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俊在忙完手头上的事已经过了好几天,周四下午才空出时间来在校门口等裴静告诉她范思怡被捕的消息。
毕竟这事从头到尾都和她有着不可磨灭的关联。
李景俊抽完最后一口烟时,裴静刚好从校门口出来,他摁灭香烟把头伸出车窗喊了一声,那嗓门没控制住,语气跟叫犯人站住别跑相差无几,保安和路人都惊得朝他那方向看了过去。
李景俊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双手合十说道:“误会误会,这我亲戚。”
裴静慢慢走了过去,坐进车内时那熟悉的烟味让她恍惚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样子:“有事?”
李景俊往后看着她:“范思怡前几天已经认罪了,你可以放心了。”
“嗯,知道了。”
李景俊有些惊讶,身体更加往后靠:“你折腾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事?怎么人被抓了你就这么点反应啊?”
李景俊从看见裴静的第一面就觉得这孩子性格冷,但性格冷好啊,那些老在警察局大厅里咋咋唬唬的小孩吵起来能把天花板都掀翻,几次接触下来,他又觉得小孩还是闹腾点好。
十七八岁就已经能做到平静交出罪犯的画像,声线不抖地举报诈骗,难以想象她之前经历过怎么样的事情。
“嗯,”裴静把手放在车门把手上,“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
李景俊急匆匆地叫住她:“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范思怡这么快再次露出马脚,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她之所以这么嚣张,和她背后的那群人脱不开关系。”
“不过那群人也快被我们一网打尽了,你小心点啊。”
裴静一打开车门,凛冽的寒意瞬间裹住全身:“知道了。”
她一只脚都已经踏了出去,又偏过头问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找我了对吧?”
当时出于纯粹的善意而被拖入深不见底的泞泥,而现在为了保护姜宁而做的事,都要结束了,对吧。
“当然了,我也是很...”
“啪”
车门被大力关上,李景俊吓了往后退了一点,自顾自地又把话说完了:“我也是很忙的好吧!”
裴静往前走,李景俊又把车窗摇下来,冲着她背影喊道:“关车门劲小点!”
裴静头也没回,也懒得解释那是风太大了。
事情任何时候都有可能败露,反而因为意识到这点,裴静过的更随心所欲了。
能预知到未来,那么活在当下就成了最要紧的事。
裴静早上买完早餐,手里勾了两个大白色塑料袋,其中一个在进教室后就放到了姜宁座位上。
姜宁比以前来教室提早了好十几分钟,她知道裴静今天给她带了早餐,还是那家早餐店,肉包、油条、豆浆,都已经成为标准套餐了。
临近期末,教室里乌压压一片,不再需要老黄特意看班,也不再需要毒鸡汤,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教室已经静悄悄下来,仿佛每个人都自动给自己上了发条。
姜宁的数学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但无奈地基是豆腐渣工程,任由日后怎么弥补,好像都没办法再前进一步,所以她一边对数学发愁,一边思考着留学的事情。
中午在食堂裴静也不再一个人啃着乏味的英语单词吃饭,她从一开始被姜宁的舍友们半叫半拉地一起吃饭,到现在养成了打完饭就走到她们那边的习惯。
吃饭是学生时代少有的放松时刻,她们聊八卦,聊老师,什么都聊,每次她们笑的四仰八叉时,裴静也会被感染跟着笑一下。
周五无疑是裴静一周最期待的那天,她和姜宁的独处时间从形影不离到几乎只剩下周五放学。
放学后,人流、车流并不少,拥着挤着两人往前走,独属于少年时期的清脆拌嘴声不绝于耳,绿灯一转,两人拉着手心照不宣地往烤红薯的摊子那走,老板对谁都很热情,熟客那更不用说,挑了两个香喷喷的红薯给她们,每次姜宁都会给多个几毛几块,凑个好意头,这回老板怎么着都不肯再收钱。
两人吃着免费的烤红薯,一路走到分叉路口。
从和那天范思怡见完面开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裴静多希望时间能像水龙头下的水流,说停就停,能让姜宁看向她的眼睛一直像现在这样,不含一丝杂质,明亮得如同冬日消失后第一个阳光普照的春日。
裴静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和往常一样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走了。”
姜宁把刚才话题下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我都没发现这么快就走到这了,那拜拜,周一见啊。”
两人互相告别,可手却还一直牵着。
“裴静,说分开的话手也要一起松开啊。”姜宁说完话后看见裴静窘迫地低下头,笑的更灿烂了。
姜宁很快转过身消失在街角。
人来人往的冬日街道,连影子都吝啬陪在不愿离去的裴静身边。
裴静知道这个转身离去后,她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有路人低头玩手机一个没注意撞到了裴静,连说了几句抱歉,她的肩膀被撞的发疼,眉头皱着,但依旧没动,姜宁消失的地方被一拨又一拨人所淹没,半晌后她才抬起手摸了摸发凉的耳垂。
但今年冬天真的太冷了,无论裴静怎么努力都捂不热手,再也无法复原那双温暖的手小心翼翼碰到那的触感,也再也无法回到那个亲密无间的夜晚。
章怡从下班回来就察觉到自家丫头怪怪的,和她说话吧,半天才有反应,以前老是在家里找手机,现在基本都没离过身,每回消息弹出来都像是受惊的鹿,问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又像个闷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说。
“你老实和妈说,是不是快期末了,你学习压力大啊?其实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平安健健康康的就行了,至于成绩方面你尽力就行。”
裴静站在厨房正一边热晚饭一边看向章怡,无奈地回道:“妈,我真没事,就这几天没睡好而已。”
章怡再放不下一百个心,也不能耽误上班的事,她急急忙忙穿好鞋,又叮嘱了几句才出了门。
门一关上,房子就陷入了寂静,裴静肩膀垮了下来,像干瘪的气球缓缓走向餐桌,晚饭是中午吃剩的番茄炒蛋和花菜炒五花肉,她提不起劲,吃什么都如同嚼蜡。
裴静狠狠地搓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提起精神来,让章怡替她担心这担心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吃完饭散散步吧,她这样想。
裴静出来时天色还不算晚,但在冷风凄凄的冬天,大家出门都恨不得裹层被子,所以闲暇的周六晚上路上的行人更是少得可怜。
她一路低着头往前走,夜色是她的保护壳,让她可以长久地沉默下去而不显得突兀,她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溪边。
四周黝黑,唯有小溪的水光粼粼倒映在她的眼眸里,她拾起一颗小石头,往水面一丢,还没来得及看到落下的瞬间,就猛然被一股强力摁住肩膀,熟悉又陌生的布料堵住嘴巴,她整个人不受控地被一左一右拖着胳膊拽着往后走。
厚实的羽绒服早已被随意脱掉丢弃,里面单薄的秋衣无法抵挡住任何伤害,一路上的碎石刮破皮肉,零星的碎玻璃渣子扎进去的瞬间,她猛然一缩身体,冷汗直冒下来,还没等她缓过劲来,很快就被摔到了墙上,裴静浑身哪都疼得要命,她猛的弓起背咳嗽了几声,惊天动地,几乎要把内脏全都给呕出来。
“就这个小丫头片子惹的范姐?”
两个高大的人影完完整整覆盖住裴静,她狼狈地把手撑在地上,头发散乱,死死地盯住眼前的两个人,没有丝毫惊惧,而是很深的厌恶。
为什么这些人做尽恶事,以暴力为荣,现在还能逍遥法外。
那天范思怡的话如恶魔低吟般在耳边响起:“对了,要是我察觉到一点你耍花招,你的下场就会和那个死男人一样,知道了吗?”
看来范思怡早就想到了她会背叛,也早已在进去前就想好了对策,送她进去的时机还是晚了。
一个男人似乎觉得她这样挺有趣,蹲了下来:“哟,还挺倔,希望一会你还有力气能瞪着眼睛看我们啊。”
裴静偏过头,躲开那个男人试探眼光,她借着身后的墙壁试图站起来,一动就能感受到涓涓不停的血漫过肌肤,拉扯肌肉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了口气,还没等她完全站直,面前的男人轻佻地笑了一声,上前轻轻用脚一绊,她便如同落败的树干重重地跌回了地上。
他们这些蛆虫仿佛天生就知道怎么羞辱人来的痛快。
脑袋直直撞击后引起耳鸣不止,排山倒海的拳头再次袭来,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掉任何感官,眼前没有了任何可以聚焦的事物,耳鸣几乎要冲破耳膜炸掉躯体,和几年前的那次不同的是,她这身体素质加强了,也知道了如何保护自己。
她用臂膀保护头部,蜷缩起身体,紧紧咬着嘴唇。
那两个男人也没真要把人往死里打,按照范思怡的吩咐教训了几下,把她踹的鼻青脸肿,几乎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忽然一阵刺眼的光让裴静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是男人拍照的闪光灯,只闪了一瞬很快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从范思怡发的短信里复制好号码,接着发了地址,打了几个字给收件人:过来收尸。
两个男人拍完照后很快就离开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裴静还保持最后的清醒,她颤抖着指尖摸索裤子口袋拿出手机,拍下了他们的背影。
这里没有监控。
但身体的疼痛让她很快没了力气,手机应声而落,她呼吸沉重得挪动完体平躺在地上,彻底油尽灯枯。
好奇怪,裴静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漆黑的天空,明明浑身疼得叫嚣,但现在心里有着像沉到水底的石头般平静,皮开肉绽的痛楚下,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病态的放松,是意料之内的事情终于发生的解脱。
忽然天空出现一小颗闪闪发光的点,或许是夜航的飞机,裴静像个毫无生命力的玩偶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里。
十几天?还是几个月?姜宁就会以这样的方式退出她的生活,然后慢慢的两人会变成日后的点头之交。
裴静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越往深入想,心底就如同堵塞的下水道般翻涌出酸涩,她缓和了一会,现在已经能勉强屈起右腿的膝盖,她缓慢撩开裤脚,摸到那一串脚链的瞬间眼角滑出了一滴泪。
倏然,明亮的声音剖开了冬日黑夜弥漫的雾气。
“裴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