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诚惶诚恐,把扣子用袖口擦了擦,跪下来,双手捧给孟令仪:
“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才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我这就去领罚,孟小姐,您饶了奴才吧!”
孟令仪轻轻摇了摇头,接过扣子,草草看了一眼,失神地拢在手里:
“你去吧,不怪你。”
小太监连连磕头,逃也一般地往外快步走,没走两步,又是顿住磕头:
“十七殿下……”
赵堂浔脸色阴沉,挥了挥手,让他走,看向站在门口晃神的孟令仪,语气不善:
“孟小姐怎么有空来我这?”
他说话一贯面上客气,实则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地试探,从前她只当是他经受了苦难,接人待物都更尖锐一些,也不甚在意。
可现下,手中扣子隐约发烫,眼睛又肿又酸。
想不通,为什么他要烧了她那么仔细绣好的荷包,也不明白,她不过是和表哥说了几句话,却又变成了“孟小姐”,她对他的关心在意被他全然忽视。
“难道,先前不是你来找我吗?”
她把拿着扣子的手往身后一藏,装作若无其事。
“是有些事,却不想偶然撞破了孟小姐的好事,真是惭愧。”
他面上带着幽幽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咬牙切齿,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孟令仪,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什么破绽似的。
“好事?”孟令仪疲惫地笑了笑:“原来殿下是这么想的。”
这一句话,没有解释,也没有承认。
赵堂浔没有达到目的,装作温和的样子继续反问:
“难道不是吗?作为……朋友,”他犹豫着说,自嘲地笑笑,“竟然如今才知孟小姐的心意,实在是愚笨的很。”
他听不大清,眼力却极好,他分明看见,赵堂禹把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塞进孟令仪手里,然后她又把那个荷包放进衣服里。
他根本不关心她的心意如何,可是他又看到了那副画,她曾经和他说过,她画过她的心上人。
赵堂浔自嘲地笑了笑。
他恼怒自己竟然如此的可笑又愚蠢,他竟然……他竟然以为他洞破了她一切行为的缘由,因为他曾经帮过她,所以,她对他……生出了别的心思。
他甚至在做出这个假设后,一颗心惶惶不安,又酸又涩,像是被什么虫子啃食一般。
许久,他定下神,整理好思绪,他要去问问她,是否真是如他所想,若是,那么他会劝她放弃,当初她以为的“救命之恩”,不过是他受皇后命令,她也不必因此挂怀。
可当他找到她,却看见她与另一名男子卿卿我我,而他呢,仿佛一个笑话,还自以为是地想了许久,她是否当真对他有意。
他此生从未如此自作多情过,从未上赶着找这样的羞耻。
他又怒又怨,后槽牙都快咬碎,心中却仍旧存着一点希冀,收敛所有情绪,面不改色试探她的心意。
“朋友”,两个字沉甸甸的,他斟酌许久,艰难吐出。
可孟令仪只是皱了皱眉,略去不答,语气冷漠:
“所以你方才找我何事?”
赵堂浔死死看着她的脸,试图从其中找到一丝情绪的破绽,可只有冷漠。
他又是痛骂自己一遍。
她此刻大概是沉浸在春梦中,对他连装都不愿装了。
而他竟然如此可笑,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这样在意她的想法?
他皱眉,语气冷硬:
“我看见了孟小姐的画,所以,我们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孟令仪脸色略微缓和:“你想起来了?”
“孟小姐,你是因此来为我治病吗?”
“我……我……”
她看着他的脸,那样的疏离和冷漠,她甚至能够预料到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即便他想起来了,她对他,也不过是一个恨不得甩掉的麻烦吧。
她又委屈又难过,捏紧手中被他扔掉的坠子,缓缓,故意一般一口气说道:
“你不要误会,我从前说画过心仪的男子,另有其人,我已经说过了,我来给你治病,只是因为我想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我也是在成全我自己。”
她声音明亮,仿佛说的很畅快,但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努力睁着眼,看向别处,不让泪珠掉下来。
她努力笑了笑:“而且,表哥也在应天府,慧敏也是,我找了这个由头留在这里,便可以日日和他们腻在一起。”
“毕竟,殿下你也看见了,我和表哥,两情相悦。”
一口气说完,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把刀来回凌迟一般,却在这样凉飕飕的疼痛中感受到一抹快意。
她看了一眼赵堂浔,明明依旧挂着那万年不变的笑容,可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
能气到他,她有些惊喜,可怒意依旧不解。
他凭什么这么糟蹋她的心意!
“原是如此,我不过是孟小姐的垫脚石罢了。”
赵堂浔冷笑着,一字一顿吐出:“既如此,那从此,我会配合孟小姐留在这里,孟小姐也不必假戏真做,日日来探望。”
他本应趁此机会告诉她,他当初的“救”,不过是她的误会,让她断了所有念想,两人再无羁绊。可他的嘴巴张了张,却鬼使神差调转了口风:
“若是让十五皇兄误会了孟小姐,那真是我大大的罪过。”
他说不出口。甚至连自己也不明不白为何说不出,可他本能地不想让她知道,她心中幻想的关于他的那么一点好,也不过是一个误会。
话音落,赵堂浔连礼节都不愿再演,立刻冷声让百川推自己回去。
她头一次见他的情绪如此的外漏。
可是方才说那些故意气他的话时畅快,现下忽然又有些无措了,她又叫了他一句:
“等等。”
赵堂浔的影子顿住。
“你……当真一点也没有想起过我吗?”
他的手指蜷了蜷,轻笑:
“我眼力愚钝,记性也不好。”
一句话,如同刀子一般又把孟令仪鞭打一遭。
她默默捏紧了手中的扣子,低声骂了一句:
“我就不应该把它给你。”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扣子塞进袖子。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神色恹恹地趴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她该怎么办呢?现在好了,她的心上人糟蹋她的心意,不仅如此,她还阴差阳错坐实了他的误解,赵堂浔此刻定然真的以为她心仪赵堂禹。
想解释,可又气他丢了她的东西。从前她还幻想如何隐晦又温情地让他知晓她的心意,悄悄谋划那个场景。可心意还没说出口,就被一盆水浇灭了。
此刻,若是真让他知晓她心仪他,她反倒觉得丢脸,觉得输了,他这样对她,若是知道她心仪他,会很得意吧?
想来想去,最终感伤地掉了几滴眼泪,明日,她也绝不会再舔着脸去找他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人彼此当真如同陌路人一般。赵堂浔人前配合她,说她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给他治病,即便没有什么好转,可事实是她再也没有去找过他。
有时,两人碰上了,疏离地打个招呼。孟令仪偶尔想说几句话缓和关系,却发现他对自己的态度比初见时更为恶劣。
他时而连装都懒得装了,冷着脸:
“孟小姐,你再这样,若是让十五皇兄吃味,你要我如何自处?”
孟令仪只能咽下一口气,安慰自己也要有魄力,绝不会再向他低头。
*
转眼,年关一过,春风还没吹呢,白日里便暖和起来,不少春花争相冒芽。
春朝节是本朝官宦人家少男少女设宴结识的好时机,本朝民风开放,少男少女们在定亲之前,往往会在这样的雅集上相看,总好过盲婚哑嫁。
还没过年那段时间,孟夫人本就要催促孟令仪快快回家,可听了旁的夫人说起京城的春朝节,便寻思让她借这个机会也相看相看。
孟令仪颇为惊讶,毕竟上次大哥托赵堂禹带话给她说孟夫人已经为她在扬州相看好了人家。
孟夫人只说,八字还没一撇,若是应天府有更好的选择,那也可以转圜。
孟令仪不以为然,还和徐慧敏就此说笑了几天。不过她倒是乐见其成,一个原因是想和徐慧敏待在一块顽,另一个原因,即便上次又委屈又难过,可她对赵堂浔依旧没死心。
就算人她拿不下,但她至少能把他的腿治好吧?
按照她的诊断,也该好了,所以她想再观察观察。
花朝节当日,本次设宴是在皇城外十五里的山庄。
还在路上,孟令仪就听徐慧敏给她的小道消息,今日宴上,有一位冯小姐,从前曾与赵堂浔订亲。
“订亲?从前?”
孟令仪不由得有些惊讶。
“不错,冯媛的父亲是太子一派的大员,从前十七殿下风头正盛,文韬武略样样出彩,多少女子都仰慕。太子大概是为了压制十七殿下,所以把部将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后来,皇后娘娘母家出事,牵连了太子,形式大变,十七殿下也去敌国为质,冯家早已投靠四皇子一派,这亲事,自然也没人再提。”
“那……那十七殿下对这桩亲事……”
徐慧敏白了她一眼,料到她要说什么:
“他呀,全听太子吩咐,太子殿下让他娶,他也没什么在意的。”
孟令仪点点头:“原来如此。”
“所以我早跟你说,我一直觉得他不正常。我从来没有见他对哪个女子有什么不同,所有的例外都是对太子殿下。”徐慧敏一脸神秘:“而且,那个冯小姐,可是对他念念不忘呢。”
孟令仪还没来得及多问,马车已经到了地方。
她下了马车,刚好看见赵堂浔被百川推着过来,二人对视一眼,都装作没有看到对方。
宴会刚进行到一半,孟令仪却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赵堂浔竟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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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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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半面妆(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