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沉重的心事倾泻而出后,裴静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大街上的人都像飘忽不定的魂魄,只是从她身边掠过,没有任何留痕,枯叶在她周围滚来又远去,天气阴沉下来,云层像极了她摇摇欲坠的躯体。
直到她被路边的石墩子绊倒,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体后,熟悉的手机铃声终于灌入耳朵,才回过神,不过意识是清醒了,动作还处于温吞迟缓阶段,拿动作的手机缓慢到被牛仔裤干硬的布料卡了一下。
来电人:姜宁。
她看清楚名字后,拿着手机的手不可控地开始轻颤,她站在风雨雨催的世界里,天地间都在旋转,路人行色匆匆,太久没摁亮的手机屏幕在无人接听后灭了下来。
没有聚焦点后,眩晕感来得更剧烈,她胃开始抽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强行挤破喉咙。
幸好电话又再一次响起,她没再犹豫接了起来。
“喂?”
这个嗓音就像连接现实世界的按钮,猝然令她感到踏实,不再是虚无的飘渺。
姜宁三秒没听见回应,紧张地又问道:“裴静?”
裴静声音有些哑地回道:“我在。”
“噢,你怎么这么久不说话呀?吓死我了。”姜宁松了一大口气,“你在外面吗?”
“嗯。”
姜宁看着落地窗外又压下来一层的天空,几乎触手可及的乌云让她担忧起来,“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吧。”
如果是从前,甚至如果是在这件事没发生前,裴静都会选择拒绝。
像她从前那般拒绝姜宁靠近那样。
可秋天即将下雨的时刻真的好冷,她穿着薄薄的卫衣,想尽力抱紧自己,可还是无济于事,她想,冷意不在于此,而是无论她怎么逃避,供出犯罪分子的那份颤栗还是能透过骨髓渗出来。
她知道这个人有多残忍。
捞上车后,她双手被粗大的绳子捆绑,双眼被黑布遮盖全,安全感尽失,一阵颠簸后,她被迫压制往前走,和其他几个同样被绑架的女人一起关在了昏暗的储物室里。
那个因为她出现而中途被打断迷晕过程的女人恰巧在她旁边,因为她的出现,女人摄入量不算多,迷迷糊糊醒来后,听见裴静的声音,两人靠着声音分辨位置,裴静的绳子被她顺利解开。
然而裴静还没来得及揭开眼罩,马上就进来了一个人,他看见女人清醒,一个飞踹把她踢倒在地,随后便是出现在梦魇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尖叫声,男人大步上前,手段残忍,骨头碎裂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很快又消失殆尽,属于女人的一切都消失了。
都消失了。
半晌后,男人不屑地嗤笑一声,接着似乎是转过身走向门口,恰巧有个人过来和他谈话。
裴静在极度恐慌中迅速做出抉择,她垮开生与死的距离,为了刚没了呼吸的女人,又或者是为了她自己,总之她颤抖着抬起手,沉重的呼吸压在心头,此时却不得不死死咬着嘴唇克制住。
最后她透过揭开的一个边角,看见杀人犯和许久未见的裴施忠站在了一起。
“吱…呀…”
饶是她再沉稳,终究当年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她忍不住想往后缩,椅子在粗粝的地面划出一个较小的弧度,但裴施忠很快反应过来,揽过男人的肩膀,声音忽然拔高叫他的名字,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时候的颤栗又一次在诉说往事时袭上神经,真的太冷了。
于是她说了好。
姜宁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她她冲出门的脚步又急又燥,酸奶兴奋地在后面跟着跑,很快被无情拦截在大门后,又半秒过去,酸奶耷拉的尾巴重新竖了起来,她忘记拿伞了。
姜宁一路上不知道催促司机几回,下车后也不知道淌了几个水坑,不小心撞到几个路人,她终于看见了裴静。
雨水混着夜色淅淅沥沥包围住沉默的她,商铺陆续亮起的暖光灯也无法分解几分孤寂,从姜宁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惨白的侧脸,下颚似乎绷的很紧,忽然她动了动,把眼镜拿下来在衣服上抹了抹,很快又恢复静默,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
姜宁一路跑过来,匆忙的脚步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又变得小心翼翼,或许是这段时间她已经变得生动许多,现在她看见裴静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无来由地心里变得很堵,五脏六腑都像被温水烹饪,永远都达不到沸点,她抬手揉了揉胸口,想让这种感觉消散。
“裴静!”姜宁横扫刚才压抑的情绪,笑着一边跑向她。
刚还无神,像被剥夺灵魂的人听见呼唤她的声音后,眨了眨眼,偏过头,不自觉嘴角上扬起来。
姜宁出门出的急,身上穿的还是遛狗穿的那套浅色衣服,临时套了件黑色外套,黝黑的长发披落下来,撑着透明的伞,朝她跑过来时,明明现在是令人昏沉的下雨天,裴静却觉得明媚至极。
一点一点靠近,姜宁那股直达眼底的笑意快要满溢出来。
后悔吗?
裴静在心里问自己,如果事情败露,要被报复,要重新再过一遍被绑架的那段日子的胆战心惊,会不会后悔?
“你怎么在这等我?都被淋湿了,冷不冷?”姜宁碰了碰她的手臂,发现她何止是冷,都到了冰冻三尺的地步,姜宁赶紧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在裴静身上。
头顶上出现的伞、一瞬而过炙热的温度、现在独属于姜宁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想抓住,残留的雨水在鼻梁划过,她眼镜半湿,在尚未明晰的景象中心底却给出了毋庸置疑的答案。
不后悔,一点也不。
姜宁拥着她赶往最近的商铺躲雨,雨势来得很猛,小小的伞已然要撑不住,伞骨几乎要往风的反方向被吹折,费了好半天劲才收起来。
裴静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表情松动了很多,姜宁看这雨的架势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正想找个地方进去坐坐,余光就扫到了一截纯白色的鞋带散落在一旁,上面还是湿了一小半的裤脚,浅色牛仔裤,被雨弄湿后深了一层尤为明显。
现在她也没哭,意识也还清醒,也没做噩梦,拍拍她的后背好像很奇怪,于是姜宁蹲了下来。
伞丢在一边,手就要碰到鞋带时,裴静很是受宠若惊地退了一步:“没事,我自己来吧。”
姜宁蹲着也往前一步,这次带了点不容拒绝地压迫,体现在她伸出的手先紧握住了她的脚踝,看裴静没有要后退的意思,这才灵活地绑好鞋带,很快又挽起湿掉的裤脚,担心很快会散开,她动作很认真,尽量一两厘米地去折。
几分钟折腾完后,她拍拍手掌,站起来,一挥头发,说道:“不用谢,助人为乐是我的代名词。”
助人为乐?
“那你平时也会对别人这样?”
姜宁向她投去奇怪的一眼:“我有病吗?”
“那助人为乐这词好像是不太对,那…助裴静为乐是我的代名词?这样可以了吧?”
裴静的耳尖肉眼可见红了,她下意识转移了话题。
“那有个奶茶店,我们去坐一下吧。”
雨还在下。
范思意那破旧的出租屋其实只是别人闲置的地下室,雨势稍微大些,就会流进来,浸湿了好几次家具,所以现在东西都被板砖垫起来,但屋顶也有几处漏雨,底下好几个盆在接着,雨天的风吹来腥臭,范思意本该早已习惯,但她很清楚她即将逃脱这环境,所以现在她再也忍受不了半分贫穷。
她余光看见一个被她特意挂起的昂贵的黑色包装后,这种受不了更挠的她浑身难受。
她撒谎说她是某个金融公司的经理,姜广实便送了她一套适合上班的秋季衣服。
范思意很快拉好窗帘,换好那一套衣服,她一边换,一边尽力无视耳边不停滴落在盆内的响声,尽力无视手机不停弹出的要钱信息,最后还要尽力无视不合尺寸、走起路来分外磨脚的高跟鞋。
窗帘换好衣服后还是没拉开,靠着细微的光亮,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女人挺直胸脯,骄傲的事业线在雪纺色的衬衫中尤为惊人,下身是紧紧的黑色包臀裙,一动,曲线显得丰满至极,而白皙又长的腿在高跟鞋的衬托下越加充满欲色,她找了面白墙,大波浪头发一拨,她颇为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这哪里是合适上班,分别姜广实按照他自己的私心买的。
她之前为了讨好他,都是穿的素雅风,没想到他原来喜欢这种风格,按之前范思意撩男人的风格,必然是先退回去,再打几个回合哈哈,好让男人都认为她不爱钱,爱的是他们本身。
即使他们啤酒肚大到低头看不到脚,酒柜最上层垫脚也拿不到,手指关节打个响指都费劲,他们仍然有这样的自信。
可现在范思意却想收紧渔网了。
她拿过手机朝镜子拍了张照片给姜广实发过去,然后在备忘录中选了一个萌哒哒的颜文字
[凉了夏天:?>?]
[凉了夏天:谢谢亲爱的。]
[凉了夏天:我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好看吗?]
姜广实很快就回复了消息。
[暖了冬天:[亲亲][亲亲][亲亲]]
[暖了冬天:好看!]
[暖了冬天:但是只许在我面前这样穿,不然…[坏笑][坏笑]]
范思意看见消息时,差点把午饭都从胃里硬生生给吐出来,但多年的工作经验她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虽然面露嫌弃,但她还是能淡定地回复男人爱听的话。
她故意过了十几分钟才把消息发出去。
[凉了夏天:那…改天我去你家坐坐?]
[凉了夏天:你别误会啊,你上次说新买了罐碧螺春,刚好最近睡不着,我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