事,玉儿的情绪高涨,满脸愤愤:“大姑娘每日都喝,明明是公子送给二姑娘的。” 张月栖眼里微光流转,斜眼道:“她既然喜欢,就给她,不过燕窝羹是我的,我怎么处理是我的事,玉儿,将这个药放进去。” 玉儿将视线转过去,知道张月栖说的是桌上的药,念及二人的矛盾,心想这不会是要毒害张心琬吧?毒死了张心琬,最后遭难的可是自己。 她不由惊了惊,声音略微发颤:“二姑娘,这……奴婢不敢。” 张月栖见她这瑟瑟发抖的样子,放轻松道:“你别怕,不过是普通的泻药,让她出不了门,何况燕窝羹是她抢去的,她能说什么?” 经张月栖一点拨,玉儿缓了缓神,心动摇了大半,张心琬跋扈难缠,也曾贬低她,能让张心琬吃点苦头,那也行。 玉儿抬头,挣扎道:“二姑娘,那奴婢午后就悄悄过去。” 张月栖冲她轻笑。 这几天张月栖呆在府里,数着日子,赵向暝的事务估计快处理完了。 日光明媚,张月栖坐在院子里赏桃花,花瓣零落一地,枝头上还挂着些许娇嫩的花儿。 玉儿抿着唇进来,隐隐藏着笑意:“二姑娘,大姑娘吃了燕窝羹,一天要如厕要几次,整个人看去虚弱了不少,听着都要难受。” 张月栖闻言蓦地一笑,水光潋滟的眸乍放光芒,容色娇媚绮丽。 她道:“她嘴馋,可怪不得任何人。” 张月栖晒了会儿太阳,就回了屋,继续练字,赵向暝的字迹已经没了,但是也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故张月栖复原出来一样的字。 赵向暝的那句话就像是一根针扎在她的心里,时不时痛一下,崔和凌都知道了她的心思,难道赵向暝看不出来吗? 还好,赵向暝不喜欢崔如枫,她是有机会的。 再过一天,晓风便来到张府,说赵向暝的事已经解决,当天便能去赵府。 张月栖欣喜不已,自那日一别,她与赵向暝有三四日不见了,简直是度日如年。 张月栖看着书桌前的几页满当当的纸,上头写满了她的字,皎皎,什么时候能够听他这样唤她? 赵向暝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呢? 张月栖胡思乱想一天,眼看着天色渐暗,她匆匆梳洗打扮,换了套青紫色衣裙,发上缠了紫色丝带,戴了些饰品,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赵向暝的喜好,是喜欢清纯柔美还是娇艳妩媚的女子? 张月栖上了马车,赶往宁香堂。 甫一进门,张月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只是他撑着下颌,双眸紧闭,应该是睡着了。 张月栖轻手轻脚阖上门,踮着脚过去。 室内的气息还是一如既往,她慢慢挪动脚步,靠近赵向暝。 沉稳有力的呼吸声,他虽睡着了,但是睡得不安稳,眼下乌青,长睫覆盖在肌肤上,再往下是挺直的鼻骨,薄唇紧闭。 清隽的容颜,浑身散发出高山清泉般的气质,不容人亵渎。 张月栖沉浸在他的绝美容颜中,忽的感到了一阵风,向左看去,窗户正敞开着。 凉意渗透进她的肌肤。 张月栖看了眼赵向暝的睡颜,贸然去关窗,担心惊醒了他。 扭头瞧见一侧的长椅上挂着玄色披风,她敛神过去。 这披风宽大无比,她屏住呼吸,俯身站在赵向暝近侧,慢慢将披风披在他身上。 披上去后,他还没醒,只是披风软绵绵搭在身上,摇摇欲坠,张月栖蹲在他膝旁,欲将披风系一系。 左手刚触上带子,赵向暝就睁开了双眼,带着一股强劲的风,张月栖的左手腕被狠力握住。 她的心猛地一跳,惊慌失措对上他深邃的眸。 “怎么是你?” 他才醒,声音略微沙哑。 两人隔得极近,张月栖闻到凛冽的男子气息,不同于之前的松木香,现在带着一股深沉的檀木香。 手腕像是被火烘烤着,那股温度不断钻入她的体内,强硬粗糙。 张月栖的脸猝不及防地红了,像是一团火。 赵向暝脑子混沌,想起是在宁香堂,他眯了会儿,却睡着了。 身上的披风是张月栖盖的。 但是他也无可避免发现了张月栖双颊的红晕,不自觉想起城南时,张月栖与崔和凌谈笑逗乐,那日张月栖同样红了脸,娇羞妩媚。 他的眉眼沉了沉,松开五指。 张月栖的皓腕顿时多了几个手指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惹眼。 张月栖收回手,直起身子,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赵向暝轻抚太阳穴,道:“近日公务较多,你的学业耽误了几日,今日需要耗费些时间。” 张月栖见他神情憔悴,眉间涌上心疼:“公务繁忙,也要休息。” 赵向暝撩开眼皮,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关切,不知道为何,他竟问了一句:“你与崔和凌交情很好吗?” 张月栖愣怔片刻,他为何会有此疑问,在他面前,她也只与崔和凌见过一面,难不成是崔和凌与他说了什么? 她下意识摇头:“没有,崔公子才貌一绝,月栖不敢攀附。” 她这副急着撇清的姿态,放在赵向暝眼底,只是当另一回事了。 赵向暝修长的眼蕴着冷意:“你年纪小,识人不清,崔和凌行事不拘礼法,偏又浪荡不羁,加之崔府门第高深,少与他多舌。” 张月栖一心想着是崔和凌在他跟前说了什么话,他会觉得自己和崔和凌来往密切。 在他面前,张月栖重复道:“我与他一点也不熟。” 赵向暝略微颔首:“熟不熟不重要,主要是学会看懂人心。” 人心……. 崔和凌不是个好人吗? 张月栖怎么想也想不到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全应了下来。 赵向暝不喜欢崔如枫,也不喜欢崔和凌,那么她也不用怕在崔和凌面前说错话了。 今晚张月栖与他呆了许久,并且他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几乎都是在教她,带着她读书,带着她练字。 只是他的柔情都是身为兄长所付出的吗? 夜幕愈深,月色汹涌。 张府锦绣园,张心琬撑着腰站在茶几旁,一脸羞怒。 “一定是燕窝羹搞得鬼,是张月栖暗害我!一日三餐我照常吃,怎会出事,除了燕窝羹!” 张心琬兀自发着脾气,胸膛似乎要气得炸裂开来,地上一片狼藉。 张心琬愈想愈沉不住气,抬脚就要奔出去。 翠儿本在一旁当个缩头乌龟,任张心琬发脾气,可见她要跑出去,忙拉住张心琬:“姑娘,您要去哪儿?” “死丫头,放开我!” 张心琬气急败坏,猛地将翠儿推倒在地。 翠儿不敢下重力拉扯,这才被推翻,她的身体倒在地上,发出猛烈的撞击声,但若不阻止张心琬,闹到林氏那处,到时惩治的就是她了。 翠儿双膝跪于地,哭道:“姑娘,您若是去找二姑娘,恐怕要白跑一趟了,二姑娘去了赵府,碧水轩现在除了两个侍婢,就空无一人了。” 张心琬身躯一顿,双眸通红:“她以为能躲到天涯海角吗?” 张心琬心头的火腾腾直冒:“不就是被我发现了她的小秘密吗?她喜欢赵向暝,也要看人家瞧不瞧得上她!” 张心琬重重喘了口气,坐回石凳上:“给我下药,她以为我能轻饶了她?” 张心琬喋喋不休地吐出许多气愤之语。 翠儿默默跪在一旁,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听到下药一事,翠儿瞅了眼张心琬,哆嗦着想说话,又不敢,最终鼓起勇气道:“姑娘,那燕窝羹本来就是二姑娘的,您喝了出事,其实是理亏的。” 张心琬正在气头上,冷不丁听到侍婢的话,横眉冷眼道:“我理亏?看来你是站在张月栖那头了,你在我身边这么久,竟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你是不是想去伺候那个贱女人?” 翠儿浑身一颤,猛地磕头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姑娘别赶奴婢出去!” 张心琬见到她就心烦,猛拍桌子,喝道:“滚出去!” 翠儿哭哭啼啼出去。 张心琬生气至极,现在张月栖不在府中,明日总在吧,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月色飘渺,张府内外寂静安宁。 直到第二日的来临。 张月栖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珠儿端了盆热水进房。 张月栖将手帕浸进去,细长白皙的手指淹没在水中。 “听说昨夜大姑娘发了一通火,今早锦绣园的翠儿还在哭呢。” 珠儿状似无意间提起,说完后瞟了眼张月栖的神色。 张月栖将水覆在手背,面无表情道:“她发火不是常有的事吗?” 珠儿抬眼道:“听说是为了燕窝羹的事。” 张月栖双手一顿,半晌后竟笑了。 第21章 第 21 章 张月栖接过珠儿递来的毛巾,悠悠道:“这是她自食恶果。” 洗漱完毕,张月栖走出房门,院子里还剩残留的桃花,就快凋落。 张月栖走近桃树林,枝干粗大,树枝缠绕在一起,落在地上的花瓣快铺就成一条花路。 她特意叮嘱不要扫去这些花瓣。 张月栖站在树下,粉白色花朵层层叠叠,微风带来清芬的气息。 “二姑娘。” 玉儿从外头进来,一脸喜色。 “二姑娘,公子又送来一些补品,人参燕窝都有,这下不用担心被抢走了。” 张月栖扭过头,见到玉儿娇俏的模样,不仅发笑,她问道:“公子现在在府中吗?” 玉儿想了想道:“想是在的,只是前院十分热闹,好像来了贵客,大家伙都忙着招待。” 贵客不贵客的张月栖不在乎,张径灵是个怕麻烦的人,应该会在院子里躲个清闲。 她登时跑出碧水轩,扔下一句“我去松风阁看看”。 松风阁内,张径灵正与崔和凌坐在一处饮茶。 张径灵眉目硬朗,笑道:“崔兄,今日怎么想着来与我闲话一叙了?” 崔和凌风度翩翩,桃花眼蕴着笑意:“近日西域进贡来一些奇珍异宝,可供欣赏的花朵,可供饮用的水果,圣上赏赐下来,故敝府要在几日后举办宴席,也是希望大家有时间聚一聚。” 张径灵斜眼一笑,浑身散发出少年气息:“此等事何故需要崔兄亲自前来?随意差个人送帖子过来,如此倒害得你多跑一趟了。” 崔和凌摇开扇子,长眉轻挑:“此言差矣,张将军远赴千里,又与家父交情深厚,我们这些小辈怎么反倒不来往了?朋友嘛,总要多走动。” 张径灵眼底隐有疑惑,这人潇洒自如,从不为这类礼节之事所拘,今日所言竟不像他了。 崔和凌望向眼前的竹林,爽朗道:“你这处环境清幽,真是不错。” “对了,适才在前院递了帖子,见到许多长辈,府中与我一样的同辈都不在吗?” 崔和凌话锋一转,眼底略有深意。 张径灵凝眸,摸不清他的意思,只是回道:“两个妹妹都在府中。” 崔和凌轻“哦”一声,没说话了,看样子还要继续坐下去。 不多时,院门外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哥哥——” 张月栖笑容满面跑进来。 崔和凌听到这道娇媚的声音,下意识回过头。 张月栖对上那道漫不经心的眼神,急促的脚步登时缓了些,面上的欣喜散了个干净,倒还增了些警惕。 她慢慢走过去,心想:见鬼,真是阴魂不散,在自己家还能碰到他了?原来玉儿口中的贵客就是他。 张径灵朝张月栖招手,笑道:“月栖,你来的正好,我们才说到你,你和崔兄见过的,还记得吗?” 张月栖眼皮一跳,这个傻哥哥还要将崔和凌给她介绍一下。 崔和凌神情恣肆,注意到张月栖的情绪变化,悠悠道:“我与张二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只是张二姑娘恐怕是不待见我。” 张径灵疑惑“啊”了声,道:“月栖怎么会不待见你?” 又继续对张月栖招手:“月栖,快过来啊。” 张月栖按耐住心下的不满,唇角挤出一抹笑,袅娜走过去。 崔和凌收回视线,不过自张月栖过来,他的眼眸不可察觉地亮了亮。 张月栖站在两人的中间,并未坐下,她垂下眼眸,看向崔和凌的侧脸,道:“崔公子突至拜访,真是不速之客,不知所为何事?” 张径灵眉间闪过不妙,忙接过话头:“崔兄特意过来送帖子,崔府举办宴席,邀请咱们一同前去。” 张月栖风轻云淡“哦”了声,继续道:“那就与我无关了。” 张径灵面上一怔,张月栖今日也是一反常态啊。 正在他想着如何救场时,崔和凌长眉轻挑,看着张月栖的眸,道:“二姑娘不赴宴席吗?” 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仿佛要钻进她的眼睛,钻进她的胸腔,将她整个人瞧个干净。 张月栖眼神躲避了一下:“我不喜热闹。” 崔和凌头保持着轻抬的姿势,将她细长白皙的脖子收入眼底,他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蓦地,他站起身。 张月栖面前一暗,烟蓝色布料映入眼底,绣着金线祥云。 崔和凌懒洋洋一笑,倏地抬手触上张月栖的头顶,他身形修长,一个动作转瞬即逝。 放下手时,手间捏着一片花瓣。 他看着手中的碎桃花瓣,促狭道:“赵公子会去,你也不去吗?” 张月栖闻言一愣,巴掌大的脸又是疑惑又是奇怪,崔和凌总爱在她面前提赵向暝,他以为这样就能拿捏住她了吗? 他脸上的笑意更像是看透了一切。 张径灵面前,张月栖不想表明一切,装糊涂地皱眉:“什么?” 崔和凌表情有一瞬的凝固,见她眉眼潋滟,又透着无辜,装得真像。 似是反击,崔和凌沉吟道:“我妹妹亲自邀请,他怎么会拒绝?” 骄阳晃眼,洒在他身上,他唇角的笑意明晃晃的,那一刻,张月栖第一次觉得人的嘴脸会如此令人生厌,恨不得揍一顿。 看来致夕哥哥说得不错,这的确不是好人。 就在此时,院外又传来一道脚步声,听着十分急切。 三人俱向外看去。 张心琬急匆匆奔过来,看样子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满头的珠翠,脂粉满面,手里拿着两只金簪。 张心琬是听说崔和凌在此,才特意跑来,没想到会遇见张月栖,更没想到张月栖与崔和凌会走得这样近。 崔和凌本就爱与女子玩闹,往昔会与她打趣几句,但从没将她放在心上过,最近来往更是少了。 她面色急转而下,不由握紧手里的金簪。 思及崔和凌在场,她强颜欢笑过去,到了跟前,怎知崔和凌扭转身子,直接无视了她。 张月栖将一切尽收眼底,明白张心琬是追爱来了,心下不由一笑,在她的面前还要强忍愤怒,一定十分难受。 看这崔和凌的反应,多半是对她无意的。 这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张月栖俯身道:“哥哥,我今日还要看书,先回去了。” 刚走出几步,崔和凌又唤住她,道:“二姑娘,来不来宴席啊?” 他的声音放得慵懒,带着不易察觉的认真。 张月栖后背发凉,他这样追问,只怕要惹怒张心琬。 果然,见崔和凌上赶着问张月栖,都没来问自己,一时吃醋,而张月栖又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怒气更盛。 思及下药之事,张心琬再也忍不下去,只想在崔和凌面前捅出来,让他对张月栖失望! 张心琬一把抓住张月栖的手臂,怒道:“不准走!” 张月栖动了动手臂,无奈她抓得牢固,张月栖眉眼低垂:“姐姐,月栖何处惹你了?” 张心琬见不得她怯弱做作的姿态,道:“你别装了,你说,是不是你给我下了泻药,让我这几日痛苦不已?” 张月栖眉头轻拧:“姐姐此话何意?月栖着实不懂,不如姐姐说我在何处下了药?怎么下的药?我才能自证清白。” 一旁的崔和凌眼眸染上异色,看着张月栖的神色变了变,似乎带着意外与欣赏。 张心琬怒极,明摆着让她说出燕窝羹的事,真是歹毒。 张心琬恶狠狠剜了她一眼,手上用力将她往后一扯,紧接着松开手,想让她摔倒在地。 张月栖心里咯噔一下,身体蓦地往后仰去,就要剧烈倒在地上。 “心琬!” 张径灵离她们很远,急得奔过来。 只是附近的崔和凌动作更快,他当即移过身形,一手搂住张月栖纤细的腰肢。 鼻尖涌入一股淡雅的清甜,直通肺腑,这个角度更能看清张月栖的脸,阳光之下,白皙得能看清细小的绒毛,唇色殷红,视线转到她的眼睛,那双秀目倏地一瞪,电光火石间便推开了他。 崔和凌一个不注意,往后踉跄了一步。 “月栖,你没事吧?” 张径灵赶过来问道。 张月栖缓缓摇头。 崔和凌稳住身形,心噗通直跳,他强自镇定,眼底掠过揶揄:“二姑娘怎的如此忘恩负义,我才救了你,你转眼就恩将仇报,世风日下啊!” 张月栖斜睨他一眼,根本不想理他。 张心琬瞧着这几人的动静,心下悲痛:“张月栖,你对我下药,想勾引赵公子,又想勾引崔公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我不会放过你!” 张心琬欲朝她冲过去。 还没触到张月栖的衣角,就被张劲灵拦住:“心琬,你冷静些,动手并不能解决问题。” 张心琬脸色通红,斜眼道:“那我们评评理,张月栖故意下泻药害我,该不该向我道歉?” 张劲灵只觉得荒谬:“月栖柔弱心善,怎么会对你下药?” 张劲灵十分信任张月栖,张心琬知道多说无益,阴恻恻对着张月栖:“怎么敢做不敢当吗?” 张月栖将脸侧的一缕碎发捋至耳后,眸子波光涌动,缓慢道:“最近我的燕窝羹总无缘无故见了底,怀疑是野猫作祟,这才下了一点药,想着给它些苦头吃,不过我下我的药,并未在姐姐的吃食里动手脚啊?”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分明是抓准了张心琬抢夺燕窝羹的行为,若承认了这就是她品行不端了。 张心琬脸色煞白,当着崔和凌的面,她不敢暴露自己的恶劣行径,只说:“翠儿亲眼见到你的侍婢在小厨房偷偷摸摸,没有你的吩咐,她怎么敢?” 张月栖心下冷笑,清楚知道她不敢说。 张月栖故作不知,懵懂道:“仅凭猜测,可不能随意冤枉人。” 不能说出燕窝羹的事,张心琬气得牙痒痒,目光像刀般扫在张月栖脸上,久久不动。 空气凝滞着,落针可闻。 崔和凌眼眸带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张月栖,终于要开口打破这僵局:“听闻张府管教颇严,府里小姐公子个个克己复礼,每每见到张大姑娘,总让我觉得暖阳拂面,今日这番场面,倒有些不同以往了。” 张心琬听他这么一说,只道他在暗讽自己不守礼节,脸微微一热,不由后悔自己适才的举动了,现在僵持不下,脸连着脖颈都发红了。 此刻,张月栖一瞥眼见张心琬这副羞惭的模样,自忖:崔和凌倒也不赖,几句话就将她逼得哑口无言。 崔和凌笑着摇了摇扇子,挑着长眉落座,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 在心爱之人面前失了礼节,张心琬又是无助又是羞愧,恨恨瞪了眼张月栖,激愤地跑远了。 崔和凌风雨不动地坐着,眼角却瞥见那抹远去的影子,眉间泛起毫不在意的笑。 第22章 第 22 章 自松风阁回来,张月栖顿觉畅快,第一次见张心琬吃瘪的模样,还是多亏了崔和凌,看来张心琬对崔和凌是情根深种啊。 张月栖痛快一笑,在碧水轩待着,直到接近酉时,才慢悠悠赶往赵府。 张月栖笑意盈盈,前往宁香堂,甫一踏进院落,经过桥廊,左右的梨花开了,洁白清幽。 正欲向前时,张月栖忽然听到一道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张月栖顺着声源处探去,一个毛茸茸的白猫窝在地上,嘴里正叼着什么吃食,仿佛是吃得尽兴,发出舒适的叫声。 这猫不偏不倚,正挡在通往宁香堂的中间道路上。 她的心一颤,浑身打战,竟不敢上前了。 这猫毛色洁白,看着就柔软,定是养的宠物,这样的猫,谁会不爱,可是对于张月栖来说就如猛兽般可怖。 在李府时,她曾被关在漆黑的破屋里,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浸透肌肤的寒意不说多难熬,四周无孔不入的猫叫声就令她心慌气短,瑟缩在角落,挨到天明。 更有一日晚上,猫应该是从破败的窗户口钻了进来,直扑到她身上,那一次,是将她吓破了胆。 听着猫的嗷鸣,这猫仿佛能瞬间来到她身旁,冲她撕咬,她脸色煞白,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最终她奄奄一息,装病混过去,这才被放出去。 却也给她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张月栖直视着面前的猫,面无血色,腿肚子直打颤,好似回到了冰冷无情的夜晚,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虚虚地蹲下,将自己包住一团,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愿离去,也不敢前进,仿佛回到了孤独无依的时期,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张月栖蹲在院内,远远看去安静清雅,光影一点点黯淡下来。 约莫着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赵向暝才出来。 他如同往常等着张月栖,久等不见,知道她不会贸然失约,心中不禁犹疑,这才走了出来。 猝不及防见到一抹白衣人影,缩成一团,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赵向暝心念一动,担心张月栖身体不适,走了过去,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月栖,怎么不进去?” 赵向暝走到她身侧,宽阔的身躯几乎将张月栖掩藏。 张月栖没发觉他的靠近,温润的声音令她肩头一耸,心头郁积的酸楚始终无法排解,皱着眉不愿开口,不愿抬头。 赵向暝拧眉:“站不起来吗?” 张月栖眼睫轻颤,强忍内心的崩溃,颤巍巍起身,以此证明自己还好。 赵向暝目光炯炯看着她,见她还能站起来,心下微宽,只是视线转到她脸上时,眸光一顿。 满脸的泪,眸里溢满了痛苦酸楚。 他唇动了动:“怎么哭了?” 张月栖鼻子一阵酸涩,泪水流得愈发汹涌,她小心翼翼瞧了眼侧躺在前面的猫,神情惊惧。 赵向暝登时明白她心中所想,唤道:“晓风——” 眨眼间,晓风从偏房跑出来,疾步到赵向暝眼前,恭谨道:“公子。” 赵向暝下巴轻抬:“把猫抱走,以后放在偏院养,勿让它跑出来了。” 晓风倏地一愣,这猫是崔如枫放在这的,说是送给赵向暝解闷,赵向暝并未拒绝。 以为赵向暝不在意,直至昨日他问起可曾喂过猫食,晓风才知道赵向暝是关心的。 这猫娇小可爱,时不时发出细微之声,确实能解闷,可怎么突然吩咐抱走了? 晓风再次查看公子的脸色,见其肃然,当下冲着猫过去,将其抱走。 青石道路延绵至宁香堂,赵向暝敛声道:“进去吧。” 张月栖眼睫上垂着泪珠,双颊微红,心里的恐惧还未散去,却不想让赵向暝久等,便迈开步子向前走。 或许是蹲太久,又或是太过惊惶,双腿一时发软,站立不稳向左侧倒去,张月栖轻呼出声。 左臂被一股力搀住,赵向暝眉眼如画,淡淡道:“蹲久了就慢点走。” 张月栖缓缓垂头,声音轻得听不清:“我只是害怕”。 赵向暝却没松开她的手臂,放轻了几分力,带着她往里走。 两人落座后,张月栖双眸空洞,脸上一片灰败。 赵向暝轻轻扫了她一眼,后拿笔蘸了蘸墨汁,沉声道:“那猫没伤着你吧?” 谈起猫,张月栖鼻子又是一酸,强忍哽咽:“并没有。” 赵向暝不知她怕猫到了这个地步,仿佛丢了魂。 他本欲落笔写字,笔停留在纸上,留下暗沉的墨迹,他眉心一紧,将纸张抽开,另换了张崭新的宣纸。 只是再未动笔。 他抬眸,终于问道:“为何怕猫?” 张月栖明亮的眸蕴满伤痛,艰难道:“我在李府时,曾被一只猫扑伤,又与它待了整整一夜,暗黑阴森的屋子里,没有灯光,只有它细长可怖的声音,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再次扑向我,只是觉得它无孔不入,就在角落里守着我。” 张月栖声音有些哽咽,一滴泪猝然掉落,她擦掉泪,又道:“我……我不敢睡,我知道一只猫而已,我无数次地安慰自己,但是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释怀。” 她伤心得不能自已,蹙眉垂下头。 赵向暝默了默,眼底似乎翻涌着难言的情绪:“你在李府过得不好吗?” 事情已经过去,她已经熬过来,旁人是无法理解的,她抿了抿唇:“都已经过去了。” 见她难受落泪,偏还要一个人承受,独自拭泪,他的心泛起异样的感觉,酸疼难受,这种感受催促着他开口,去安慰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不能忍受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平静移开眸:“此等事说出来会好一些。” 张月栖闭眸,咬牙将情绪逼回去,让自己恢复正常的心理,平缓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之前不是说过放在心中于我无益吗?我不会再想它。” 赵向暝探目过去,一时竟有些后悔曾说过的话。 张月栖并不知他的心理,舒缓情绪之后,将纸张铺开,开始练字。 练字果然能够放松心情,不知不觉,她写了满满一面纸,相比最初的字,进步不少。 张月栖活动着手腕,适才只顾宣泄自己的情绪,没有像以往一样主动和赵向暝闲聊,隐隐有一丝忐忑。 想起白日崔和凌的话,张月栖瞟了眼赵向暝,犹豫了一秒,才道:“听说过几天崔府会有宴席,你会去吗?” 赵向暝手下一顿,道:“自然会去。” 张月栖轻“哦”一声,心情不可避免低沉起来,他是因为崔如枫的邀约,才过去的吗? 让自己不接触崔和凌,结果他还要过去。 他将自己当作妹妹,将崔如枫当什么?是青梅竹马还是红颜知己? 张月栖眼睫轻垂,盖住滋生的伤愁,赵向暝为何不喜欢她? 赵向暝见张月栖练字,以为她心情转好,却不知因他的一句话,又陷入无止境的的思绪中。 暮色渐沉,崔府四处掌灯,侍卫巡逻,安静中透出生机。 后院,崔和凌望着天边的月牙,漆黑的眸略有笑意。 “哥哥?” 崔如枫披着薄衣,快步来到石桌旁。 崔和凌端着酒杯,望着月亮,思绪游离,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酒杯中的水微微荡出几滴。 崔和凌皱眉,眼底掠过谴责之色。 崔如枫只觉好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吐了吐舌头道:“不能怪我,哥哥这是在望月思人吗?想着哪位佳人呢?” 崔和凌斜睨她一眼,吐出一句:“人小鬼大。” 崔如枫撅了撅嘴,眼珠一转,又凑过去道:“哥哥,你今日去了赵府吗?赵哥哥会来宴席吗?” 崔和凌懒散地将酒一饮而尽,慢悠悠道:“已经递了帖子,一定会去的。” 崔如枫一听就急了:“你没去赵府吗?” 崔和凌毫不在意道:“他白日在官署,难不成让我找去官署?” 崔如枫一骨碌坐下,撑着下巴,隐有抱怨道:“哥哥不亲自去,不如让我去,万一他不来呢?” 崔和凌嗤笑一声:“夜深人静的,你去赵府合适吗?” 崔如枫摇头:“我不管,邀人参加宴席,本就要郑重,你不去就应该早点告诉我,现在可好,等他看到帖子,不一定会来。” 崔和凌轻飘飘扫她一眼:“你从前跟着他,是因为年纪小,父亲母亲并未阻拦,现在到了议亲的年纪,怎能如此任性?须得注意自己的言行。” 崔如枫轻哼一声,不满道:“哥哥,你知道这样一句话吗?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在外沾花惹草,处处逗姑娘们,惹得多少姑娘对你芳心暗许,你想教导我,就先规范自身言行。” 崔和凌闻言一怔,似是想不到他反过来被教训了,他想了想道:“男子怎么能与女子一样?” 崔如枫:“怎么不一样了?男子就该沾花惹草,不顾仁义道德了吗?” “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崔和凌抬眸道。 崔如枫心中冒出一丝恼,觑他一眼,冷着脸跑开了。 崔和凌将酒杯往桌上一掷,仰倒在黄花梨椅上,捏着眉心闭眼。 漆黑一片,眼里蓦地闪现出张月栖清冷妩媚的玉面,泠泠柔美的声音随即响在耳畔。 念及白日的事,原来那日她去药铺是想整治张心琬。 娇媚怯弱外表下实际藏着极深的刺,真是不一般。 第23章 误入 四月中旬,浅光穿过云层,这样的天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张月栖早早起床,正欲参加崔府的宴席,本不想去,京城中的公子小姐们却为这次宴席兴师动众,张月栖担心有人趁机接近赵向暝,不能掉以轻心。 张月栖才在张径灵面前说了几句,一起过去参宴,还受了他一番调侃。 她挑选了一套海棠金丝裙裳,淡淡的粉蔓延开来,既不喧宾夺主,也不会暗淡无光。 这次宴席十分重要,故饰品类的也不能少,耳侧挂着白玉珠耳铛,发髻上插着紫玉芙蓉长簪,远远看去就像是画中仙般,姿色无双。 张心琬不愿和张月栖一起,早早便坐马车走了,现在只有张径灵在外等着她。 两人一路说笑到了崔府。 尚未下车,一阵喧闹声就透过车帘传进来,听声音是聚集了十多人,光崔府门前就如此热闹,更不用说里面的情形了。 崔府因祖上的荫庇,权利大过张府,赵府因有赵向暝,大家都敬重,故不敢看轻了赵府。 如今崔府开宴,谁不想上来凑一份热闹,也许能有青云直上的机会。 张月栖下过马车,与张径灵一道走进去。 只是才一下车,周边的目光就像刺一般向她聚拢,另有其他府邸的马车来到,张月栖忙拉过张径灵的衣角向里走。 大家虽没见过张月栖,但谁不认识张径灵,以及踏青期间的闹剧,早已纷纷扬扬传遍了京城。 姑娘们的神色变了几变,惊艳之情所剩无几,更多的是不屑。 “从乡野来投奔的野丫头,除了一副皮囊,还有什么?” “就是,若是想着勾搭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几人在此一阵议论,见解发表得差不多了,都各自进府。 张月栖没听见这番话,但将她们的神情收入眼底,只是多了些敌人罢了,她不会放在眼里。 张月栖随着张径灵往里走,一路遇见许多华衣男子,都与张径灵打招呼。 “张兄,别来无恙啊!” 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子向张径灵作揖。 张径灵回之一礼,笑道:“李兄,近来可好?” 李公子回道:“一切都好。” 李公子说完后,又看了眼张月栖,先是疑惑,后猜测道:“这位是未来的夫人吗?” 此话一出,张月栖心头一击,抬起潋滟的眸,刚欲解释,张径灵就道:“李兄误会了,这是我的二妹妹,才回京没多久。” 李公子双颊一热,多看了眼张月栖,颇为不好意思道:“是在下疏忽了。” 张月栖盈盈一笑,道:“不碍事。” 周边来来往往许多人,大多是结伴而行,张月栖打量着周围,没有熟悉的身影。 她扯了扯张径灵的衣袖,凑到他近旁道:“你和李公子聊,我随便走走。” 张径灵聊到兴头上,也知道崔府守护森严,不会出事,就放任她而去了。 张月栖沿一条石道拐进去,穿越松林,往西边过去。 环境愈显清幽,空气中也弥漫着草木香,比闹哄哄的前院好太多了。 她继续向前。 偏院中,赵向暝坐在桦树底下,正在裁剪花枝,落了一地的枝干和碎花。 半晌,晓风走近,看着粉红的花瓣,夸赞道:“公子手艺愈发好了,崔姑娘让公子修剪花枝准没错,这花鲜艳美好,看着就赏心悦目。” 赵向暝将花枝举远了些,道:“愈发油腔滑调了。” 晓风嘿嘿一笑,摸着头道:“奴才适才去了前院,来了不少人,公子这清静躲得正是时候。” 赵向暝将花递给晓风,正要起身,道:“该过去了。” 晓风接过花:“刚刚奴才还看见了张姑娘,她正往西边院落走呢,公子说不定能遇上张姑娘。” 赵向暝长眉一凛,声音沉了些:“她往西边去了?” 晓风懵懂点头,不知所以道:“是啊。” 赵向暝神色变了变,当即迈步出去,又对晓风说:“你先退下,将花送去崔姑娘处。” 晓风顿在原地,心想:公子怎么又这么急了? 微风轻拂美人面。 前方有一个院落,还没踏进去就闻到一阵幽香,透过院门,隐约见到一簇簇花丛,若隐若现,张月栖眼眸一亮,崔府还有这样美妙的地方。 不知是谁的院落,只进去看一眼,并不碍事。 张月栖兀自安慰自己,走了进去。 乍一迈进院落,眼里涌满了花,她喜欢花,尤其是见到色彩不一的花朵。 张月栖眉眼涌上笑意,俯身靠近花丛,闭眸轻嗅,花香扑鼻。 细碎的光像金子般打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秀鼻轻翘,琼鼻瑶唇,美不胜收。 张月栖唇角微弯,逐渐睁眼,正欲直身时,眼角忽的瞥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与在赵府看到的猫一模一样,她的身躯一僵。 张月栖暗道不好,此处竟然有猫,抬脚就想出去,可是才一转身,院门前又窜出来一只猫,她左右一看,顿时傻眼了,此处竟是个养猫的院落! 霎时间,四周的猫叫声源源不断地响起,此起彼伏,瘆人无比。 张月栖心里的恐慌如浪潮般涌来,要将她击垮,她捏紧掌心,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去了般。 她不敢出去,又怕猫扑向她,站在原地要生根了般。 张月栖快要绝望,院门外安静无比,不会有人过来。 心灰意冷之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登时紧盯着院门,一抹淡青色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前方,面如冠玉,风姿绰约,是赵向暝。 赵向暝急促赶过来,径直经过猫,走到张月栖身旁,见她面色煞白,额上冒出细碎的汗珠,不由得出声道:“你怎么进来了?” 张月栖本就吓得六神无主,此时见到赵向暝,委屈之情涌上心头,登时掉下两滴泪,细声道:“我想进来赏花。” 赵向暝瞟了眼院里的花簇,又扫了眼张月栖,见她咬牙哭泣,当即握住她的手腕,道:“我带你出去。” 他向前迈出一步,可张月栖不动脚,直直看着正对着院门的猫,面上俱是恐惧。 赵向暝停下脚步,细细安慰:“跟在我身后,不会有事的。” 张月栖很害怕,又被他这样轻柔的话语所打动,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轻声细语安慰过她,面临这样的绝境,她都是一个人咬牙坚持。 可是,现在会有一个人站在身旁支持她,给她足够的勇气,张月栖望着他,他眼里的关切是真的,他的柔情也是真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张月栖十分崩溃,骤然抱紧了他。 双手渐渐搂紧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气息。 赵向暝倏地一怔,怀里传来细碎的哽咽声,胸前衣衫逐渐被泪水沾湿。 他喉结上下滚动,眸子晦暗无比,后慢慢抚向她柔软的发间,道:“哭够了吗?” 张月栖哭得难受,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松开赵向暝,吸了吸鼻子。 赵向暝拿出手帕,知道她心慌气短的,就擅自给她擦了脸上的泪。 张月栖轻抬小脸,黑白分明的眸对着他。 手帕逐渐湿透,赵向暝收回手,将披风摘下来,披到她身上,道:“出去吧。” 张月栖身上一重,轻轻“嗯”了一声。 张月栖看了眼他空落落的手,主动拉着他的手指。 赵向暝指尖传来极轻柔的触感,略微敛眉,手指动了动,像是回应了她。 他宽大的身躯真的将猫挡住了,张月栖跟着他走了出去。 张月栖原本抓着他手指,后慢慢移到他的臂膀上。 两人站在院前,张月栖面上残留着红,心有余悸道:“这儿怎么会有人养猫?” 赵向暝道:“是如枫养的,她喜欢动物。” 张月栖移动眸子,忽的问道:“那日我在赵府看到的猫也是她的?” 赵向暝双眸漆黑,看着她点了点头。 张月栖暗忖:果然是她,他们的关系这么亲密。 蓦地,身前响起一道清透嬉笑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传得极广。 张月栖当即辨认出这是崔和凌的声音,忙作惊慌状抱紧了赵向暝的臂膀。 赵向暝右臂一紧,匆忙瞧了眼来人。 崔和凌一袭紫衣,长发高束,额前系着玉砌抹额,眉目俊朗。 他打着扇子一步步走近二人,扫了眼张月栖攥着赵向暝的手,眉间蕴着不知名的情绪,笑道:“张二姑娘到了崔府,怎么跟做贼一样,见了我也不打声招呼,反倒藏在赵公子身后。” 他又盯着张月栖身上白鹤图纹披风,凝神道:“你这披风——” “崔公子——” 怕他口吐狂言,赵向暝打断了他,“月栖被你府中的猫惊扰,神思混乱,不便多言。” 崔和凌拉长嗓音“哦”了一声,却满是不信,眼珠子依旧放在张月栖身上。 张月栖双眸通红,不想见人,更不想见崔和凌这个轻浮浪荡的人。 崔和凌兀自道:“原来张二姑娘怕猫啊,那就是你运气不佳,阖府的猫都聚在此了。” 赵向暝淡淡扫向他,道:“崔公子无事的话,我们也该去前院了,先行一步,告辞。” “月栖,走吧。” 接着又朝张月栖低语。 崔和凌眸色幽深,看着张月栖亦步亦趋的脚步,赵向暝紧张的目光,以及两人贴近的身躯,心想自家妹妹一片真心要被辜负了。 他漫不经心一笑,向前看了眼院子,忽然觉得这猫很有意思。 张月栖与赵向暝走出这方院落,想着这披风会惹来闲语,将它脱下来递给赵向暝。 赵向暝接过去,注意到她眼角带红,道:“你眼睛有些红肿,待会儿让侍婢去拿些冰块来。” 张月栖摇头,道:“不必了,等拿来冰块,红肿都快消散了。” 赵向暝盯着她,叹息道:“以后在陌生的地方,切勿一个人擅自走动了。” 张月栖仰着脸,眸光璀璨,道:“好像每一次遇到危险,都有致夕哥哥在,如果有你在,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怕。” 她说得认真,赵向暝唇角蓦地扯开一抹笑:“又说傻话了,就算我不在,不能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张月栖见到他的笑,倏地一惊,温润清淡的笑,使他闪闪发光,可是他的意思是不会陪在她身边吗? 张月栖沉思之时,晓风追过来了。 赵向暝道:“你先去宴席,我随后再去。” 张月栖淡淡垂下眸,他还是将二人的清白看得重要,被人误会更好,但她只能说“好”。 第24章 第 24 章 张月栖入席没多久,赵向暝和晓风就走了进来。 张径灵和张心琬坐在一处,张心琬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张径灵远远地和张月栖打招呼。 张月栖冲他一笑,偷偷瞟着赵向暝。 崔府的宴席场地很大,跨越整个后花园,人更是多得数不清,几乎整个京城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到了。 赵向暝入座后,崔如枫巴巴地赶过去了,席间欢声笑语不断。 张月栖身旁没有一个熟人,同样也无人注意她。 “赵公子,家父多次提及你,对你是赞不绝口,说你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官场之事毫不含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赵公子,我敬你一杯!” 一位举止有方的人举着酒杯,正对着赵向暝。 张月栖将视线投过去。 这一番夸赞,赵向暝面色不改,淡淡道:“不敢当。” 说着就举杯一饮而尽。 这一人敬完酒之后,更有不少人端着酒杯上前,都要和赵向暝说上一句话。 赵向暝如此反复喝了许多酒,脸色泛红。 后来崔如枫不乐意了,作势道:“你们一个个参加的是崔府的宴席,却都来敬赵哥哥酒,这不是故意打崔府的脸吗?” 这话说得难听,语气却全无责难,倒带着娇俏。 不远处的一个黄衣女子揶揄道:“崔妹妹担心的是崔府的面子吗?担心的是赵公子的身体吧?” 说罢与身侧的女子笑了起来,席间听见此话的人,脸上均露出一阵调侃的笑。 崔如枫心仪赵向暝,是京城公认的事,又因崔府权势,无人敢抢,只有少数心高气傲的人试着接近赵向暝,最后无功而返。 眼下崔如枫的反应,更让众人多想。 张心琬趁机看了眼张月栖,眼底俱是蔑视,仿若在说:有崔如枫在,你怎么敢有这个心思。 张月栖镇定自若地收回视线,强压住内心的不适,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水面的光泽,倒映出她的脸。 这酒究竟有什么好的,她不喜欢酒,李砚经常喝完酒后来找她,酒气壮人胆,他也借酒来欺负她。 可是酒能够驱走烦恼,张月栖抿唇,端杯一饮而尽。 不料喝得太猛,嗓子连带着整个口腔火辣辣的,灼烧般地疼,她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咳得面色通红。 张月栖连忙喝了口水,压住不适。 这一咳不要紧,席间的吵闹声无数,但是吸引了崔和凌的注意。 崔和凌悠悠道:“这酒嘛,自然是要慢慢饮,品出它的滋味,像张二姑娘那般牛饮,不是浪费了好酒吗?” 张月栖的胃正在灼烧着,脸微微发烫,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怔。 崔和凌作为东家,坐在前面,他提及之人,自然会引起大家的留意。 席间有人认识张月栖,随着一人视线的移动,众人的视线逐渐落在张月栖身上。 “张二姑娘是谁?张家只一位姑娘啊。” “听说是从越州来的。” “崔公子和她搭话,崔公子这是瞧上她了吗?” 大家对着张月栖指指点点,那张沉鱼落雁的容颜,叫人移不开眼睛,大多带着羡慕嫉妒之色, 张心琬清楚瞧见每个人的神色,面上浮着显而易见的恼。 张月栖羞惭无比,面对两三人还好,她能做到面不改色,现在席间女子的眼神几乎要将她杀了,她是一秒钟都呆不下去。 这个崔和凌,一张嘴什么时候能安分下来。 崔和凌见张月栖抬不起头,不由得笑笑:“望月桥那边水光山色,风景优美,大家若是醉了,可以过去醒酒。” 说完之后,若无其事地饮酒作乐。 张月栖听了这话如获大赦,装作醉酒的模样,脚步凌乱,忙不迭跑了出去。 崔和凌视线若有若无瞟向门口,追随着那道柔软的身影,发出愉悦的笑。 “赵哥哥,你要不要出去醒醒酒?” 崔如枫担忧道。 赵向暝下意识摇头,忽的见张月栖奔了出去,不由凝眸。 旭日光辉,洒在林间。 张月栖沿小道往望月桥而去,途经假山清泉,风景秀美,望月桥,到了晚上,能赏月吗? 适才真是叫她坐立不安,崔和凌时时给她下绊子,就因为她对他不似旁人尊重吗? 真是小气。 到了望月桥,桥下水光潋滟,微风掀开圈圈涟漪,阳光在河面镀上一层金光。 远远望去,连绵的远山没有尽头,视线广阔,壮美旖丽。 张月栖重重呼了口气。 “风景如何?”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欠揍的男声。 张月栖骤然回头,崔和凌披着斗篷,双手藏在斗篷里,一脸的漫不经心。 来不及思考他装束的奇怪,瞥到那张无耻的脸,张月栖脸色一变,道:“崔公子跟踪我?” 崔和凌移开视线,摇头道:“我在席间说过了,此处可以醒酒,我来醒酒啊。” 张月栖不想和他多嘴,站在桥边道:“崔公子为何针对我?” 崔和凌眉眼慵懒,悠然道:“实话实说也算针对吗?” 张月栖轻笑:“那就奉劝崔公子不要多管闲事。” 张月栖眉眼轻扬,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魅力,是她平时掩藏着的一面。 崔和凌眼睛含笑:“那我是真爱多管闲事,还想请问二姑娘一个问题,你真的怕猫吗?” 张月栖不知他是何意,他不是见到她在院落里的狼狈模样了吗? “我怕不怕猫你不是见到了吗?” 张月栖冷声道。 崔和凌眸光一闪:“你人前人后两幅模样,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装的。” 张月栖细细琢磨他口中所说的话,他的意思是自己故意装害怕,想引得赵向暝怜悯吗? 张月栖虽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自己有是一回事,被人揭穿了又是一回事,何况还是莫须有的事。 崔和凌自以为撞见过几次她的真面目,就能凭自己的心思去揣测她。 她的脸上如同罩了层寒霜,声音寒凉:“你以为你真的能看透我?我两面三刀、虚伪做作,与你何干?怕不怕猫又与你何干?” 崔和凌见她生气,更觉有趣,走近一步道:“所以这是恼羞成怒了,那我还真的要看透你!” 崔和凌霍地伸出双手,只见他两手端着毛茸茸的白猫,直朝张月栖而去。 张月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想出这个法子来治她,登时放大了瞳孔,大气都不敢喘,仿若回到了令人窒息的夜晚,那猫不断接近自己,她生不如死。 张月栖不断向后躲闪,因站在桥边,虽有栏杆,可情急之下,她一个不小心就向后退去,脚步不稳便要往后倒,跌入湖中。 其实崔和凌见她面色,就知道她是真的怕猫,可是伸出去的手缩不回来。 等她掉下去,他猛地一惊,忙扔下猫,不管不顾奔到栏杆边,听到扑腾声,长眉一蹙,猛地跳进了水中。 另一边,赵向暝跟着出来,早已见到张月栖和崔和凌的你来我往,也亲眼见到崔和凌如何吓张月栖。 几乎在崔和凌跳入水中的那一刻,赵向暝也断然跳入了水中。 岸边处处响起呼救声,晓风和崔府的侍卫各自呼号。 赵向暝与崔和凌熟识水性,分别朝张月栖游去。 张月栖真是觉得自己倒了大霉,碰上崔和凌这个穷追不舍的人,偏还害她落水。 水渐渐淹没她的口鼻,窒息感向她涌来,她慢慢失了意识。 还有一丝清醒时,一股强劲的力搂住了她的腰,带着她往岸边游去。 “哗”的一声,赵向暝抱着张月栖冒出水面,走上岸,张月栖面色煞白,双眸紧闭,发丝湿答答黏在脸侧。 两人身上**的,水沿着衣角哗哗向草地淌水。 赵向暝将她放在地上,低低唤着:“月栖,月栖——” 适才仆从们的呼唤声,引来了许多席间的人,他们全朝着地面上的两人聚拢。 崔和凌也上了岸,远远看着陷入昏迷的人,眉间有一丝不解,为紧提的心。 众人见京城中鼎鼎有名的两位公子都为张月栖下水,不由得对张月栖另眼相看,地面上的美人虽然昏迷,苍白的面庞更显其娇弱旖丽。 “月栖——” 赵向暝一声声低唤。 张月栖依旧无知无觉。 赵向暝探了下她的鼻息,气息微弱,他眉眼一沉,急忙道:“晓风,快去叫大夫来!” “是!” 晓风见情势危急,忙不迭向外跑去。 才跑出几步,就见崔如枫急匆匆过来,唤住了他。 “晓风,出什么事了?” 晓风亲眼目睹崔和凌害张月栖落水,面色一时艰难,道:“张二姑娘落水了,现在还昏迷着,奴才奉命去找大夫。” 崔如枫闻言大惊,在崔府出了事,可不是小事,她忙道:“快去快去!” 崔如枫看向湖边,围了一群人,忽的见到赵向暝抱着张月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她神情微凝,奔了过去。 “赵哥—— ” 崔如枫才唤出口,赵向暝就抱着张月栖与她擦肩而过,甚至连一眼都没看她。 崔如枫看着那抹匆忙的身影,心里是无边的孤寂。 赵哥哥好像很在意她。 崔和凌慢慢踱步过来,站在崔如枫身边,同样看着前面的人影,语气略带凄凉:“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是不是很难受?” 崔如枫第一次听他说这般伤情的话,不由侧头看他,却发现他一身的水,惊道:“你也落水了?” 崔和凌轻哼一声:“谁能害我落水?” 崔如枫更不可置信道:“那就是你去救人了?” 他想去救人,却被人捷足先登了,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崔和凌轻飘飘道:“我就是进水看个热闹。” 崔如枫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凑热闹凑到这个地步,是有多无聊! 第25章 第 25 章 不多时,张大夫被晓风急匆匆拖进了偏院。 赵向暝还未换过衣裳,只是让仆从擦了擦长发,清隽的脸低沉着,目光始终放在床榻上的人身上。 赵向暝见张大夫来了,连忙起身,声音略微发哑:“张大夫,快看看她如何了?” 张大夫年岁已老,佝偻着腰,简单行过一礼,便靠近床榻,先将手帕搭在张月栖的手腕上,把过脉,又掀开张月栖的眼皮看了看。 察看一番后,张大夫拧着眉起身,拱手对赵向暝道:“赵公子,这位姑娘身体本就弱,脉象虚浮,先天不足啊,此次落水虽于性命无忧,只怕以后要落下病根。” 赵向暝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务必治好她。” 张大夫时常去赵府请脉,了解赵向暝说一不二的性子,此刻见他语气坚决,不由得叹了口气,实话道:“公子,老夫尽力而为,不过期间姑娘要少见风,多卧榻休养。” 赵向暝颔首,视线复放在张月栖脸上。 张大夫才要出去,目光掠到赵向暝身上时,顿住了脚步,道:“公子赶紧换下湿衣吧,凉气入体,扛不住的。” 赵向暝淡淡道:“我无碍。” 张大夫见他一动不动看着张月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暗想:原来这是他的心上人。 张大夫走后,室内倏地一静,赵向暝走到张月栖近旁,平静的眉眼看不出情绪,高大的身躯直直立在榻前,好似一个静止的雕塑。 半晌后,崔如枫急急忙忙冲进来,攥着赵向暝的臂膀,道:“赵哥哥——” 触到他湿凉的衣衫,奔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睁大双眸道:“赵哥哥,你的衣衫都湿了,为何不去换?” 话说出口,她后知后觉才反应到,赵向暝一心一意顾着张月栖,连自身的安康都不管了。 她手上用力,提高了音量:“赵哥哥,张二姑娘定会没事的,你先去换衣裳。” 赵向暝不见张月栖醒来,总不安心,架不住崔如枫的百般劝说,才去旁边的厢房换衣裳。 崔如枫搬了个圆凳坐在榻旁,注视着张月栖的睡颜,同为女子,她是羡慕张月栖的,张月栖有无人能比的容颜,有招人疼爱的性格,赵向暝也心疼她了。 崔如枫喃喃道:“这么多年的相处,真的敌不过你的出现吗?” 崔如枫眉间涌上一丝伤愁。 身后蓦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崔如枫忙敛去愁绪,作认真状守着张月栖。 “崔姑娘,月栖她怎么样了?” 张径灵冷不丁奔进来,直冲到崔如枫面前。 张径灵面色焦急,还喘着气。 崔如枫压下心中的不适,淡淡看了眼张月栖,起身安慰道:“大夫来过了,二姑娘安好,张公子不必担心。” 张径灵自认为了解张月栖的过往,自小生活不幸,来到张府又受到张心琬的冷眼。 过来时听到几句闲言,形容得绘声绘色,说张月栖勾搭崔和凌,无所不用其极,又是巧遇又是打闹,而崔和凌不喜欢她,故将她推进水中。 张径灵心中的火腾腾上升。 又见崔如枫语气平缓,像是将张月栖的生死置之度外,张径灵不由得急了:“她都昏睡不醒了,要如何才算不安好呢?” 崔如枫被他这么一吼,面色登时白了白,道:“崔公子先静一静,二姑娘昏睡不醒,我心中也不好受。” 前些日子,张径灵察觉到崔和凌奇怪,平白无故到张府,后又与张月栖针锋相对,今日甚至动了手。 连带着看崔如枫都不顺眼了,他声音大了些:“崔公子推月栖落水,你作为他妹妹,能安好心吗?” 听闻这话,崔如枫心下百感交集,一边是为崔和凌推张月栖落水的事,她并不知情,另一边又是为无辜受气,她自小被骄纵,从没被人指责,眼圈登时红了。 崔如枫抬着头,撑着一口气道:“我哥哥分明下去救她了,怎么会是他推的!” 张径灵热血上涌,向来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也没惹哭过女子,见她眸里涌着泪,不禁愣了愣,声音略微平缓:“崔公子若没推她,又怎会多管闲事下去救她?” 崔如枫登时无话可说,因为他说的是对的,崔和凌任意妄为,路见不平非但不会拔刀相助,说不定还要凑个热闹,再到处宣扬,要他主动下去救人,谁会相信。 适才崔和凌的反应,确实不正常。 崔如枫咬了咬唇,撇开头,低喃道:“我哥哥……我哥哥与她无仇无怨,他为什么——” “这你就要去问他了。” 张径灵不想追究这个问题,走到张月栖近前,帮她掖了掖被角。 崔如枫顿觉无地自容,忙跑了出去,才跨出门槛,就撞见了赵向暝。 她双眸微红,对上赵向暝的视线后就迅速低下头,一声不吭跑开了。 一个身影飞一般走了,赵向暝眉间涌上疑惑,扭过头,瞧见张径灵之后,思绪稍平。 “你和她说什么了?” 赵向暝坐到桌前,不冷不淡问道。 张径灵看完张月栖之后,坐到赵向暝身畔:“没说什么,让她知道真相罢了。” 赵向暝看他一眼,道:“你也觉得是崔和凌推的?” 张径灵反问:“不是吗?” 赵向暝忆起那一幕,崔和凌笑意盈盈将猫抱出来,冲着张月栖,一脸的玩味,后见张月栖掉下去,那副情急的模样也不像是装的。 他沉思道:“崔公子虽然肆意无度,但还是懂得分寸,且今日的宴席聚集众多人,他要害人,也不会在此刻下手。” 张劲灵轻哼一声,不大相信他,赵向暝与崔如枫关系亲近,谁知道他是不是当个中间人。 落水事件被传得沸沸扬扬,多是有损张月栖名声的言论,来崔府的人多,传播范围也广。 崔府的宴席由此暂告一段落,即便有人想看热闹,但主人公不在场,也了无生趣。 随着夜色降临,崔府中人散了个干净,除了赵向暝与张月栖留在府中休养。 张径灵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百般叮嘱道:“致夕,此次多亏了你,你留在崔府休养,帮我照看一下月栖,我留在此总有不便,正好回去将此事禀告给我母亲。” 赵向暝道:“你回去吧,我照看她。” 张径灵颔首,放心地走出了崔府。 崔府前院,崔父崔母,崔如枫与崔和凌等人坐在前院,气氛低沉,个个脸色不佳。 一旁的侍婢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崔大人剑眉浓黑,隐隐透着威严,冷冷扫向崔和凌:“子衡,那个落水的姑娘是你推下去的吗?” 豪迈的声音响起,崔如枫当下转头看着崔和凌,眼里透着期待。 她听了张劲灵的话,赶去找崔和凌,但是流言更快进了她的耳朵。 她不信,又不得不信,眼下只有听他主动澄清。 崔和凌眉眼散漫,语调轻飘:“不是我推的……” 崔如枫面上一喜,当即要说话,不料崔和凌又贱贱补充了一句:“但没有我,她也不会落水。” 崔大人双眉倒竖,怒道:“那还是因为你了!” 崔如枫抖了抖唇:“哥哥,你想害她,还找个这么高明的手段,可即便不是你推的,那也是拜你所赐啊!” 崔和凌目光悠悠扫向她,知道她误解了,道:“我何时说过要害她了?” 崔如枫一怔,愣愣道:“所以你是无意的。” 崔大人扫了眼两人,他对这两兄妹疏于管教,平日又忙于朝政,只与崔和凌交流过朝政之事,对生活方面是从不过问。 如今在崔府出了这等大事,有碍崔和凌的名声,他不能坐视不理。 “子衡,你平日放纵恣意,为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曾听闻你好与女子逗趣,念着你年少气盛,为父不过多干涉,今日竟发生了这起荒唐事,还好,听闻这位姑娘只是寄住张府,不受重视,不至于惹起轩然大波,此事你须得好好处理。” 崔大人双眸炯炯,盯着崔和凌道。 此番话后,崔和凌敛去桀骜,眉眼透着少见的凛然,道:“父亲放心,儿子做事有分寸,今日是意外。” “你既懂得,为父就放心了。” 崔大人缓了口气。 崔和凌收回视线,眉间掠过思虑,看向崔如枫道:“张二姑娘怎么样了?” 崔如枫“啊”了一声,他怎么知道自己去看张月栖了,不过触到他眼底的关心时,以为是他愧疚发问,才忙着道:“没有性命之忧,不过现在正卧床不醒。” 听闻此话,崔和凌拧眉不语,脑海里浮现出她惊慌失措的眸,以及她落水前的倩影,这次是他错了,明明知道她怕猫,却自以为是去试探。 她对赵向暝是真情,却也掺着假意,令他迷失其中。 崔和凌猝不及防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她。” 话音刚落,崔如枫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几乎立马弹了起来:“我也一起。” 她想去看赵向暝,也不想赵向暝单独陪着张月栖,但找不到独自前行的机会,这无异于天赐良机。 崔和凌微抬眼眸,登时猜到崔如枫的想法,刚想拒绝,崔大人便厉声道:“如枫,你与赵公子并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此不知进退,哪有崔府小姐的样子,你先回房,今夜不要出门。” 崔如枫面上神采登时散去,一颗心沉寂不甘,却不敢反驳,最后祈求地看着崔和凌。 崔大人在府里极少发话,但一旦开口,便是谁也无法改变。 崔和凌朝她耸了耸肩,道:“天色已晚,依我看,你回房待着较好。” 崔如枫耷拉着小脸,最终屈服,朝崔大人行礼道:“爹,那我先回房了,爹也早些休息。” 崔大人朝她挥了挥手。 崔和凌同样行过一礼,朝外走去。 崔和凌双眸晦暗得如同此时的天空,回想到张月栖落水时的情形,他顾不得一切,孤身跳入水中,那一刻的心为何跳得那么快呢? 第26章 第 26 章 偏院中,灯光昏黄朦胧,透过纱幔落到张月栖脸上,光影丝缕,衬得她眉目如画。 张月栖紧闭的眸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触到光线的眼睛眯了眯,打量了附近的环境,纱幔轻垂,昏黄的烛影摇曳不休。 她眉头一蹙,恍惚想起白日的情形,崔和凌害她落了水,神思迷蒙中,不知谁救了她。 她抬起细白的小臂,掀开轻薄纱幔一角,陌生的环境,一个梳妆桌,靠墙立着一个书架,视线向左,张月栖顿住了眸子。 赵向暝正坐在八仙桌前,单手撑颌,一动不动,似乎在假寐。 张月栖眉梢一动,放轻动静下了床榻,洁白的脚踩在地面,一步步上前。 她穿着洁白的中衣,秀发如墨,垂至腰间,灯光照在她洁净小巧的侧脸,浓密的睫毛一上一下。 张月栖站在赵向暝近前,目光沉沉,看着他,他说待自己就是妹妹,可是她受到危险时,他的神情那么焦急,那么在意,她对他来说有几分不一样吧。 现在还寸步不离守在身旁,是他救她的吗? 张月栖眉间情愫汹涌,盯着他的唇,心头升起一个邪恶的想法。 她紧捏掌心,屏住呼吸,轻俯上半身,慢慢靠近他的脸。 离他越来越近,她的心跳越发急促,手不自觉发颤,下定决心,唇逐渐靠过去,贴在了他的唇角。 温热的感觉像是电流般通向全身,使她颤栗,心作鼓擂。 恐惧之情战胜了内心的情愫,轻轻一碰,张月栖当即后退,生怕他醒来,可是急撤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发出了声音,她惊慌抬眸,瞧见他的眼睫动了动,还没醒。 张月栖舔了舔唇,适才太过紧张,那是个什么感觉她也忘了,只记得很奇妙,就像是踩在云端上轻飘飘的,比喝酒的滋味好太多了。 她意犹未尽地多看了眼他的薄唇。 张月栖做了坏事,不敢当即叫醒他,只好坐在他对面,就着灯光看着他。 暗黄的光映着他清隽的面庞,鼻梁高挺,眉间透着高贵圣洁,让人不敢接近。 张月栖有些后悔适才没有多亲一会儿,现在再让她过去反而不敢了。 灯光朦胧,两人对坐,静谧无比。 东南厢房处,崔如枫不放心赵向暝,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便转了个方向,朝崔和凌的房间走去。 崔如枫敲了敲门,没听见声音,将手放在门上,大着嗓门道:“哥哥,我进来了。” 崔如枫再凝眸细听,还是一片沉寂,手下用力推开了门。 崔如枫进门后,看向左边的长几,崔和凌正端坐着,双眸平和,两手空空,但细看,魂魄不知跑到哪去了。 崔如枫皱眉走近:“哥哥,你怎么不应我?” 崔和凌头微微一侧,眸子恢复了些清明,唇角轻勾:“我没应你,你这不是也能进来?” 崔如枫觉得他有些奇怪,兀自坐下,道:“哥哥,你去看过赵哥哥了吗?他怎么样?” 崔和凌眸光闪了闪:“去过了,好得很。” 崔如枫轻“哦”一声,又追问道:“那张二姑娘怎么样?” 崔和凌瞳孔微缩,沉寂了好半晌。 崔如枫拧眉盯着他,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唤道:“哥哥?” 崔和凌蓦地抬眼:“她也很好。” 崔如枫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尤其是他这幅失神的模样,难不成是张月栖的病加重了。 崔如枫忽然道:“难道张二姑娘出事了吗?我去看看。” 崔如枫说着便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崔和凌当即阻止,放大了音量:“如枫,你忘了父亲的话了?他们没事,你少多想。” 将崔大人搬了出来,崔如枫迫于无奈,压下内心冲动,暗忖:如果出事了,哥哥也不会平心静气地坐在此了。 她抿唇继续坐下,道:“那我明日再去探望。” 崔和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翌日,崔如枫一大早起床便嘱咐小厨房煎了几碗药,准备送去赵向暝处。 侍婢端着药跟在身后,崔如枫脚步飞快,迫不及待想见到赵向暝。 穿越廊庑,途径后花园,崔和凌踏着轻轻的步子从山壁后冒了出来。 崔如枫倏地一惊,身体一颤:“哥哥,你怎地神出鬼没啊!” 这一停,后面的侍婢也猛停步伐,托盘里的药碗洒出些汤水。 崔和凌唇一撇:“你这话说得没道理,我好端端走我的路,你还吓着我了!” 崔如枫不愿和他插科打诨,自认倒霉道:“我要去给赵哥哥送药,哥哥请便。” 崔如枫向前走,怎料崔和凌在后头跟着,崔如枫料想他要穿过这片花园去别处,可走出花园,他依旧紧跟不舍。 崔如枫大声道:“你去哪啊?” 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你去哪我就去哪” 崔如枫按捺住心思,心想他这个罪魁祸首总得多出现,洗刷他的罪孽,便任凭他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侧厢房,敲门进去后,赵向暝早已坐在桌前,神仪明秀,风姿卓然。 崔如枫接过侍婢手里的托盘,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 崔如枫不自觉露出一抹笑,端药走到赵向暝近前,道:“赵哥哥,趁热喝药。” 赵向暝抬眸看面前的两人,道:“有劳了。” 崔如枫面上一阵不自然,她愿意为赵向暝做这些,只是赵向暝始终不冷不热,讲究礼法道义,生疏至极。 外人皆认为她与赵向暝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赵向暝从未说过要娶她,更没表现出这方面的心思,她盼望他有所改变,又喜欢这样的他。 赵向暝将药一饮而尽,唇上沾了些药渍,崔如枫眼尖瞧见,当即拿出手帕递过去。 赵向暝面前闪现一块洁白的手绢,眸光顿了顿,后拿出自己的帕子道:“多谢。” 崔如枫尴尬收回手,站在一旁无措至极。 崔和凌带着笑,眼眸转来转去,忽的一骨碌坐下:“我说赵兄,这药喝着可还舒心,如枫亲自煎的。” 赵向暝掀起眼皮,瞧他一副嬉笑戏谑的姿态,敛眉道:“药喝下去都是一个作用,不过其中寄托着煎药之人的心意,定能起到更好的效用。” 崔和凌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他并不知这是谁煎的,不过随口胡诌,想看看赵向暝的反应,只是他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 崔和凌笑了笑,正欲说话,崔如枫见势柳眉一皱,忙插嘴道:“哥哥,你还说呢,要不是因为你,大家能下水吗?” 崔和凌唇角的笑僵了僵,扫了个眼风过去,凉飕飕道:“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崔如枫脸色红了红,气哼哼地跺了跺脚,又拿兄长的身份压她。 房内气氛因这两兄妹的你来我往轻松了些,赵向暝眉眼平静,忽道:“张二姑娘喝过药了吗?” 崔如枫一怔,他竟然主动问起张月栖,崔如枫头脑登时头脑混乱,停滞了一秒,紧接着回道:“小红已经送过去了。” 崔和凌眉间凝着沉思,面上谈笑风生:“赵兄这老师当得称职,不仅在学问上有所帮助,生活上更是关心备至。” 赵向暝瞟他一眼,知道他这是话中有话,道:“崔公子逍遥自在,向来不被俗事所拘,自然不能明白。” 这是说他做事只顾自己,凡事都没能尽到应尽的职责。 崔和凌闻言凛了笑意,整张脸黑如锅底。 崔如枫很少见他这幅吃瘪的模样,见状扑哧笑出声,崔和凌转身瞪着她,崔如枫笑得愈发放肆。 这两人在屋里闹哄哄的,赵向暝眉心轻拧,眼神飘忽,心思仿佛不在这间屋里了,但由于其他两人的在场,他不得不保持着得体的举止。 不多时,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紧接是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崔和凌收起笑意道:“进来。” 一个侍婢垂头敛眉弯腰进来,见面前坐着三人,身体不由一颤,忙跪下道:“小姐,奴婢前来打扰,实在是有紧要的事,您要奴婢给张姑娘送药,可是奴婢怎么劝她都不喝,还……还将药打翻了。” 三人闻言均是一惊,张月栖并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怎会突然有此举动,赵向暝追问道:“她现在如何?” 思及张月栖适才的反应,小红后背发凉,她只是说了自家小姐亲自送药给赵公子,两人情比金坚,谁知原本言笑晏晏的张月栖转眼就变了脸色,冰冷得如同幽深的寒潭,下一秒就打翻药碗,让她出去。 小红发抖道:“她……好似不是很好。” 崔和凌眼眸微沉:“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怎么似是而非的?” 小红身子伏得越低了,额头与地面触到一起,害怕道:“张姑娘情绪不佳。” 崔和凌偏过头,目光凌厉了些:“好好的人怎会情绪不佳,是不是你们说了什么有的没的,给她添烦了!” 小红瑟瑟发抖,公子对待她们侍婢一向和颜悦色,极少生气,此遭是发了大怒。 她哆嗦着声音:“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纵是崔如枫也吓了一跳,她缓和着氛围道:“你怪丫头做什么?张姑娘单纯仁善,不至于为丫头的话气恼。” 崔和凌听闻这话,发出不置可否的笑,心想:这个妹妹才真是单纯仁善。 赵向暝此刻起身,道:“小红,你再去煎一碗药,我去看看她。” 崔如枫见势追过去:“我与你一起。” 几人出去后,崔和凌依旧坐着,眸色沉沉,看着小红。 小红心中惊惶,低声道:“公子,若您没事,奴婢就去煎药了。” 崔和凌轻“诶”一声,道:“先别走,小红,你如实招来,你说了何话,她情绪激动了?” 小红紧张得手心冒汗,头重重往地上一磕,迭声道:“奴婢什么话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崔和凌轻啧出声,叹息道:“小红,我也不是为难你,只是看你可怜,想为你主持公道,你知道那位张二姑娘有多能说会道吗,死的都能说活了,你若惹了她,她一张嘴颠倒黑白,要你的命都是轻的了。我大发慈悲想帮你,你不领情吗?” 小红明白自己逃不过去了 ,左右都是死,不如坦白,她低头将一切从实说出。 崔和凌不断点头,面上流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声音缓了些:“你去煎药吧,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勿要再想,我可保你安然。” 小红闻言大喜,连声道谢,匆匆出去煎药。 第27章 第 27 章 张月栖坐在桌前,脚边是一地的碎瓷片,深褐色的药汁浸入地毯里,微苦的味道悬浮在空中。 她一脸沮丧,昨日她坐在赵向暝对面,约莫有一个时辰,却不见他醒,后来困意来袭,她去睡觉,一觉醒来,就不见了人。 昨夜就不该睡那么沉。 她透过门去瞧外面的天色,光影通过缝隙透进来,巳时已至,赵向暝还不来看她,是陷在了温柔乡难以自拔吗? 崔如枫事事周到,连喝药这类小事都要亲力亲为,难免将她比下去。 转念一想,她好歹是被崔和凌所害,崔府上下竟没一人来看她,因她身份低微,所以贱命一条不值钱吗? 张月栖想来想去,心里涌上深深的不满以及伤感。 倏地,门外响起极为迟缓的敲门声,张月栖敛眉看过去,轻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赵向暝身姿颀长,站在光束之前,眉眼俊朗,正朝她走来。 张月栖不由愣住,待他走近时,他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崔如枫也来了。 他们是结伴过来的。 张月栖犹如被兜头泼了凉水,心渐寒凉,只是面对崔如枫带笑的面容,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崔姑娘——” 赵向暝眼角瞟到地上的污渍,道:“怎么不喝药?” 张月栖紧咬唇瓣,作出一副伤痛的模样:“在李府时,我曾被怀疑生了重症,日复一日被人灌药,故闻到这股味道就会恶心难受。” 崔如枫眼底浮上深深的怜悯,不由得道:“真是禽兽不如的人,竟这样对你!” 张月栖垂眸,小巧的脸看不出情绪。 她随意捏了个借口,不过被灌药是真的,不爱喝药也是真的。 赵向暝眼眸深沉,打量张月栖的脸色,落了次水,便消瘦了许多,下颌骨线条明晰,两颊的肉少了些,秀目更显得大。 还未等他说话,一道不羁的声音便从走廊传至里屋———张二姑娘此话真是可悲可叹啊! 崔和凌迈过门槛,提起衣摆,一脸放浪地走进来。 他这话听着是在感慨张月栖的身世,可是语调、姿态全无此意,一双黑眸一瞬不瞬盯着她,像是审犯人般。 张月栖霎时想起落水前他的嘴脸,说是要看懂她,她眉眼微沉,当即狠狠瑟缩了一下,朝赵向暝那处躲去,嗫嚅道:“我与崔公子几面之缘,可是崔公子每每都要挖苦我,难道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崔公子不能放过我吗?” 边说边抓紧了赵向暝的衣袖。 崔和凌眸色转深,唇角的笑逐渐意味深长。 赵向暝瞧见崔和凌的举止异动,不禁皱眉:“崔公子,你害她落水一事尚未解决,休要胡言了!” 赵向暝语气略微严肃,崔和凌不经意间道:“赵公子对张二姑娘爱护有加,我也是。” 崔和凌向左跨了一步,尽量看清张月栖的脸,对着她道:“那日是我唐突了,张二姑娘莫怪,大家都在城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还要多聚呢。张二姑娘不会怪我吧?” 张月栖隐隐感到面前的视线炙热灼人,她低着头,眼里一片漠然,及时应道:“崔公子爱玩闹,月栖明白,不过月栖不喜热闹,恐与崔公子志趣不合,怕扰了崔公子兴致,所以相聚一事就免了。” 崔和凌胸腔里发出一声笑:“好玩不好玩的不重要,毕竟都腻了,能得张姑娘相约,就是大幸。” 这人脸皮太厚,怎么都不肯退步,张月栖踟蹰着不知如何拒绝。 赵向暝面色沉沉,道:“此事可以免了,月栖受了凉,不宜见风,往后再说。” 崔和凌察看赵向暝的脸色,不太妙,今日这热闹是看够了。 崔和凌道:“这人也看过了,我约了人喝酒,先走一步了。” “哥哥——” 崔如枫叫了一声。 崔如枫回看两人,道:“赵哥哥,张姑娘,我哥说话一向如此,他没有恶意。” 沉默之下,崔如枫看向两人,张月栖缩在赵向暝身后,迟迟不抬头,而赵向暝又顺着她,这一刻,觉得他们两个才像是一对。 这一幕太过刺眼,崔如枫的心狠狠一抽,她苦涩一笑:“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扔下这句话,她逃跑似的飞远了。 张月栖依旧攥着赵向暝的衣袖,指尖泛白。 赵向暝侧过头看她,只能触到白皙的肌肤,他低声道:“人都走了。” 张月栖缓缓松手,赵向暝便坐在桌前,淡淡看向张月栖:“崔公子和你很熟。” 张月栖猝然抬头,极力撇开关系:“他时常捉弄我,只为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这也算关系好吗?” 赵向暝目光平稳,触到她鲜红欲滴的唇时,竟失了神,情绪回转之时,眸子清浅了些:“你与他关系好无甚紧要的,他虽放浪形骸,也算是个良人。” 他的话一出口,张月栖一怔,赵向暝竟然将她与崔和凌想在一处了,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吗? 甚至还要将自己推向别人! 张月栖眸里的光沉寂下去,暗淡无神,心像是被撕扯开般地疼。 赵向暝注视着她,像是没看到般自顾自道:“你自小缺爱,乍一遇见温暖,难免会陷进不可自拔的梦里,是你一手造就的梦,这个梦是美好的,却也是易碎的,你如今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得什么人是值得你付出的。” 张月栖不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但是知道他是在拒绝自己的爱意,她双唇发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赵向暝凝神,直言道:“我并不是你的良人。” 张月栖的心咯噔一下,眼圈登时红了,连日来的隐忍不断冲破心防,撕心裂肺道:“我知道什么人是我值得的,只有你不知道!” 张月栖盯着他半晌,两滴泪猝然滚落,伤痛至极,可是赵向暝沉稳自若,并没像从前一般来安慰她。 张月栖明白他说的是真的,他果真不喜欢她。 她抑制内心的崩溃,可只觉自己的胃在收缩,似已要呕吐。 她再也呆不下去,当即跑了出去。 赵向暝登时起身,凝望着她的背影,转眼间人影空空,两旁的柳树枝翩翩起舞。 烈日当空,崔如枫一口气跑到了小厨房,站在门口,一阵羞恼,自责道:真是奇怪,这是崔府,为什么我像是做贼一般,为什么我要跑? 崔如枫质疑完自己,又暗想:可是他们两人之间更像是一对啊,赵哥哥是喜欢她的,张二姑娘对赵哥哥的依赖也是真的。 但是她难道不喜欢赵向暝吗?这么多年的情感都是假的吗? 崔如枫愈想愈心酸,一口气坐在了台阶上,兀自伤神:我为什么要给张月栖创造机会,难道她得到了赵向暝对我有好处吗? 可是赵向暝并不喜欢自己! 崔如枫霎时没了兴致,垂头耷拉脸的,最终陷入深深的难受中,她从小到大跟在赵向暝身后,替他舒缓疲倦,放松心情,同样分享快乐,以为能够携手终老,从没想到赵向暝会有另外喜欢的女子。 可是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崔如枫将脸覆在膝盖上,泪一滴滴流了下来,浸湿了衣裳。 蓦地,小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姑娘,您怎么在这坐着呀?” 崔如枫哭得满脸是泪,不愿意抬头,以正常的声音道:“我累了。” 小红道:“姑娘累了就回房休息吧,此处人多,万一烫着姑娘,那就糟糕了。” 崔如枫忽地想起她是来拿汤药的,她道:“你把药放地上,待会儿我端过去。” 小红觉得姑娘似乎有异样,但不敢放肆,只道:“姑娘,奴婢将药碗放在最上面的阶梯上了,您当心些。” 崔如枫摆了摆手。 等人走后,她擦干了泪,暗忖:我不应该逃,赵哥哥并未说不喜欢我,他端方有礼,乐于对姑娘伸出援手,更不用说张姑娘这样可怜的人了。 一定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崔如枫调整好心情,端着汤药去到偏院,还没靠近,这门孤零零地敞开,怀着疑惑靠近时,里头已经空无一人了。 崔如枫登时泄了口气,恹恹坐在桌前,心想等下次见到张姑娘,一定要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张月栖失魂落魄跑出崔府,可是她披头散发,不知该去何处,张府并不是她的家,她在京城真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在街上游荡一个时辰,张月栖头要炸裂了般地疼,街旁嘈杂的声音令她脑袋嗡嗡作响。 张月栖难受地走回了张府。 只是还没走到后院,一个仆从奔过来,说是林氏请她去一趟前院。 张月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此回在崔府出事,她的这桩事恐怕是传遍整个京城,名声一落千丈,有损张府的声誉,她这下是在劫难逃了。 张月栖额角微抽,谨慎跟着仆从过去。 跨过门槛,径直走到林氏下方,张月栖眼角瞟到这周边坐了不少人,带着嘲讽的笑,都是冲着她来的。 张月栖垂头敛眉,跪下道:“舅母。” 林氏纵是平和,此刻看着张月栖这张脸,看着她这披头散发的模样,面色沉了沉:“月栖,你可知你在崔府闹了多大的乱子?!” 张月栖沉浸在赵向暝带来的伤痛中,眼下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她顺从道:“一切都是月栖的错。” 林氏见她乖顺,叹口气道:“自你来府中,我极少拘束你,惩罚你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可是你竟然在崔府做出这等事,你知道外间怎么传的吗?” 林氏声音稍显凶厉,语音落地,张月栖不远处的一个女人说道:“大家都传我们张府管教不严,这一个姑娘胆敢勾引崔公子、赵公子,更不用说张府其他姑娘是什么德行了?” “放肆!” 林氏对着那个女人喝道。 “这……姐姐别生气,这可不是我说的。” 那女人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 林氏喘了口气,视线转至张月栖头顶:“舅母相信你不会做出此等事,只是此罪不轻,你既然是张府之人,我就要严加处置。” 张月栖低头,声音凄惨:“舅母相信月栖,月栖心中不胜欣喜,此事的确与月栖脱不了干系,月栖愿意承受处罚。” 林氏看了她半晌,眉间涌过一阵烦闷,道:“你去祠堂跪着去,跪满一天一夜才作数。” 一天一夜,这个时间够久的,怕是要将膝盖都跪废了。 张月栖眉眼不动,道:“月栖领命。” 第28章 第 28 章 张月栖并未推责,一来她心中情绪难以排遣,二来林氏之怒难以消除。 她也只有在这祠堂得到一片宁静。 太阳渐渐西移,光线昏黄,白日里在街上游走了许久,头昏胀难忍。 她不能松懈,这个惩罚是她必须要受的,惹恼林氏她不会有好果子,张月栖强忍不适,艰难地看着面前的佛像。 思绪却不断漂移,赵向暝的话一直缠绕着她,他如何发现自己喜欢他呢?从前好似并未发觉,只是今日才明说。 难不成昨夜偷亲他,被发现了? 张月栖不免做贼心虚。 日头渐渐下移,光线从张月栖的背影移开,照在窗棂上。 张月栖膝盖发酸,小腿僵硬,她捂着腿换了个姿势,眸光逐渐涣散。 松风阁,张径灵回来后将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林氏后,便回房睡了一觉,可一觉醒来竟得知张月栖被罚跪祠堂,心怀不平之下,欲去找林氏求情。 张径灵急匆匆向外走,脚下生风,才走出几十步的距离,迎面遇见了赵向暝。 他的面色似乎极为沉重。 张径灵赶过去道:“致夕,你怎么过来了?” 赵向暝见他神色焦急,正赶着去处理事情的模样,道:“我……” 赵向暝犯了难,他与张月栖说明白之后,张月栖伤心欲绝跑了出去,而他终究放心不下,追了出来,料想她会回府,只是不知她是否安全。 眼下张径灵并不知赵向暝的想法,见他话说一半,忙道:“你等候片刻,我有急事处理。” 说着张径灵急匆匆向前行进。 赵向暝深深叹了口气,冷峻的眉眼染上了丝愁,昨夜的事他怎么会毫无察觉,他并非冷血之人,张月栖对他的情意,他如何能不知晓。 只是张月栖年纪太小,不明白何为爱,怕她一时冲动,误了一生。 赵向暝看向松风阁的院门,默了片刻,转身朝外走去。 他逛过张府,隐隐记得路线,沿小径向前,经过一个小湖。 “二姑娘这次可惨了。” “是啊,被罚跪祠堂,这罪不好受。” 赵向暝循声音看去,两个丫头正说得尽兴,向前而去。 “还不止呢,适才大姑娘兴冲冲赶过去,想必是要瞧好戏,大姑娘一向与二姑娘不和,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端。” 声音逐渐远去。 赵向暝怔在原地,眼眸深沉得如同泼了墨。 张月栖跪得神思混沌,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倏地,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朝她走近,张月栖听见,只是无暇顾及,膝间的麻木侵袭了她。 “张月栖,罚跪的滋味如何?” 张心琬语气豪横,幸灾乐祸问道。 张月栖心想:原来是她。 她唇瓣发白,声音微弱:“姐姐是来幸灾乐祸的吗?” 张心琬剜她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看到你痛苦我不知道有多开心,此等场面怎能不亲自过来瞧瞧呢。” 她懒懒地站在张月栖身旁,睥睨道:“不过我过来,除了看你笑话,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想勾引赵向暝,随你的便,如果你想打崔公子的主意,那你就是痴心妄想。” 想不到赵向暝会这样想,连张心琬都这样揣测,不过现在她并不介意气一气张心琬。 张月栖轻轻道:“我倒是不想打崔公子的主意,可若是他想打我的主意呢?” 张心琬瞪眼道:“崔公子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哪个比不上你,若不是你使一些妖魅手段,他能注意到你吗?” 张心琬气势汹汹,继续道:“你娘与人苟合,我看你也要步她的前尘了,可是我要警告你,崔和凌是我的,你不准和他说话!” 张月栖厌恶张心琬屡次谈及她娘,厌恶将她娘的行为与她挂钩,她无法辩护,却能在张心琬在意的人上找出口,张月栖垂眼道:“姐姐来找我,是因为你没有信心,你觉得他喜欢我,他钟情于我,是吗?” 张心琬闻言怒火攻心,斥道:“你休要做梦了,他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张月栖淡淡一笑:“他不喜欢我,你生什么气?” 张心琬深深吸了口气:“是,我没必要。” 她慢悠悠走到张月栖近前,盯着她白皙的面孔,心底升起深深的嫉妒:“经此宴会,你的名声已经臭了,别妄想攀附高门大族,赵公子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张月栖抬起娇俏的面庞,眼里闪过势在必得:“你这是嫉妒我,赵向暝喜欢我,你却不能得到心爱之人的心。” 被戳中了心思,那日宴会,她将赵向暝、崔和凌的神情收入眼底,均是在意张月栖的,崔和凌从未这样看过她。 张心琬的心狠狠一抽,气急败坏道:“你痴人说梦,你胡说八道,你该死!” 说话间,她的情绪汹涌澎湃,两手抓住张月栖的肩膀,前后摇晃道:“你为什么要与我作对,你为什么要来京城,你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待在越州!” 张月栖被摇得头脑迷糊,就快失去意识时,肩上的力量倏地撤走,她隐约听到熟悉得令她心颤的声音。 “张姑娘,手下留情。” 温润如玉的声音像是透过层层阻隔到达她耳边,张月栖不敢置信,眼皮却越来越重,肩膀上的力气撤去后,她便晃悠悠倒在了地上。 赵向暝将张心琬甩开,赶忙抱起张月栖,面上现出焦急。 张月栖身体腾地腾空,迷迷糊糊中,她强撑着掀开眼皮,透过一丝缝隙,看到了线条分明的下颌骨,是他。 这是梦境吗?他才说过不喜欢她,现在就出现在她眼前,张月栖倒在他怀里,鼻间的气息都是属于他的。 像是怕他跑了,张月栖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袍,闭紧双眸。 赵向暝路遇丫头,问明碧水轩的位置所在,将张月栖抱去碧水轩。 只是这丫头瞪圆了眼睛,声名在外的赵公子竟抱着二姑娘在府中走动,只一会儿,这消息传遍了府中上上下下之口,同样传至前院。 “娘,是崔公子故意为之,月栖何错之有?” 前院,张径灵双眉紧锁,一本正经地劝道。 “径灵,你不必多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管是谁的错,月栖都要受这责罚。” 林氏面色肃然。 张径灵“哎呀”一声,向前一步,眉间显出急迫,求饶道:“娘,您行行好,月栖才落过水,大夫特意叮嘱不能见风,祠堂阴凉寒冷,月栖怎么受得住?” 不管张径灵如何言语,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就差磕头了,林氏一副岿然不动摇的态势。 张径灵急得团团转。 张婆骤然跑进来,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欣喜,忙道:“夫人,赵公子……赵公子他……” 张婆不停喘气,林氏皱眉道:“张婆,赵公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慌张?” 张径灵见状投去视线,沉吟道:“是啊张婆,你好好说。” 张婆重重呼了口气,大声道:“夫人,赵公子抱着二姑娘,正…..正往碧水轩而去!” 林氏闻言一惊,反问道:“你说的是赵向暝赵公子?” 张婆重重点头:“正是。” 张径灵凝眸一想,推测张月栖出事了,忙问:“月栖可是出事了?致夕从不会莽撞行事。” 张婆叹道:“这老奴就不知道了,听说二姑娘是晕过去了,赵公子就施以援手。” 林氏哼道:“不仅仅是施以援手那么简单,祠堂在西北方向,他能闲逛到那处吗?我看就是有意过去,看来崔府宴席所传,并不是空穴来风。” 张径灵原本是来求情,如今见时机来了,拱手道:“娘,您看只一个下午,月栖都昏过去了,怎么能继续跪呢?若真出了事,父亲回来怪罪可怎么是好?” 林氏闻言心中一个咯噔,登时看向张径灵。 张婆见林氏在意极了张月栖的安危,也是那个梦的缘故,她附和道:“夫人,您也要为将军着想啊,二姑娘的罪责不在于当下,夫人何不宽限几日,等二姑娘病情好些了再行处置?” 林氏面色隐有动摇,张径灵正欲劝说时,一道气呼呼的声音传进来。 “娘,您可要为我做主!” 张心琬在祠堂受了委屈,忙不迭来告状。 林氏本就心烦意乱,此刻语气不佳:“你别来添乱!” 张心琬委屈道:“娘,赵公子不顾张府规矩,将张月栖带走,还对我动手,这不是公然挑衅吗?您可要出面管一管!” 张径灵想到她会说出一些芝麻小雨点大的事情,不料竟是与这桩事有关。 张径灵上前一步,凛眉道:“你是不是去过祠堂?你去找月栖的麻烦了?” 张心琬撇开头,振振有词道:“我去了又怎么样,不管你的事。” “你——” 张径灵指着她,被气得说不出话。 林氏轻拍桌子:“好了!你们两个都闹够了!” “赶紧退下吧,吵得我头疼!” 林氏轻抚太阳穴。 “那月栖的事———” 张径灵发问。 林氏截断他的话头:“看在她身体抱恙,罚跪之事先往后延。” 张心琬一脸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满道:“不行,不能轻易放过她!” 林氏满脸疲惫,支着头道:“我累了,此事不容再议。” 张径灵唇角轻勾,拱手行礼告退。 他担心张月栖的安危,忙向碧水轩而去。 第29章 第 29 章 张月栖被放到床塌上,眼睛半阖,疲软的身体得到舒缓,她却不敢闭上双眸,因为害怕赵向暝的离去。 她紧攥赵向暝的衣袖,微睁着眸看他,眉间涌着不舍。 赵向暝平静的眸终于现出波澜,他抬手,将张月栖披散的乌发拢在身侧,替她掖了掖被子。 她的手始终不肯松动分毫,眸里是深入骨髓的痛楚,以及对他的沉重的爱意。 赵向暝仿佛被拽入了深潭,被汹涌澎湃的情绪淹没,而他的四肢百骸早已不受控制,任由自己沉沦。 张月栖头昏脑胀,能够平心静气面对张心琬的凌辱,但不能安然无恙地面对赵向暝,他温柔有礼,强大自持,何人何事都不能动摇他一分。 在他面前,她尽量维持受尽磨难,不堪一击的一面,可是今日是她最落魄的时候,她的脆弱也是真实的。 看着他面上的不忍,张月栖蓦地失声:“你是不是可怜我?” 赵向暝原本想送她回来,就离去。 但无法推开细弱无骨的的手,这手仿佛牢牢攥着他的心,令他动弹不得,她破碎脆弱的面庞更令他心疼。 赵向暝忍不住抬手,触上她的侧脸,冰凉无比,不自觉说出令他意外的言语:“皎皎,你并非低微如尘,不必看轻自己,你很好。” 这样寻常的字眼,从未有人说过,这被念叨过许多次的字“皎皎”,除了二娘,没人唤过,以如此温柔亲切的语气。 张月栖眼圈泛红,一滴泪猝然滚落。 赵向暝怀着无限虔诚的神情,擦去她面颊的泪,微微叹息道:“不要再哭了,大夫就快来了,累了就先睡吧。” 张月栖被他这一唤,头脑顿时清醒了些,怎愿意入睡,她睁着水光潋滟的眸,眉间溢满难受。 赵向暝道:“睡一觉就没事了。” 沉溺在他轻柔的话语中,张月栖缓缓闭上眼,陷入沉睡。 等她呼吸均匀,赵向暝静静看了她半晌,心想因为外间的流言,她要承受责难,在张府需得看人脸色,不禁为她担忧,她这样柔弱的性子,怎么能保护好自己。 赵向暝走出碧水轩,迎面遇上前来看望的张径灵。 张径灵见到他并不惊讶,反而一笑,上前拍拍他的肩,道:“致夕,这就要走了吗?” 赵向暝颔首,面上并无波澜:“她已经睡着了。” 张径灵下意识看向面前紧闭的门,半晌又醒悟,他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说张月栖已经入睡,是怕自己贸然闯进去惊醒她。 张径灵眼眸染上深意,外间的传闻他不是没有听过,赵向暝与崔和凌为救佳人,一道跳入水中,他不懂崔和凌的心思,赵向暝的心思他还会是能揣摩几分。 赵向暝孤高清远,凡事有自己的主张,大庭广众之下不顾礼节救人,陷自己于漩涡中,此类惹祸上身的事他向来会三思而后行,可听说当日的他是奋不顾身救人。 本以为他是念着师生情,或是因她张府人的身份,今日看来,并不是那一回事。 他对张月栖的担忧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张径灵收敛笑意,正经道:“原本我心中没有疑惑,如今见你,忍不住想问你一个问题。” 赵向暝道:“你想问便问罢。” 张径灵眸光一定:“你喜欢她,是吗?” 赵向暝眉头轻拧,他虽是发问,但这问里带有八分肯定,赵向暝当即回道:“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谈不上喜欢。” 张径灵不信,歪头道:“她十七了,都能议亲了。” 赵向暝直视前方,两旁的桃花飘然而落,他道:“那又如何,于我而言只是妹妹。” 张径灵悠然一笑:“你不承认就算了,可我了解你,再怎么嘴硬也改不了你对她的心意。” 赵向暝皱眉看他,目光里闪过不解,他……真的喜欢张月栖吗?在祠堂,听闻张月栖的话,说他喜欢她,他的心蓦地颤动,想否认,可是面对张月栖的泪水,他无力拒绝,唯一想做的就是止住她的悲伤。 见她落水,他整颗心都要蹦了出来,他怕她害怕,怕她孤独面对危险,更怕她离开。 尤其是见到崔和凌对张月栖的逗弄,他只想将张月栖藏起来。 细细想来,这些都来得奇怪,他的一生平静如水,循规蹈矩,按着父亲母亲的期待,入朝为官,直至遇到张月栖,他平静的生活多了些不一样的色彩。 她的一举一动总能牵动他的心,她的哭,她的笑,都是鲜活绚烂的,她一出现,他的眼里便只有她了。 难道他真的是喜欢上了张月栖吗? 张径灵抚着下巴,看着那抹飘然远去的身影,不由叹了叹气,没想到他真对那丫头有了想法。 大夫诊治之后,只说张月栖受了风寒,须得卧床休息几日。 张月栖一心想着赵向暝救她之事,以及她闭眼之前,赵向暝的呢喃细语,令她欲罢不能。 正是他的态度,令张月栖觉得他改了主意,他愿意接受她。 最初几日,张月栖时时盯着大门,等着赵向暝的到来,每进来一个人,她都要神思恍忽一阵。 随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熟悉的身影却从未出现过,张月栖的心渐渐消沉,面容愈发沉寂。 张月栖特意嘱咐张径灵,让他在官署透露下她的身体状况,可这样,都等不到他。 所以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了,张月栖不禁嘲笑自己太过贪心,她这样的人,为何会期待得到他的情意。 时光匆匆,张月栖逐渐灰心,却也越来越想他,她数着指头,已将近半月没见过他了。 终于,她等不了了。 张月栖让珠儿传信给赵府,她身体痊愈,已经可以去学习了。 可是,那封信如同落入大海的石头,没有回音。 “姑娘,您别伤心,奴婢听赵府下人所言,近日官署事务繁忙,赵公子废寝忘食,几日没阖过眼了。” 玉儿在旁瞧着张月栖的脸色,一本正经安慰道。 张月栖闻言心中隐留着一丝庆幸,他还不讨厌她,他只是太过忙碌。 接连几日,玉儿都传信过去,但结果都是一样,张月栖凝神叹气,最终决定主动出击,去赵府等他。 酉时时分,张月栖如往常般来到赵府宁香堂,在门前站了半晌,没有半分动静,她推门而入。 空荡荡的屋子,杯具也已闲置几日,香炉中的灰烬已经沉息,看来他不是有意躲她。 张月栖坐在往常的位置,翻开摊在面前书,假装和从前一样,假装赵向暝还在。 书本上一列列的字,就像是零散的,陌生的,她的眼神定在上面,最终涣散,她眨了眨眼,眼前的字又恢复如初了。 张月栖将书放回去,赵向暝不在,她的心是静不下来的。 她踱步到赵向暝座位前,扫过他的桌面,书册堆放得整齐,正如他的为人,端方正直。 张月栖坐上他的位子,想象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应该是一本正经、全神贯注看公文罢,他专注之时更加清高,不容亵渎,眉目沉毅,仿佛仙人之姿。 越想他,张月栖的心越发躁动不安,对他的思念达到了顶峰。 张月栖翻开他常看的书,拿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致夕哥哥,讨厌我吗?” 写完后夹进书本中,她轻轻叹了口气,天色已晚,这个时候他总会劝自己回府,担心她的安危,现在只余她一人,留在茫茫夜色中,他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最终,张月栖满心沮丧回了张府。 张月栖做了一个梦,她走进了一个极为华丽的处所,富丽堂皇,赵向暝站在前方,风姿卓然,她小心翼翼上前,正欲开口,崔如枫猛地冲过去拉住他的手,对着自己道:“赵哥哥是我的,你休想染指!” 张月栖心中一急,抬步上前想向赵向暝问个明白,霎时之间,眼前一片漆黑,他们两人皆不见了,独剩自己跌倒至无边的黑暗之中,她吓得冷汗涔涔,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张月栖喘着气醒来,目光混沌,原来只是个梦。 清醒之后,她左右思量,思绪源源不断流出,睡意全无。 天明之后,张月栖昏沉沉躺在贵妃榻上,没有一丝活力,玉儿与珠儿想破脑袋说了几个笑话,张月栖也无半点笑意,反倒招手让她们出去。 城南处,赵向暝与张径灵并肩而行。 两旁喧嚷声四起,途经一个酒馆,酒香醉人。 张径灵道:“月栖这几日去了赵府找你,你知道吗?” 赵向暝道:“我近日宿在官署,并不知情。” 张径灵看他一眼,道:“你莫不是在躲她?” 赵向暝抿唇:“难道我做了什么错事,或者有什么伤害她的行为,何必躲她到这个地步。” 张径灵见他神色并无不妥,暗忖:他这不痛不痒的语气,难道真对月栖无意。 张径灵笑道:“致夕,我们多年好友,你的心事不必瞒我,你若不喜欢月栖,我直截了当转告她,不让她为你伤神至此。” 张径灵的话音落地,赵向暝忽的顿住身形,张径灵略带疑惑看他,只见他看着面馆里正在吃面的顾客。 张径灵一时拿不定主意,道:“你想吃面吗?” “这家面好吃吗?” 赵向暝反问。 张径灵满心奇怪:“你不吃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赵向暝眸光流转,看着张径灵愣怔的模样,心里隐隐明白了一些事。 他继续向前走。 “不吃面了吗?” 张径灵追问。 赵向暝淡淡道:“官署的事还未忙完。” 张径灵跑着跟上去,附和道:“真是个大忙人。” 第30章 第 30 章 张月栖如往常般去到宁香堂,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张月栖苦恼至极,翻看昨日夹进书册的纸条,依旧安安静静躺在原处,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心。 张月栖扔开书,撑着下颌,瞧向窗户外的一抹绿意,树叶飘荡着,清爽的风飘过,这样的无拘无束是她所向往的,可是从出生起,她就被身世、地位这类无关紧要的东西裹挟着,被嘲笑、被厌恶,甚至到了现在,她都无法解脱。 暗无天日的李府,她装怯弱博同情,日复一日的欺压,她咬牙撑过来,如今张府的日子好过许多,一个张心琬还不足她费尽心思。只是赵向暝是她这一生唯一想得到的人,她不会放手。 夜色驱散白昼,外间的景隐在夜幕中。 张月栖垂头,不愿离去,张府少了一个她,无人在意。 赵向暝究竟什么时候会过来呢。 夜色渐沉,外间十分沉寂,隐约传来几声虫鸣。 张月栖眼皮逐渐沉重,静谧的氛围更使她昏昏欲睡,她抵挡不住趴下身子,将头枕在小臂上,进入梦乡。 以一个不舒适的姿势入睡,张月栖竟也睡得很好,只是深夜之时,感到寒凉,她醒来几次。 天色逐渐明亮。 “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晓风握着手中的长剑,看着前方脚步匆匆的人,两眼迷茫。 公子连日宿在官署,许久不曾沾过赵府,乍一见到他,晓风一阵恍惚。 赵向暝未放缓步伐,经过晓风时道:“拿一本书。” 晓风提剑跟上去,道:“公子,此等小事,晓风给您送过去,倒累得您特意赶回来。” “你不知道在何处。” 赵向暝随口应道,匆忙赶向宁香堂处。 晓风抢将过去开门,清凉的空气钻入屋内。 赵向暝甫一进去,直冲右边书架而去,不费多少时间便找到了书,待转身出去时,一瞥眼间,看见了左边睡在桌面上的张月栖。 赵向暝眸光一顿,似乎怀疑自己眼花了,看定时,才确认是她。 他蹙起眉,不自觉垂手,朝她走去。 晓风也是一个愣怔,瞪圆眼睛想:这什么时候多了个大活人? 张月栖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缩成一团。 赵向暝视线定在她脸上,面上没有血色,双唇泛白,似乎是被冻到了。 他眸色一怔,将书递给晓风,用手背触了触张月栖的额头,滚烫无比。 赵向暝指节一缩,登时面色大变,轻晃了晃张月栖的手臂,她的身子软绵绵的,随之摇晃,可没有意料之中的动静。 “月栖,醒醒——” 任凭赵向暝如何叫喊,张月栖始终紧闭双眸。 赵向暝眉眼低沉,抱起张月栖向外走去,晓风在旁看得胆战心惊,公子叮嘱他照看宁香堂,他自以为无人来宁香堂,偷懒只在前院打扫,现在害了张二姑娘,他就是罪魁祸首。 他忧心忡忡跟在赵向暝身后,整个人蔫了。 怀里的人身体滚烫,就像是一片树叶轻飘飘的,赵向暝蓦地急声道:“晓风,去请大夫,顺便去官署告个假。” 晓风不做多想赶忙应声,奔出府时才慢慢醒悟:公子对待公务那叫一个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头一次告假,是为了张二姑娘,难不成是因为她在赵府生病,公子需承担责任,可公子的脾性,不会舍弃公务啊。 思绪万千时,他拧眉咒骂自己:不管公子作何想法,总归是极为看重张二姑娘,现在因他的失误,害得张二姑娘受此折磨,他还是做好回去认罪的准备。 言念及此,晓风加快了步伐。 临风居,张月栖躺在床榻上,看去似已愈发虚弱,气息微弱得听不见。 赵向暝又触了触她的额头,像火一般灼热。 “和祥,打盆冷水过来。” 站在屏风外的和祥应声出去,和祥是临风居的洒扫丫头,乖巧沉静,十分懂得赵向暝的心思,故能留下来伺候。 见此一幕,和祥心生疑惑,公子从未带女子来房中,连那位人尽皆知的崔府小姐,都不曾踏步进来,这位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和祥端水进去时,不经意瞟了眼张月栖,心生惊艳,即使在病中,脸色苍白,昳丽小巧的脸依旧夺人眼球,比那位崔小姐好看。 “公子,奴婢来伺候这位姑娘吧。” 见赵向暝拧了帕子,正要敷在张月栖额头时,和祥垂眸敛眉上前。 赵向暝将帕子放上去,一手捋开她额前的碎发,道:“退下吧。” 和祥应声下去,隐隐明白张月栖在赵向暝心中的地位,赵向暝摒弃男女之别,亲手为这姑娘降温,眼里再没其他人,不是喜欢是什么? 张大夫进来把过脉后,满脸沉重:“赵公子,这位姑娘前些时候落水时,老夫不是叮嘱过不能受风吗?眼下高烧不退,病体难愈。” 赵向暝起身向他拱手,郑重道:“大夫,劳您费心,定要治好她。” 张大夫深深看了眼赵向暝,叹气道:“赵公子不必多礼,老夫尊重您,自然不遗余力医治这位姑娘,只是这烧难退,老夫先开一副药给她服下,期间公子给她降温。” 赵向暝颔首:“多谢。” 赵向暝重新清洗帕子,将其敷在张月栖额上。 晓风弯腰守在一边,一颗心七上八下,好端端的人在宁香堂出了事,他怎么都脱不了责,愈想愈难熬,后背逐渐冒出细汗。 “晓风,你去张府报个信,张二姑娘在赵府看书时受了风寒,需得养几日的病,让他们勿要担心。” 赵向暝沉声道。 晓风乍然被骇住,竭力平定心绪,点头就要出去。 心中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才走出两步,他猛地扭转身子跪下,急道:“公子,都是晓风的错,晓风偷懒未在后院清扫院落,疏忽了张二姑娘,害得她高烧不退,公子您责罚晓风,晓风觉无怨言。” 赵向暝沉沉看着张月栖,静了半晌才道:“处罚之事挪后再议,先去报个信。” 晓风急得眼圈发红,闻言后马不停蹄站起,将功赎罪般跑出去。 赵向暝微叹了口气,触了触张月栖的脸颊,微热,屋内一片沉寂,赵向暝重新洗了帕子,覆在张月栖额头上。 忽然,张月栖唇瓣轻微动了动,发出低声呓语。 赵向暝将耳朵贴过去,她又止了声息,如此反复,赵向暝才捕捉到她的一句低唤“致夕哥哥”。 赵向暝眸色微凝,轻轻握住她的手,触到一手的冷汗。 凉至肺腑,他的心蓦地生出些恐慌,延伸到四肢百骸。 他用手抹去张月栖手心的汗,一遍遍的动作,擦干净后又握紧了她的手。 午后时分,晓风端着汤药过来,满脸的谨慎。 赵向暝扶起张月栖,将汤勺送进张月栖口中,可是这药才到她口中便被尽数吐了出来,汤药顺着唇角流下,映衬出惨白的脸。 赵向暝接过和祥递来的手帕,替张月栖擦干净唇,再次送药进去,张月栖依旧如常。 晓风看得急:“这可如何是好?” 赵向暝抿了抿唇,最终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喝了三勺,如此才肯罢休。 夜幕降至,房间暗沉下来,药效渐渐起了作用,张月栖面上不再泛热,恢复了常人的血色,气息均匀。 赵向暝紧提的心松了松,手里的力度也放松了几分,眼皮渐阖。 约莫着过了一刻钟,赵向暝忽觉手心有一丝力量在抵触,他掀开眼皮,只见张月栖双眸清亮,正看着他。 “醒了?” 赵向暝心下微喜,语气带着不可察觉的急快。 张月栖迷糊时一直在做梦,此刻赵向暝紧张的神情,尤其被他紧握的手,让她恍惚了一瞬。 她紧盯着赵向暝,只字不语。 赵向暝见她面色异常,眸子警惕,拉了拉她的手:“可有不舒适的地方?” 他的声音比往常更沉,又多了些关切亲近。 张月栖眉头一动,看着他的眸更深了,他眼里只她一人,剑眉星目,仪秀端方,此刻的他不会像泡沫一样破碎罢? 昏黄灯光映在屏风上,烛影摇晃。 张月栖反拉着他的手,试探着他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甩开她,可是赵向暝愈发关心,身子向她倾了一寸,俊秀的玉面近在咫尺。 张月栖眸光潋滟,心中不禁想:手心的温度是真实的,他的容貌、神态,一举一动都那么勾人心魄。 她手指微屈,借力起身,猝不及防抱紧了他。 屏风上多了抹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赵向暝怀里多了些柔软,喉结上下一滚:“月栖……” 张月栖将头埋在他怀里,双手搂紧了他,委屈道:“别推开我。” 赵向暝看着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眸色晦暗,最终左手抚了抚她的头,道:“你饿不饿?” 张月栖本想借生病之事黏着他,看他如此顺从,任她抱这么久,她心中欢喜,眼下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摇了摇头,就这样抱着他,一辈子都可以。 赵向暝轻捋她背后的长发,道:“你昏睡了一日,该进食了。” 张月栖模糊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他拒绝了她,躲在官署不见她,今日她生了场病,他一反常态,关怀备至。 难道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吗?他之前说的都是骗她的,他是喜欢她的。 张月栖正捋着这些事,躺在他怀里默不作声。 赵向暝以为张月栖难受,需要安慰,念及之前的事,不敢再拒绝她,他也实在不忍心。 终究是他心软了。 赵向暝轻轻道:“皎皎……” 张月栖身子一抖,小脸轻抬,但看不见赵向暝的脸。 赵向暝道:“须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体弱,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张月栖抓着他的衣衫,缓缓向后撤了撤,对上他的眼睛:“致夕哥哥关心我吗?” 张月栖眉间流淌着连绵的情意,眼尾微红,顿生妩媚。 赵向暝眼里涌上丝认真:“我当然关心你。” 如今张月栖还有些不相信,他可能会因为她学生的身份,因张径灵的关系,来关心她,他口中所说的关心是因为什么呢? 张月栖思绪繁杂,头开始隐隐作痛,她不由皱了皱眉。 赵向暝见她面上不曾放松一分,后面色不佳,忙道:“皎皎,何处不舒服?” 张月栖迟缓半晌道:“我头晕。” “别想太多,再好好睡一觉。” 赵向暝道。 张月栖不舍地看着他,不愿躺下。 赵向暝眸光一动,捏紧她的掌心,安慰道:“别怕,我会陪着你。” 第31章 第 31 章 张月栖慢慢躺下,在他的注目下闭上了眸,希望这一切是真实的。 一夜过去,金灿灿的日光普照大地,似是镀上一层金光。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出暗影。 微风轻拂纱幔,透过薄纱,可看出躺在里头的曼妙身影。 张月栖缓慢睁眼,思绪回笼,念及昨夜的事,赵向暝抓着她的手,细心照顾,语气轻缓柔和,生怕她出事,对待她就像一件珍宝。 昨夜的场景来得太快,就像是一场梦,飘渺虚幻,现在想起都觉得不真实。 张月栖挣扎坐起,掀帘向外一扫,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冰冷的器物,华丽的装饰品,空无一人。 她双眉轻皱,穿鞋走到桌前,轻呷一口茶,张月栖只为解渴才下榻,一瞥眼间瞧见窗外绚烂的光彩,以及一角蓝蓝的天空,云彩稀薄。 放眼望去,心中连日来积攒的阴霾,一下散了个七七八八。 此间屋子物件摆放整齐,无闺阁女子的衣物饰品,有许多书本及画卷,更像是男子的居所,这难道是赵向暝的房间。 张月栖瞟见屏风上挂着的一件白色薄衣,走过去摸了摸,这好像是她的衣服。 张月栖抓过衣裳套在身上,跨步出了门。 甫一出去,暖阳从肌肤渗进心里,面上冰冷的肌肤,也感到暖意,不久全身便暖烘烘的。 张月栖在院子里走动,这院子比碧水轩的宽阔许多,绿柳周垂,赏心悦目。 因在赵府,张月栖只敢在此活动,站久了,就在树下的石桌处落座。 “张二姑娘?” 张月栖背对院门而坐,故不知身后来了人,只听得这一声带有惊异的呼唤。 她缓缓回了头。 灿黄的日光下,张月栖眉目如画,面白似玉,日光映衬得她高洁出尘。 这猛一回头,崔和凌恣肆的眸怔了怔。 张月栖见是他,面色变了几变,先是惊异,竟在此碰见他,后一想崔、赵二府来往密切有何值得惊的? 又念及二人间的恩怨,张月栖眉间掠过不满,只是…….他,行事诡异,说话带刺,张月栖不愿搭理。 崔和凌见她这副就不欢迎的模样,唇边挂着一抹笑,走到她近侧。 又四处打量院中之景,视线最终落在张月栖的侧脸,道:“张二姑娘的手段愈发高明了,才生过病,怎的又一病不起了?” 张月栖闻言眸光一顿,不喜这人站在她身后说话,她慢悠悠起身,与他拉开距离,不经意间挪开视线:“崔公子此话如何说起?我在崔府落了水,受了寒,崔公子是知道的,近来吹了些风,便雪上加霜了。” 张月栖的语气柔软细腻,连带眼神都散发出娇媚动人之色。 崔和凌眉头一动,盈盈笑道:“张二姑娘玲珑心思,一举一动皆有利可图,不过在我面前耍心机,当心跌得惨。” 崔和凌话音落地,张月栖眉目间倏地涌出一丝痛苦,右手轻抚太阳穴,就要向一旁倒去。 崔和凌心下一惊,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赶紧上前几步搂住了张月栖。 “你怎么了?” 崔和凌声音比平时带了些急。 张月栖却猛地睁开了眸,唇角漾着笑,带着明晃晃的愉悦:“我的手段,崔哥哥也挺受用。” 瞧着面前的笑靥,崔和凌一个愣怔,自觉上当,羞愧无比,又听见她的那句“崔哥哥”,撩人至极,手下的腰肢愈发烫手。 崔和凌猝然将她推开,甩了甩袖子:“张月栖,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奉劝你,少与我玩这些诡计。” 崔和凌怒火中烧之下,用了七八分的的力,张月栖防备不及,接连后退几步,听见他的话,张月栖刚想回击,但外间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张月栖眉梢轻动,随身体的伏动倒在了地上,双眸转眼间转红,哀婉道:“崔公子好心扶我,却是为羞辱我,崔公子此举,还有世家公子的风范吗?” 崔和凌见她倒在地上,暗忖:适才她明明可以站稳,眼下又演得这一出好戏,分明是故意为之。 崔和凌敛去不满,唇角泛起漫不经心的笑:“你不知廉耻贴上来,还怕被我羞辱吗?今日是我多管闲事,往后张二姑娘再遇任何危险,休怪我袖手旁观了。” “哥哥!” 赵向暝与崔如枫一道进来院门,恰巧听见崔和凌的后半句话,而张月栖凄惨万分坐在地上,谁欺负了谁是一目了然的事。 崔如枫赶快扶起张月栖,见她眼里已有泪花,寻思:哥哥说话不饶人,定欺负了她。 “哥哥,张二姑娘身体虚弱,你怎能推她?” 崔如枫语含责怪。 张月栖面色隐隐发白,紧攥着手站在一旁,眼角瞥见左前方的赵向暝,他似乎一直看着自己。 张月栖垂眸敛声,看上去受尽了委屈,却一声不吭。 崔和凌眸子凝在张月栖身上,如光芒般刺目,他勉强笑了笑:“我对张二姑娘敬重得很,瞻仰都来不及,怎么会推她?” “张二姑娘惊惧至此,不是你欺负了她,她会如此吗?” 崔如枫道。 崔和凌反倒嗤笑一声,抱着胳膊不言语了。 赵向暝眸色晦暗,看着崔和凌的视线带了丝冷意。 赵向暝走到张月栖近前,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披在她身上,缓缓道:“你身体还未好全,穿得如此单薄就跑出来,不怕加重了病情。” 当着这两人的面,赵向暝毫不避讳为张月栖披衣,是当众承认偏爱她。 张月栖心头大震之下,不由得想他待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月栖抬眸,细细查看他的神情,面上的关心之色一览无遗,可是毫无缠绵的情意。 崔如枫瞧见这一举动,眸光微颤,赵向暝从未对她有过此举,在他的眼中,张月栖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她猛地移开眼,连崔和凌与张月栖的这桩事都忘了,道:“哥哥,我想起香囊没有绣完,我们回府吧。” 崔和凌本想说她何时会绣香囊了,可是瞥见崔如枫发颤的唇,顿时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他一如既往的松驰,开玩笑道:“难得见你勤勉,作为兄长怎能不应,那就打道回府。” 临走时,崔和凌匆匆扫了眼张月栖,她神色淡漠送他们离开,一副与己无关的姿态。 崔和凌心下不由一笑:只有赵向暝才能引得她的注意。 街道两边商贩众多,商品琳琅满目。 崔和凌情绪散得快,张月栖所作所为并未波及到他,故张月栖存着什么心思,便任她去了,不过苦了崔如枫。 崔和凌悠闲地扫了眼崔如枫,瞧见她眉间挥之不去的惆怅,眉头一皱道:“如枫,我看赵向暝并不喜欢你,你何苦执着于他?” 崔如枫正记念着这桩事,对赵向暝的心思犹疑不决,却被崔和凌点明,她的心就像是被狠狠碾过。 崔如枫猝然抬起眼皮:“哥哥如何看出来的?” 崔和凌见她眸里溢满痛楚,但始终不愿相信,他叹息道:“傻妹妹,你还要执着多久呢?” 崔如枫眼眶发热,强将眼泪逼回去:“哥哥,我从小就想嫁给他,我与他不是京中人人称道的一对吗?为何他会喜欢其他人?” 崔和凌道:“你们从未定亲,他为何不能喜欢其他人?” 崔如枫听他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替赵向暝说话,崔如枫激动道:“哥哥,你怎么能替他说话?!” 崔和凌一愣,暗忖:张月栖手段高明,自然能俘获赵向暝的心,自家妹妹希望飘渺,能及时止损最好不过,只是……只是不能直说。 他笑道:“我是个男人,能不了解赵向暝吗?况且我看赵向暝配不上你。” 崔如枫只当他满嘴胡吣贬低赵向暝,瞪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崔和凌疾步跟过去,眼角却瞥见崔如枫衣侧的一抹青纱手帕。 “如枫,你身上挂着什么?” 崔和凌道。 崔如枫以为他没话找话,兀自向前。 崔和凌见她脚步不停,径自扯下挂在她玉佩上的帕子,玉佩牵动崔如枫的衣裳,使她感到一阵拉扯之感,忙停下步子。 望见崔和凌手里的帕子,这不是她的帕子,崔如枫穿着青色裙裳,而这手帕也是青色,故没能发觉。 崔和凌将手帕打量了个遍,视线最终落到手帕的一角上,金丝勾勒出“皎皎”二字,簪花小楷娟秀,做工精美,想来花费了一番心思。 “皎皎?这是……” 崔如枫凝神盯着这二字,“这是张二姑娘的手帕!” “想来是刚才我搀扶她时,不慎挂在我身上的,这块帕子布料丝滑,干净整洁,被保管得极好,应是张二姑娘的珍贵之物,我们赶紧还回去!” 崔如枫说着就要转身奔回去。 崔和凌拉住她的手臂,沉吟道:“我们才离开,怎可再次回去。” “不行,人家的东西是一定要还回去的!” 崔如枫拧眉,她虽厌烦张月栖,但也不会做出此等不堪之事。 崔和凌眉头轻挑:“你急什么,改日我送过去。” 崔如枫定定看了他好几秒:“哥哥,你何时这么好心了,亲自送手帕这样麻烦的事,你竟也特意跑一趟。” 崔和凌觑她一眼:“你这个没良心的,按理说这手帕是你带出来的,我替你送回去,你倒回过头挖苦我。” 崔如枫吐吐舌头,暗暗吐槽:“这也忒不像你的作风了。” 崔和凌悠悠看着手帕上的“皎皎”二字,懒散道:“我是什么样的作风,人无定形,你呀,就是不够机敏。” 崔和凌自顾自往前,身姿一如既往地轻快。 第32章 第 32 章 临风居,赵向暝等两人走后,看着张月栖道:“此处有风,先进去。” 张月栖眼眸低垂,捏紧掌心,看着自己的脚尖道:“我的脚好像扭了。” 赵向暝扫了眼她的脚,几乎没有犹豫,当即过去抱起她,径直向里屋走去。 张月栖稍稍眼睫轻抬,注视着线条分明的下颌线,瞬间乱了呼吸。 赵向暝将她抱进去,走到八仙桌旁,把她轻轻放在长椅上。 张月栖松开他,眼神却停留在他脸上:“致夕哥哥,你适才去哪了?” 赵向暝平静走到她对面,轻缓开口:“前院处理一些事务。” 张月栖咬紧嘴唇,他这般不动声色,举止正如从前,她看不出一丝端倪,她不会自作多情了罢。 “我这些时日都在官署,你在府中未见到我,就该及时回去,像这般等一夜的傻事,你竟也做得出来。” 赵向暝坐下,念及张径灵的话,当时想张月栖不会日日等他至深夜罢,还是低估了她的心。 张月栖眼里蒙了层哀戚:“致夕哥哥,当初既然约定酉时见,你为何食言?” 赵向暝眸色一沉,当日他拒绝张月栖的示爱,恰巧官署事务繁多,或许是有着逃避之意,想张月栖见不到人自会离开,谁曾想她如此固执。 “致夕哥哥,难道你不喜欢我,我们之前的相约学习一事就作废了吗?” 张月栖眸光轻闪,他如今的反应真叫她捉摸不透。 赵向暝看着面前潋滟似水的眸,她的声音带着可怜,令人无法拒绝。 赵向暝默了半晌,他总是无法面对这样坚韧固执的她,他叹息道:“我答应的事,从来不会反悔。” 其实张月栖料到他会答应,他总会对自己心软,听到他亲口说出,张月栖依旧会心动,她情不自禁弯了弯唇。 面前人面白如玉,亮晶晶的眸使她更为耀眼。 赵向暝登时晃了下神。 张月栖担心离府时间过长,着急回府。 “我已派人传过消息,你不必担忧。” 赵向暝过去安抚她。 张月栖摇头:“还是先回去,反正致夕哥哥答应过我,明日我再过来。” 赵向暝听她娇俏的口吻,整颗心柔软下来,道:“那我替你安排马车,回去后就待在房里,不能见风。” 张月栖冲他点头,唇角的笑高高扬起。 张月栖没敢问明他的心意,可她看过的话本不少,男女谈情说爱,吃醋争执之类的事,她都看到过,大抵能猜出赵向暝的意思,他拒绝了她,可是对她还是不忍的,否则不会担心她的身体,甚至亲自抱她。赵向暝是喜欢她的,就算不喜欢,她也能等。 张月栖一路上回味着赵向暝的态度,直到回府,原以为林氏或者张心琬会来找她麻烦,今夜却是平安无事。 她身体还有略微不适,不过幼时起她就多病多灾,慢慢自会痊愈。 夜色如潮,月色朦胧。 第二日到来,张月栖睡到日上三竿。 身体软绵绵的,午间只吃了几口便又躺下。 直到下午时分,张月栖担心睡过头,误了时辰,在酉时来临前下床梳妆。 打扮一番后,张月栖踏进院子,瞧见天边的一抹晚霞,粉红亮眼。 张月栖径自走出去,面色渐渐转红,玉面似珠似玉,透着清润。 顷刻间,玉儿忽然奔进来,瞧见张月栖后脸色一变,道:“姑娘,崔公子来了。” 张月栖脸上登时罩了层阴霾,视线转向府门处。 崔和凌步伐轻缓,就像是来到一处极为新鲜的处所,走一步看一步,眉眼间尽是不羁。 崔和凌对上张月栖精心打扮的脸,面色变了几变,念及当下的时辰,心下明了她这是要去见赵向暝。 他唇角端着笑,走上前,故意道:“张二姑娘动作真快,我才来,你就妆发完整地来迎接我。” 张月栖听闻这话,双眉轻竖:“崔公子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崔和凌缓步上前,停在距离张月栖四五步的位置,慵懒道:“女为悦己者容,不为我那是为谁呢?” 张月栖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了眼天色,转而斜眼看他:“崔公子若无事,我就先行一步了。” 张月栖向前迈出步子。 崔和凌恰恰唤住她:“诶,我今日可不是没事找事,我是给你送帕子来的。” “帕子?” 张月栖疑惑重复一遍,转眼似乎想到什么,忙摸了摸衣袖处,空空如也,深深蹙起了眉。 张月栖当即明白,该是昨日与崔如枫接触时,被她拾走了。 张月栖眉间染了丝急,快步到崔和凌面前,伸出手掌:“烦请崔公子还给我。” 崔和凌捕捉到她的焦急,觉得十分有意思,道:“你不去赵府了吗?” 张月栖拧眉:“我去不去赵府与你何干?赶紧还我!” 这是崔和凌第一次见她生气,不禁想是真的在意帕子,还是因为赶不上去赵府。 崔和凌长眸幽深,作势要去拿手帕,摸着摸着忽然皱眉,“唉呀”一声道:“手帕不是放在我衣袖中了吗?怎么不翼而飞了?” 说完这话,又撩起眼皮察看张月栖的面色,忽然对上她的眸,他恍然大悟道:“我适才与朋友在醉风楼喝酒,想是落在那了。” “你……” 张月栖怒目而视,一手指着他,被气得说不出话。 崔和凌明晃晃看着她,表情十分欠揍道:“真是对不住了,二姑娘着急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醉风楼,晚了恐怕被人捡去了。” 张月栖气急败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崔公子最好不要骗我。” 张月栖丢下这句话,率先跑了出去。 崔和凌唇的弧度更大了,忙不迭跟上张月栖。 眼见酉时将至,张月栖上了崔和凌的马车,一路催促马车夫快一些。 张月栖倾着上半身,面容焦急,时不时撩帘看看到哪了。 相反,崔和凌姿态散漫,靠着车壁,说不出的云淡风轻。 “这手帕对你重要至此,是谁留给你的?” 崔和凌轻飘飘问道。 张月栖并不理睬他,目光循着街道而去。 马车缓慢停下,张月栖跳下马车,站在路旁等崔和凌下车。 崔和凌慵懒地掀开帘,一步一顿地下车。 张月栖看得焦急:“崔公子,劳您快些。” 崔和凌淡淡扫她一眼:“二姑娘,我这人就这慢性子。” 张月栖看了眼天色,又恨恨看他一眼。 崔和凌拍拍衣角跨进醉风楼,张月栖忍着脾气跟进去。 二人进去时,路旁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赵向暝坐在马车里,正巧遇见张月栖与崔和凌结伴的背影,两人靠得极近,赵向暝多看了几眼,好半晌才确定是他们,他抿紧了唇,周身的气压顿时低了许多。 张月栖与赵向暝上了二楼,走进包厢,面前一张八仙桌,却是空无一物。 崔和凌皱了皱眉,走近八仙桌,语气疑惑:“奇了,此处没有你的手帕,会在何处呢?” 相比张月栖的焦急,崔和凌满满的不在意,全然不将手帕放在心上,还带着几丝逗弄之意。 张月栖隐隐猜测到了什么,脸色低沉,咬牙道:“崔和凌,你赶紧将手帕交出来!” 崔和凌见她生气到了极点,转了转眸子,又道:“今日我只在崔府,接着来了醉风楼,还会在哪呢?” 张月栖听他这语气,全无正经之意,不由得抓住他的手臂,忿然道:“崔和凌,你今日不给我,我……我就…..” 张月栖想来想去,竟不知拿什么来威胁他,气愤与焦急交杂在心头,张月栖眼眶逐渐变红,缓缓的,一滴泪猝然掉落,她转眼擦起了泪水。 崔和凌眸光一怔,似是想不到她会哭,忙道:“你别哭。” 转眼间,他从衣袖里抽出那条帕子,正经递到张月栖眼前,语气带着安抚:“我适才没摸到,原来还在衣袖里。” 张月栖目瞪口呆见他掏出帕子,他说起谎话真是面不改色,张月栖霎时止住眼泪,气冲冲抓过帕子,泪水挂在她的睫上,可是眼里的悲伤尽数散去,渐渐充满怒意:“崔和凌,以后休想让我再相信你。” 张月栖转身就要离去。 崔和凌见到她的转变,知晓她在装哭,发觉被骗后,心中没有一丝不适,反而被她的话击中。 崔和凌的心蓦地咯噔一下,好像真怕她说到做到,想唤住她,惊慌之下胡乱说道:“张二姑娘,‘皎皎’可是你的字?” 张月栖双眸通红,头也不回道:“与你无关!” 她蹬蹬蹬跑下楼,脚步声极大,彰显着她的怒。 张月栖走出来,眼见天色暗沉,悲愤看向醉风楼的匾额,急忙朝赵府而去。 等她来到宁香堂时,里头竟然空无一人。 满室漆黑,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桌面,堆得极高的书入了眼帘,阴影落在桌上。 她急忙奔来,气息不稳,被崔和凌戏弄的滋味缠绕在心头,诸多滋味杂陈在心,面对黑暗的恐惧也悄悄来临。 张月栖骤然蹲下身子,心想:他们不是约好了,赵向暝为何没有来,公务对他至关重要,所以她对他不重要吗? 面对这一室的空寂,张月栖再也忍不住,啜泣出声,泪珠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张月栖蹲在正中央,月光只照得一抹衣角,听声音更显凄清悲凉。 从前,她不受重视,现今,被崔和凌欺凌逗乐,一心觉得赵向暝看重她,可是事实给了她沉重一击。 张月栖的心被狠狠撕扯开,涌开无边无际的的痛楚,她在李府卑微,看人眼色,被人打骂,可是她不愿再看人眼色,这种日子她受够了,赵向暝正如她心中的光,带给她快乐温暖,难道这是错觉吗? “哭什么?” 蓦地,极静的环境中响起一道令她沉沦的声音。 张月栖霎时止住哽咽,泪水糊了满面。 第33章 第 33 章 张月栖无措地转过头,瞧见一抹颀长的身影,朝着她而来。 慢慢走近她,鸦青色衣角呈现在眼前,接着赵向暝搀着张月栖的胳膊,低沉缓慢地说道:“别蹲着。” 张月栖本就委屈,现今听闻他轻透入骨的声音,只觉从心头处蔓延开酸涩之意,鼻子酸涩,泪水汹涌地落下。 她边流泪边起身,哽咽道:“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赵向暝眸色微凝,瞧见她泪光满面,在月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不禁替她抹去那长串的泪,可是泪就像是流不尽般,抹去后又有新的泪痕。 赵向暝眼底一颤,嗓子发涩道:“我这不是来了,别哭了。” 赵向暝不忍见她流泪,两手抚上她的双颊,用大拇指拭去大片的泪。 张月栖张了张唇,话未出口,登时紧紧抱住他,道:“致夕哥哥,你能不能永远陪着我?” 她的嗓音轻柔,更带有哀求,像是怕他离开。 赵向暝轻轻摸着她的后脑勺,掌心触到柔顺的发,心却被电流触到般。 他想张月栖不会只因为他晚到了便哭成这样,问道:“皎皎,遇到什么事了?” 赵向暝知道她与崔和凌见过面,料想崔和凌欺负了她,可张月栖摇了摇头,呢喃着:“你不能答应我吗?” 赵向暝道:“我当然会陪着你,可是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张月栖瘦弱纤细的身躯靠着他,赵向暝觉得就像是夏日枝头上的花朵,每逢雨日,不堪摧折。 张月栖哽咽声渐渐渐平息,尽量平缓气息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回想到了幼时的经历,漆黑对我来说比白日可怕多了。” 赵向暝敛下心神,牵着她的手,道:“跟我来。” 张月栖微一愣神,直视着他认真的眼眸,不自觉被他带着向外走。 两人走到院外,月光似水,莹润轻渺,照得桥廊下的湖面潋滟生辉。 赵向暝仰着头,注视着天边的一轮明月,下颌角线条分明,神情专注。 张月栖眼里闪过疑虑,他拉她出来是为了赏月吗? 赵向暝轻声道:“你看那抹月亮,轻盈皎洁,一旁的星光都熠熠生辉,夜晚的来临虽伴随着黑暗,可太阳消失,月亮会出现,黑夜并不可怕。” 张月栖眸光微动,听完他的这番话,天边的月亮似乎光芒万丈,比太阳更甚,胸膛中的心莫名安宁。 张月栖眉间蕴开平静之意,此刻显出几分娴静清幽的气质,她不自觉弯起唇角,慢慢转开眸子,看着赵向暝温润的侧脸,这样只有他们二人的夜晚,极好。 其实,是因为赵向暝陪在身边,有了他,没了太阳月亮,她也不会害怕。 夜色朦胧,张月栖回到张府后,上榻便入睡了,一夜好梦。 翌日,张月栖在碧水轩用过早膳,早早坐在院中沐浴晨阳。 夏日将至,日光有些猛烈,晒得张月栖面色发红,她正要回房时,身后传来张径灵的高呼声。 张月栖眼眸一亮,极快地转过身子。 “哥哥,你今日不去官署吗?” 张月栖朝他走过去。 张径灵笑而不语,反而拉着她道:“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张月栖疑惑地望着他:“哥哥无缘无故请我出去吃饭,难不成是有事情?” 张径灵比她高了一个头,当即敲了敲她的头顶,怪声怪气道:“赵致夕请你出去,你二话不说同意,现今我请你,你怀疑我不安好心,真是没良心!” 张月栖见他板着脸,眉间隐有调侃之意,她笑了笑:“好哥哥,那我收拾收拾,你等我一盏茶的时间。” 张径灵斜眼看她一眼,又道:“快去,你哥哥可没赵致夕有耐心。” 张月栖:“你今日怎么句句不离致夕哥哥?” 张径灵一般正经道:“当然是因为你区别对待,我心有不满。” 张月栖见他似要滔滔不绝,忙不迭跑进房,扔下一个背影给张径灵。 张径灵眼眸霎时蕴满笑意,他不过是逗逗张月栖,不过带她去醉风楼,见到那个人,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张月栖不时撩帘,看到熟悉的路及商铺后,她放手,面露疑惑道:“哥哥,去醉风楼吗?” 张径灵轻轻点头:“是啊。” 醉风楼空间极大,大多是几人相约,相谈要事,张月栖眉间掠过犹疑,醉风楼还会有什么人呢? 张月栖想了想,张径灵在,有其他人也无事,只要不是那个浪荡子就可以。 昨日被他戏弄的场景历历在目,如此不懂礼节、恣意懒散的人,除了李砚,还有一个崔和凌。 马车缓缓停下,张月栖在张径灵的搀扶下下了车,两人一道迈进醉风楼的门。 丝竹之乐丝丝缕缕传来,其中夹杂着一阵酒气。 “张公子您来了!” 小二远远地瞧见二人,脸上登时挤满笑容,甩着毛巾迎上来。 张径灵挥了挥手:“此处用不着你。” 小二退至一旁,殷勤道:“公子,若有事再唤小的。” 张径灵对张月栖使了使眼色,带着她朝二楼走去。 像是赴约,张径灵直冲着前方拐角处的厢房而去,张月栖疑惑更甚。 推开门,张月栖本站在张径灵身后,心中好奇驱使她探出身子,看向房里的人。 崔和凌一身紫衣,长腿微曲,正往嘴里送着酒,浑身散发出慵懒不羁的气息,尤其是唇角若有若无的笑,登时将张月栖拉回到昨日的难堪时刻。 张月栖眼皮一跳,几乎想转身离去,可张径灵已经走进去,她骑虎难下。 “张兄,今日的酒格外香甜,来共酌一杯。” 崔和凌冲着张径灵道。 张径灵并不理他,反而等张月栖走过来,察看了她的脸色,见她并无过激反应,放下心来,昨日崔和凌特意找到他,让他将张月栖带出来,想亲自为先前的行为致歉。 崔和凌以为是他是为张月栖落水一事心怀愧疚,架不住他再三劝说,便将张月栖带过来。 “过去坐。” 张径灵也许觉得这番行为不妥,没提前告知张月栖,故语气放得轻缓。 张月栖眉间涌着怒意,可听闻张径灵轻柔的话语,压了压心中的恼火,道:“我说哥哥为何大费周章,原来是受崔公子所托。” 语罢,张月栖目光冲向崔和凌,话中带刺道:“崔公子也不必煞费苦心,毕竟你无所不能,对付我一个小女子是绰绰有余。” “月栖……” 张径灵脸上一片苦恼。 崔和凌是想亲自致歉,没想到她的气性如此大,他在京中受万千女子追捧,惊才绝艳,没有哪个女子当众指责他的不是,现今心头涌现出多番滋味。 他轻轻放下酒杯,面色沉静,似在思索,这般安静,远远看去,翩翩君子,遗世独立。 静了半晌,他走到二人面前,语气是不一般地正经:“昨日是我放肆了,张二姑娘勿怪。” 张径灵面上泛起惊异,昨日……这个崔和凌昨日怎么惹到月栖了,不过崔和凌这般郑重的行为,令他刮目相看,原以为崔和凌放荡,不会放下身段去求人原谅,如今又不一样了。 张月栖面色稍霁,崔和凌竟然是为昨日的事而来,不过……看到他那张脸,就觉不适,无论他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张月栖目光泛冷,不带感情道:“我不敢怪崔公子。” 话虽如此,可她眼里隐有恼意,崔和凌眼眸一眯,凑近了些,厚脸皮道:“张二姑娘果真心口不一,这话摆明着就是怪我,不过来日方长,张二姑娘可要给我机会。” 张径灵来回打量两人,心里隐隐冒出一个想法,兀自走到桌前道:“再不坐下,就要浪费这桌好菜了。” 张径灵紧接着朝张月栖招手,道:“月栖,快过来。” 张月栖觑了崔和凌一眼,快步到了张径灵身旁。 面前的身影飞快地闪过,崔和凌闻到一阵花香,眉眼倏地一松,心里的忐忑也随之散了几分。 张月栖食之无味,忽然想到了赵向暝,今日张径灵不在官署,那是休沐的日子?赵向暝是否在府里呢? 期间崔和凌与张径灵说说笑笑,你来我往,张月栖不甚在意,只是察觉到崔和凌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转眼间,日光消逝,酉时将至。 “晚间东街那边有灯火表演,张二姑娘想必没有见过,一起去看看?” 崔和凌语气带着试探,又有着期待。 张月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我还有事,先不奉陪了。” “赵公子今日在官署,不在赵府,张二姑娘若去找他,那可是白跑一趟。” 崔和凌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笑吟吟地补充一句。 张月栖眉眼轻抬:“难道他在官署,我就会同意你的邀约吗?” 这话明摆着拒绝他,崔和凌笑意渐渐消逝:“崔某真心相邀,张二姑娘此言伤了在下的心。” 崔和凌这话说得有几分真,可他的目光炽热,张月栖感到几分灼烧之意,她撇开头,眼睛微眨:“崔公子的红颜知己无数,这样就伤心的话,那每日要伤多少次的心。” 崔和凌眸光一动:“二姑娘误解在下了,我不会随意相邀他人,既然二姑娘不愿去,改日,改日可不能拒绝我了。” 张月栖迟迟不应,张径灵见二人间的氛围缓和不少,忙替张月栖应道:“当然不会拒绝,月栖今日定累了,我们回去吧。” 几人走出厢房,张月栖走在最前面,才走出几步,不远处的厢房传来开门的声音,吸引了张月栖的注意,她侧头看去,可看到人影的刹那,她不自觉顿住了脚步。 那张神仪明秀的脸,高大宽阔的背影,在她的梦中出现过很多次了。 “致夕?” 张径灵察觉到张月栖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远处的人时,不自觉唤出了声。 第34章 第 34 章 赵向暝和崔如枫站在一起。 赵向暝听见张径灵声音那刻,当即转过头,却一下望见了张月栖的身影,眸光在崔和凌脸上扫了扫。 张月栖打扮娇俏,唇红齿白,身姿柔弱,可是脸上全无纤弱之态,反而带着傲然不屈。 崔和凌一袭紫衣,手中拢着扇子,此刻面色沉静,透出一股清疏柔和的气质。 崔和凌与张月栖都直直看着赵向暝,这一刻,赵向暝觉得他们两个十分登对,但也碍眼至极。 几人远远相望,这副场景十分怪异,张月栖心头百转千回,崔和凌说赵向暝在官署,如今却和崔如枫在一起,一定是崔和凌骗她了。 虽然赵向暝说过会陪着她,可是并未说明他具体是什么心思,现在见他与崔如枫在一起,崔如枫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是与情人相处时由衷发出的笑。 张月栖总也不自觉地想:他对待崔如枫,好像并不比对她差。 张月栖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张径灵行事散漫,见到赵向暝心情爽快,当即奔过去,道:“致夕,这可真是太巧了,你们也来吃饭。” 赵向暝将视线移回来,眉目平静,正要答话,崔如枫就抢着道:“是哩,让赵哥哥这个大忙人抽出时间,简直比登天还难。” 张月栖与崔和凌一齐过去。 崔如枫道:“今夜东街有灯火表演,我们一起去看吧?” 她的语气极其兴奋,期待地看着众人。 此话一出,周边无人应答,且大家都将目光转到了张月栖身上,崔和凌与张径灵自然是想去的,不过张月栖已经拒绝,不知还会不会同意了。 就连赵向暝也盯着张月栖看,张月栖顿觉浑身发烫,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静了一瞬,她道:“你们都看我做甚?我又不拦着你们。” 张月栖率先走出去,正是朝东街的方向。 几人便也跟着出去,只是崔如枫看着赵向暝颀长的身姿,以及他停留在张月栖身上的眼神,眸子暗淡了几分。 赵向暝急着出来,不愿去东街,只因张月栖的一句话,他就改了想法。 就要靠近东街,欢呼声、嬉闹声不绝于耳,所有人好似浸在了喜悦里,笑容满面。 崔和凌打着扇子,每路过一个摊贩,总要点评几句,只他一人滔滔不绝,剩余的人缄默不语。 不远处,大批量的人围成一个圈,人山人海,中心处火光冲天,倏地,响起一阵惊呼声,随即,火花四散。 只是,张月栖眉眼淡淡,扫了眼火光处,她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周边的人与事,都抵不过她的心事,崔如枫始终跟在赵向暝身边,而赵向暝也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张月栖再也没看过赵向暝。 “赵哥哥,你看那边有猜灯谜的,你帮我拿到兔子灯,好不好?” 崔如枫语气娇羞,不断哀求赵向暝。 远处的花火绚烂多彩,张月栖却分心去听赵向暝的反应。 他最终同意崔如枫的要求,身后陷入沉寂。 张月栖眸里映出一片火光,可是火光之下,是挣扎痛苦之色。 张径灵去了别处,只剩崔和凌与张月栖。 满街的灯光、火光洒在张月栖身上,衬得她似珠似玉,眉眼如画,若她笑一笑,妩媚柔美之态,无人能比。 崔和凌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当即走到张月栖面前,看着不远处的赵向暝与崔如枫,摇了摇头,语气满是遗憾:“张二姑娘,怎么不跟上去啊?” 张月栖眉头微抬,满心的怒冲他发了出来:“崔公子什么意思?” 崔和凌轻笑:“在我面前,二姑娘的心事没有掩藏的必要,你尽可以将赵向暝抢过来啊。” 张月栖黑白分明的眸盯着他,不动声色道:“崔和凌,我的事与你何干?” 崔和凌听她言辞激愤,但是神情姿态就像是高人一等的样子,如同天边的月色,不容人接近,崔和凌总想逗弄一番。 他继续道:“你为了接近赵向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这番话是为了帮你。” 张月栖怒道:“你胡说什么!” 崔和凌:“再不过去,他就是我妹妹的了。” 张月栖瞪他一眼,眼角晕开一抹红,娇艳无比,崔和凌以为她会冲他张牙舞爪一番,可是她二话不说冲西侧跑远了。 崔和凌笑意忽止,眉间涌上深深的哀惜,他这是在做什么,故意气走她又是为了什么?他不想让张月栖和赵向暝在一起,是这样的吗?他不敢承认。 灯火依旧绚烂。 “赵哥哥,这个兔子真可爱。” 崔如枫如愿拿到了兔子灯,正捏着手中的灯笼。 赵向暝眉眼低垂,神思早已飘远。 “赵哥哥——” 从他过来到现在,一直都是神思恍忽之态,从前的他不会如此,崔如枫不禁发问。 赵向暝恍然惊醒,忽地抬眸:“如枫,我还有事,崔公子在那边,你先去找他。” 他说完这话,忙不迭朝左侧走远,没有一丝犹豫。 颀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里,崔如枫正如被当头泼了凉水,手中的兔子竟惹人厌烦了些。 “赵公子呢?” 崔如枫走到崔和凌处,崔和凌四处看了看。 “哥哥,你是不是故意的?” 崔如枫拧眉问。 “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崔和凌神情松懒。 崔如枫叹了口气,捏着手中的兔子,无精打采道:“我和赵哥哥一起出来,你说去醉风楼,是故意让我们去的,故意让赵哥哥见到张二姑娘。” 崔和凌悠然道:“是啊,大家敞开心扉见一面,所有事都解决了,只是……他们间的情意似乎比我们想的更深。” 崔如枫眼睫一颤,不由看着崔和凌,眼里渐渐冒出伤愁。 灯光另一侧,是广阔无边的湖面,此处有成双成对的人,双眸含情,互诉衷肠。 路旁昏黄的灯将人影拉长,显得孤清寂寥。 张月栖站在湖边,清凉的风一阵阵袭来,脸渐渐变得冰冷。 “月色再好,也要避着点风。”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紧跟着左边出现一个人影,高大的身躯极具安全感。 张月栖抬了抬头,看着清隽温润的侧颜,道:“你怎么来了?” 赵向暝道:“怕你躲着掉眼泪。” 张月栖偏过头,不服气道:“那你就是想错了。” “想错了也好。” 赵向暝的声音轻透入骨。 张月栖思索着他的话,不掉泪也好,就是不愿意看她流泪。 张月栖紧拧着手指,看了他一眼,下嘴唇被咬得发白,半晌后鼓起勇气道:“今日多亏了崔姑娘,否则我见不到你。” 此话一出,赵向暝一直看着湖面的眼睛转了回来,盯了张月栖半晌,忽地道:“按你这么一说,我也应该感谢崔公子?” 张月栖心头一动,他的意思是他也想见到她吗? 张月栖心里本就有点酸,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的不开心散了个干净,渐渐涌上悸动。 可是她掩盖着心里的情绪,接着话茬道:“有他没他,我都会去赵府,可是你……” 张月栖看了眼赵向暝,渐渐止住了声音,眼里充满疑虑。 赵向暝低叹口气:“我说过的话一直作数,酉时学习,当然不会失约。” 微弱的灯光洒在他背后,可是他的神情一一映在张月栖眼里,认真诚挚,不得不使人相信。 这个夜晚的一幕幕深深映在张月栖脑里,尤其是赵向暝这副郑重的姿态,张月栖一下子气血上涌,不由得做出一件冲动的事。 张月栖向他迈进一步,轻仰着头,入目而来是他棱角锋利的下颌。 赵向暝见到她的举动,垂下眼皮,头低低下垂,注视着她。 四眼相对,张月栖的心扑通作响,她捏紧掌心,蓦地踮脚,蜻蜓点水般在他侧脸轻啄了下。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张月栖声音放得极低,但恰巧他们二人皆能听到。 她脚跟立稳后,匆匆扫他一眼,对上一双晦暗深沉的眸,心都要蹦出来,面上发热,慌乱惊惶之下,做贼似的跑远了。 赵向暝唇瓣轻动,右手抚上那块灼热之处,适才的柔软之感仿佛还在,但是人已经跑远了。 他喜欢她……赵向暝放眼扫向湖面,反复念叨着她的话。 张月栖独自走在街上,脸红得要滴血,虽说这不是第一次亲他,可这是第一次明目张胆地亲他,还是在他这么清醒之时。 她没有脸再面对其他人了,只好独自回府。 赵向暝与其他人集合时,却没见到张月栖。 “赵兄,张二姑娘没和你一起吗?” 崔和凌见到赵向暝,以为张月栖随后就到,可左等右等,却不见人。 赵向暝想到适才的事,倏地唇角微弯,淡淡道:“她该是回府了。” “回府……” 崔和凌托着腮,一脸的疑惑,刚刚赵向暝笑了,真是奇了,万年不改面色的人突然笑了,怎么说都不合情理。 崔如枫见崔和凌目不转睛盯着赵向暝,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干嘛?” 崔和凌唯一侧头,轻哼道:“我神游天外,你别影响我。” 崔如枫撇撇嘴,凑到他耳边道:“赵哥哥并未和张二姑娘一道,所以是你想多了。” 崔和凌轻嗤一声,目中无人般道:“你见识浅薄,头脑简单,事事都被你见到,那怎么了得。” “你……” 崔如枫登时变了脸色,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说的的确正确。 赵向暝看了眼天色,道:“天色已晚,早点回府歇息。” 崔如枫想上前再和他说句话,可见他面色淡淡,并无其他的心思,故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几人走了一段话,便各自打道回府。 崔如枫恹恹的,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一次,却是以失败告终,赵向暝的心始终向着张月栖。 第35章 第 35 章 张月栖回到张府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人神采焕发,兴奋至极,就像是踩在云端里,飘飘然的感觉。 她将玉儿、珠儿赶了出去,独独坐在房子里,想象着吻他时的情景,叫人欲罢不能,当时瞥眼间,他的面色并无不虞。 张月栖就好像得到了巨大的宝藏般,开心得不能自已。 屋里烛火通明,低垂的幔帐被映得朦胧轻盈,昏黄的光影一寸寸斜照在张月栖身上。 她顾盼生辉的眸子眨了眨,拿过桌面上的剪子,轻挑动灯盏里的烛芯,灯火“嗤”的一声灭了。 张月栖面上的光影一闪,黑夜中,只剩一双清亮的眸。 她将房中所有的灯光挑灭,站到窗前,夜色如洗,明月高悬,清丽的身姿婷婷而立。 置身在黑夜中,她并无忐忑,相反,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坦。 黑漆漆的夜晚是她不敢面对的,可她脑中出现的都是那夜赵向暝拉着她,共浴月光的情景,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进入她的心田。 夜晚确实不可怕,是因为心境不一样了。 张月栖朝着前方黑洞洞的夜空一笑,神采四射,她转身躺上床塌,闭上双眸,渐渐进入梦乡。 快六月的时节,日头高挂,散发出的热量足以将人烤熟。 即使是日入时分,热气依旧能透过薄纱侵入肺腑。 张月栖赶着时间进了赵府,一路小跑,等到了宁香堂时,她额上已经冒了细碎的汗珠,双颊微红。 赵向暝本沉着心书写公文,听见极轻的喘息,他手下一顿,抬眼看去。 张月栖正用手帕擦着汗,额间的发丝被她捋开,剩下光洁饱满的额头。 张月栖擦着汗珠,感到到面前人的瞩目,唇角扬了扬,走了过去。 “暑气太盛,不必急着过来,” 赵向暝见她坐下,正要翻书,他低下头,看着公文上的一行行字,“桌上的茶清凉解暑,不要忘记喝了。” 张月栖轻笑:“只有府里的一小截路,又不会晒坏了。” 张月栖说着话,仔仔细细翻看书上的字,神情投入,面上散发着恬静的气息。 赵向暝扫她一眼,见她气息平缓,红晕消散,便也止住了话头。 空气里流淌着平缓动人的气息,毛笔触到纸面发出的轻响也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夜色的降临,清风明月随之而来,赵向暝面上显出疲倦之态,他微抬头,视线转向张月栖处。 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瀑布般的乌发洒在桌面。 赵向暝放下笔走过去,站在她近侧,她睡姿极好,手轻放在桌面,露出一截皓腕。 唇色红润,皮肤白皙,秀鼻轻挺,睡着时的模样十分可人。 赵向暝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微风袭来,他才惊醒。 “月栖——” 他轻轻低唤。 张月栖的睡眠极浅,且是随意找了个地方睡,听到这轻呼,她立时睁开双眼。 见到赵向暝的俊颜,张月栖头脑一懵,后知后觉自己不当心睡着了,登时惊醒,坐直了身子,双眸惺忪道:“我该回府了。” 张月栖左侧脸躺在手臂上,左半边脸被压得红扑扑的,还有几道红痕,眼神迷离,显得几分娇柔之态。 张月栖目光转向窗户处,黑夜吞噬了一切,她站了起来,道:“致夕哥哥,我先走了。” 赵向暝唇线抿得平直,抓住她的手腕:“先别走。” 手腕上的力量沉着温厚,张月栖怔了怔,疑惑看着他。 赵向暝对上她的眸,松开指头,声音压得低沉:“天气愈发炎热,过几日赵府要举办冰宴,你是否要过来?” 张月栖眼底浮现了然,笑道:“致夕哥哥是邀请我吗?” 赵向暝轻“嗯”一声,定定看着她,浮现出认真神色。 张月栖扬眉看他,道:“那我定会过来。” 张月栖正准备离开,一阵风轻拂,掀动张月栖鬓边的碎发,她伸手捋过发丝,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臂,只是手腕处露出一道狰狞斑斑的伤疤。 张月栖并未发觉,不舍道:“那我回府了。” 赵向暝视线落到张月栖的小臂时,双眉微不可察地蹙起:“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月栖一愣神,反应过来后,眼里漫上惊惶,当即缩回手,将衣袖捋下来,极力掩饰道:“多年前的小伤,早已结痂,一点也不疼。” 赵向暝见此情景,不由拧眉:“不疼,但始终是留在心底的一道疤。” 张月栖抬起眼眸,瞧见他怜惜心疼的眼神,释然道:“一道疤而已,我早就忘了。” 她不愿再说这个话题,看了眼天色:“我走了。” 从赵府出来,坐上马车,张月栖神色恹恹,靠在车壁上,她右手紧握着手腕,有关它的回忆不断涌上心头,张月栖痛苦无比,好似回到了那个可怖的夜晚。 她疲倦地倚着车壁,双眸微闭,眉间的愁绪挥之不去。 夜色渐渐转深,寒气升起,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暑气又涨。 张月栖眼下乌青,昨夜心里搁了太多事,闭上眼就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日上三竿,府里太过空寂,张月栖本坐在院里,后来珠儿怕她闲得发慌,便劝她出去走走。 张月栖眉头轻挑:“珠儿,你三番五次让我出去,难道这碧水轩有洪水猛兽不成。” 珠儿一阵羞赧,垂下头:“姑娘,您身体不好,就该多出去走动。” 张月栖轻笑看她一眼,其实她觉得自己身体十分好,自小生病,不必请大夫,不必喝药,就一个人默默熬过去,熬到痊愈,谁都不知道她生过病,唯一能看出端倪的就是她日渐消瘦的面庞。 只是,到了京城,或许是生长环境不同,京城的风干燥,隐隐带着尘土的气息,吹到脸上夹带满满的灰尘。 张月栖落了一次水,受了一次寒,身体倒愈发虚弱了。 “那我就在附近走走,呼吸新鲜的空气。” 张月栖抿唇一笑,起身准备出去。 “姑娘,最近后花园移植了许多花卉,许多小姐们来到咱们府,总要去看看,您可好,成日去赵府,可惜了那些花。” 珠儿见张月栖要出去,兴致昂扬,说起后花园的花,眉头都要飞起来。 张月栖饶有兴趣,边走边道:“你这话可是折煞我了,那些花儿有的是人玩赏,并不缺我一个。” 珠儿跟在身后,放着胆子说了句真心话:“姑娘国色天香,他人无法与姑娘相比。” 张月栖闻言身躯微顿,扭头觑她一眼,面色如常般道:“珠儿,这话可不敢说,在京城,谁又敢说自己一定是万众瞩目的那个,且在这府邸中,隔墙有耳,话说出口容易,收回去就不是简单的事了。” 珠儿听她一言,神色轻敛:“姑娘恕罪,奴婢多嘴了。” 途径一条长满青草的石道,两人一路走进去,视野顿时开阔,左右两边摆着长几,长几后生长着茂密的花簇,远处是浅塘,清风带着花香拂来。 张月栖顿觉心情舒畅,走到长几旁坐下,现下阳光还未照耀过来,空气清晰,花香醉人。 “姑娘,您最近不在府吗,近来大姑娘在府里闹出不小的动静,惹得人心惶惶。” 珠儿极快看了眼张月栖,琢磨着道。 张月栖撑着下颌,轻“哦”一声,道:“她又是为了什么?” 珠儿:“大姑娘是为了崔公子。” 珠儿说完这话,张月栖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看得出来张心琬喜欢崔和凌,但不明白她喜欢崔和凌何处,崔和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并无值得称道之处。 “可惜崔公子不喜欢她。” 张月栖遗憾地摇头,可眸子里并无在意之态,视线轻飘飘落到远处的河面上。 珠儿眨了眨眼,隐有话要说,挣扎了一番终于说道:“可……可大姑娘在府里传言说崔公子他……喜欢您。” 张月栖眉心一跳,斜过眼道:“是吗?她原话不是这般轻柔吧?” 珠儿眼睫轻颤了一下:“大姑娘……大姑娘说您……” 珠儿说到一半便停住了,似乎极难说出口。 张月栖蓦地转过头,黑瞳直直看过去:“说我不知廉耻,勾引了崔和凌吗?” 珠儿立时睁圆眼睛,惊异张月栖竟然知道,又觉流言扰了张月栖的耳朵,忙垂下头,忐忑道:“奴婢并不是故意提及此事,实在是大姑娘在府中闹得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的事,现在才传到我的耳里,不过这件事早在崔府宴席时就已经传遍京城,传便传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月栖慵懒道。 珠儿唇角一动,发出一声轻语,后有憋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 张月栖听见了。 珠儿硬着头皮道:“大姑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亲眼见崔公子抱您,对您笑等各种亲热的举止,奴婢都要听不下去了。” 张月栖凝眸沉思片刻,这些行为算不上什么,本就是无意为之,竟被张心琬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只是,崔和凌对她似乎真有点那个意思,他的眼神并不清白。 张月栖骤然抬眸,道:“那你是否也认为他喜欢我?” 珠儿受到她的炙热目光,头皮发麻,小心翼翼道:“二姑娘,崔公子才情一绝,相貌堂堂,他喜欢姑娘,姑娘您不开心吗?” 张月栖眉头一皱,心中只觉嫌恶,难道他喜欢自己,就要巴巴地迎上去吗? 只是外人都看出来他喜欢自己,赵向暝那日也说他是个良人,大家都看出来的事,她竟有些不敢相信,或是不愿相信。 赵向暝会怎么想,他会吃醋吗? 第36章 第 36 章 日头正盛,东街游舫处歌声悠扬,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张心琬打扮得艳丽,头上能戴簪子的地方全带上了,坐在游船前,双手放至膝上,唇角微弯,显出一副端庄优雅的姿态。 眼睛时不时看向长桥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不多时,前方走来一个华贵慵懒的身影,张心琬瞟到他后,当即抚了抚鬓角的发丝,忙装作在看远处的山水。 崔和凌打着扇子而来,远远瞧见矫揉造作的张心琬时,早已不乐意,但自小养成的世家公子风范使他保持着得体的笑,他几步跨到张心琬跟前,做了个揖,道:“张姑娘,此处只有你一人吗?” 张心琬扭过头,表现出惊异的模样,接着道:“只我一人啊。” 崔和凌眸色微凝,视线朝游舫周围转了个遍,眉间隐隐掠过疑惑,后将目光放至张心琬身上,道:“打扰了,在下就先走了。” 他这句话一落地,张心琬立马跳起,生怕他走远了,语气有一丝急:“崔公子,你来找谁?” 崔和凌身形微顿,思索着道:“张姑娘还能帮我找人不成?” 张心琬神色异常,道:“我没那么大能耐,不过——” 张心琬眸光转深,看着面前人的风眸道:“不过我知道你找谁。” 崔和凌风轻云淡一笑,淡淡道:“你知道又如何,反正不是找你。” 他如此开诚布公,连假装都不屑,张心琬心头涌过不甘心,道:“你找张月栖,你喜欢她,是不是?” 崔和凌看她一眼,悠悠道:“京城就是如此杂乱,昨日传我喜欢李府姑娘,今日传我喜欢张府姑娘,到了明日,是不是变成孙府姑娘了?” 张心琬咬了咬唇瓣,并不相信他的这番话,质问道:“你今日分明是来找她的,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崔和凌唇角带笑,目光带着审视,见她这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恍然道:“昨日的纸条是你递来的。” 张心琬面上一阵不自然,嘴硬道:“我就是想试试你,你果真上当了,你对她这般上心,难道外间传的都是假的吗?” 崔和凌:“我来赴约,这就叫上心,就叫喜欢,这喜欢未免来得太容易了,如此一来,一年到头,我喜欢的人恐怕多得数不清了。” 张心琬拧眉:“你从不赴我的约,找各种理由回绝,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崔和凌见她纠缠不放,又不喜她这般擅自冒充他人的行为,语气放得难听了些:“当然不是什么人的约都能赴,我虽闲散,时间却不充裕,若都浪费在闲杂人等身上,岂不可惜。” 张心琬乍一听闻这话,心头涌起无名的怒火,更多的是对张月栖的恼,都是因为张月栖,是张月栖抢了她的风头。 她振声道:“我乃张府嫡女,而她就是个没有来历的丫头,她的母亲与人行苟且之事生下她,她又会好到哪去?” 崔和凌目光顿时变得凌厉,冷冷道:“张姑娘既然是张府嫡女,需得注意言谈举止,出言不逊,恶意中伤他人,你这幅样子,怎么当得起张府嫡女的身份!” 张心琬被他这番话说得耳中嗡嗡作响,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番话,崔和凌总是春风和煦的模样,对人和善,也更喜欢打趣女子,她从未见过崔和凌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 她死死看着他,声音隐有颤抖:“崔公子就是这么护着她,她就是完人吗?她言行不一,屡次陷害我,就是为了引得你的注意,你不能被她欺骗!” 崔和凌脸上犹如罩了层寒霜,丝毫没有动容,道:“我的事,无须你插手,而她对你做了什么,我并不想知晓,或者,是你太过愚钝,才会被她耍得团团转。” 张心琬双眸渐渐转红,原来在他的心中,她是一个如此不堪的人。 张心琬声音带有哭腔:“你对她好,她不一定喜欢你,她喜欢赵公子,她只是在骗你,她对你说过的话都是假的!” “她是什么心思,我管不着,我并不喜欢她。” 崔和凌转过身子,一本正经道。 “你这话骗不了我,我现在就去找张月栖,一个虚情假意的人,怎么配得到你的爱。” 张心琬呢喃着,面色狰狞,当即冲了出去。 崔和凌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琢磨着她的一番话,张月栖一向掩盖自己的心思,将喜怒哀乐藏在心底,虚伪善变,为达到目的可以利用他人。 他怎么会喜欢张月栖? 崔和凌直直看着张心琬离去的方向,一下失了神。 张府后花园,张月栖始终坐在长几旁赏花,阳光逐渐照射过来,她的面色红润,看去多了些许生气。 周边一片沉寂,倏地,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使得昏昏欲睡的张月栖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子。 张月栖顺着声源处瞧去,只见张心琬气冲冲而来,仔细看去,眉眼隐约泛红,似乎才哭过。 她眉目一凛,张心琬这是从哪里受了气,又来找她发火。 张心琬见到张月栖妖媚轻柔的脸蛋,嫉妒愤恨种种情绪冒上心头,加之从崔和凌处受到的不平待遇,使她心绪杂乱,怒火大炽之下,张心琬像吃人的兽般冲了过去。 珠儿见状要拦,张心琬一把将其推开,顷刻间朝张月栖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张心琬用了十足十的劲,连掌心都火辣辣地发疼。 一个巴掌劈头盖脸迎来,张月栖头一偏,左侧脸颊一阵麻木,紧接着就是疼,她懵了片刻,触到脸上的红肿时,逐渐反应过来,愕然道:“姐姐特意跑来,就是为了打我?” 张心琬犹不解恨,拽住她的手臂,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故意勾引崔公子,就是为了报复我?” 张月栖没有防备,猝然被她拉起身,手臂被狠狠桎梏。 张月栖在张府处处隐忍,也不曾对张心琬发泄情绪,事到如今,她不想为了崔和凌,去受不该承受的苦。 她凛然道:“我与崔公子清清白白,我不喜欢他,也从未勾引过他,对他,我避之不及。” 张心琬:“可他喜欢你!” 张月栖眉目清冷:“他喜欢我,那你去找他!” 张心琬怒道:“是你总在他面前出现,他才会注意到你,我早已警告过你,让你离他远些,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你!” 张月栖被气笑了:“姐姐错了,有我没我,他一样不喜欢你,男人是要靠自己抢的,姐姐还不明白吗?” 这话在张心琬听来,就是**裸的嘲讽,嘲讽她没有本事。 张心琬气急败坏,伸手又想打她。 张月栖眼眸一暗,当即要反抗。 就在她的手落下之时,一个健壮有力的臂膀挡住了她。 “张姑娘,还没闹够吗?” 崔和凌声音带恼。 张心琬被情绪所困,丝毫没注意到崔和凌跟在身后,乍一听闻崔和凌的声音,她慌了神,对上他深沉的眼眸,她身形一晃,猛地后退一步。 崔和凌敛神,注意到张月栖左侧脸颊的指印时,不由动了动眉,道:“你……” 张月栖触到他反常的神情,不自觉退后,与他拉开距离,瞥了眼张心琬,道:“崔公子来了,姐姐有事大可与崔公子说个痛快,这样也省事。” 张月栖不带情绪看了眼崔和凌,转身就要离开。 张心琬唇角发颤,适才游舫处,崔和凌说不喜欢张月栖,她只能说半信半疑,可是崔和凌追来护着张月栖,喜欢她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张心琬眼里含泪,浑身松软,根本没心思对张月栖动手,只是站着,任泪水横流。 珠儿赶紧跟着张月栖离去。 崔和凌默默看着那抹袅娜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鲜花盛开之处。 张心琬看他专注的神情,看他一扫潇洒恣肆的姿态,只是为了张月栖,她觉得心如刀割,苦涩道:“她不在意你,她看不见你,我是真的爱你啊,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我?” 崔和凌垂眸轻笑:“崔某游戏人间,不愿被俗事所困,不值得张姑娘倾心,崔某在此赔个不是,张姑娘也勿要执迷,告辞。” 崔和凌微一颔首,毫不犹豫离去。 张心琬顿时泪如雨下。 崔和凌走出花园,一脸的苦丧,刚刚在花园外听到了张月栖的话,她说不喜欢自己,这是真心话。 他一向喜欢逗弄女子,又不喜女子沾身,无事一身轻,按理说,张月栖这样的态度,应该是合他心意的,可如今,他的心头为什么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他迈开步子向前,却想去看看张月栖,说几句话也好,但……碍于张心琬,他不便过去。 张月栖对他避之不及…… 崔和凌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想:他洒脱不羁,怎么会被这种事所困,一个女子罢了,还是个为情所困的女子,她喜欢赵向暝,让她去喜欢,自己实在不必多管闲事。 他对张月栖最多只是怜惜,不会有其他的情感。 崔和凌摇摇头,身姿轻盈了些,放步出去。 碧水轩,张月栖坐在梳妆镜前,左右看着自己的侧脸,鲜红的指印浮在脸侧,左脸比右脸肿了许多。 “二姑娘,崔公子出府了。” 玉儿走进来,降低音量道。 珠儿递来一个湿毛巾,道:“姑娘敷敷脸,大姑娘下手也太狠了。” 张月栖接过毛巾,将它轻轻按在侧脸上,疼痛感侵袭而来,她漫不经心道:“他惹出的祸,却得一身闲。” 珠儿心疼极了,道:“崔公子当时也不替您解释几句。” 张月栖冷哼:“他没心没肺,怎会好心帮我,以后切勿再传我与他的事,我不想听见一句。” 玉儿轻瞟珠儿一眼,摇了摇头。 张月栖敷了许久,脸上的红印始终不见消散,张月栖手腕发酸,将毛巾往桌上一放,自暴自弃道:“先不敷了。” 珠儿机巧,抓过毛巾,替张月栖敷脸,道:“姑娘,今晚还要去赵府呢,这副模样出门,当心吓坏赵公子。” 张月栖眼睫一动,打量镜前的自己,颜色姣好,只是这脸见不了人。 张月栖叹道:“珠儿,你替我去赵府传个话,今夜先不过去了。” 第37章 第 37 章 珠儿当即出去。 张月栖继续敷脸,约莫着过了一个时辰,珠儿跑进来,道:“姑娘,奴婢去了赵府,才走进去就遇见晓风,他也正要来张府,说赵公子今夜留在官署,有公务处理。” 张月栖轻轻点头:“正好我也不过去,希望明日能够恢复如初。” 今日闹出不小风波,张月栖听闻张心琬去林氏那处闹了一番,又无疾而终。 张月栖笑了笑,张心琬的大小姐脾气是该收一收了。 今夜相安无事,到了第二天,张月栖一大早起床就照镜子,仔细瞧着这左脸,虽说不过多在意相貌,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这抹红,着实让人下不去眼。 张月栖触了触脸颊,消了些肿,也已不疼,凑近看能瞧出端倪,泛着红。 “姑娘天生丽质,就是这样也是好看的。” 玉儿在旁见张月栖盯着左脸看个不停,便安慰道。 张月栖觑她一眼:“就你会说话。” 玉儿咧唇一笑。 张月栖用过午膳,就去院子里消食。 院里挺立着两棵大树,树干粗壮,有些年头了,张月栖站在树前,忽然道:“这儿可以搭个秋千,到了秋天,枫叶飘落,坐在秋千上,景致一定好。” 玉儿笑道:“姑娘喜欢,明日玉儿就搭个秋千。” 张月栖看她一眼:“也不必如此急,夏日还这么长,我一到夏天就不爱出门,过了夏再说。” “不爱出门,也不能闷在府里呀。” 院门口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张月栖当即转身看去,张径灵风风火火走过来,脸上挂着笑。 “哥哥,今日不去官署吗?” 张月栖问道。 张径灵道:“怎么成日让我去官署?” 张月栖带他去树下石桌旁坐下,又让珠儿沏茶,道:“毕竟哥哥是个大忙人。” “你少打趣我,说说你,昨日心琬又找你麻烦了,” 张径灵边说边看着张月栖,却触到了她脸颊的红肿,怔了怔,不敢置信道,“她打你了?” 张月栖用手掌盖住自己的脸,淡淡一笑:“姐姐一时冲动。” 张径灵生气道:“冲动就能打人了?她是被惯坏了,我昨夜听闻这件事,本想来看你,无奈太晚,今日才过来。” “哥哥昨夜很晚才回吗?官署很忙罢。” 张月栖眸光微动,顺口问道。 张径灵颔首:“致夕昨夜忙得脱不开身,受了风寒,依旧处理公文,相比他,我自愧不如。” 张月栖皱眉:“怎么受了风寒?他怎么样了?” 张径灵眉梢轻挑:“看你着急成这样,若严重的话,我也不会在此了。” 张月栖双颊一热,缓缓垂下头,低喃道:“他还在官署吗?” “自然在的。” 张径灵应道。 张月栖点了点头。 “你适才说怕热,不久后赵府会举办冰宴,你去玩一玩也好。” 张径灵想起这桩事,提议道。 张月栖:“致夕哥哥与我说过了,我定是要去的。” 张径灵哈哈一笑:“是,看来是我考虑不到位了。” 后来,张径灵又与她分享官署的事情,诉说近些时日的见闻,时不时逗得张月栖发笑。 张径灵走后,张月栖收敛了笑,不禁担心赵向暝,赵向暝悄无声息生了场病,她竟都不知道。 不多时,张月栖正要回房,玉儿急匆匆跑了过来。 “姑娘,适才晓风来了府中,说今日赵公子回府会比较晚,让您留在府里。” 张月栖闻言愣了愣,面上涌过愁绪,今日又不能见到他了,她觉得怅然若失,原来话本里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这么个滋味,叫人欲罢不能。 “他都生病了,还忙到这么晚。” 情至浓时,张月栖不自觉喃道。 “姑娘,您还要去吗?” 玉儿听不清她嘟哝什么,只瞧她面上的情绪,猜测道。 张月栖咬着下唇,凝了半晌,忽然道:“晚间我要出去。” 玉儿惊讶地张了张嘴,见到张月栖坚定的眼神,问道:“去赵府吗?” 张月栖摇头:“去官署,你帮我梳梳头,选一个合适的发髻。” 张月栖忙拉着玉儿进屋,坐到梳妆镜前,面前摆着几个梳妆奁,金银簪、吊坠、手镯等首饰琳琅满目,金光灿灿,张月栖选了相对朴素大方的簪子。 梳完妆,张月栖看着光彩照人的面庞,眸光闪耀,但视线扫到左侧脸颊时,眸子暗了暗,不禁凑近镜子看了看。 玉儿抿唇道:“姑娘,奴婢已经尽力遮住这红肿,虽然不能完全遮掩,但是不靠近看,是看不出的。” 张月栖偏着头,露出一抹白皙精致的侧脸:“这样就很好。” 张月栖等了一个时辰,独自一人去了官署,原本玉儿要跟在身侧,张月栖二话不说便拒绝,她想一个人走走。 张月栖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有人在旁反而不自在。 天边的晚霞红里透紫,晕染出夺目的光辉。 张月栖眯了眯眸子,脚步轻快地向外走出去,途经一路的摊贩,个个见到张月栖,就像是见到了财主般,都提高了吆喝声。 张月栖充耳不闻,只是天色还早,不知赵向暝何时忙完,只能在官署门口守株待兔。 她还是放慢了脚步,就当是散步般走去官署,快靠近时,天色也暗了下来。 张月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蹲着,官署门口的灯将四周照得亮堂如昼。 官署门前种有两棵树,张月栖就蹲在树下,穿着月白色的衣裙,在昏黑的夜晚,加之树丛的遮掩,她不主动出来,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暮色沉沉,远处的深巷隐有狗吠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张月栖看着天边那轮光辉的月,心想:还好没有野猫出没,月光皎洁,衬得万物生辉,她不惧怕。 蹲了许久,陆陆续续有一些人出来,背影都带着疲倦之态。 赵向暝却不在其中。 张月栖眼皮越来越沉,呵欠不绝,不断暗示自己不能闭眼,闭上眼就见不到他了。 张月栖紧捏掌心,清亮的眸紧盯官署门口,倦意就像是波涛般汹涌而来。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人似乎都要走空了,还没能等到赵向暝。 不多时,一个颀长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张月栖登时打起精神,睁大眸子看过去,赵向暝出来了! 赵向暝跨下台阶,就要经过树丛。 张月栖蹲着,十分清晰捕捉到赵向暝的神态,清隽的面庞消瘦了些,但依旧保持着万年不变的淡定温润,瞳孔清浅,姿态从容。 张月栖见他就要走远,忙不迭站起身,冲他的背影跑过去。 赵向暝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只轻轻一顿,就转了身形。 张月栖原本想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吓他一跳,蹑手蹑脚跟着,谁知他倏地转身,张月栖毫无防备,猛地顿住步子,愣怔看着他。 赵向暝双眉一蹙:“月栖,你怎么在这儿?” 张月栖见他神色淡然,仅眉间多了丝波澜,她不由得为自己的冲动懊恼,更多的是心中涌上的羞,缓慢垂下眼,轻声道:“听说……你生病了,我闲来无事,故来找你。” 赵向暝面色缓和,眸里多了些看不明的情绪:“小病而已,不值一提,反而是你,夜色暗沉,出门在外,怎不叫人跟着。” 张月栖低垂着头,可内心掀起千层浪,连日来的思念,与适才的激动交织在一起,乍一听闻他清润的话语,张月栖鼻子发酸,维持着体面,平缓道:“我来时天色尚早,有什么好怕的。” 赵向暝闻言眸色一怔,现已戌时,她来时天色尚早,那么她是等了许久。 他撩开眼皮,不动声色瞟了眼她来时的树根处,远远看去黑黢黢的,就像是个看不见的黑洞,将人吞噬个干净。 赵向暝知道她怕黑,又是吃惊她耐着性子等待良久,心中深受触动,接着道:“上次你孤身一人去城南,受到了怎样的波折,不用我提醒,你想必都历历在目,恶人不会在白日遁形,如果你遇到危险,我……” 我会担心。 赵向暝止住后半截话,他现在说这类话不合适。 赵向暝语气略微低沉,转了话题:“走吧,送你回府。” 张月栖微一抬头,清透的眸子亮闪闪的,直直看着他:“致夕哥哥,我们就这样走回去,好吗?” 她小心翼翼的语气让赵向暝怜惜万分。 赵向暝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月栖忽觉脸颊火辣辣地疼,不愿意被他发现,她垂头道:“我为什么过来你不知道吗?” 赵向暝只一瞬就明白了张月栖的意思,她想与他多待一会儿。 不作他想,赵向暝当即朝晓风走去,与他耳语几句,晓风朝张月栖看了一眼,便独自驱马车离去了。 张月栖心里微喜,走到赵向暝身旁,道:“致夕哥哥,我们走吧。” 赵向暝颔首,带着她往路侧边过去。 两个人并肩前行,热闹喧沸的街道沉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偶有深巷里的猫叫狗吠之音传来。 悬挂在上的灯拉长了他们的身影,张月栖侧头看他一眼,眉间脸上溢满了喜悦之感。 赵向暝察觉她的举动,心中升腾出异样的感觉,朗声道:“皎皎。” 他极少唤她的小字,旖旎的氛围下,张月栖猛地听闻他这一唤,不由愣了下神,下意识回应了一小声。 赵向暝边走边说话,就像是和平日一样,声音平稳:“你若想见我,给晓风传一道口信,我自会腾出时间,你不必亲自过来。” 张月栖知道他担心自己,道:“好哩,就怕耽误了你的事,到时惹出乱子,我可担不起。” 赵向暝弯了弯唇:“一些杂事,怎么会怪罪到你头上。” 张月栖随之一笑:“致夕哥哥同意,我就不客气了。” 昏暗的灯光下,赵向暝笑了许多次,是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情绪,这种滋味他许久都未感受过了。 渐渐走近张府,看清面前挂着的黑漆匾额,张月栖心里隐隐泛上失落,这条路似乎还没走就已经结束了。 面前“张府”两个大字,就好像是一个网,将她套得密不透风,喘口气都困难。 她缓缓转过身,挤出一抹笑:“我到了,致夕哥哥,你回去时注意安全,天气变化多端,你也多当心身体。” 赵向暝眼眸正如温和的风,点了点头。 他一句话都未说,张月栖自顾自朝他挥手,但她的神态,处处都充满了不舍。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如此赤诚,赵向暝心头蔓延开一抹奇异的感觉,他很想抓住。 转身的一刹那,张月栖的左手小臂却被抓住了,还未反应过来,她便被拉过去,两人离得极近。 清新自然的草木香涌入鼻腔,一张暗影投下来,张月栖面前的身影越来越近,细长深邃的眸近在眼前。 张月栖顿时心作鼓擂,紧张地眨了眨眼,迎上他的视线。 第38章 第 38 章 赵向暝俯身垂头下来时,张月栖只觉脑里嗡的一声,不自觉捏紧掌心,如僵硬了般扎在地上。 等到唇瓣传来一股触感,清凉柔软,她才后知后觉他做了什么。 张月栖睁着眼,清隽俊美的脸近在咫尺,只看了一秒,张月栖就被唇上异样的感觉侵袭,整个人糊里糊涂,脑子都要炸了,这完全出乎意料。 倏地,赵向暝搂住她的腰,将她拉近了些,他吻得温柔,只是慢慢在唇上辗转碾磨,张月栖任他轻吻,她心中的激荡更深,此刻来不及做出回应。 半晌,赵向暝发出一声喘息,松开了她,可是,他的手依旧停在张月栖腰间,炙热宽厚。 张月栖双唇泛着水润的光泽,殷红诱人,她虽然偷亲过他,可这次的感觉和上次完全不同,不仅时间长,且他的气息厚重,无孔不入地传入她的肌肤,唇上的触感更使人飘飘欲仙,如痴如醉。 赵向暝见张月栖呆愣愣的,但是从她泛红的面颊看出,她这是害羞了。 月光勾勒出她小巧莹白的脸,耳旁的发丝被吹得凌乱,赵向暝指节勾住她的发,替她挽在耳后,指尖又不可避免碰到她的脸,滚烫得吓人。 赵向暝转而握住她的手腕,想起那日她手腕的伤,不禁替她心疼,他的声音低沉,又在深夜里穿透耳膜:“皎皎,回去吧。” 张月栖眼角看着他的手,紧捏着她手腕,他的语气透出珍重之意,所以他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是喜欢自己的。 如此一遭,就算她再厚脸皮,也不敢再多问他一句话,她轻“嗯”一声,垂着头往府里走。 可就要走进去时,张月栖忽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虚无飘渺,就像是一场梦,她脚步微顿,扭身看去,赵向暝远远看着她,目送她进府,隔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他站在那儿,张月栖心里便万分安稳,就像是牢有力的支柱。 张月栖扬起唇角,冲他一笑,霎时明艳动人。 赵向暝送她进府,转身就回了赵府。 张月栖进了府,思绪纷呈,萦绕在心头的羞赧还未散去,回到碧水轩,珠儿与玉儿都围了上来。 “小姐,您可回来了,再不回来,奴婢都要去找公子了。” 玉儿焦急不已。 张月栖双颊带着微微的红,此刻的语气也娇羞无比:“我没事,你们下去吧。” 玉儿与珠儿四目相对,她们当然察觉到张月栖的不对劲,张月栖眉眼处的不自然以及欢欣激越的情绪,是往常没有的。 玉儿是个直肠子,打趣道:“姑娘,您见到赵公子了?” 张月栖自觉被她们发现,又强撑着面子,嘴硬道:“你们胆子大了,还敢打趣我,看我不惩治惩治你们。” 说这张月栖就要追着她们打,珠儿与玉儿赶忙跑开,叫囔着“再也不敢了”。 张月栖撑着桌子,与对面的人笑作一团,这开心全来自适才的亲吻。 玉儿捂着胸口,喘着气道:“姑娘,奴婢们不敢了,奴婢这就出去,您早些休息。” 张月栖简单洗漱完,躺在床榻上,心绪始终平缓不下来,赵向暝的呼吸、声音仿若在耳畔,她是不是要如愿以偿了…… 月上枝头,街巷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赵向暝回到府里,就被仆从告知,老爷夫人唤他去前院。 赵向暝略微凝眸,便向去前院而去。 赵老爷是前朝肱骨之臣,赵夫人是太后面前的红人,赵老爷一生为国为民,正直无私,对待赵向暝也是严肃冷厉,从来不会流露出父子间的温情。 赵向暝暗想此番会为了什么事。 走到前院,空寂的大堂没有几个人,赵老爷与赵夫人坐在前方,身旁站立着两个侍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室内空旷,几束灯光直直洒过来,照得人精神焕发。 “父亲,母亲。” 赵向暝恭敬行过一礼。 赵夫人见赵向暝来了,眉眼一动,怜惜道:“致夕,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都消瘦成这样了。” “儿子一切都好,母亲不必挂怀。” 赵向暝语气平平,目光虽然温润,却没有见到亲人般的温情,就像是面对着不熟悉的人。 赵夫人心下凄凄,她只生养了这一个儿子,赵府上下的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不免严苛了些,他也算争气,年纪轻轻,连中三元,整个京城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他虽说待人接物没有可挑剔之处,可情感淡薄,每日恭恭敬敬请安问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话可说。 赵夫人不免难受,昔日只顾着他的学业,不敢多打扰,后来也曾多加关心,可是他的心好像架起了一座高高的围墙,她进不去,感知不到。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赵老爷并不像赵夫人这般敏感多情,也觉得男子不像养在深闺的女子,需经世事打磨,跨过坎坷险阻,方成大事。 赵老爷眉目深邃,粗黑的眉给他增添了些威严之气,浑身散发出凌厉深沉的气息,此刻看着赵向暝,两人冷冷对视,竟不像父子,反而像是朝堂之中的大臣,正在探讨着某项公务。 赵夫人眼角眉梢已经有了皱纹,但脸部流畅,双眸炯炯有神,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赵向暝更多是像赵夫人。 “近日官署繁忙,也要顾念身体。” 赵老爷声音洪亮如钟,目光如炬。 赵向暝点了点头,可眉间不甚在意,甚至眼神空泛,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根本没有应对这两人的心思, “听闻你与张家的二姑娘走得极近,你对她是什么心思?” 赵老爷正色道。 他说完这话,赵夫人忙提起精神,十二分的在意这件事。 其实他们唤赵向暝过来,不仅仅是问候两句,更多是想打听有关张月栖的事。 赵向暝闻言静了一瞬,才道:“父亲也信外界传闻吗?” 赵老爷听他这口气,放下了心:“你做事为父放心,只是听说你收了她当关门弟子,崔府宴席之事又传得沸沸扬扬,此事你须得注意。” 赵老爷见他沉思不语,接着道:“那张二姑娘不在京城长大,算不得是高门望族中的女子,她不是你的良配。” 两厢沉默之下,赵夫人倏地出声,面上尽是满意之色:“我看崔氏女就不错。” 赵向暝轻轻抬了眸:“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圣上本就顾忌赵府,若两家联姻,只怕树大招风。” 赵老爷轻哼一声:“多年前,圣上就已默许这桩婚事,崔氏女对你更是一心一意,你的枕边人只能是她。” 赵向暝眸深似海,沉思道:“这桩事儿子并未言明,众人都默许,可是我并不这样认为,她天真烂漫,儿子出于礼节才待她好,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此言一出,赵老爷与赵夫人都是一愣,意想不到向来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儿子会说出此话。 赵夫人耳聪目明,猜想道:“从前与你说起这桩事,你不置可否,今夜却态度鲜明,是不是有了心仪之人?” 赵老爷眼里闪过异样,眸光似箭般看向赵向暝。 赵向暝不动声色:“儿子在官署处理公务时,看着堆在手边的文册,想起这一生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似乎做了许多,可又两手空空,对待如枫,我不敢保证能全心全意,托付所有,如不能做到,不如不要开始。” 赵夫人看了他半晌,终究查探不出这话的含义,这个儿子责任心颇重,说出这番话也不足为奇。 赵夫人叹息道:“谈论此事还太早,所幸不像外间传闻那般,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日后再说。” 赵向暝颔首,行过一礼后走了出去。 赵夫人目送他离去后,转头对赵老爷道:“他既然不喜欢崔氏女,就随他去吧,总之我们也无需借助崔氏的权势。” 赵老爷叹了口气:“你懂什么?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只靠赵府都单打独斗,那怎么成?” 赵夫人扭开头:“我是不懂,可我心疼儿子,他自小聪慧懂事,早早就学会在官场明哲保身,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你还要强迫他吗?” 赵老爷加重语气:“他既然与张姑娘没有关系,那还想什么?总之,崔氏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夫人回想适才赵向暝的神情,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致夕下定决心的事,什么时候改变过,我看这事就作罢。” 夜色暗沉,赵向暝步伐缓慢,回了房间。 坐在书桌前好半晌,久久不动,闭上眸就浮现出张月栖的笑靥。 他这一生,极少为了自己,幼时,母亲牵着崔如枫的手来到他跟前,怀着无限温和的语气道:“致夕,这是如枫,她很喜欢你,你要保护好她。” 自那以后,他时刻谨记,明明不喜她扰人耳目,却要分出心思应付,不喜她的纠缠,又不得默许。 张月栖的出现让他明白,人总有摆脱桎梏的一天,她外表柔弱,却能为了自己的心而行动,她外柔内刚,不惧一切。 赵向暝眉目流转,念及张月栖,他对她其实早已有意,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他也是个懦弱的人。 赵向暝闭眼,今夜他算是冲动了一次,但是值得。 第39章 第 39 章 自那夜后,张月栖隐约明白了赵向暝的意思,大着胆子主动去赵府找他,虽然他会在官署待到黑天暗地,但总会回到赵府见她,两人一起看书探讨学问,仅一个时辰的时间,张月栖觉得十分满足。 “皎皎,冰宴那日赵府会会来许多宾客,你若嫌人多杂乱,可不去前院,只在后院活动。” 赵向暝思量着道。 张月栖歪头道:“有热闹瞧,我为何不去?虽然我人微言轻,好歹是赵府的贵客,总不会怠慢疏忽了我。” 赵向暝瞧她明朗带笑的神情,不禁跟着笑了笑:“你若欢喜,就跟着一道,虽然人多,但赵府的礼数是要做到位的。” 张月栖见他一笑,不禁愣了愣,他以往端在脸上的笑疏远清淡,虽是笑,但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适才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就像春日缠绵的细雨,不知不觉浸透心头。 张月栖心想:他笑时的模样正如玉一般温润,比平时好接近多了。 几日的光景过去,转眼就来到了冰宴日。 张月栖在房间里拾掇了好半晌,直到张劲灵嘟嘟囔囔抱怨她的拖延时,她才急忙跑了出去。 张劲灵撑着腰,见她一阵风似的跑来,心里的不耐已消散了些,口头上却要占一些理:“我就烦和女子出门,路上一个时辰的功夫,总要折腾出其他幺蛾子。” 张月栖自觉无理,眨着神采奕奕的眸道:“哥哥别恼,别人想等还没得人等哩,何况我打扮一番,也给哥哥你添光不是。” 张劲灵轻轻一笑,道:“你这嘴皮子愈发溜了,我不吃你这一套,赶紧走。” 张月栖知他气散了,提着裙裾追在他后头。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到了赵府。 还未下马车,只听得周边传来的喧哗声,就如同在大街上,没有马车的遮挡,比以往来时都要热闹,张月栖跟着张劲灵下了马车。 门扉敞开,一个接一个的人进了赵府,门口接待的仆从手忙脚乱,高呼声此起彼伏。 张劲灵背着双手,大摇大摆走了过去,没等仆从迎接,他扔下一句:“我自进去,用不着你们。” 张月栖跟在后面,朝仆从点点头,以此示意。 “月栖,现在人多得很,吵得我眼花,我去那边山石掩映处偷个闲,你来过赵府多次了,我也不怕你惹事。” 说话时,张劲灵兀自扭转身子,就要朝左边走去。 张月栖见他出发时容光焕发,到了重要时刻就恹恹的,不由得一阵感慨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她正愁无法甩开张径灵,眼下是要打瞌睡就有了枕头。 穿越嘈杂人声,张月栖凭着记忆走去临风居,一路遇见许多眼熟的侍卫侍婢,大多数都心中有数,对待她是恭恭敬敬。 张月栖浑身轻松,慢慢走近院落处,今日人多忙乱,赵向暝该在前院待客,不过她抱着侥幸,望能见到他。 张月栖脚步轻盈,就快靠近院落时,忽闻里头传来的动静,夹杂着女声。 张月栖脚步一缩,原本要径直进去的身子僵住,退了回来,靠着院门而立。 这道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崔如枫。 院门口栽种着两颗大槐树,枝繁叶茂,映得院内郁郁葱葱。 张月栖站在此,身影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敛眉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向里看去,只见崔如枫拉着赵向暝的衣袖,声音细小,娇滴滴的,透过槐树传至张月栖的耳里。 “赵哥哥,今日你定要陪我去摘那莲花,粉嫩娇艳的模样,真真令我移不开眼。” 张月栖神色微凝,眸子又向里探了几分,眼见赵向暝并未推脱,远远瞧见他神色自若,朝崔如枫低低说了几句,崔如枫似乎不大情愿,又晃了晃他的手臂。 无意撞见这幅场景,虽说赵向暝是为崔如枫所缠,可是张月栖总有一种自己所有物的感觉,赵向暝喜欢她,她也喜欢赵向暝,那末其他人就不得靠近他。 张月栖站在原地,内心卷起深深的占有感,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 里头的絮叨还未结束,张月栖全身心投入进去,丝毫未留意身后的动静,直至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她被骇了一跳。 “张二姑娘,您怎么不进去?” 张月栖猝然扭转身子,发觉是晓风,竭力平息面上的惊惶,心中却不由得想晓风的声音就像铜锣那样大,不教里头的人听见就见鬼了! 自知行迹败露,她不得不道:“我……我随意走走。” 心知这话没人信,张月栖捏了把汗,赶忙向外跑去。 张月栖一路带风,脚步不停,晓风疑惑挠了挠头,转回视线踏入院内,正想着回禀公子此事,怎料刚穿过石道,见着园内的两人,晓风突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适才张二姑娘止步于院门,原是因为崔姑娘在此。 晓风头皮一阵发麻,他这嘴巴可闯祸了。 “公子,外间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人也已到齐。” 晓风恭谨万分。 赵向暝眸子停在院门处,沉思着道:“既如此,那便过去罢。” 崔如枫凝望着空落落的双手,陷入沉寂,适才晓风的话响起,赵向暝百年不变的眼底掀起了几丝涟漪,忙看向院门处,他是那么在意张月栖。 崔如枫竭力掩藏自己的不快活,挤出笑道:“赵哥哥,如此只能放弃摘那荷花,那我和你一齐过去罢。” 赵向暝略微迟疑,但并未明显表现出,只淡淡点头。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齐朝前院宴席处走去,途中人来人往,众人见到这两人,俱是含着笑,眼里带有调侃。 接收到这样的目光,放在以往,崔如枫早已开心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娇羞得垂下头,这个当儿,她却是十分难堪,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属于她了,永远不会属于她。 崔如枫难受地看了几看赵向暝的身影,心想:我这样恋慕他,他却不当回事,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怎么办? 言念及此,崔如枫失了兴致,垂头耷拉脸的。 府里处处涌满了人,侍婢们端着盘子来来往往,井然有序。 前院专门辟了一个地方供人饮酒进食,宽阔舒适,两旁全是假石山,背靠着山水,其间的暑气消散了七七八八,鼻间俱是清新自然的气息。 赵向暝与崔如枫两人走进去,众人俱站起,对待赵向暝无不笑脸相迎。 赵向暝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扫了大家的兴,于是乎道:“家父家母专程举办宴会,是为一扫夏日来的炎热,诸位只管尽兴。” 话音落地,众人脸上现出畅意之色,都自坐下,举杯欢饮。 赵向暝走去左前方长几处,几上摆满了瓜果食点,赵向暝目光匆匆掠过,扫了席间四周,男子装束俊美,女子打扮娇艳, 赵向暝看过一眼,复垂眸,眉间涌过一丝落寞,暗忖:她去了何处? 才上午时分,暑气就慢慢上涌,透过肌肤直往人心底钻,弄得人心躁动。 张月栖从临风居出来,漫无目的闲走了一阵子,她不愿去人多躁动之处,一来每遇此场景,她总充当那个万人所指的靶子,二来她没了兴致,她的情绪总会被赵向暝牵动,此情此景,她更想要独处。 沿小溪溯游而上,念起张径灵似乎在山石那边,张月栖抿唇过去,张径灵张扬直率,听他爽朗的声音,张月栖心间的郁闷也能有个出口。 脚边长着快要盖住鞋履的绿草,棵棵顽强挺立着,扫过张月栖的裙摆。 “哟,这不是那个谁嘛!” 张月栖身后,两个男子拉扯着。 “谁啊?” 其中一个男子睁大眼睛看着张月栖的背影,虽没见着正脸,但这背影袅娜纤细,一看就是个窈窕女子。 另一男子看见了张月栖的侧颜,双眼都发直:“上次踏青时出现的美人儿,我正想着她哩!走走走!跟过去!” 听这语气,就知道过去是想欺辱了这女子,后面的男子拉着那人的衣袖,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诶……林兄,这青天白日的,你敢过去,我可不敢跟着掺和。” 姓林的眉间一副轻蔑神色,奸笑道:“她身份低微,在张府不受重视,如今得了我的青睐,她感激都来不及,你有什么可怕的?” 他撂下这句话,就径直向前,急不可耐的姿态。 后面的人一想再想,脑海里回荡着张月栖的背影,又见林兄越走越远,跺跺脚跟了上去。 张月栖走过去,左有两面俱是两座巨大的山石,山石面前是一处浅塘,浅塘里密密麻麻生长着粉白的荷花,荷花盛开得正好,绿叶粉花,生机盎然。 这想必就是崔如枫想摘的荷花了。 此处静谧安宁,待在此倒也不错。 可惜没有长椅可坐,坐在河边赏花比在宴席见到那帮恶心嫌恶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张月栖心里默默叹息,不合时宜地想起临风居的那一幕,她就该像崔如枫一样纠缠不休,争着抢着把他夺到手,也该把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 想着想着,又不满赵向暝任崔如枫的拉扯,他既然不喜欢她,就应该和她保持距离,让她死心。 张月栖深深叹了口气。 “是哪个该死的惹咱们张姑娘生气了?” 身后倏地传来一道混不吝的声音,语气极近嚣张,又透露出与张月栖的亲近,令张月栖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张月栖缓慢转身,瞧清面前两个人的容貌,一人咧着唇角,直勾勾盯着张月栖,目光像钉子一样盯在她身上,只一眼,张月栖就恶心得想吐。 另一人面容消瘦,眸里隐隐藏着胆怯,想必是有贼心没贼胆。 张月栖冷冷转回视线,不想理他们,就要绕过他们往前走。 姓林的脚步往右一挪,恰恰挡在张月栖身前,垂下眼皮:“张姑娘往哪走啊,我还想为你出口气,到底是谁欺负了你,你尽管说来听听。” 张月栖身前的影子高大,又有些肥胖,一抹黑影直直向她垂下,她即刻后退两步,小脸微抬,眉间掠过嫌恶:“让开!” “呵唷,挺有脾气啊!” 姓林的眉头挑了挑,见张月栖这幅活色生香的模样,眼里泛起浓浓的兴味。 他这语气让张月栖想起了李砚,昔日的他也是如此轻挑的话语,处处找她麻烦。 在赵府,她不能惹出乱子,张月栖压住心底的不忿,眼皮轻撩:“我哥哥就在前院等我,怕他等急了,我须得先过去,就不奉陪了。” 姓林的敛起笑意,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怎能放过,他再次挡在张月栖面前:“前院有酒有美人,张公子正逍遥快活着,你过去那就是不识相了。” 张月栖皱眉,浑身散发出冷意。 旁边的男子一直没出声,看着张月栖的容颜晃了神,见他们僵持着,不禁拉着林兄的手臂道:“张姑娘既然有事,那我们就先走罢!” 姓林的将手臂一甩,提高音量道:“今日我就不走了,她也不许走!” 一语未了,一个酒瓶子忽然朝着姓林的的后脑勺飞去,“哐当”一下,瓦罐四碎,酒水淋了他一头,沿着头发流进脖子,衣裳湿透,顿时成了一只落汤鸡。 因是出其不意,又来得突然,姓林的捂着后脑勺,气急败坏道:“谁?!是谁?!给本大爷滚出来。” 姓林的急匆匆转过身,见到来人时,脸色登时凝滞。 第40章 第 40 章 “我道是谁,叽叽咕咕的扰我雅兴,原来是林公子、张公子。” 对面来人身形颀长,眉眼不羁,双手抱胸,正是崔和凌,这姿态,看不出才砸过人。 崔和凌来得静悄悄,张月栖猜测他是在石壁后喝酒,听见动静故来瞧瞧。 远远的,张月栖与崔和凌面对面站着。 他砸人之时,张月栖全副注意力皆放至姓林的身上,等到瓶罐之声一响,张月栖探其身后,这才看见崔和凌。 林公子他爹只不过一个正五品文官,比不得崔氏权势滔天,见到崔氏中人,少不得点头哈腰,现今被砸,也不得放下脸面,降低姿态道:“崔公子也在,真是凑巧,小弟正要向您问好哩。” 张月栖见其脸色像翻书一般说变就变,心中一阵嗤笑。 崔和凌看了眼林公子,眸子不动声色转向他身后的张月栖,见她面上的不耻,笑了笑:“林公子好大的口气,向我问好?你扰我清净,费了我一坛美酒,这问好就不必了,我看你是有多远滚多远。” 林公子没料想崔和凌如此不给面子,一时下不来台面,胸口的怒火只往上涌,旁边的张公子察言观色,赶紧拉着林公子,一面走一面致歉:“崔公子,张姑娘,打扰了,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两人跌跌撞撞跑出假山石外。 “你别拉我!” 出去后,林公子甩了甩衣袖,气愤至极。 “林兄,咱们惹不起崔公子,他出了名的爱捉弄人,在他手底下,谁都会出糗,惹不起躲得起,我们快走罢!” 张公子道。 林公子适才的确怕得不得了,现在在张公子面前,不得不嘴硬道:“要不是你拉我,我势必和他理论一番,这是在赵府,不是他崔府,怎么就容不得人闲聊?” 林公子顿了顿,猛地一想:“不对劲,他定是为了张月栖,当初踏青时,他就和张月栖眉来眼去的,一定是为了她!” “哎哟,崔公子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别惹事为好。” 张公子焦急道。 林公子不屑道:“瞧你这幅怂样,不堪重用。” 假山石处,张月栖与崔和凌远远对视,只一秒,张月栖就移开视线。 两人多次不欢而散,在她眼里,崔和凌与适才的那两人没有区别,都是令她难堪、令她厌恶的人。 崔和凌见张月栖无甚反应,她侧着头,视线定在假山上,只留出皎白的侧影,身上的粉裙与后头的莲花互相映衬,清新脱俗。 崔和凌喝了酒,头昏昏胀胀的,身体里涌着一股冲动,令他走上前。 隔得近了,张月栖转过头,双眸睁得大大的,就这样看着他,带着警戒,似乎在等他说话,看他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替你教训了方才的畜生,助你脱险,可惜了这一坛子美酒,张二姑娘该如何报答我?” 他的语气尽是对那美酒的遗憾,又轻飘飘地让她报答,话说之时,视线在她脸上悠悠转了一圈。 张月栖沉着脸,双眸亮得刺眼,不愿多做纠缠,干脆道:“多谢。” 崔和凌双颊透着红晕,笑道:“你这话听着像道谢,若让第三人看见,还以为是我胁迫你,多没诚意啊。” 张月栖闻到淡淡的酒味,默默屏住呼吸,心知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换了语气,诚恳道:“多谢崔公子。” 崔和凌没料想她轻易顺了他的意,略微愣怔,后看着她的脸,皮肤白皙,眼尾微挑,散发出妩媚,最终落在她粉嫩的唇上。 崔和凌喉结一滚,头向她一侧,道:“道谢怎么只能口头上一说?” 张月栖依旧不改面色,暗忖:你比那两人更难缠。 崔和凌见她并无平日的伶牙俐齿,如今这副安静冷冽的姿态就像是梦里出现过的模样,一时恍惚,竟忘了此时是梦境还是现实。 浑身的气血上涌,一时冲动,崔和凌慢慢靠过去,竟是想要亲吻她。 张月栖浑身发毛,当即推向他的胸膛,将他推了开。 崔和凌昏沉之下,不受控制退后了几步,这一推使他头脑清醒了几分,而张月栖接下来的话语就如醒酒汤,使他彻底清明。 “崔和凌,我知道你和他们一样,认为我低微,虚伪,心思深沉,可我并不是随便的女子,不是你想欺辱就能欺辱了的。” 张月栖眼圈发红,但眉间透出刚烈。 崔和凌晃了晃头,见她这样悲愤,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是他心里涌起不服,开口道:“你喜欢赵向暝,便能亲吻他,那末我喜欢你,我就不能亲吻你了?” 张月栖听他一言,瞳孔一缩,心想他何时看见自己亲吻赵向暝了? 张月栖静静凝视着他,半晌后道:“崔公子喝多了酒,说起了胡话,今日之事多谢了,以后勿要再提。” 张月栖福了福身,兀自离去。 她这样干脆想与自己划清界限,对他毫无情意,恐怕朋友之宜都算不上。 崔和凌缓缓闭了眼,不禁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她心里有人了,我何必上赶着,天下的女子不止她一个,我又为何自讨苦吃。 崔和凌摇头,叹息着挪到塘边,吹了吹风,散了酒气,又暗暗替自己开解:喝酒误事,喝酒误事,都怪了这酒,让我难堪。 转念一想,这行为与适才的那两人又有何不同,本质一样,她会更加厌恶了我罢。 崔和凌一直让自己不想这回事,可脑里始终回荡着她的话,他几时这样娘们了,一面痛苦一面被折磨,越想越难受。 日头直晃晃照着人,金色的圆圈顶在头上,张月栖快步向宴席处走去。 已是日中,席间源源上了许多饭食、糕点,一路走来,香气扑鼻。 走进去,便感到一阵寒气,打眼瞧去,几个鼎炉里向外冒着寒气,里头正堆着成山的冰块。 张月栖浑身一轻,寻了个空位坐着,才坐下,就见张径灵与她打眼色,眉眼含笑,张月栖回他一个笑,只是笑得敷衍,张径灵不满地移开视线。 张月栖桌前摆满了吃食,她一面拿着筷子,一面用余光瞟着席间,瞧见赵向暝与崔如枫坐在一处,好不欢快。 张月栖垂下眸,兀自进食,没过多久,本就不太平静的席间,倏地响起不小的喧哗声,视线都向入口处看去。 “崔公子这是被哪位美人绊住了脚,现在才来,我们都热闹了一阵。” 远处的一位公子带着笑调侃。 张月栖手下一顿,原来是崔和凌来了。 崔和凌面色如常,双眸清明,找了个空位坐下,道:“遇此良机,当然要有美酒作陪,只是美酒要配着美景,如此就晚了,见怪见怪。” “崔公子这是喝饱了过来,真是不够意思。” 那人接着道。 崔和凌笑了笑,没再接话。 午膳过后,开始了歌舞表演,一些露着腰肢手臂的舞女翩跹着挪进来,大红的轻纱蒙面,露出黑亮的眼珠子。 酒足饭饱之后,观看一场舞,的确能够畅心,张月栖却恹恹的,自撑着下颌,将时间打发过去。 “这舞美则美矣,却没有神韵,不够力度,听闻前些年崔姑娘一舞倾城,见过之人每每提及总是赞不绝口,只可惜在下无缘得见。” 说话的是杜公子,杜公子喜欢崔如枫,大家都心知肚明。 崔如枫闻言一怔,余光瞟了眼赵向暝。 其实当初她学着跳舞是为了赵向暝,赵向暝抚琴,而她跳舞,两厢配合,可后来,赵向暝再未抚过琴,他的琴声悠扬婉转,使人平心静气,而他也是倾注了一番情感,不知为何再未碰过琴。 念及此,崔如枫眉眼耷拉下来,毫无被人夸赞的开心。 张月栖顺势看了眼崔如枫处,同时掠了眼赵向暝。 百无聊赖,其间有侍婢上了一些冰镇果露,张月栖凝眸朝那宽大的瓷碗看去,各种果露泛着水光,仔细看,还有冰块在里头。 从前在李府,每至夏日,丫头们会收集露水沏茶,可没喝过这许多颜色的东西,虽有冰块祛暑,也比不上喝一些冷饮。 侍婢放了一碗在她面前,紫色的汁水快要溢出,间杂着大小不一的冰块,张月栖喝了一小口,回味一番后眼眸一亮,是葡萄汁! 也真是巧,这侍婢怎么就知道她喜欢吃葡萄。 酸中带甜,清爽可口,还真不错。 “这果露看着奇异,细细品来属实有一番风味,用新鲜水果做成,加之冰块降温,一口下去,神情气爽,赵公子,用心了。” 其间一公子满口称赞。 赵向暝看过去,笑道:“夏日燥热,人难免消沉,冰能解暑,但也不宜食用过多。” 张月栖喜欢极了,喝了大半,觉着有些甜腻,挑着碗里的碎冰吃,含到嘴里冰凉无比。 一会儿功夫,她就吃了这许多。 “赵公子说得对,冰块虽好,但不宜食用过多,张二姑娘这一勺又一勺的,身体可还受得住?不过,张二姑娘真给面子,只是也要顾及身体。” 崔和凌似笑非笑望着张月栖,一脸的不羁。 张月栖才舀了勺碎冰,正要放进嘴里,眼下这调羹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她目光转到崔和凌脸上,暗忖:不过说你几句,你倒还记恨上我,在这节骨眼儿让我出丑。 张月栖放下调羹,淡淡一笑:“不劳崔公子费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了。” “如此甚好。” 崔和凌道。 张月栖暗暗翻了个白眼,教他多嘴了。 张月栖不管不顾,又要吃冰,不多时,一双白净的手伸过来,正朝那碗过去。 张月栖一愣,扭头一看,是和祥,赵向暝的人。 “姑娘,公子吩咐奴婢给您撤了。” 和祥轻声道。 也不管张月栖是否情愿,只把还剩半碗的果露端走了…… 第41章 第 41 章 张月栖双眼一黑,夏日来了就是该吃冰,才吃到兴头上就给她撤走,好没道理。 张月栖不满地看向赵向暝,见他正喝着果露,心间愈发郁闷。 这冰宴没了冰,还有什么意思,张月栖暗暗瞪了眼崔和凌,兀自跑出去。 赵府特意为前来的宾客准备了厢房,张月栖想在赵府待两天,故朝早已安置好的厢房过去。 在西南方位,此处一连好几处房子,都是临时设置好的。 张月栖进了一间房,里头陈设清雅,香气宜人,一架流云飞鹤屏风别有韵味。 前方竟还有一个书桌,笔墨纸砚都有,张月栖想了想,这一定是赵向暝安排的,他喜欢读书写字,就认为别人都会喜欢。 张月栖胸闷气短,朝书桌过去,细细打量一番,觉得先来无聊,便坐下拿笔蘸了墨汁,着手画画。 她对于画是一窍不通,就是兴致来了画一手,画到一半,瞧纸上黑糊糊的一团,线条什么的缠绕在一处,无甚美感,索性将笔一扔,仰倒在椅子上,念叨着:真没意思。 张月栖正要阖上眸子,忽的听到一阵敲门声,轻轻的,极有节奏。 她直起身子,看向门口,心想:谁会过来? 迟疑半秒,脑里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他来了,张月栖当即过去,拉开两扇门,便望见门口垂垂而立的人,是赵向暝。 张月栖扶着门,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向暝道:“看你这架势,是不欢迎我?” 张月栖退后一步,转身走到书桌旁,道:“这是赵府,没有不欢迎你的道理。” 赵向暝淡淡一笑,跨过门槛,阖上门,自走到张月栖身边,道:“我以为夺了你的果露,你要同我生气。” 提起这事,张月栖眼尾轻挑,道:“你以为我不生气吗?” 赵向暝目视她的脸色,道:“你正在气头上吗?” 张月栖见他正经发问,眉目凛然,他的言语同这张脸摆在一处,十分好笑,不禁笑出声,咯咯笑个不停,这一笑就停不下来。 赵向暝见她笑得前仰后合,双眸弯弯,跟着一笑:“看来是我多心了。” 赵向暝直盯着她的脸,不经意间瞟过桌面上的画纸,黑糊糊一团,像是画着什麽有深意的东西。 他长臂一伸,便将画纸捞了过来,就要看时,被张月栖一把抢了过去。 张月栖当即将画纸揉成一团,不让他看,边揉边道:“胡乱所画,道不出所以然,就别看了。” 赵向暝第一次见她这般耍无赖,道:“你画的,自然都好。” 张月栖道:“致夕哥哥看都不看,信嘴而来,我才不相信。” “你这话也没道理,藏着掖着的是你,我想看也看不成,索性你拿来我品鉴一番。” 说着话,赵向暝就要抢夺张月栖手心的废纸团。 张月栖作势将手臂藏在身后,可惜她无论如何逃不过,赵向暝已牢牢捏住她的手腕,张月栖只好求饶道:“不成不成,下次……下次吧。” 张月栖靠在书桌旁,挣扎个不停。 赵向暝左手掰她的手指,右手护着她,力度放得轻,笑道:“哪还有什麽下次。” 张月栖眼见他不依不饶,知晓当下是逃不过去,眼珠子一转,当即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赵向暝手下一空,见她面上的痛楚,道:“ 肚子疼吗?” 说着一齐蹲下,正要替她捂肚子,口中继续道:“冰块下肚,的确好受,可是寒气入体,一时口腹之欲……” 他说话的当头,张月栖骤然脱开他的桎梏,向外跑出两三步,口中笑着:“我身体好着哩,怎么样?上当了吧?” 张月栖面色红润,唇色粉红,哪有什么生病之态。 赵向暝见势一笑,慢腾腾站起身,朝她走去。 张月栖以为他还要看那画作,将两只手掌摊在他面前,得意道:“你莫要再过来,我两手空空,你想看也没得可看。” 赵向暝未止步,一面走一面道:“你这耍滑头的模样是从从径灵处学来的罢。” 张月栖笑着把左眼?了一下,道:“他有什麽好,值得我去学他。” 赵向暝走将过去,忽然定定看着她,动手理了理她的鬓发,径直将长发捋顺。 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张月栖问道:“我头发乱了?” 张月栖想起适才的大动作,脑里浮现出自己仪容不整、鬓发凌乱的模样,忙不迭要去梳妆镜前看看。 身形只一晃,赵向暝便紧紧拉住她的小臂,将她往身前一拉,唇覆了上去。 张月栖的心停滞了一下,目视近在咫尺的眼,缓缓闭上了眸。 赵向暝感受到她的顺从,原本只温和地触碰着,耳鬓厮磨,后撬开她的唇齿,舌尖钻了进去。 呼吸交缠,空中回荡着两人的喘息声,张月栖忽的将下颌向右一偏,避开他灼热的气息,伏在他胸前。 “怎么了?” 赵向暝右手抚上她的后背。 张月栖压低声音道:“你离席太久,不过去吗?” 赵向暝道:“你的气消了吗?” 张月栖知他故意这样说,便道:“没消又如何?” 赵向暝斟酌着道:“那今夜去宁香堂等我。” 张月栖以为他要教她学习之类的事情,又一想,他不会这麽无趣罢,只道:“宁香堂?你要做什麽?” 赵向暝松开她,转而拉着她的双手,大拇指细细摩挲着,道:“去了就知道了,我先走了,你就在此歇息罢。” 张月栖懒洋洋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等他走后,复回到书桌旁,整颗心都飞远了,不时地想:他还会玩什么花样。 又想着适才的吻,心里发臊,面上一阵发热,伏在桌上兀自笑着。 日头西移,暑气渐渐消散。 赵向暝来到席间,众人目光都转至他身上。 “赵公子作为主人,扔下宾客出去,过了这许久才回来,是被什么事缠身了?” 杜公子端着酒杯问道。 话音落地,崔如枫等人当即注目过去,极为在意他的答复。 赵向暝唇边端着温润之笑,眼眸深沉不见底,道:“吩咐人准备膳食,诸位才吃过冰,晚间不宜食用过凉。” 说着话,踱步到长几旁坐定。 “赵公子热情款待,如此在下就敬赵公子一杯。” 说着话,杜公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崔如枫食不知味,眼角瞟他一眼,道:“赵哥哥,今夜是否有时间?我最近爱好作诗,有一处犯了难,赵哥哥是否能指教指教。” 赵向暝整理着衣角,听她说完,便道:“今夜恐怕腾不出时间,你若着急,可找崔公子帮忙一看。” 听此一言,崔如枫眼里的光霎时暗淡下去,消沉着道:“让我在吃喝玩乐一事上找他,他能说上三天三夜,可说起作诗这种雅事,他只怕憋不出一句话。” 赵向暝端起一杯茶,轻呷一口,道:“你们兄妹互相看不顺眼,这话实是看轻了他。” 崔如枫听他这意思,无论如何都不肯腾出时间来了,不由得垂下头,咕哝着道:“如果是张二姑娘,赵哥哥还会拒绝吗?” 赵向暝面上一怔,一时竟不知说些什麽。 崔如枫见他并未及时答话,眼角偷摸看他一眼,观其凝滞的神色,心下明白了七七八八,可疑惑她这许多年的追随,在他眼里算什么,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她低声道:“我从未走进过你的心吗?” 等了好半晌,都未听见一丝声响,崔如枫以为他未听清。 “如枫,你坐了一天,随我出去看晚霞罢。” 正在思索之时,一个着绿色衣裳的女子跑来,满心欢喜相邀。 崔如枫晃了一下神,眼中的惘然还未散去,眸子看着她,满面的失意。 “如枫,你这是被要妖怪附身了?神情看着怪骇人的。” 那女子伸出手在崔如枫面前摆了几摆。 崔如枫眸子轻眨,神色清明了几分,勉强挤出三分笑:“去观赏荷花吗?” 那女子打量了崔如枫几下,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分明说的是看晚霞,还是说你想赏花?” 赵向暝面前,崔如枫不愿流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起身道:“你知道我喜欢荷花,自然是去看荷花啦!” 那女子见崔如枫唇角的笑,只当自己多想,便道:“崔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们去看荷花,不过,我陪你看完荷花,你须得陪我赏晚霞。” 崔如枫满口应好,她维持着体面,和赵向暝交代了几句,两人便手挽手向外走去。 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远去。 赵向暝神色淡淡,眼眸轻浅,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心中思绪不断,其实,谁真正走进过他的心底呢,即便是他的父母。 父亲母亲对他数年如一日的教导,早已麻痹他的内心,他从未主动表达出自己的喜恶、爱憎,细数这些年岁,涌入脑海的人及物,竟没有多少,有的只是自己坐在书桌前的场景。 他从不以凶恶排斥的眼光看待人,时刻保持温和谦逊,这也使得他闻名京城,如今的他似乎是变了,变得多思,心里仿佛多了一个抹不去的东西。 见到张月栖笑,他会跟着一起,她哭,他的心同样酸涩,张月栖是他无法割舍的人罢。 第42章 第 42 章 “崔兄,怎的一个人在此喝酒?独酌多无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游廊之后,槐树下头,崔和凌闷头饮酒,看这架势心情是不佳的。 崔和凌听闻有人唤自己,不耐地循声看去,见到吊儿郎当的身影时,脸上更是浮出显而易见的不满,显然是被打扰了。 这位张公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嚣张,日日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崔和凌虽然也是个放荡不羁的主儿,但是比不上他的一丁点儿。 崔和凌也不愿同他有来往。 张公子听过崔和凌的事迹,以为二人志趣相投,亦是抱着交个有权势朋友的心态,这便主动搭个话。 岂料崔和凌扫他一眼,一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姿态,后又撇开了头。 张公子面色变了一变,到底久经风月场所,脸上堆着笑,硬是凑了过去,恭敬唤了一声:“崔公子……” 接着的是一片沉默,张公子腰弯得低低的,谄媚道:“您这是为着什么事烦心,在下说不定能为崔公子排忧解难。” 崔和凌本觉他碍事,后念起他同女子打交道多些,女子的心思他最了解,于是拭去唇角的酒,冲他抬了抬下巴,将嘴往左边石椅处努了努。 张公子见状喜上心头,这是让他落座,故忙不迭坐定,屁股才落在椅子上,便急忙道:“崔公子的事,在下不一定能帮上忙,但定义不容辞。” 崔和凌唇角一勾:“不是什么大事,听说你甚得女子欢心,我这有一桩事,想问问你。” 张公子一听,心想:料是崔公子这般爱与女子玩闹的人,都在女子问题上犯了难,还得来找自己,此刻倒有些得意。 他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朝政之事我是一窍不通,说起讨女子欢心,我那是不在话下,崔公子尽管问。” 崔和凌沉思着道:“我的一个朋友惹恼了一个女子,她此后不同我这朋友来往,面对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崔和凌话音落地,张公子几乎就要拍案而起,激动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不长眼的女子,能得到崔公子的青睐,那是多大的幸事,真真是祖上冒青烟,前世修来的……” 没等他说完,崔和凌打断他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只会说该怎么做,何况我说的是一个朋友,你何以知道这个朋友就是我呢?” 张公子挠了挠头,颇不好意思笑了笑:“小弟唐突了。” 只是才说完,张公子又顺口道:“那崔公子是喜欢这位女子,想挽回,还是不喜欢,只是因为难堪?” 说话时,看了看崔和凌的脸色,见他眼中含刺,唇边带着冰冷的笑,于是改口道:“那崔公子的朋友是如何想的?” 说话之时,特意加重了“朋友”二字。 崔和凌慢悠悠道:“自然是想挽回,也想明白这女子是如何想的?” “这两人关系如何?” 张公子问。 崔和凌望他一眼:“不如何。” 张公子嘿嘿一笑:“崔公子,“不如何”总得有个具体表现,是点头之交还是相看两厌?” 这话问出口,崔和凌想到的两人相处的画面,竟都是他欺负她的,她次次没给过他好脸色 ,硬要说些不一样的,便是崔府宴席救她一事,可那次也是他害她在先,再就是今日救她一事了。 念及此,崔和凌斜着眼道:“让你说怎么做,问关系做甚么?” 张公子心知他不愿说,便道:“那就算泛泛之交,寻常女子见了财大气粗、权势逼人的公子,恨不得扑上去,再不济也是好言好语哄着,依我之见,这个女子怕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语毕,特意去瞧崔和凌的脸色,道:“崔公子,我说的对不对?” 崔和凌朝他翻了个白眼:“她不是寻常女子。” 张公子双眸一睁,重复道:“不是寻常女子……” 说着,继续道:“这就要看崔公子…的朋友对她做了什么,要彻底断了来往这么严重?” 崔和凌琢磨着告诉他也无甚关系,将事情捡重点说与他听,张公子听后一本正经道:“你这朋友太性急了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况女子脸皮薄,她这样说是意料之中,好好赔个礼道个歉,事情便也了结了。” “是嘛?她会原谅吗?” 崔和凌有些动心。 张公子点头道:“这位公子都主动道歉了,女子哪有不接受的,一般男子说几句好听的,女子就缴械投降,投入怀抱了,定没问题。” 崔和凌神色微凝,不自觉饮下一杯酒。 夜色朦胧,一轮月挂在天上,照得满地雪白。 张月栖坐在厢房中捣鼓了好一阵,挑选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裙,又在脸上抹抹画画,因着珠儿、玉儿不在身旁,张月栖手忙脚乱,总归看得过去。 正思索着何时去宁香堂,门外便响起一阵敲门声。 张月栖眉头一动,过去开门,只见一个陌生面孔,穿着仆从的衣裳。 推测他是赵府中人,想是赵向暝派来的,又担心出错,闹出笑话,张月栖只好不言语,静静等待他的回话。 这仆从双手一握,弯下腰道:“张二姑娘,公子让奴才带您去明月台,烦请您挪步过去。” 说毕,这仆从垂了头,恭恭敬敬等着。 张月栖心生疑惑,白日明明白白说的是在宁香堂见面,怎的晚上就改了主意? 谨慎起见,张月栖问道:“哪位公子教你过来的?” 仆从低了低头:“自然是赵公子。” 张月栖沉吟着应“好”,难道只是临时起意? 不做多想,张月栖跟在这仆从后面,两人穿过长廊,绕过花园,沿着假山石,就到了明月台。 这一路皆是小道,避开许多耳目,只有皎白的月光照亮他们的路,耳旁时有蛙鸣之声。 远远的就看见了四角的亭子,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在黑夜里不甚清晰,只能瞧见大致的身形,背影颀长挺直,透露出不可接近的高雅。 仆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张月栖后知后觉,定了定神,兀自走向亭间。 “所以你叫我过来是为了赏月?只是月亮残缺,看得人怅惘。” 张月栖还未靠近他,左右打量着周边的景致,这亭子确是修建得好,视野开阔,是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仔细看去,周边星星点点的淡光,一览无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事万物都有不圆满的时候,张二姑娘需要接受月亮不圆满的美。” 突然响起这样一道声音,张月栖蓦地楞住,只见面前的人一面说话,一面扭转身子,直到看到那张脸,张月栖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你?!” 张月栖惊愕出声。 崔和凌猜到她会有这一反应,却还要逗她:“怎么不会是我?你希望见到谁?” 知他欺骗自己,倒还是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张月栖眼里涌过一丝怒:“白日我已与你说清楚,谢道过了,你还骗我来此做甚?” 月光一缕缕照在她脸上,倒加深了她凛冽的目光,雪白的脸使她看上去更加漠然无情。 崔和凌收敛起笑意,端正面色,道:“假借赵公子的名义请你过来,实属无奈,不若此,你只怕听到我的名字,便逃之夭夭,还会过来吗?”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双目炯炯看着她,少了几分浪荡之气。 张月栖管他怎么说,只想着他这一插手,就打乱了她去找赵向暝的计划,气道:“你知晓我不愿见你,你还使这些不光彩的手段,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 说完这话,张月栖扭转身子,就要下台阶,离开此地。 月色照得两侧白闪闪的,崔和凌一个箭步过去,拦在张月栖面前,急道:“来都来了,先听我将话说完,再走也不迟。” 张月栖被人拦得严严实实,这架势,若不听他的,今晚怕是走不了了。 她后退一步,抬眸道:“崔公子有话快说。” 张月栖果真等着他说话,眼里涌过不易察觉的急色。 崔和凌虽然做好了准备,可让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当面向一个女子致歉,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再来一次,真是没面子。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他打了半天的腹稿,正待此时。 崔和凌道:“张二姑娘,今日……不,以往的所有事,都是我的问题,我呢,秉持着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张二姑娘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我的过失了,行吗?” 张月栖觉得稀奇,眉头轻挑:“崔公子这话就怪了,你的为人处世之道一贯如此,你会有错吗?是我在做梦?还是崔公子转了性?” 张月栖说着话,又瞟了眼天边的月光。 崔和凌听她不松口,自顾自道:“张二姑娘对人和气,只有面对我,才流露出这真性情,我想你对我的厌恶,并不深,是吗?” 张月栖冷笑一声:“崔公子若想致歉,我看就算了,你这张嘴,料你说出了花,我也是不信的。” 说着张月栖就要绕开他,往外走,决绝的模样。 崔和凌终于变色,猝然握住她的手臂,怕再没机会,豁出去道:“月栖,原谅我罢。” “今日我喝了酒,做出不雅之事,我实在有错,可酒醉三分醒,对你,我总是情不由衷地想靠近,我说的喜欢一事,是真心的。我知晓你情系赵向暝,可是我说这番话,并不是要你回应我什麽,只是告诉你我的这一腔心意,你能明白吗?” 张月栖愣了愣,万万想不到他会突然道出这样不知轻重的言语,崔和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竟也会对她留情。 张月栖挣扎开他,缓缓道:“崔公子莫要拿我开玩笑了,我想要的喜欢是一门心思为我着想,心里不会再有第二人的人,崔公子潇洒多情,又怎会为了一朵鲜花放弃整片花丛,此事我就当没听过,崔公子也勿要再提,我先告辞。” 张月栖说得认真,就要离去。 崔和凌上前一步道:“你喜欢赵向暝,只是因为他带给你的温暖,换一个人也可以……” 张月栖眉心一蹙,隔了半晌,轻声道:“我只喜欢他。” 第43章 第 43 章 “公子,您回来了?” 宁香堂,晓风正站在门口,看着往回走的赵向暝,心中怀有一丝疑惑。 赵向暝早早便准备了一些吃食,俱是张二姑娘爱吃的,其中也有果露,原本他要去请张二姑娘过来,但公子要亲自去。 等了这许久,却又见公子独自前来,不免多想。 赵向暝轻轻“嗯”了一声,走进屋。 晓风跟在赵向暝身边多时,不说能看透公子的言行,但他怎么样是心情好,怎么样是心情不好,这还是可以看出七八分的,譬如说现在,公子眉心微蹙,唇线平直,心情是谓不好。 他也只能提心吊胆跟在身后。 赵向暝走进屋,如寻常一般坐在书桌前,面前摆了几乎一桌子的吃食,热气消散,食欲大减。 赵向暝翻过书,已是心不在焉,一页也没来得及看,朝吃食扫了两眼,唤晓风道:“都撤了罢。” 此情此景,晓风不敢多说,默默称是,转头便吩咐人撤走了这满桌的东西。 赵向暝重新看书,只是目光在这一行字上停留许久,脑海里早已被其他事占得满满的,等到回过神之时,自嘲一笑。 眼下这书入眼不入心,赵向暝按了按眉心,将书翻了几翻,蓦地摸到后面有一处硬硬的手感,摸到那一页时,发现了里头折叠着的一张纸。 掀开一看,上头写着“致夕哥哥,讨厌我吗?” 赵向暝双眉一蹙,不由得想:这字迹是张月栖留下的,但是是何时留下的呢? 应是很久之前了,赵向暝细细抚摸着上头的字眼,不由得想起来这许多事,张月栖对他的情意,他早已感知,日日来宁香堂等他,在他办公时去找他,这些都倾注了她的一腔情意。 可是,自己最初一直将她拒之门外,现在想来,竟想痛斥当时的自己。 赵向暝轻轻吁了口气,今夜她未过来,明日总还能见到她。 月上枝头,风拂人心。 崔如枫在后花园中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心情愈发沉闷,为着白日的事情,赵向暝虽未明说,但自己不是傻子,他对自己并无情意。 今夜特意留意赵向暝的举止,不曾与其他人有来往,但他去了张月栖的住所,这才真真是打击到她的地方。 崔如枫深深叹了口气,泄愤般,将手中的花抛落在地。 “崔姑娘再生气,也不能拿花撒气呀,花不值钱,但无论如何,也惹不到主子。” 正烦闷时,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崔如枫扭转身子,才知道是张心琬来了。 崔如枫不曾留意张府的事,但踏青宴时,她如何针对张月栖,自己看得明明白白。 崔如枫脾性爽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此刻对张心琬的不满全表现在了脸上,道:“我扔我的花,管你什麽事。” 一面说着话,一面转过脸,扔给她一个侧影。 张心琬热脸贴着冷屁股,唇角的笑僵了一僵,暗暗憋了口气,道:“崔姑娘扔花自然不关我的事,但是崔姑娘伤心伤神,这就不好了。” 崔如枫反问道:“我不好又如何,值得你来过问?” 张心琬在张府横行霸道,从来都是别人看她的脸色,她不曾看过别人的脸色,如今竟被别人说得无言以对。 她心里想着崔和凌,要想嫁给崔和凌,须得同眼前这位拉拉关系。 张心琬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崔姑娘不重视自己的身体,故能忍气吞声,被人悄无声息欺辱了都不知道。” 说着话,张心琬撩开眼皮瞧了眼崔如枫,因她背着身子,故看不到她的反应,继续问道:“崔姑娘还喜欢赵公子吗?” 这话不问犹可,一问更是触动了崔如枫的伤心事,她猝然扭转身子,提高了音量道:“你究竟想说些什麽?” 张心琬被这声音吓愣了一瞬,后端正神色道:“我绝无恶意,可崔姑娘对赵公子的心意,不止是我,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我想,崔姑娘也知道赵公子喜欢张月栖罢。” 张心琬一面说着,一面递给了崔如枫一个眼神,一个掌握一切的眼神。 崔如枫心头微震,原来不只是她,其他人也知道了赵向暝的情意。 崔如枫顿时心如刀割。 张心琬更进一步道:“那你知道张月栖的为人吗?” 崔如枫知道她看不惯张月栖,时时数落张月栖的不是,眼下自然不愿听她一语,道:“张二姑娘在我心中,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你不必费心思挑拨我与她的关系。” 此话一出,张心琬登时发出一连串的笑声,连带着讽意:“崔姑娘久待闺中,须得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相信张月栖,殊不知张月栖背后给你使绊子。” 崔如枫见她明目张胆诋毁张月栖,道:“你休要胡言,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崔心琬收起笑:“张月栖玩得好手段,将赵公子骗得团团转,不仅赵公子,就连崔公子都被她勾了魂。” “崔公子?你说我哥哥喜欢她?” 崔如枫疑惑看她。 张心琬面上狰狞,想起这桩事,都觉得难受:“崔公子多次救张月栖,对她的关心,超乎旁人,崔姑娘竟没发现过?” 这个当头,崔如枫不禁细细想着崔和凌与张月栖的事,脑里想着的唯一一个便是在崔府,崔和凌跳河救张月栖,可是,此事由他引起,救人是情理之中。 再往后,崔和凌未表明过对张月栖的念头…… 而张月栖对崔和凌又是避之不及。 崔如枫眉间涌过犹疑,道:“我哥哥为人你不是不知晓,爱与女子饶舌,免不了沾花惹草,你会相信他真心喜欢上一个女子吗?” “崔姑娘太天真,人非木石,岂能无情,男女之情放在心底,不便言明,料是崔公子这般潇洒倜傥的人,也会动心,崔姑娘不信,看来日罢。” 张心琬说得信誓旦旦,仿佛那日马上就要到来。 崔如枫听其坚定的语气,一颗心早已动摇了五分,可听别人说,总不如自己去问,她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亲哥哥吗? 张心琬探其面色,知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又接着道:“不过,赵公子、崔公子都拜倒在张月栖的石榴裙下,她可动了不少心思,崔姑娘或许不知道,张月栖玩弄手段、心思并不单纯。” 张心琬看她一眼,见她并不排斥,又道:“原本我与她一齐在学塾学习,她故意诱使我与她发生龃龉,又名正言顺去当赵公子的学生,这都是她的手段,她从一开始就起了勾引赵公子的心。” 张心琬不动声色打量了崔如枫一眼,崔如枫面色凝重,眉间涌着伤痛,可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张心琬继续道:“那日落水,想来并不简单,崔公子怜香惜玉之人,何以会推她?何以赵公子、崔公子一同在场?” 语毕,张心琬退后一步,躬身道:“崔姑娘,我早已钟情崔公子,万万不敢欺骗你的,今夜的话若有半句虚言,只让我嫁不成崔公子。” 崔如枫性情中人,原本就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可最后这一句话,又使她的心向张心琬偏了几分。 因为她知晓张心琬对自家哥哥的情意,因为张心琬同她一样,都是情不由衷、爱而不得。 月亮被一片薄云盖住,月光隐没。 张月栖从明月台出来后,夜色已然深沉,周边除了巡夜的侍从,再无他人。 都这么晚了,宁香堂去不得了,她失约是铁上钉钉的事情了,都怪崔和凌绊住她的脚步。 明月台上,崔和凌剖心剖肝的一番话,简直成了她心底的一个疙瘩,他说自己喜欢的是赵向暝带来的温暖,怎么可能?而他能带来的,绝对比赵向暝带给她的少。 张月栖慢腾腾回了屋,看着昏暗的夜,叹了口气,明早和赵向暝解释一下,会没事的。 到了次日,外间闹腾腾的,张月栖早早就起了,担心赵向暝一早去了宴席,怕再无机会找他说明情况。 张月栖简单梳洗后,便在一座山石后躲着。 这座山石是赵向暝去往宴席的必经之路,同时走动的人不多,既能避开耳目,同时能与赵向暝说上话,张月栖心下颇为满意。 张月栖靠着山壁,心中想着该如何与赵向暝言说,先前他就怀疑自己与崔和凌有情,昨夜因为崔和凌而失约,让他知晓,他会不会生气? 其实,告诉他也无妨,可若他问起崔和凌骗她过去做什麽?这就不好说了,总不能说是向她倾诉衷肠罢。 张月栖摇了摇头,不能同他说实话,还是随意捏一个借口罢。 主意已定,张月栖一颗心都放在了外间的小道上,时不时向外张望,生怕错过了他。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扰了她的心。 不多时,张月栖探出头,远远瞧见那抹身姿,唇边渐渐涌上笑意,见到他,她总会莫名开心。 原本想拦着他,事到临头,张月栖改了主意,她悄悄躲在山石道里,静静等赵向暝经过,接着在后头出其不意给他一个惊喜,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张月栖憋着笑,屏住呼吸等他经过。 不多时,那阵脚步由远及近,张月栖眼角瞥到一抹身影飞一般的闪过去。 张月栖眼眸一亮,奔了出去,着急几步追上他,猛地一把拉住他的手,同时嘴里说着:“往哪里去?” 其实,赵向暝早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才想转头,就被猝不及防拉住,心中掠过疑惑,又听见张月栖的声音,心下才了然。 赵向暝顿住身形,转过头,瞧见张月栖明媚娇俏的面容,眸子轻闪,拉着她往张月栖出来的山石里走。 第44章 第 44 章 “拉我进来做甚?” 张月栖被他拉着,下一秒便被抵着靠在了石壁上。 被他欺身压着,看着面前清俊温润的面容,张月栖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 瞧见这抹笑靥,正如荒芜的山石里的鲜花,娇艳多姿,赵向暝轻轻发问。 张月栖唇角一扬:“你觉不觉得我们在偷情?” 赵向暝闻言一怔,倏地扬眉一笑,道:“这地方你是如何找到的,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不过你说这是偷情,我不做点什么,倒是白担了这话。” 说着便俯下脸,欲要亲吻她。 张月栖笑着偏开头,道:“难道偷情是什么好话吗?” 因她这一偏头,赵向暝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脖颈一寸处,灼热的气息洒了过去,张月栖耸着肩膀,咯咯笑着:“我还有事要说。” 赵向暝身体向后一倾,微微退了些,心知她可能要说昨晚的事,却不知似的问道:“什么事?” 张月栖眼眸微眨,清脆道:“昨夜我不是有意失约,是……因为我要出门时,被一个丫头泼湿了衣裳,那丫头惊惧不已,我忙着安慰她,折腾半晌,忘了时辰,你不会等了很久罢?” 赵向暝摇头:“你来不来,我都要去宁香堂,不过可惜那果露,专程为你准备的。” 张月栖现下编了个借口,心里直打鼓,见他并未怀疑,反而说起特意为她准备的果露,心头泛起微微的羞愧,慢慢垂下头,低喃着:“我当真是没口福,真是可惜。” 赵向暝看她这副遗憾的神情,笑道:“果露而已,又不是吃不到了。” 张月栖点着头,道:“我昨天还未吃够哩。” 赵向暝手掌慢慢移向她的手,牵住她,道:“出去罢,席间还有果露,你可以吃一点。” 张月栖跟着他走出去,一面走,一面不满道:“就吃一点吗?” 赵向暝道:“一点已经很多了。” 两人走出去后,赵向暝松开她的手,环视了一圈周围,依旧静悄悄的。 “你先过去,我随后跟上。” 赵向暝道。 张月栖忽的想起“偷情”二字,心中一阵好笑,这笑意由心头涌上嘴角,又压了下去。 赵向暝好似知晓她在笑什么,道:“有这么好笑么,快过去罢。” 张月栖缓缓点了个头,抬步过去。 日头逐渐升上来,绚烂的光彩普照大地,也带来一丝炎热。 席间,张月栖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着,视线不住地打探着四周。 过不了多久,赵向暝果真到了,他朝着前方的长几处走去,距离张月栖很远。 席间的人比昨日多了些,都自坐在长几前,两两相对,举杯对酌。 人声喧哗,忽然,不远处传来不小的动静。 “崔公子,这个香囊是我特意为你所制,将芍药、丁香、佛手花晒干捣成碎末,清芬醒神,尤能醒酒,望崔公子收下。” 一个女子追着崔和凌奔进来,发丝凌乱,看样子是追了一段路,而崔和凌尤不转身,满面的无奈。 这一幕风流公子引得娇美人痴缠的画面,从古到今,都格外吸引人瞩目,只听得这道哀求的声音,众人便不自觉扭过去头,凑一凑热闹。 张月栖亦如是,她正回想着适才与赵向暝的对话,心中甜滋滋的,唇角的弧度还未散去,一转过头,便与对上了崔和凌的视线。 两人面上均是一怔。 昨晚的事便如流水般源源不断灌入脑海,尤其是崔和凌那深情不悔的眼神。张月栖一阵难为情,可昨日拒绝了他,她此时若心虚避开,倒显得是她做错了事。 张月栖便换上一副瞧好戏的姿态,明晃晃看着崔和凌及其身后的女子。 崔和凌没料想到会撞上张月栖,心中漫上被她拒绝的难堪,其实若在平时,即便被全京城的人盯着,他不喜欢一个女子,也不会勉强接受。 如今,当着张月栖的面,崔和凌当即换了副好颜色,举止间流露出风姿倜傥的味道,慢慢地转过身子,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懒散:“林姑娘心诚,在下再怎么狠心,断不会将姑娘的心踩在地上践踏。” 说着话,崔和凌一把抽走林姑娘递来的香囊,放至鼻尖一嗅,赞叹道:“林姑娘好心思,这花香醉人,果不其然。” 林姑娘不顾颜面追了一条小道,心想今日可不能像以往一般出师未捷身先死,却也万万想不到崔和凌会收下,更想不到会赞叹一番,当即喜上心头,道:“崔公子赞誉了,崔公子若喜欢,我……我还会做其他的,到时再送一些过来。” 崔和凌道:“林姑娘客气,还是要顾念身体。” 林姑娘心里就像是突然得到了宝似的 ,心中又是震惊,又是不敢信,激动之下,什么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崔和凌对她一笑,这笑更令她难以自持。 安静下来之后,席间不少人都打趣崔和凌,崔和凌一一笑着回应过去。 崔如枫坐在崔和凌身侧,思及昨夜张心琬的话,心间的心事愈发沉重。 看着崔和凌随手扔在桌前的香囊,不禁想,哥哥虽然爱与女子往来,但从来都是恪守规矩,从未有过逾矩行为,更是发乎情、止乎礼,今日这次收礼,是少见的。 那么他对张月栖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对张月栖总是言语带刺,那日在赵府更是冷脸相对,这样反常的举止出现在他身上,是不正常的。 他对她是唯一的例外。 崔如枫默不作声看了眼崔和凌,见他目光飘忽不定,多半是朝左前方看去,左前方是张月栖。 崔如枫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七分的确信,三分的怀疑,就待盘问。 日头逐渐上移,席间地势极好,靠着山湖石壁,湖光水色,潋滟生辉,遍地的野草,绿意袭人。 而这夏日的暑气,消融在了湖光中,只让人觉得遍身舒畅。 一齐用过午膳,几人三五成群,或是猜哑谜、或是联诗,热闹非凡。 张月栖无甚朋友,便孤坐着,撑着下颌盯着不远处的山壁,似乎要将其盯出洞来。 不知不觉的,张月栖将视线慢慢移至赵向暝处,岂料赵向暝也回转了目光,两人遥遥相望。 所有的柔情都在顷刻间迸发出来,张月栖眼眸一亮,情不自禁朝他一笑,眼波轻柔,笑靥生花。 赵向暝平日就是一副温润的模样,眼下因为张月栖,面上情绪更为缓和,眉眼似玉,直叫人沉溺。 正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角落处坐着两人,正是当日欲欺辱张月栖的林公子、张公子。 “林兄,你别冲动!” 张公子拉着林公子的衣角,艰难道。 “你别拦我,姓崔的当日羞辱了我,我说为什么,原是他们俩早已珠胎暗结,我抓到他们的风流韵事,今日全要抖出来!” 林公子猛一挣脱,便径自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朝张月栖过去。 张公子没能阻止林公子,看着那抹身影溜走,重重“哎”了一声。 “张姑娘,好久不见,上次邀请姑娘一同叙话喝酒,扰了姑娘雅兴,今次得此机会,在下也借此酒同姑娘道个歉,不知张姑娘接受不接受呢?” 张公子走至张月栖面前,面上虽带着笑,但是笑里藏刀般,眉间蕴着淡淡的阴狠。 张月栖早在他走来之时,心就渐渐提了起来,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料他不敢做出过火的事情,只是这一番话到底是不怀好意。 张月栖发觉他眼底的戾气,暗忖:这是寻仇来了,当日的事不便搬到台面上,可若这当事人不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端起酒杯,笑吟吟道:“张公子亲自敬酒,月栖岂有不受之理。” 张公子看了她一眼,越发对当日的事耿耿于怀,若不是崔和凌横插一脚,这么美的美娇娘,就是他的了。 张公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悠悠然转了个身,状似无意瞟了眼崔和凌,眸光又扫到其他人身上,笑道:“众人或许不知,昨日我不过邀请张二姑娘同游罢了,绝无恶意,岂料被崔公子当作歹人,英雄救美了一番。” 张公子正有滋有味回忆着昨日那一件事,他将自己摘得干净,是为引出崔和凌,可京城之中,谁人不知张公子色胆包天,又遇上张月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又与崔和凌有关,这便引来席间所有人的注目。 崔和凌的为人,即便没有亲身接触,但城中传言早已沸沸扬扬,酷爱逗弄女子,又怜香惜玉得很,故他英雄救美一事,听来也就不足为奇。 崔和凌面色却有些难看,他的事被人放到台面上议论,心想:这个姓张的,还真是不怕死! 崔和凌偷瞟了眼张月栖,其面色亦有些发白,想她也会害怕。 后不经意发觉张月栖探向赵向暝的方向,原来她是心念着赵向暝,怕他多想。 崔和凌黯然垂眸。 听闻张公子的话,张月栖的确怕被赵向暝误解,可是张公子接下来所说的话更令众人惊异。 张公子抬眸道:“原以为崔公子是无意相救,与张姑娘之间无甚来往,没想到事情并不简单。” 众人听闻,面上均起了细微的变化,此刻宴席之上,谁敢公然污蔑他人,细究张公子的话语,料想他是有了板上钉钉的证据。 各个地方均起了细小的耳语声,多是冲着张月栖而去。 张月栖闻此一言,一颗心扑通直跳,思量着:昨夜与崔和凌见面一事,难道被他看见了? 张月栖不自觉握紧了手,道:“张公子想说什么?说出去的话正同泼出去的水,说任何话都得讲究证据。” 张公子道:“张二姑娘这是心虚了吗?我都还没说,你就迫不及待了。” 赵向暝投过去一眼,眸子幽暗,指节放在桌面上,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公子轻笑一声,质问般道:“张二姑娘,昨夜你在何处?” 张月栖心下一沉,心想他果然看到了,现如今只能死咬着不松口,她定了定神:“大晚上的,我自然在房中歇息。” 张公子皱眉道:“那末我昨夜在明月台看到的两人是谁呢?一男子身量较高,牢牢攥着怀前女子的手,借着月光,我倒是看清了崔公子与张二姑娘的脸,那叫一个情意缠绵。” 这些话正如一个大石头,落入深渊般的大海,溅起无数水花。 “崔公子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不可能,不可能是崔公子!” “定是她勾引在先!” …… 张月栖顿感许多不满的目光刮在她身上,城中许多人恋慕崔和凌,故也维护他,此番是将张月栖架在火上烤。 张月栖目光冷了些:“张公子既说是借着月光,那末也会有看走了眼的时候,你凭什么一语肯定,此话不可信。” 张公子冷笑道:“昨夜一个小厮引姑娘前去明月台,我见你们鬼鬼祟祟,这便唤住一问,说是崔公子与张二姑娘相会,不止是我,林公子也与我一道,难不成我们都眼花了?” 此语落地,便是证据摆在了面前,除非张月栖摆出证据。 张月栖不怕流言蜚语,她怕的是如何面对赵向暝,昨夜骗了他,已是羞愧难当,如今揭开谎言,会如何? 张月栖慌乱地向赵向暝看过去,又不敢明目张胆,只想知道他现在会是一个什么表情,是不信,还是疑惑,抑或是生气。 明亮潋滟的眸望过去,夹杂惊惶,赵向暝有所感,与她对视,下一秒,张月栖像是做了错事般,躲闪开目光。 赵向暝见状,眸子渐深,涌开难言的情绪。 第45章 第 45 章 崔和凌也是一惊,眼见张月栖犯难,受尽指责,心想着:豁出去了,便是相会又如何,他喜欢张月栖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事情,借此机会,正好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崔和凌正要站起,承认这桩事,才要开口时,不料左手被狠狠一拉,接着耳边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 “哥哥,你要做甚?” 崔如枫的声音带着急,她是看出了崔和凌的心思。 “你先别问,待会儿再和你细说。” 火烧眉头了,崔和凌不得已拂开她的手,正要起身,岂料另有一道温润顺耳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我垂涎张二姑娘,心悦她,想得到她,昨夜与她相会之人是我!” 赵向暝身姿英挺颀长,目光凛凛,一字一字吐出那些话,就像是宣誓一般,异常的坚定。 他的出现,比崔和凌更使人惊异。 不爱女色、才华横溢的赵公子,竟当众说他痴恋张二姑娘,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就算是在梦里,也不敢如此说。 这个当头,话语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就算是张月栖也懵了。 张月栖想过此事的结局,但是料不到赵向暝有此一言,他竟然会承认相会之人是自己,真真是应了偷情那一句话。 她的心倏地传来异样的感觉,很开心很刺激,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她的了,这是他当众承认的。 激动之下,另有一层情绪包裹着她,她欺骗了他,该如何解释呢。 “赵公子此话当真?就算是要偏袒张二姑娘,也不至于断送了自己的清白。” 张公子慢腾腾的,意思是赵向暝故意揽下了这桩事。 赵向暝淡淡扫他一眼,道:“此事千真万确,我心悦她已久,如今让大家知道也无妨,倒是张公子,费尽心思污蔑崔公子,又是何意图?” 张公子闻言顿时一慌,回想起昨夜的场景,站在明月台的男子身形颀长,像赵向暝,也像崔和凌,眼下思绪竟有些混乱。 赵向暝是大公无私的人,对事不对人,现在他是无力辩驳,不能使自己深陷泥潭了,张公子尴尬一笑,道:“赵公子说笑了,在下全凭所见所闻说话,误会了崔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赵向暝放眼向四周看去,道:“从始至终,是我痴缠着张二姑娘,昨夜也是我让她去明月台,男子追求女子本就是合乎情理之事,既不秽乱朝政,于旁人更加无忧,此事暂告一段落,大家切勿再提,伤了和气。” 一语落地,席面上没有了大动静,但角落里依旧响起窸窣的谈论声。 显然,这事在大家心底留下不小的波澜,一传十、十传百,赵向暝爱慕并追求张月栖一事,渐渐传遍了整个赵府,不消一日,就要传遍京城了。 崔如枫双眸通红,死死看着赵向暝,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数万根针扎着,留下撕心裂肺般的疼。 崔和凌亦然,眉间落下明晃晃的悲戚,心中不免想:适才是不是他快一些,那么他与张月栖也能成为一段佳话?后不免嘲笑自己痴心妄想了,她与赵向暝才是两情相悦的一对,自己算什么,一个登徒浪子罢了! 崔和凌虽然悲伤,好歹是个骨气铮铮的男子,眼下安慰身边伤恸的崔如枫为好。 崔和凌脸微侧,道:“如枫,没事罢?” 崔如枫眼眸空洞,直愣愣看着面前的食碟,一句不发。 崔和凌叹息道:“我知你喜欢赵向暝,我从前是怎么说的,他不值得你托付终生,心里有别人的人,怎么还配得上你?” 这话不听犹可,一听便绷不住了,崔如枫哭道:“我就是喜欢他。” 说到一个“他”字,嗓子已经哽了,不知不觉,在脸上坠下两行泪珠。 “得得得,我这话不如不说。” 眼见这流不尽的泪,崔和凌将手帕塞到她手上。 崔如枫手指微曲,眼眸动了动,忽地喊道:“哥哥……” 崔和凌下意识应道:“何事?” “昨夜的那个人究竟是你还是赵哥哥?” 崔如枫问道。 崔和凌转过去头,一时沉默了下来。 崔如枫对上他难以言喻的瞳仁,双眉一蹙,不觉道:“真的是你吗?我竟然不知道你喜欢张月栖,你为什么喜欢她?” 崔和凌忽然扯了扯唇角:“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崔如枫道:“赵哥哥果真是为了帮她,为了帮她不顾自己的名节,可是他在帮她的时候,从没想过我,那我怎么办,我也喜欢他!” 崔和凌叹了口气,道:“世上并不是人人都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的。” 崔如枫脸上挂着泪,闻言一笑:“哥哥这话充满了禅机,我不懂,我只知道喜欢就要争取,张月栖不正是如此?” 众人心思不一,席间俱是谈论这件事,天色很快就黑了。 崔如枫本欲与赵向暝说几句话,还没过去便被崔和凌拉回了崔府。 而张月栖心中忐忑,欢喜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是与崔和凌的相见,该如何与赵向暝解释哩? 席间人就要离去,赵向暝身旁围了一群公子哥,似乎是忙着谈论正事,家族之间的往来,张月栖不便过去,只收拾了一番,朝外走去。 “月栖……” 张月栖才走出去,来到花丛处,身后就传来疾呼。 回头一看时,正是张径灵赶来了。 “月栖,一起回府吗?” 张径灵打量着张月栖,见其面色不似开心,又不似不开心,一时有些疑惑。 张月栖想了想,缓缓摇头:“哥哥先回吧。” 张径灵凑近张月栖,弯着手,用指骨刮了刮她的脸蛋,皱眉道:“怎么不开心,致夕说喜欢你,你不开心吗?难道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张月栖见他说得自然,不曾有一丝疑问,轻抬眸子道:“听哥哥的语气,是已经知晓了的?” 张径灵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他怎会告诉我,不过我是什么人,什么事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他早就喜欢你了。” 张月栖一怔,重复着“早就喜欢我了”。 张径灵点头:“是,我知道你喜欢他,你们俩这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呀!” 张月栖双颊一热,睇他一眼道:“哥哥胡说什么!” 张径灵唇角一勾:“怎么现在害羞了?” 张月栖一跺脚,喊着道:“我不理你了!” 说着便跑远了。 赵向暝与人周旋完,天色已是将黑要黑,一层薄薄的黑幕就要罩下来,弯弯的月亮挂在树梢,清冷明亮。 赵向暝吩咐着侍婢打扫干净席间,侧首四处望了望,席间只有侍卫仆从,哪还有什么眼熟的人。 赵向暝迈步向外走,心中念着张公子的那番话,张月栖的事情还未处理,就一声不吭走了。 赵向暝眉眼略微泛冷,慢慢朝宁香堂而去。 推开门扉,转身掩上门,才往里走出几步,腰间倏地一紧,他就被人从后背牢牢抱住了。 腰前伸出两只纤细白皙的手,两手交握,抱了许久。 熟悉的芍药花香传来,身后的身躯瘦弱,赵向暝眉间一动,覆上她的手,才触碰上她的肌肤,她又抱得紧了,而后传来细小的声音:“致夕哥哥,让我抱着你。” 她的声音比寻常小,充满着委屈之感,赵向暝道:“该委屈的不是我吗?” 张月栖咬着唇,缓缓放下手。 赵向暝扭转身子,眼皮向下,细细打量面前人的神情。 张月栖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住她的眼神,可唇角抿得平直,面无血色。 赵向暝道:“你有想说的吗?” 张月栖眼睫一颤,过了好半晌,才鼓着勇气抬头,道:“我……我不是有意骗你。” 赵向暝并未说话,深邃的眸一瞬不瞬盯着她,等她继续。 张月栖便又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都讲述一遍,包括被林公子、张公子两人堵着欺辱的事情。 只是明月台的事并未一一道出,只说崔和凌是要同她道歉,绝口不提他倾心于她的事。 事情说完,夜色已然朦胧,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白蒙蒙的,照得地白如雪。 赵向暝听她说着这件事,只一阵心疼,道:“此事为何不提早告知我?若不是今日的事,就要一直瞒着我吗?” 张月栖听他声音低沉,语气也不甚好,觉得大半都是自己的错,认错般道:“那件事结束就结束了,我也没放在心上,为何要多此一举告诉你呢?” 赵向暝道:“我只问你,这件事你真的无所谓吗?今日那姓张的来到你面前之时,你为何会害怕呢?” 张月栖倏地一怔,今日她的神情姿态,他都有看在眼里。 赵向暝见她并不否认,又道:“加之昨夜你被骗去明月台一事,此事为何瞒我,难不成你觉得我心胸狭窄,或者你对他真有什么想法?” 张月栖并未如此想,眼下听他误解了自己,忙不迭摇头,道:“怎么会,只是……只是我……” 张月栖话说到一半,却不敢说出内心的真实感受。 遭遇这番事,赵向暝本就对她万分怜惜,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他都承认了自己对她的心意,她却始终不愿坦白,赵向暝不免生气,脸上逐渐罩上了一层寒冰,道:“你不愿说,那便算了。” 说完话,赵向暝兀自朝前走。 张月栖彻底心慌,忙拉住他的衣角,解释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怕你知道这件事,怕你怀疑我对你的心,人经历了不被人重视、疼爱的阶段,对待所有人与事都是患得患失,我亦如是,接受了你对我的好,我总觉得,总有那么一天,这好会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张月栖说着话,兀自落了泪,晶莹剔透的泪挂在脸上,显得楚楚可怜。 赵向暝顿了身形,一颗心早已被她的话诉说得酸疼难忍,转身看去,见到她满脸的泪珠,赵向暝更是不忍,眸里翻涌着痛楚,情不自禁抚上她的面颊,拭去滚烫的泪,启唇道:“是我的原因,我从未表露过对你的心意,害得你忧心至此,我对你的心,你今日可明白了?” 张月栖眼眶里满是泪,此刻已然说不出话来。 赵向暝喉头一酸,满是怜惜地拉着她的手,道:“那我再说一遍,我对你的情意恒长不改,致死不休。” 张月栖怔怔然,睫上自挂着泪,不可置信盯着他看。 赵向暝微微一笑,捏紧了她的手,又道:“怎么傻了,我再要叮嘱你一句,日后再遇这种事,定要告诉我,” 张月栖高兴极了,忙不迭点头,说:“我必然不会瞒你分毫。” 赵向暝拥她在怀,屋内黄灿灿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两处身影交叠缠绵。 待张月栖走后,没多久赵向暝就被唤去了前院。 “致夕,你今日都干了些什么?!那些话是你所说吗?” 赵大人声色俱厉,一把将茶盏掀翻在地。 话音落地,赵向暝便拜伏于地,语气郑重:“爹、娘,上次儿子未曾说出心中所想,我喜欢月栖,她聪慧、坚韧、有情义,我已经认定了她就是我的意中人,望父亲母亲成全!” 说着话,赵向暝重重磕了一个头。 “那崔府姑娘又该如何是好?” 赵夫人闻言一惊,抢着道。 “夫人,不管崔氏女如何,怎能同意致夕与张府姑娘在一处?” 赵大人忙对赵夫人道。 赵向暝道:“父亲母亲了解儿子,我心已定,便是不容更改,我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若父母亲不应允,儿子便是丢了性命也要坚持的。” 一语结束,赵向暝又重重磕了一个头。 见此情景,赵父赵母都忍不住地叹气。 赵母道:“致夕,你……你怎能喜欢另一个人呢,这个张月栖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吗?教你三番四次忤逆我们。” 赵向暝低沉道:“她就是个寻常女子,可在我心中,她是十二分的好,我……我对她永难忘怀。” 赵大人轻哼出声,道:“年轻人的爱恨情仇,眨眼就能忘却,你们被情爱裹挟着,能有什么好结果,为父今日只叮嘱你一句,将来的赵府夫人必然是崔氏女。” 赵向暝眉头轻皱:“我与她毫无情意,望父亲谅解。” “你……你这个逆子!” 赵大人气急。 赵夫人心思细腻,对赵向暝心怀疼惜,道:“老爷,致夕娶张府姑娘又如何?咱们又不怕他们崔府。” 赵大人双目圆睁,冲着赵夫人连连叹气,道:“夫人啊……妇人之仁。” 赵夫人面上不满,对赵向暝轻声道:“致夕,你累了一天,先去休息。” 说着冲赵向暝使了个眼色。 赵向暝再次行过一礼,而后退下。 “老爷,致夕态度坚定,他行事从不冲动,此番确实是下定了决心,我不管,反正我心疼儿子,他要娶谁便顺着他。” 赵夫人脸瞥向一侧,语气也是坚决。 赵大人胸口气闷,不住地摇头:“你们哪,一个个的,教我如何是好?” 赵夫人哼道:“那就成全了得了。” 赵大人亦是一哼:“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赵夫人回过头道:“那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赵大人眉头一竖道:“是我一句话的事吗?” 赵夫人道:“你说句话那不就成了?” 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