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城中依旧飘着小雪花。
盛京城中一片繁华,满城飘香,那是团聚的味道。
云袖今晚却不一定能早些回去同家里人过节,他出门前便嘱咐好芒种,他们包好的饺子要给她留一份最大的。
“姑娘稍坐,将军还在宫中,晚些便会回来。”
将军府的下人将她带到沈风的书房,也不担心她偷看什么机密,留她一人在屋内。
除了一个添茶倒水的小丫头进来送茶水送点心,之后再没人出现。
将军府的下人都在前院那边,后院除了书房还闪着烛火,其他各处一片漆黑,过节却连灯笼都没点上。
院子安静得吓人,与外边一路的热闹格格不入。
云袖站在这冷清的书房里,一时竟不知道要做什么。
房间书案上只放着尚未使用过的笔墨纸砚,并无其他,想来他也是刚搬进来还没来得及好好住下,便被差遣办差去了。
她走到窗户边上,看向院中。
那地显然是刚刚开垦过,泥土还微微松动着,白色的小雪花落在上面,就像撒了一层薄盐。
再远一处,几株光秃秃的树干立在空旷的院中,显得格外孤单。
云袖眯眼看,发现竟是……腊梅?
她心口一紧,出了书房走到院中,站到那腊梅跟前,抬手摸上那枝干,又看看四周的地。
这一院子,都要种上腊梅吗?
他是还没放下吗?
云袖这念头一闪现,又无声地自嘲一笑。
这种事怎么可能放得下?谁能放得下?
她站在院中,盯着那腊梅的枝干,许久许久,久到手脚冻麻木了,才回过神。
她转身回书房取暖,却在进门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
“谁?”
月光下,一个高大的黑影陡然出现在她身后。
云袖被吓了一跳,转身,就被匆匆赶来的沈风抱在了怀里。
“你在这!”沈风喃喃道,“身子怎么这么冷?”
沈风将人揽在怀中,感觉到她身上的冷气。
云袖立刻把人推开,后退三步。
她不在这能在哪?不是他让她来找他的吗?
喝多了脑子都糊涂,站都站不直。
“喝多了不清醒?”沈风靠近,一股浓厚的酒味直冲云袖的鼻尖,将她熏得眉眼发紧。
“我以为你又去肃王府了。”
他为了早点赶回来,对灌他酒的人来者不拒,最后还是醉得过分,才被陛下允许离开。
他一路赶往清风苑,却依旧只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房间。
他以为她又留宿肃王府,陪肖肃过节!
他又气又晕,在云袖屋内等了许久,酒气都散了不少,才恍然回过神,想起自己说的是让她找他。
她该是来了将军府。
于是,他回来了。
云袖抿唇,“你喝醉了。”
她也不在意沈风怎么想,她将人推进屋,拽到炭盆边暖手。
过了一会才惊觉,自己这动作太过熟稔。
都怪肖肃,她都对醉鬼习以为常了。
醉了的沈风很听话,她让他坐下便坐下,喝热水便喝热水,丝毫不反抗。
只是他的眼神直勾勾跟着她转,看得云袖极其难受。
这幅样子怎么谈正事?
“看样子今晚什么也谈不了,我去给你叫人,我先回去了。”说完,云袖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的沈风却一手将她拉住,一手将书房门合上,将人抵在门上,身子紧紧贴着她,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引得她发颤。
“沈风!”云袖侧头躲开他蹭过来的脑袋,伸手将人推开,“要耍酒疯等我走了再耍!”
“我没醉。”
沈风将人禁锢在怀中,脑袋忍不住贴着她的脸,感受她的温度,她的存在。
酒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他彻底释放自己心底的**,完全将自己展现在她面前。
不像以前,他总在她面前装。
他们相见于他最狼狈的时候,后来他想挽回形象,只好时刻在她面前装腔作势,端着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
他想,她应该是喜欢那样子的他的。
沈风心中涌起一阵满足。
怀中人在他身边时,他并不察觉这个人有多重要。
直到去了北境。
这三年,他除了训练上战场,就是在想她,想得都要疯了。
如今哪怕知道她身份上是王府的人,他还是忍不住想她,想亲近她。
云袖闭眼咬牙,“松开我,我现在是肃王府的人,请你自重。”
“呵,”沈风听她亲口说这句话,竟然笑了出来。
他贴着她的耳朵,浓郁的酒气全洒在她的耳边,“拿肖肃堵我?你和肖肃是什么关系,需要我挑明?”
他离开盛京这半个月,也不是全然不管她和肖肃,“你住在四方楼,他住在肃王府,你说,你是他的人?”
“我是他的妾室,人尽皆知。”
“这不重要。”沈风不在意她是不是嫁过人,和肖肃是不是真夫妻,他只在乎她的心。
云袖不可置信地看向沈风。
这还是沈风?
或许是她眼中的惊诧过于直白,沈风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摩挲,眼神温和,似有从前的影子,说出的话却让云袖如坠深渊。
“觉得我变了?”他盯着云袖的眼睛,看见她眼底的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怎么会不变,我若还是以前的沈风,我早死在北境大营。”
他在军营无依无靠,是靠着不要命的狠劲,一步步踩着敌人的尸身往上走。
这三年,他扔掉自己的学识、风度、礼仪,彻底将自己扔在那靠力量说话的环境中,将自己塑造得坚不可摧。
今日一见她,却又好像变回从前那软弱的模样。
如今这个样子的他,也只能被她看见。
他的眼神陡然变了,深邃漆黑的眼眸中似乎藏着无尽的**,要将云袖吸进去。
云袖被他的骤变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往后撤。
“怕我?”沈风察觉她的躲避,更将人贴近自己,“若是你不喜欢,在你面前我也可以继续做以前的沈风。”
她若喜欢他从前的样子,他也可以做到。
云袖不否认,她被沈风这副模样吓到了。
诚然这里有酒精的作用,但沈风确实变了。
她不想和醉鬼说话,也需要缓和下,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等你酒醒了我们再好好说话,放我回去。”
“我说了我没醉。”
沈风见她依旧躲避,心底压抑着的**瞬间喷发,他凑近云袖,掐着她的脸不让她躲避。
他看着她,视线从眼睛,到脖子,最后落到嘴唇上,眼神毫不掩饰渴望。
眼看着吻就要落下,他转而一手遮住她的双眼,亲昵的吻落在她的额发上。
“别走。”渴求的语气中还透露着些许委屈。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
云袖被捂着眼睛,这能感觉到额角被轻轻点了一下,就像她的心,也被轻轻牵扯了一番。
她双手垂下,双拳紧紧握着,指尖掐入掌心,全身都在颤抖。
“有意思吗沈风?”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从云袖冰凉的口中吐出,“现在扮演深情人设,你不觉得太迟了?”
沈风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身子一僵,心也纠成一团。
他眼神顿时恢复清明,将怀中的人松开,“……对不起,我喝多了。”
他低着头不让云袖看见他的神情,“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云袖重获自由,“你只是离开后才发现,有人在身边默默付出的感觉真好?”
她在怪他!
沈风心口一痛,再一次想要回到过去,揍醒曾经的自己。
“我……”他开口想要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呢?
做都做了,任何解释都弥补不了造成的伤害。
他冷静下来,看向黑漆漆的院子,“给我做一碗面吧。”
云袖刚翻涌的情绪还没发泄,就被他的话止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今日冬至,陪我过节,就当是交易。”
他的声音平静清冷,把云袖一腔的火气也压了下去,她疑惑地看着他,脱口而出。
“你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个?”
“将军府除了我的亲卫,都是陛下的人,我不想和他们一起过节。”
云袖抿唇,暂时相信他的说辞,“要我做?”
她的手艺怎么样,他又不是没见过,他敢吃?
沈风顿时眼中闪过笑意,颇有几分从前的模样,“嗯,我做。”
说完,他牵起云袖的手,拉着她到小厨房,熟练地烧柴点火烧水。
云袖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也不插手,心中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
她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这情形,仿佛曾经在清风苑的日子。
她心血来潮要给沈风做饭,结果差点把厨房烧了,最后是沈风将那一顿饭做出来。
他什么都会,不会的事情也学得快,在他面前,她永远没有自信的资本。
沈风趁着烧水的空隙,将早已让人醒好的面拿到案板上,熟练地切条拉面,动作瞧着有模有样。
他抬眼看见云袖盯着他发呆,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从身后的架子上取出一个鸡蛋。
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面做好了。
沈风将窝着鸡蛋的那一碗推到云袖面前,“吃吧。”
说完,他自顾自拿着碗,快速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一碗面很快见底。
云袖看得直皱眉。
“你在宫里没吃饭?”
“嗯。”宫里的宴席,从来都不是为了吃饭,他又被灌了一肚子酒,肚里早已空空。
云袖将自己的碗也推到他面前,“我待会回去吃李叔做的饺子,你吃吧。”
沈风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接过云袖的碗。
“鸡蛋……”云袖见他两口将鸡蛋吃下,制止不及。
沈风微微一笑,“早不过敏了。”
在北境那种地方,哪有那么多讲究?吃多了也就习惯了。
“嗯。”
云袖看他认真吃饭的模样,再回想曾经为了让他好好吃饭费尽的心思,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为他,也为自己。
“你……”她犹豫了一下,“杜家的案子,是否不日就会审理?”
她原本是想问他在北境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可是转念一想,何必呢?
她今晚来找他,本就是为了杜英英一家的事情。
沈风闻言,将碗放下,抬起眼眸,“除了这个,你没别的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