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迹问得突兀,林忆愣了下。
“殿下所赠、喜不自收。”
司徒迹悄悄叹气。
赏客会收的礼极多,那晚无心并未带走,只将它们转移到了林忆院中。梁兆略过林忆院子搜了整个太守府,自然什么也搜不出。
司徒迹转了话头:“屈明渊之事......?”
林忆立即回答:“殿下查封陆、雷、叶三家,应是知道了他们与屈氏的联系。他们听屈氏之命,以乘风酒楼为据点,私下约会商谈;以叶氏铺子挣钱、打探民间消息;屈明渊再借淬玉坊及宝香斋之名通商,这一切,均是为了转移晋州的财物。”
林忆微微低头似在回想:“梁兆曾与我说过,屈明渊长年替一位大人物做事。除了屈明渊自己,无人知道那人是谁。不过那人似乎正需钱财,屈明渊从前一年只去四次,而今年未过一季,便急着要去运第二次了。为了方便通商,屈明渊甚至造了假关牒,应是那大人提供的关牒暗纹吧。”
“......原来如此。”司徒迹道。林忆所说与二组探查所得基本一致。
“梁兆知晓的所有我都已告知殿下您,您可不用再审,”林忆补充,抬首看司徒迹脸色如常,又继续道,“我昨日用了迷药,已将梁兆囚在他房中,太守令和关牒均已到手。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司徒迹只看着堂前落花,一大片都只飘落在梨树四周,唯有那一瓣,借助风势翩翩落在堂内。
屈明渊逃了,高盛将由稽查所处理,那些卷宗从未经过梁兆之手,且案中总有无人证、或是举家覆灭的情况,纠查难度很大,轻易没有把柄可拿捏。梁兆还能再活一阵。
但司徒迹疑惑的是,只靠一个小小丐帮便想动摇晋州太守之势,如同蚍蜉撼树,而林忆居然做到了。莫非是梁兆与林忆情比金坚能容忍,若不是,那林忆的帮手又是谁?
二组曾调查过从前民间的帮派,林梁一派也在其列。据说此派由女人统领——或许就是林忆——占领了一方天地,众追随者耕种织造,生活富足,除了时常抢劫富绅外与官家的组织无明显区别。在司徒迹看来,林忆比起梁兆的确更适合为官。
可她是为了什么呢?只是想护住梁兆,还是追求权势?司徒迹不明白,更对他人之情、官场之事不感兴趣。
林忆投诚心切,司徒迹虽知晓与她不是一路人,但也不吝去帮她一把。
“太守府以后便由你执掌。但梁兆之名不可久用,你需自行去考官,日后本殿再将你调来晋州便是。”
“多谢殿下!”林忆雀跃之情尽显。
无心在收拾行李。小罗没有回禹州,既然要清药草余性,便留在晋州城一齐清了。百姓们吃了几年的药饼,一朝失去不得安慰,只怕会躁狂好些时候,还得安排些人留下。
敲门声响起,无心去开门。
门外凌飞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微微偏头朝无心身后望,果然瞥见那身影坐在窗边。
“听说殿下要回帝都了,在下是来,向殿下道谢的。”凌飞憋着气说完这句话。太女殿下送了稽查所一份大礼,凌飞作为此间稽查所麾下唯一的话事人——除了他也没别人——虽还不起礼,但必须来道谢。
“凌飞代稽查所多谢殿下。”凌飞顾自低头抱拳,说得十分恭敬。
数秒后那声音才传来:“燕朝案交由稽查所督办理所应当,凌监察何来道谢之说。”
“高盛案是殿下查出的,却把卷宗交由我等,让稽查所领功,自然......”
司徒迹打断他:“本殿入晋州只是查太守运粮一案,其他的,本殿一概不知。”
凌飞一愣,瞬间明白了司徒迹的意思:太女殿下这是不愿惹朝堂非议,想撇清关系。
“本殿今晚便回帝都,监察既然懂了,那就趁早离开。”
凌飞未动,维持着抱拳的姿势,心中慌乱,但仍张了口道:“凌飞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那些卷宗中,多是晋州商户间的纠纷,其中高盛判决抄家、银钱充公,于律法而言过重,且卷宗中记载的数个案件,所缴的银钱都不知去向。高盛口供提到的屈明渊、雷茂、陆丰几人,均有巨额银钱流动,但帝都库中并未有相对应的税银账目。”
“高盛还提到,晋州太守梁兆大人,有结党营私之嫌。想请教殿下是否还有别的线索?那太守大人......若事件属实,下官无权纠察,还需上报回所里。”
凌飞对着那堆卷宗研究了几天,均是些商户之间无确凿证据,高盛却迅速判了罪名的案件。这两日高盛一直为自己喊冤,言其判决均为太守授意,将责任全推给梁兆。
且不说那堆卷宗中并没有几件与梁兆有直接关联的,二来太女殿下这几日还常去太守府。凌飞打听到太女殿下用化名身份给太守夫人送了个价值不菲的生辰礼。
思来想去,谨慎起见,凌飞还是决定先来问殿下看看情况。凌飞潜意识觉得太女殿下似乎不是不讲理的人。
司徒迹看向他:“你在稽查所任什么职务?”
“......”突如其来的一句给凌飞问懵了。凌飞接了任务来晋州,虽有监察之名却无监察之实。难道被太女殿下看出他是个半吊子了?
司徒迹淡淡道:“本殿曾见过你。那时你似乎只是个洒扫童子,如今是监察了,升职倒挺快。”
凌飞感觉脑子里炸开了花。
太女殿下居然?
怎么会!
见过他?
什么时候!
凌飞想起在府衙门口初见殿下的场景。原来那种眼神,是觉得眼熟吗?那个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
司徒迹丝毫不理凌飞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冷声道:“高盛的卷宗已经全数交予你,你若查出什么便报什么,查不出的,就先咽进肚子里继续查。稽查所不正是做这个的么?”
“是、谢殿下教诲。”凌飞反应过来被太女殿下教训了。感到羞愧的同时,心头也暗骂自己冲动。在稽查所学了什么!完全忘了“以事实为基、以律法为理”的办案宗旨......幸好隔得远,殿下不会看他。
凌飞收回视线,却正对上无心审视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像被处刑,忙不迭说“打扰、打扰”后回了房。
“殿下,已准备妥当,可启程了。”无心道。
“嗯。除去留在叶氏的人马,再安排一队跟着凌飞,护送他回到帝都。”
“是。”
宵禁后,夜色如墨。骆氏客栈唯二的住客最终只剩下一间客人,在城门等待多时的门卒打开城门,望着一辆马车追月远走。
五日后。
“迹儿回京,可有先见过你母妃啊?”皇帝司徒南坐在龙椅之上问道。
司徒迹出列,垂目拱手答:“儿臣从晋州来,今晨才入帝都,儿臣想着先将案情呈报陛下,便先来上朝了。”
“哦?朕记得,你去查的晋州运粮一事。”
司徒迹:“是。儿臣已查明,月前晋州太守梁兆运粮延误致使帝都各部联合上奏一案,乃是那梁兆在运粮过关时丢了关牒所致。梁兆身边有一人姓屈明渊,不知用何手段造了一份假关牒,让梁兆顺利过了关,后梁兆怀疑真正的关牒被人所窃,临时停下队伍搜查了半日,才耽误了运粮时辰。”
大堂静默几秒,驳斥之声开始起伏不断。
“竟然有人造假关牒?”
“陛下!晋州太守梁兆渎职,放任假关牒现世,此人玩忽职守、轻视朝务,臣请革其职,以儆效尤!”
“......”
司徒南听惯了朝臣吵闹,翻开折子不表态。
一名站在前排的老者侧身对司徒迹道:“太女殿下竟然查到这等信息,可有按律处置他们?”
司徒迹客气一笑:“左丞相说笑了,那梁兆是五品太守,吾等无权干涉。吾只是代陛下查清事实原委,若要处置,还需由陛下安排。”
殷正德收回视线,长袖一甩身躯转回正。
“太守如此,晋州想必已是一团污秽,太女殿下可还查出些别的?”
司徒迹坦然道:“吾在晋州还未待够一旬,只带了一名侍女前往,查案多有疏漏,诸多细节都未知。”
随后又补充:“但吾在晋州之时,遇到了稽查所也在查案。待稽查所回帝都,晋州之案便可明晰了。”
司徒南抬头,目光锁定了臣子队伍中的督察吕奉。
吕奉适时出列:“启禀陛下,太女殿下所言便是臣前日所呈的奏折。稽查所按例安排监察去各州巡视,在晋州的凌飞凌监察便查到了晋州知州高盛之案。只是卷宗数多,凌飞日前仍在晋州审理。凌飞已传信,不日便回帝都,那时便能将所有牵涉案件一并呈奏。”
司徒南这才点头:“朕有印象。”
随即又将目光转到司徒迹身上:“迹儿这次任务也完成地很好。朕记得,你是要何物......?”司徒南叩桌回忆中。
司徒迹深吸一口气:“启禀陛下,儿臣任务已足数完成,想向陛下讨一个封号。”
“封号?对。迹儿已是位至太女,再有一个封号便可立牌子,与迎儿平起平坐了。”
大殿之上一片静谧。
司徒迹又道一遍,身子垂得更低:“儿臣求陛下开恩赏赐。”
司徒南谈到太子立即化身慈父,看向最前排立着的司徒迎满眼的欣慰之色。每到此刻,司徒南只觉自己福气甚厚,天赐此子伴他膝前,快哉妙哉。并未注意到他人动作。
司徒迎温润一笑,向台上拱手:“贺喜陛下,燕朝又多了一位有封号的皇子。”
司徒迎开口,春风化雨般吹散了司徒迹紧扭的心绪。
司徒南:“哈哈哈哈,好,处理的案件算算也是够了,迹儿爵位已是最高,的确应该再赐封号。驱浊守清,那便赐封号为‘清’。舒颉,你去办。”
司徒南侧方的太监舒颉躬身应了声嗻。
“谢陛下!”
司徒迹按下激动的情绪,向司徒南行了大礼谢恩。
“恭喜太女殿下!”
群臣也齐齐向司徒迹道贺。
司徒迎回身,柔和的嗓音传出:“恭喜皇妹,心愿得偿。”
司徒南:“今日事罢,有事明日再奏。迎儿可早些回去向你母后请安。”
堂下众人对陛下偏爱太子的事情见怪不怪,只齐声道“恭送陛下”。
司徒迹也躬身张口,嘈杂声中听到前排发来邀请:“皇妹!待会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