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是谁,叽叽咕咕的扰我雅兴,原来是林公子、张公子。”
对面来人身形颀长,眉眼不羁,双手抱胸,正是崔和凌,这姿态,看不出才砸过人。
崔和凌来得静悄悄,张月栖猜测他是在石壁后喝酒,听见动静故来瞧瞧。
远远的,张月栖与崔和凌面对面站着。
他砸人之时,张月栖全副注意力皆放至姓林的身上,等到瓶罐之声一响,张月栖探其身后,这才看见崔和凌。
林公子他爹只不过一个正五品文官,比不得崔氏权势滔天,见到崔氏中人,少不得点头哈腰,现今被砸,也不得放下脸面,降低姿态道:“崔公子也在,真是凑巧,小弟正要向您问好哩。”
张月栖见其脸色像翻书一般说变就变,心中一阵嗤笑。
崔和凌看了眼林公子,眸子不动声色转向他身后的张月栖,见她面上的不耻,笑了笑:“林公子好大的口气,向我问好?你扰我清净,费了我一坛美酒,这问好就不必了,我看你是有多远滚多远。”
林公子没料想崔和凌如此不给面子,一时下不来台面,胸口的怒火只往上涌,旁边的张公子察言观色,赶紧拉着林公子,一面走一面致歉:“崔公子,张姑娘,打扰了,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两人跌跌撞撞跑出假山石外。
“你别拉我!” 出去后,林公子甩了甩衣袖,气愤至极。
“林兄,咱们惹不起崔公子,他出了名的爱捉弄人,在他手底下,谁都会出糗,惹不起躲得起,我们快走罢!” 张公子道。
林公子适才的确怕得不得了,现在在张公子面前,不得不嘴硬道:“要不是你拉我,我势必和他理论一番,这是在赵府,不是他崔府,怎么就容不得人闲聊?”
林公子顿了顿,猛地一想:“不对劲,他定是为了张月栖,当初踏青时,他就和张月栖眉来眼去的,一定是为了她!”
“哎哟,崔公子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别惹事为好。” 张公子焦急道。
林公子不屑道:“瞧你这幅怂样,不堪重用。”
假山石处,张月栖与崔和凌远远对视,只一秒,张月栖就移开视线。
两人多次不欢而散,在她眼里,崔和凌与适才的那两人没有区别,都是令她难堪、令她厌恶的人。
崔和凌见张月栖无甚反应,她侧着头,视线定在假山上,只留出皎白的侧影,身上的粉裙与后头的莲花互相映衬,清新脱俗。
崔和凌喝了酒,头昏昏胀胀的,身体里涌着一股冲动,令他走上前。
隔得近了,张月栖转过头,双眸睁得大大的,就这样看着他,带着警戒,似乎在等他说话,看他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替你教训了方才的畜生,助你脱险,可惜了这一坛子美酒,张二姑娘该如何报答我?” 他的语气尽是对那美酒的遗憾,又轻飘飘地让她报答,话说之时,视线在她脸上悠悠转了一圈。
张月栖沉着脸,双眸亮得刺眼,不愿多做纠缠,干脆道:“多谢。”
崔和凌双颊透着红晕,笑道:“你这话听着像道谢,若让第三人看见,还以为是我胁迫你,多没诚意啊。”
张月栖闻到淡淡的酒味,默默屏住呼吸,心知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换了语气,诚恳道:“多谢崔公子。”
崔和凌没料想她轻易顺了他的意,略微愣怔,后看着她的脸,皮肤白皙,眼尾微挑,散发出妩媚,最终落在她粉嫩的唇上。
崔和凌喉结一滚,头向她一侧,道:“道谢怎么只能口头上一说?”
张月栖依旧不改面色,暗忖:你比那两人更难缠。
崔和凌见她并无平日的伶牙俐齿,如今这副安静冷冽的姿态就像是梦里出现过的模样,一时恍惚,竟忘了此时是梦境还是现实。
浑身的气血上涌,一时冲动,崔和凌慢慢靠过去,竟是想要亲吻她。
张月栖浑身发毛,当即推向他的胸膛,将他推了开。
崔和凌昏沉之下,不受控制退后了几步,这一推使他头脑清醒了几分,而张月栖接下来的话语就如醒酒汤,使他彻底清明。
“崔和凌,我知道你和他们一样,认为我低微,虚伪,心思深沉,可我并不是随便的女子,不是你想欺辱就能欺辱了的。”
张月栖眼圈发红,但眉间透出刚烈。
崔和凌晃了晃头,见她这样悲愤,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可是他心里涌起不服,开口道:“你喜欢赵向暝,便能亲吻他,那末我喜欢你,我就不能亲吻你了?”
张月栖听他一言,瞳孔一缩,心想他何时看见自己亲吻赵向暝了?
张月栖静静凝视着他,半晌后道:“崔公子喝多了酒,说起了胡话,今日之事多谢了,以后勿要再提。”
张月栖福了福身,兀自离去。
她这样干脆想与自己划清界限,对他毫无情意,恐怕朋友之宜都算不上。
崔和凌缓缓闭了眼,不禁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她心里有人了,我何必上赶着,天下的女子不止她一个,我又为何自讨苦吃。
崔和凌摇头,叹息着挪到塘边,吹了吹风,散了酒气,又暗暗替自己开解:喝酒误事,喝酒误事,都怪了这酒,让我难堪。
转念一想,这行为与适才的那两人又有何不同,本质一样,她会更加厌恶了我罢。
崔和凌一直让自己不想这回事,可脑里始终回荡着她的话,他几时这样娘们了,一面痛苦一面被折磨,越想越难受。
日头直晃晃照着人,金色的圆圈顶在头上,张月栖快步向宴席处走去。
已是日中,席间源源上了许多饭食、糕点,一路走来,香气扑鼻。
走进去,便感到一阵寒气,打眼瞧去,几个鼎炉里向外冒着寒气,里头正堆着成山的冰块。
张月栖浑身一轻,寻了个空位坐着,才坐下,就见张径灵与她打眼色,眉眼含笑,张月栖回他一个笑,只是笑得敷衍,张径灵不满地移开视线。
张月栖桌前摆满了吃食,她一面拿着筷子,一面用余光瞟着席间,瞧见赵向暝与崔如枫坐在一处,好不欢快。
张月栖垂下眸,兀自进食,没过多久,本就不太平静的席间,倏地响起不小的喧哗声,视线都向入口处看去。
“崔公子这是被哪位美人绊住了脚,现在才来,我们都热闹了一阵。” 远处的一位公子带着笑调侃。
张月栖手下一顿,原来是崔和凌来了。
崔和凌面色如常,双眸清明,找了个空位坐下,道:“遇此良机,当然要有美酒作陪,只是美酒要配着美景,如此就晚了,见怪见怪。”
“崔公子这是喝饱了过来,真是不够意思。” 那人接着道。
崔和凌笑了笑,没再接话。
午膳过后,开始了歌舞表演,一些露着腰肢手臂的舞女翩跹着挪进来,大红的轻纱蒙面,露出黑亮的眼珠子。
酒足饭饱之后,观看一场舞,的确能够畅心,张月栖却恹恹的,自撑着下颌,将时间打发过去。
“这舞美则美矣,却没有神韵,不够力度,听闻前些年崔姑娘一舞倾城,见过之人每每提及总是赞不绝口,只可惜在下无缘得见。” 说话的是杜公子,杜公子喜欢崔如枫,大家都心知肚明。
崔如枫闻言一怔,余光瞟了眼赵向暝。
其实当初她学着跳舞是为了赵向暝,赵向暝抚琴,而她跳舞,两厢配合,可后来,赵向暝再未抚过琴,他的琴声悠扬婉转,使人平心静气,而他也是倾注了一番情感,不知为何再未碰过琴。
念及此,崔如枫眉眼耷拉下来,毫无被人夸赞的开心。
张月栖顺势看了眼崔如枫处,同时掠了眼赵向暝。
百无聊赖,其间有侍婢上了一些冰镇果露,张月栖凝眸朝那宽大的瓷碗看去,各种果露泛着水光,仔细看,还有冰块在里头。
从前在李府,每至夏日,丫头们会收集露水沏茶,可没喝过这许多颜色的东西,虽有冰块祛暑,也比不上喝一些冷饮。
侍婢放了一碗在她面前,紫色的汁水快要溢出,间杂着大小不一的冰块,张月栖喝了一小口,回味一番后眼眸一亮,是葡萄汁!
也真是巧,这侍婢怎么就知道她喜欢吃葡萄。
酸中带甜,清爽可口,还真不错。
“这果露看着奇异,细细品来属实有一番风味,用新鲜水果做成,加之冰块降温,一口下去,神情气爽,赵公子,用心了。” 其间一公子满口称赞。
赵向暝看过去,笑道:“夏日燥热,人难免消沉,冰能解暑,但也不宜食用过多。”
张月栖喜欢极了,喝了大半,觉着有些甜腻,挑着碗里的碎冰吃,含到嘴里冰凉无比。
一会儿功夫,她就吃了这许多。
“赵公子说得对,冰块虽好,但不宜食用过多,张二姑娘这一勺又一勺的,身体可还受得住?不过,张二姑娘真给面子,只是也要顾及身体。”
崔和凌似笑非笑望着张月栖,一脸的不羁。
张月栖才舀了勺碎冰,正要放进嘴里,眼下这调羹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她目光转到崔和凌脸上,暗忖:不过说你几句,你倒还记恨上我,在这节骨眼儿让我出丑。
张月栖放下调羹,淡淡一笑:“不劳崔公子费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了。”
“如此甚好。” 崔和凌道。
张月栖暗暗翻了个白眼,教他多嘴了。
张月栖不管不顾,又要吃冰,不多时,一双白净的手伸过来,正朝那碗过去。
张月栖一愣,扭头一看,是和祥,赵向暝的人。
“姑娘,公子吩咐奴婢给您撤了。” 和祥轻声道。
也不管张月栖是否情愿,只把还剩半碗的果露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