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傅照清的警告声落下,整个花厅死寂。
陈世子脸上青红变幻,还想攀咬,意图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李雾身上。
傅照清收回目光,心底只余下两个字。
无趣。
他本是现代科技新贵,行事狠厉,却有底线。一场意外,他成了这个王朝的三皇子。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场荒诞的梦。
可他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掉进了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里的规则腐朽到可笑,女子的生死荣辱,全悬于“贞洁”二字。
更荒唐的是,她们自己也将这枷锁奉为圭臬。
他见过太多次了。
被轻薄的女子只会哭泣忍受,若有人相救,她们的第一反应竟是惶恐地推开救命稻草,生怕旁人说三道四,毁了名节。
愚蠢。
懦弱。
傅照清的脑海中闪过几个月前的一幕。
他的二皇兄当众调戏赵家小姐,他出手制止,换来的却是那赵小姐哭着对家人说,他“毁了她的清誉”。
可笑至极。
从那以后,他便懂了。
在这个世界,同情心是最廉价的东西。
与其多管闲事惹一身骚,不如冷眼旁观。
可今天……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那个叫李雾的女人。
席间已有压不住的议论声。
“就是那个李家二姑娘,叫李雾,乡下养大的,没规矩。”
“模样倒好,可惜性子野。”
“模样再好有何用,我看也是个草包。”
陈世子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李雾身上,咬牙切齿:“李雾,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公子面前装清高?”
“李雾”这个名字,让傅照清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前世的邻居,那个偶尔在凌晨两点的便利店里遇到的、背着电脑包的女孩,似乎也叫这个名字。
不过是同名罢了。
傅照清的视线重新变得冷淡。
李雾那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倔强,曾让他心头微动。
可现在,她只是缩着肩膀,垂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傅照清眼底最后一点光也冷了下去。
果然,是他看错了。
终究是这个世界的女人,骨子里都一样。
傅照清的语气冰冷刺骨,打断还想狡辩的陈世子,“一个大男人,与女子计较不休,丢人现眼。”
说完,他拂袖转身,再不想多看一眼。
这是最后一次。
他对自己说。
再多管闲事,他就是狗。
傅照清没有回头。
他自然也没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个看似屈服的女子,眼中骤然爆发出何等惊人的光亮。
循环……没有继续!
李雾的心脏疯狂擂鼓。
以往,剧情早已将她拽回宴会开端,可这一次,没有!
因为他。
那个即将走出她视线的男人!
四周的议论和陈世子怨毒的目光,此刻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李雾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
她垂下眼,对身旁的侍女低语,“衣裳湿了,扶我过去换一身。”
无人起疑。
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陈世子身上,悄然退出了花厅。
必须找到他,必须接近他!
三皇子傅照清,是她逃离这无间地狱的唯一钥匙!
偏院灯火稀疏。
李雾快步走进更衣的小室,刚让侍女找出备用衣裳,还未来得及换下,外廊就传来几道刻意压低的嗓音。
是陈世子的声音。
“今夜这脸,不能白丢!”
另一个声音劝道:“小声点!三殿下还没走远!”
“怕什么?他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
陈世子的声音带着狞笑,阴冷得像毒蛇。
“我已经叫人备了东西,等她落单,一包迷药下去,直接抬走!生米煮成熟饭,看她李家认不认!”
“哈哈,到时候她哭都没用!”
李雾浑身血液刹那间冻结。
迷药。
生米煮成熟饭。
这正是书里无数女配的结局,一夜之间,毁掉一生。
她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无声地向后退。
“咔嚓——”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
廊下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几道黑影带着急促的脚步声,猛地朝这边扑来!
李雾脑中一片空白,转身就跑。
“快!别让她跑了!”
身后的怒喝与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在长廊里回荡。
火把的光在假山后跳跃,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
前方豁然开朗。
假山之后,是一口圆形的清塘,月光洒在水面,碎银般闪烁。
塘边,正站着一个人。
月白衣袍,玉带束腰,背影孤拔冷峻。
是傅照清!
他还没走!
李雾眼中迸发出狂喜,几乎是本能地想朝他奔去求救。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他抬步,似乎正要离开。
不!
不能让他走!
“站住!她在那!”
追兵已经绕过假山,看到了她,正獰笑着逼近。
她无路可逃了。
傅照清的背影是她唯一的生路,可那道生路,正在离她远去。
求他?
李雾瞬间想起了他转身时那冰冷失望的眼神。
他不会信她,更不会救一个“麻烦”。
电光石火间,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既然无法让他走向自己,那就用最惨烈的方式,让他无法离开!
在追兵扑上来的前一秒,李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片冰冷的池水,纵身一跃。
“扑通——!”
巨大的水花在夜色中炸开。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湿透的衣裳变成沉重的枷锁,死死将她往下拖拽。
“咳……咳咳……”
冰冷的水疯狂涌入喉咙,胸腔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李雾拼命挣扎,脚踝却被水草死死缠住,越是用力,越是被拖向更深、更冷的黑暗。
耳边只剩下沉闷的咕噜声,肺部像被点燃的炭火,灼烧着每一寸神经。
意识剥离前,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眼望向岸边。
破碎的月光下,那道月白身影静立如雪,冷漠得像一尊审判生死的神祇。
三皇子……
他竟然真的见死不救!
所以,这一次的循环,是以溺亡告终吗?
就在她彻底绝望,准备迎接新一轮重启时——
“扑通!”
一道沉重的破水声,撕裂了死寂的湖面。
冰冷的湖水被一股强横的力量排开,一只手臂猛地箍住她的腰,将她从下坠的深渊中强行捞起。
力道沉稳,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咳……咳咳!”
新鲜空气涌入胸腔,李雾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呛出的水尽数喷在对方的肩颈。
那人身形一顿,手臂却收得更紧,稳如铁铸。
“别乱动!”
一道低沉冷硬的嗓音在耳畔炸开,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紧接着,那人似乎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一丝古怪的急躁。
“想活命就放松,学水母漂!”
李雾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
水母……漂?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混沌的意识中炸响,劈开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这不是她前世游泳课上,教练扯着嗓子喊过无数遍的词吗?
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懂这个!
不等她细想,傅照清已单臂牢牢环着她,另一只手划水,迅速向岸边靠近。
“抓紧。”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将她稳稳地托向生机。
李雾死死抠住他湿透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石阶近在眼前。
他猛地一推,用尽全力将她先送了上去。
李雾重重摔在岸上,湿透的衣裳沉得她动弹不得,一抬头,便看到傅照清利落地翻身上岸。
水珠顺着他墨色的发梢滚落,划过那张冷峻得毫无瑕疵的脸。
月光下,他的眼神幽深,仿佛藏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咳咳咳——!”
李雾趴在石阶上,狼狈地喘息,冷风一吹,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可她的心底,却有一簇火苗正在疯狂燃烧,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战栗。
没有循环!
剧情还在继续!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那双眼眸里迸发出的光亮,是藏也藏不住的狂喜与探究。
傅照清正垂眸看她。
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一丝罕见的烦躁与自我厌弃。
该死。
他又多管闲事了。
“你……”李雾嗓子哑得像破锣,刚想开口,岸边小径上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快!声音好像是从这边传来的!”
火把的光亮由远及近,驱散了岸边的幽暗。
李雾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要是被人看到她和一个男人,还是当朝皇子,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地从水里出来……
她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她身体僵住,下意识地想要躲藏。
傅照清眉心骤然拧紧,长臂一伸,不容分说地将她一把按进旁边的假山阴影里。
“闭嘴。”
他用身躯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两个字,转身便向前走去。
李雾立刻屏住呼吸,蜷缩在他高大身影的庇护之下。
“殿下?”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提着灯笼走近,看清岸边之人,吓了一跳,“您怎么……浑身都湿了?方才可是有人落水?”
傅照清冷冷转眸,目光如刀。
“你眼瞎?”
他声线低沉,裹着刺骨的寒意:“落水的,正是本殿下。”
“还是说,你们特意赶来,就是为了看本殿下的笑话?”
“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
几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头埋得死死的。
傅照清负手而立,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滚。”
一个字,如同天赦。
家丁们连滚爬爬地逃离,火光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
李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劫后余生。
她不仅活了下来,还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傅照清……
他和她一样。
李雾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眼底的亮光几乎要溢出来。
太好了。
她仰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灼热。
傅照清被她看得一顿,极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冷哼一声,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懊恼。
“麻烦。”
李雾靠着冰冷的假山,夜风吹得她牙关打颤,她却毫不在意。
沉默半晌,傅照清终于再度开口,语气生硬地像在背书:“李姑娘,你纵然受了委屈,也不该寻短见。清誉固然重要,但性命只有一次……”
李雾:“……”
她愣住了,随即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闹了半天,他以为她是受了陈世子的污蔑,想不开要投湖自尽?
把她当成这个世界里那些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的蠢女人了?
李雾低低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说教,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她忽然抬起头,用一种极其缓慢而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问:
“殿下,您刚才,让我做什么来着?”
她微微歪头,眼睛亮得惊人。
“是……‘水、母、漂’?”
傅照清背脊瞬间一僵。
他这才惊觉,方才情急之下,自己脱口而出了一个绝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
李雾看着他骤然紧绷的侧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随即,用一种极其标准的发音,轻声模仿道:
“同学们,这是游泳自救的基础动作,请大家掌握——”
话音未落。
傅照清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住她。
他冷峻的面孔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层,终于寸寸碎裂。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吐出的字句,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的。
“你……”
“……到底是谁?”
李雾笑了,笑得眼泪都呛了出来。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
“彼此彼此啊。”
“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