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德尔先生失去了儿子,现在可能又要失去孙子。
他在用他的方式战斗,用金钱和效率构筑防线。
那个男孩……马修。
他做错了什么?他和我一样,被困在这个由长辈们编就的混乱的网里。
他只是在生病,需要帮助。
这里面,只需要我做一件最简单的事,救人。
无关他是谁。
……
第二天上午九点。
两辆黑色SUV准时停在屋外。
温德尔先生没有出现,来的是库博先生和两名穿着白大褂,提着银色医疗箱的医务人员。
我住的房间被临时布置成了采血点。
康拉德坚持要待在房间里,他靠在远处的墙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名年长些的护士身上,看着她取出真空采血管,止血带和酒精棉片。
“放轻松,很快就好。”护士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示意我伸出手臂。
我照做了。
橡胶管勒紧上臂,皮肤上传来酒精挥发带来的凉意。
当针头刺入时,只有一瞬间的刺痛。
我皱了下眉。
几乎是同时,康拉德从墙边直起身,脚步动了一下。
我立刻看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停住了,下颌线绷得很紧,但没再上前。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细管流入一个个小玻璃瓶。
护士动作很快,整个过程没超过五分钟。
她利落地拔出针头,递给我一块棉球按住。
“好了,小姐。”
库博先生上前一步,对医务人员微微颔首。
他们沉默地收拾好器材和血样,迅速离开了。
康拉德走过来,伸手想碰触我的手臂,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只是低声问:“疼吗?”
“没什么感觉。”我说的是实话。
……
第三天,我们刚吃过早餐。
温德尔先生再次到访。
这次他没有带保镖,只有库博先生和那位气质沉着的律师跟在身后。
没有寒暄,他直接走向我对面的沙发坐下,手杖轻轻靠在一旁。
我们再次相对而坐。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然后转向库博先生,点了下头。
库博先生上前一步,将一份薄薄的报告放在茶几上,正对着我。
“配型结果。”温德尔先生说。
我的视线落在报告封面上。白色的纸张,黑色的标题,简洁。
“高分辨率分型结果显示,”库博先生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很清晰,“十个位点完全相合。”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用医学上的术语来说,这是‘全相合’。对于造血干细胞移植而言,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温德尔先生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他极快地眨了一下眼。
“这意味着,”他接话道,语速缓慢,“你的干细胞,有极大的概率能够挽救马修的生命。”
库博先生将另一份更厚的文件放在报告旁边。
“这是捐献协议和相关的法律文件,”律师开口,“详细说明了整个采集过程中潜在的风险,以及后续的医疗保障,还有,我们之前提及的补偿安排。”
我没有去看那份协议,抬头去看温德尔先生。
他迎接着我的注视,没有回避。
“采集过程是怎样的?”我问。
库伯先生代为回答:“通常,我们采用外周血干细胞采集。在此之前,你需要接受几天生长因子注射,以促进干细胞进入血液循环。采集本身类似献血,通过血细胞分离机进行,过程需要几个小时。可能会有一些类似感冒的轻微不适,但通常很快缓解。”
“对捐献者长期来看,风险极低。”律师补充道。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苏珊娜和劳拉在我身后,我听到她们叹气的声音。
劳拉从背后抱住我,我在她脸颊边蹭蹭。
我闻到我们身上有一样的洗衣液的香气。
律师上前,把需要我签字的地方指给我看。
另外需要劳拉签署一份知情同意书,她现在是我的监护人。
温德尔先生静静地看着整个过程。他的表情像一潭深水,没有任何涟漪。
律师检查了签名,对温德尔先生微微点头。
温德尔先生缓缓站起身,拿起手杖。
“采集中心已经准备就绪。我们建议明天启程。”他看了艾拉一眼,“库博会安排好一切。”
手杖轻叩地板的规律声响中,他走向门口。库博和律师紧随其后。
门关上了。
劳拉紧紧搂着我的肩膀。
苏珊娜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
康拉德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视线与我平行。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
第四天清晨,两辆黑色汽车停在院子外。
我背着一个浅绿色的小背包,站在门口。
劳拉,苏珊娜,贝莉,杰里迈亚和史蒂文跟在我身后送我出院子。
康拉德提起我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库博先生从第一辆车里出来,打开后车门。
我依次拥抱每个人。
最后看向康拉德。他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插在口袋里,阳光在他棕色的头发上投下光圈。
他走上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他的指尖有些凉。
“保持联系。”他的声音很低。
我点了点头,转身钻进了车里。
考辛斯的阳光与海滩,棕榈树与石板路飞速向后掠去,色彩明亮得不真实。
库博先生坐在副驾驶,通过蓝牙耳机低声处理着事务。
我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看,是康拉德发来的信息,只有一个词:
“Breathe.(呼吸)”
……
法国,苏黎世。
医疗中心的房间是乳白色的。
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
护士正在调整静脉输液管。针头连接着一根细长的管子,另一端是挂在金属支架上的输液袋。
“这会刺激你的骨髓将更多的干细胞释放到血液中,”护士用职业化的温和语气解释,“可能会有些骨痛或者类似感冒的症状。这是正常的。”
我躺在床上,点了点头。
透明的液体一点点通过管子,进入我的静脉。
……
晚上,我睁开眼睛。
只有床头的指示灯亮着。
一种深层次的弥漫性的酸痛在全身的骨骼里蔓延,尤其是髋部和背部。
感觉像是有人在骨头里打钻。
我蜷缩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凌晨三点。
有几个来自劳拉和贝莉的未接来电和问候信息。
我没有回复。只是拿起手机,看着康拉德发来的那个词:“Breathe.”
尝试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呼出。
疼痛并没有减轻。
……
七天后,采集日。
我躺在类似献血椅的床上。
双臂各连接着一根导管,血液从一只手臂流出,经过床边一台缓慢运转的发出轻微嗡鸣声的血细胞分离机,再从另一只手臂流回体内。
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在仪器旁监控着数据。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
我渐渐感觉到有些寒冷,嘴唇发麻。
库博先生在中途出现在观察窗外,短暂停留,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然后离开。
……
采集完第二天,库博先生再次来到我的床前。
身体上的酸痛在逐渐消失。
护士拿来了一些补充药给我。
说是可以帮助恢复。
“采集非常成功,”库博先生说,“细胞数量和质量都超出了预期。”
律师将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协议尾款的处理确认。温德尔先生指示,额外的补偿已经存入为你设立的信托基金。”
我没有去接那份文件。
“马修……”
库博先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移植手术今早已经在进行。温德尔先生感谢你的……贡献。”
他微微欠身,然后和律师一起离开了房间。
……
三天后。
我再次落在考辛斯乡村俱乐部的停机坪上。
我看见我的家人们,在离飞机不远处笑着迎接我。
飞机螺旋桨带起的风呼啸在周围,可我的心是安定的。
我飞奔向他们。
康拉德第一个走上前,他的手掌很温暖,稳稳扶住我的手臂。
“欢迎回家,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