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仪眨了眨眼,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立刻不和赵堂禹纠缠,乖乖坐到赵堂浔身边,轻声道:
“我还学的,我们这就开始吧。”
赵堂浔点点头,没出声,握着笔杆的手指忽地颤了颤,心中闪过一丝酥酥麻麻的快意。
他微微撩起眼皮,视线隔着桌案轻飘飘落到赵堂禹身上,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你还记得我方才教你的吗?你现在回想一下,你心中可否还记得那枝梅花的样子?”
孟令仪很努力地回想着,但那个影子很是模糊:“我...我不太想得出,我只记得,摸上去软软的,有一股冷香,大约是很浅淡的粉色?”
赵堂浔面如止水,把笔递给她:“你先画一下试试?”
孟令仪接过笔,深呼吸一口气,蘸了一笔墨,提起来时有些慌,墨水溅在宣纸上,还有几滴溅在他雪白的袖口上,很是刺眼。
她慌乱地道歉:“我...我不是有意的,要不我...”
她脑子一团乱麻,有些不习惯他忽然的亲近,几乎快要说出要不她赔给他一件新的。
赵堂浔摇头,拿出一块帕子,轻轻把袖口的墨水擦去:“无碍,你接着画便是。”
孟令仪皱着眉,盯着纸半天,避开那几滴浓墨,久久不知如何下笔。
赵堂浔似乎是看出她的迟疑,轻声问:“怎么了?”
“我画的不好。”
他黑漆漆的眼睛沉沉看着她,忽然很温柔地笑了笑,一只劲瘦的长臂绕过她的腰间,她正茫然着,就感受他冰凉的手绕过她的腰,虚虚拢住她的手,指尖落在笔杆上。
他这个动作有些冒昧,可却偏偏没有碰到她,那虚虚空着的一小块地方,却仿佛烧灼起来,又痒又麻。
他的指尖发力,连带着她的手也运作起来,两人共同握着笔,顺着他的力道,在方才沾了墨点的地方落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过几瞬功夫,一朵朵墨梅就盛开在纸上,花瓣随着墨色浓淡,有一种飘逸灵动之感。
全然不同她在他书房之内见到的画,光风霁月,意蕴悠长。
两人姿态暧昧,方才所言,更是暗中表明,赵堂浔早已教过孟令仪画画。
对面,赵堂禹把手拍在桌上。
起初,他只当孟令仪是为了所谓的“报恩”,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刻,偏头看了一眼一旁杵着下巴望着二人笑得开心的徐慧敏,顿时觉得不对劲起来。
赵堂浔神色不变,仿若未闻,睫毛却兴奋地抖动着藏着眼里的快意。
“悬悬,你兄长托我过来时,特地交代我...”
他语重心长的规劝还没结束,就被徐慧敏一把拉起拖着往门外去。
“她胡闹,你也不知道劝劝她吗?要是被孟兄知晓,你叫我如何...”
“我已经劝了,她有自己的理由,你快别管了...”
“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孟令仪,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二人的争执声从门口传来,孟令仪忍不住提起了心,赵堂浔仍旧低着头,认真凝视纸上盛开的墨梅,仿佛没有察觉。
“学会了吗?”
他浑身肤色如玉般瓷白,似乎也带了一丝凉意,递出幽幽的冷香来。
他的吐息缓缓顺着风拍打在孟令仪脸上,她双颊绯红,悄悄抬眼看他,只见他纤细的鼻梁上被裹上一圈光晕,鼻尖之下,薄唇浅红。
真好看,画一样的人,并不浓墨重彩的张扬,不过是浅淡悠长的疏影,淡的如同一粒雪,却滚烫地落在她心上。
“孟小姐,你为何盯着我看?”
他眸中不解,凝视着她,仿佛很是好奇。
孟令仪红着脸转过头,辩解:
“我在看他们走了没。”
赵堂浔眉头微皱:“专心些。”
他又问:“你会画了吗?”
孟令仪一颗心被他搅得春水连绵,眼睛盯着纸呢,余光里全是他长长的睫,耳边的痣。
“孟令仪,”他又叫她名字,声音低哑,那三个字从他口中匀润完满地吐出来,滚了一遍,掉进她耳朵里:“不许分心。”
“会……会画了。”
她咬着唇,总觉得他今天不太一样。
“真的吗?”
“若是不会,我再教你一遍便是了。”
她又分心,目光落在被压在一边的画卷上,露出一只黑色的马蹄。
她应该如何和他说呢?
“殿下,有个东西,我想给你看一看。”
她伸手,想要把那幅画抽出来,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她。
刚扯出一个角,外边传来赵堂禹挫败的声音:
“悬悬,你出来一下。”
孟令仪皱着眉叹了口气,不想去,可想着先把赵堂禹解决了,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告诉赵堂浔曾经的事。
“殿下,您等我回来。”
她很是焦躁,跺了跺脚站起来,没等赵堂浔回应,就急匆匆地往外跑。
她衣裙下摆坠了一层纱,走动时带起风,滚过赵堂浔的指尖,他虚虚一抓,又轻轻放开,眸色渐渐阴沉下去。
大殿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空空荡荡。
殿门敞开,冷风咻咻刮进来,殿中放的炉子被吹灭了,只有几个火星子滚动。门外守着的奴仆进来,细声问:
“殿下,可要奴才再去换点炭火?”
他温声:“不必了,只我一人,无端浪费了。”
奴才乐得清闲退下。若是换了旁的主子,有眼力见的早就换上了,问这么一句,就是指着十七殿下心肠好,不为难他们,毕竟,曾经伺候人的人,才能将心比心。
赵堂浔的腿被冻得发疼。
他微乎其微蹙眉,看着那最后一星火点子终于是灭了,忽然不想等了。
他叫了一声百川,百川从门外进来,不知等了多久:
“殿下,我推您回去?”
他恩了一声,却突然扯住那画着马蹄的一角,拽着那副画出来。
赵堂浔细细端详许久,问百川:
“推我去找孟小姐吧,我有些事想问她。”
*
“反正就是如此,我和她顶撞了几句,她便又了。”
“她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孟令仪无奈追问,二人从小到大吵个没完,今日因为她的事又吵起来,说来说去也有她的责任,她只想赶紧说完好回去继续她原本的计划,看赵堂禹依旧在此磨磨唧唧地很是心急。
“她说……她什么也没说,白了我一眼就走了。”
“你们为什么吵嘴呢?”
“我还想问你呢,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密谋什么?我今日全都看在眼里,你不会是对十七有意吧?”
“我……我没有。”
“你最好是,虽说如今民风开化,但男女大防不能不放在心上,你哥告诉我,你爹娘已经在扬州为你相看好了人家,等年关过完,接你回去定亲。”
“我不去。”
“你和我说也没用。我也自顾不暇,这样,你帮我把这个给慧敏赔罪……”
赵堂禹一边说,一边从衣裳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孟令仪。
孟令仪一看,这荷包上还绣了一对鸳鸯。
“你记得告诉她,我在里边放了书信给她赔罪道歉。”
孟令仪迟疑着不敢接过来:“慧敏的性子,你给她这东西,更要生你气呢。”
“你就帮帮我吧。”
孟令仪心里还惦记着事,没空陪他周旋,于是夺过荷包,塞进衣裳里。
身后,树枝忽然漱漱摇动,她回头一看,只见赵堂浔冷冷坐在雪地里,目光冷峻:
“走错了路,无意撞见二位,我这就走。”
他的声音冷硬,不夹杂丝毫情绪,说完,百川立刻推着他往外走。
孟令仪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离这样远,大概是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所以……他以为她和表哥……
她连忙提起裙摆想要去追,却被赵堂禹拽住:
“孟令仪,不许去!我方才和你说的要许人家的事你没听进去吗?”
“表哥,我改日再和你解释。”
她慌忙解释一句,回过头来,大雪茫茫,哪里还有人影?
她不知他去了哪,先跑回了先前画画的殿门,想着也许他会在那等她,可是到了,殿里空空荡荡,又冷又空。
炉子都是冰凉的,灭了不少时候了。
奴才慌忙上前招呼添炭火,孟令仪问:
“十七殿下呢?”
“殿下前脚才走呢。”
“前脚才走?我摸着,这火都凉了。”
“十七殿下心疼小的,方才火灭了,没让添。”
小太监挤着笑忐忑回答。底下人心里可精,都知道这位孟姑娘来头不小,很是得太子太子妃喜爱,也知道她总是护着十七殿下。
果不其然,孟令仪皱起眉:
“十七殿下身子本就不好,这里四面当风,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够你喝一壶!在这里当差,明知火灭了,还打量主子心善就偷奸耍滑,有你这么当差的吗!”
小太监头一次见孟令仪这样严肃,吓得身子抖如筛糠,连连磕头:
“奴才知错了,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孟令仪叹了一口气:
“你们若当真觉得他心善,就应当加倍对他好。你下去自个领罚吧。”
小太监屁滚尿流爬了下去。
孟令仪环视屋子一圈,只见方才放着她的画的桌案上,那副画不知何时已经被抽了出来,**裸躺在桌上。
他瞧见她的画了?
他瞧出她的心思了?
所以方才并非他撞见的他们,是他有话要问她吧?
孟令仪深吸一口气,往冷竹苑跑去。
还在殿门口,撞见奴才抱着灰缸往外走,迎上她,规规矩矩喊了一声孟小姐。
孟令仪草草点头,应了一句,刚要擦肩而过,她忽然眼中迟钝,叫住他。
他抱着一缸灰,右手上却挂了一个碧绿的坠子。
她失神地拦住一脸惶恐的奴才,揪住他手腕上挂着的碧绿扣子,颤声问:
“这个东西,你哪里来的?”
奴才望了望孟令仪脸色,啪一下跪下,连连磕头: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十七殿下吩咐奴才处理灰缸,奴才自己在灰缸里刨出来的。是奴才一时起了私心,以为是贵人不要的东西。”
灰缸里刨出来的……
“姑娘,奴才有眼无珠,请您饶了奴才吧!”
小太监又是求饶。
“这是我的,你……还给我便是了。”
她声音低微,仿佛被抽干了魂一样。
这个碧绿的扣子,孟令仪格外眼熟,这是她祖父留给她的。
也是她缝在荷包里,送给赵堂浔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半面妆(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