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比来的时候更大了些。
康拉德在我问出那句话后,身体有瞬间的僵硬,虽然极其细微,但我能感觉到。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从璀璨的星空收回,投向了下方黑暗中翻涌的海浪,轰鸣声在耳边回荡。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声音被风扯得有些散:“讲述……?”
他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味一个陌生的概念。
“有时候,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你知道吧?没有为什么,也没有答案。”他顿了顿。
补充道,“而且,有些事……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刻意营造的平淡,试图将某些东西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这让我想起那个人,他也曾用类似的语调说“我没事”,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
“也许改变不了事实,”我轻声说,小心地选择着词汇,避免听起来像在说教或刺探。
“但或许能改变承受事实时的心情。就像……给一个总是很重的背包找个地方暂时放一下,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康拉德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眼神复杂,我感觉里面有探究,有触动?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某种警惕?
他似乎在衡量,衡量我话语里的真诚,也衡量暴露自己脆弱的风险。
我们毕竟才认识两天。
“你说话……有点像心理系的学生。”他最终扯出一个很淡,几乎算不上笑的笑容。
“只是看了些皮毛理论。真正难的是实践,对自己,或者对……”我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他“嗯”了一声,重新望向星空。
我们之间又陷入沉默。
我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像是在对抗某种内部涌起的压力。
他的呼吸似乎也比刚才更轻,更浅了一些,虽然他在极力保持平静。
我没有点破,只是默默地将视线移开,给他空间。
我看着一颗流星划过天际,转瞬即逝。
“我妈妈……”他突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几乎要被海浪声淹没。
我的心轻轻一跳,但依旧保持不动,只是用余光关注着他。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了。
“……她很喜欢你。”他最终说道,巧妙地避开了可能触及核心的话题。
但我想,选择提起母亲这个行为本身,已经是一种隐晦的提示。
“她说,你总给人一种……安静的力量。”
我笑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巧,今天难道是“巧合日”?
他听见我笑,疑惑问:“怎么了?”
“有个人说过跟你……呃,跟苏珊娜一样的话,对我。”我指了一下自己。
然后接着说:“他觉得跟我在一起他能平静,有种安静的力量。大概是这样。”
我想起他说这话的样子,那是他最后快活的日子。
“哦,是嘛。”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海边的凉意越来越重。
“该回去了。”康拉德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不然劳拉该担心了。”
“好。”我也站起来。
回程的路似乎比去时快了许多。
我们依旧没怎么说话。
偶尔,我们会谈论一下看到的特别亮的星星。
快到度假别墅时,康拉德在门口停下脚步。
路灯的光晕勾勒出他的轮廓。
“谢谢。”他低声说,目光快速地从我脸上掠过。
“谢什么?”我问。
“星空。”他说,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聊天。”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点点头:“也谢谢你带我去看星星。确实很棒。”
他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然后转身打开了门。
……
从沙滩可以直接回到苏珊娜海边别墅的后院。
我们前后从后院的门进去,贝莉正在厨房喝水,还穿着出去约会的衣服,显然刚回来。
贝莉倚在流理台边,手里捧着水杯,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看。
她满脸兴味,声音戏谑,神情俏皮:“哇哦~,看看是谁回来了……”
“二位享受了一段不错的……‘夜间散步’?”
康拉德停下脚步。
“贝莉……”他拖长了声音,语气里是那种哥哥对调皮妹妹特有的,既想责备又忍不住纵容的调子,“别瞎起哄。”
贝莉蹦到他身边,脸上闪着光,“我只是好奇嘛!这景色肯定很‘迷人’,对吧?”她朝我使了个眼色,寻求认同。
康拉德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伸出手,胡乱地揉了一下贝莉的头发,这个动作既亲昵又带着点“快闭嘴”的意味。
“你的小脑袋瓜里就不能想点别的?我们就是去散了会儿步。”
贝莉笑着躲开,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嘿!说归说,别动手动脚。”
“好了,八卦时间结束。”康拉德宣布,语气里有笑意,“你去烦杰里迈亚吧,我得上楼了。”
他转向我,肩头松弛下来,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回头见。”
“晚安,康拉德。”
他朝楼梯走去,步伐轻松,贝莉孩子气的打岔似乎反而驱散了他先前的一些沉重。
贝莉看着他离开,然后凑近我,戏剧性地压低声音:“他其实是个软柿子,就是喜欢装酷。你别被他骗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哥哥的维护和喜爱。
我笑了:“看得出来。”
我脑筋一转,八卦问她:“你今晚的约会怎么样?”
她羞涩起来,但是带着阳光大妞的爽朗说:“哦,艾拉!……但是,非常好!”她翘起嘴角。
……
第二天,是贝莉的生日。
来之前我就准备好了礼物。
我来到餐厅时,苏珊娜和劳拉已经在做早餐。
贝莉说,每年生日劳拉都会给她做米老鼠煎饼。
劳拉正是在做这些。
“早上好,各位。”
“早上好,艾拉。”
我把礼物放在客厅的置物架上,过去橱柜找麦片,转身回料理台。
想拿个碗出来,康拉德将手边的空碗推过来。
他正坐在料理台的另一边吃麦片。
“谢谢。”我说。
他微笑着点点头。
我把麦片倒进碗里,想找一点蓝莓。
打开冰箱,发现没有了。
于是转身回来,将牛奶倒进去。
从抽屉拿了个勺子,开始吃起来。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贝莉下来了。
“早上好,大家。”贝莉穿着一条橙色底,有很多花朵印花的裙子,站在餐厅门口,微笑着。
大家一起说出来:“嘿,生日快乐!”
苏珊娜站得离她最近,“我们美若天仙的生日女孩来了,生日快乐!”然后拥抱贝莉。
然后是杰里迈亚,他迎上去,拥抱贝莉说,“甜蜜的十六岁生日快乐!贝莉。”
史蒂文边吃着培根,边说:“贝莉宝贝终于要变老了,生日快乐!”
劳拉从灶台走过去,抱住贝莉,“生日快乐,甜心。”
“谢谢,妈妈。”
劳拉放开贝莉,我走上去,拥抱她,“我亲爱的妹妹,生日快乐!”
最后时康拉德,他抱住贝莉,“生日快乐,贝莉!”
劳拉站在旁边说:“你的米老鼠煎饼做好了。”
贝莉微笑着,有点不情愿,“事实上,我并不是很饿。”
“哦!”劳拉表情一下子变淡。
苏珊娜在一旁看了一眼劳拉,接口到,“那我们要拆礼物吗?”
杰里迈亚立刻说:“你会很喜欢我的礼物的。”
我们都来到客厅,各自坐下。
劳拉送了一本诗集,是珍贵的初版,她让贝莉翻到有书签的一页,侧头跟苏珊娜说:“那是你最喜欢的诗。”
贝莉翻到那页,高兴地说:“是啊,我记得,那是苏珊娜教我们背过的诗。”
贝莉读出来,男孩子们也渐渐跟上,一起念出来:
“For whatever we lose,
Like a you or a me,
It''s always ourselves we find in the sea.”
“无论我们失去什么,比如一个我,或者一个你,我们总能在海中找回自己。”
他们真的,像真正的一家人。
我看着他们,突然有些羡慕,我也有点想妈妈了。
虽然我从未停止过想她。
我感觉到一股视线,我转头看去,康拉德用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正微微蹙着眉,看着我。
我坐在劳拉旁边,他在我们对面。
我转开视线,没有回应他。
接下来是苏珊娜,是一条珍珠项链,苏珊娜说,那是她十六岁时,她的妈妈送给她的。她坐到贝莉旁边,帮她带上。
苏珊娜对劳拉说:“她美极了,不是吗?”
劳拉微微点头,微笑,“你戴上非常好看,宝贝儿。”
然后是杰里迈亚,他送给贝莉一条幸运钥匙手链,希望祝福她可以顺利通过驾驶证考试。
贝莉立马戴起来,显然很喜欢。“完美!”
然后是史蒂文,“快想想是什么,贝莉!”他把礼物直接抛给了贝莉。
哦,是一件普林斯顿的卫衣校服。
贝莉将衣服比划在身前,对史蒂文说:“不敢相信,史蒂文,你居然真的在我身上花钱了。”
史蒂文玩笑说:“我就是不想等我入学的时候,校服被你偷走。”
劳拉接话:“你还在考虑普林斯顿吗?”
史蒂文解释:“我要申请一些奖学金。爸爸觉得我可以申请经济援助,到时候看吧,先看我能不能被录取。”
劳拉皱眉道:“好吧,呃……”
苏珊娜看着气氛开始跑偏,问康拉德:“康拉德,你要给贝莉礼物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朝我的方向抬了一下手,“艾拉,女士优先?”
那没什么,我点点头,拿出一个礼物盒子。递给贝莉。
贝莉拆开,发出惊艳的感叹,劳拉也侧头过来看我一眼,眉头有点皱。
那是一条呈现清透“苹果绿色”的高瓷绿松石手链,颜色鲜亮均匀,质地如瓷般光滑,几乎没有瑕疵。
像一滴来自童话森林的湖水。
“这是露西从中国冒险回来时带给我的,我想苹果绿很适合你,生日快乐贝莉!”
劳拉欲言又止。
贝莉将它戴进手腕,“我太喜欢了,艾拉,谢谢你!”
然后是康拉德,那是一条项链,象征着无限的符号,很精致的一条项链,“祝福你,贝莉,未来有无限可能。”
贝莉高兴地站起来,让康拉德给她戴上。
“哦,艾拉,小时候生日,康拉德给我讲无限数的时候,我根本听不懂!”
大家笑着打趣,贝莉小时候过生日的趣事。
……
早上的礼物送完,晚上还会有贝莉的生日会。
贝莉的好朋友,泰勒会在今天乘车来到考辛斯,为贝莉庆生,顺便过个周末。
贝莉和杰里迈亚出发去车站接泰勒。
康拉德跟克里拉夫先生有约,要教他几种绳结的系法,也出门了。
史蒂文自己出去了,说是跟人有约。
劳拉回书房写东西,苏珊娜回房间休息。
我想了想,从后院的小路,去了沙滩。
海水很蓝,远处的沙滩上有几个小孩在玩耍,他们无忧无虑,天真可爱。
我就地坐下,望着天边的海平面。
想起我和妈妈在泰国的海边一起远眺地平线上的落日美景。
那是快一年以前,准确来说是十一个月以前。
那是我和妈妈第一次一起去她探险的地方,她先陪我在当地玩儿了几天,就进了雨林。
哦,远处的景色真美!
有海鸥飞来飞去。
看了一会儿。
太阳晒得我暖烘烘的,突然困意来袭。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玩耍的孩子们已经跑远。
算了,我躺下去,意识渐渐远去。
等我再次醒来,看见有个穿灰色短袖的人坐在我左侧边,挡住了照在我脸上的光线。
我试图坐起来,他听见声音,回过头看我。
“终于醒了?”他笑了一声,“你脸都晒红了,没抹防晒霜吗?”
是康拉德。
我还没搞清楚情况,“呃……你怎么在这儿?”声音里还有刚睡醒的朦胧。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没有回答,反而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