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的兴奋凝固在脸上。
祁宴初又坐回去,略微偏头,朝向众人点头示意。
他身上的淡薄变得更明显,好像新雪覆盖了狰狞裸露的嶙峋乱石,世界一片苍白。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上琴键。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坐在这里了。
有八年了吧?今天这一切不真实的好像一场梦。
他已经八年没有练习过任何曲子,可脑海中所有指法技艺依然鲜艳如初。
这几年,他意识深处不停在回忆所有的一切。
场合是陌生的,台下也并没有认真期待琴曲的观众……
祁宴初垂头,指尖带着颤栗弹出第一个音符。
记忆如潮水涌出,双手在颤抖,但曲子却顺理成章从指尖倾泻而出。
节奏,停顿,轻重,跨度,一切都熟悉的仿佛练习过千万遍。
所有人不禁专注起来,世界的所有声音都消弭,唯有钢琴和弹琴的人生动如初。
顶上的晴天也没有那么死板,随着漫天落下的音符而变得真实。
渐渐地,有人听出名堂:“这是……是刚才严少弹过的曲子!”
“不,不对,不全是!有些地方节奏曲调不一样!”
祁宴初眼中是空茫茫的,身体的记忆却已经被全部唤醒。
指尖在黑白两色间自由飞舞,脑海中一帧帧闪过从前。
那年还年轻,一切美好和快乐都围着他打转,以至于他只知道世界美好如花,灿烂绚丽。
那时,他有心向所有人展示自己过人的,万里挑一的才华,这些音符也就因为当时的心境而诞生。
他自鸣得意,不可一世。
他的老师说过,他太聪明,过往的路走得太畅通无阻,这不算一件好事。
老师听过他的曲子之后,给出的评价是:“表面浮华,内里空虚,功利太盛,谦虚不足。”
当时的他不以为然,只是觉得老师太过追求完美。
而他认为华丽,眼花缭乱就已经是完美的一部分。
后来,他执意把这样的观点带到舞台上,也确实赢得喝彩无数。
可那天,他却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仅一夜之间,他从拥有漫天星河的富人变成流浪汉,此后所有时间中,他都放逐自己,在荒芜的世界中漂泊。
直到……
急躁的节奏却在一念之间化作舒缓的,温柔的,又带着悲凉的音符。
万物回春,它们有了生命,在指尖跳跃,流转。
历尽千帆,光着脚走过遍地荆棘,去掉那些无意义的浮华,到如今,这首曲子才算真正完整。
无限的哀伤之后,天边露出几分独属于黎明的光,柔和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安抚他已经腐烂的心脏。
是愧疚,是挣扎,混乱不清中陡然生出一丝清明,像利剑斩断所有乱麻。
于纷乱之中,清越的音符杀出一条血路,先一步传进观众耳中。
商郁不由得愣在那里,舒缓的音调在他听来却化作耳边一声声沉重而清晰的躁动。
他在这段曲子中听到了自己的存在。
舒缓之后,指尖忽然带上杀伐之气,执念凸显,每落下一个音符都像剑气切入心里,势不可挡,不容拒绝。
手指飞舞,几乎快出残影,眼花缭乱,宣泄心中无法诉说的痛苦。
右手手腕忽然卸力,无声垂下去,琴音戛然而止。
接下来呢?
鬓角浸出细密汗珠,回过神来,清楚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当当——
简单的旋律在耳边响起,熟悉的香味就这样将他包围,视线中再次出现第二只手,不是很熟练地敲下每一个音符。
没有绚丽的装饰,没有复杂的指法,只是几个平凡而温柔的音节。
祁宴初心中的迷茫忽然散去一点。
他像是在迷雾中行走一般,试探着,摸索着,朝那若隐若现的朦胧光晕走去。
在骤停之后,所有纷乱的心绪逐渐远去。
身旁的人用他最熟悉的方式郑重告诉他——未来,我还在,且安心。
眼睛有些酸,却又格外干涩,让人无所适从。
一段平静的音节之后,商郁退开些距离,站在他身后。
结局如何,应该祁宴初自己说了算。
坐在钢琴前的人再次抚上琴键。
当最平静的那个音符落下,一切都走到尾声。
右手撕裂般疼痛,重伤之后又用力过度的后遗症排山倒海而来,那只手似乎失去知觉,逐渐从他身体中剥离。
祁宴出心里却格外平静,他在自己许久未曾造访的世界久久难以出来。
直到自发的掌声三三两两响起,心湖才荡起一丝涟漪。
“宴初,很棒。”
商郁等他彻底平静下来,才悄然靠近,没有过多的话,只是露出轻轻的笑容。
那双眼睛里,蕴含着无数克制的,滚烫的热忱
商郁说:“抱歉,刚才现学的,希望没有破坏你的设计。”
雷鸣般的掌声渐渐停下,大部分人却还沉浸在刚才的曲子中。
商郁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祁宴初晃了一下神。
有那么片刻,他觉得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台下,女孩轻轻拍了几下手掌:“阿无,我要他学我的曲谱。”
阿无死板严肃的表情破裂,眼中的震惊几乎来不及掩饰:“夫人,那份曲谱不外传……”
“而且,他的右手明显负荷不住那些节奏。”
“我不管,让塞维涅解决就好了,你记得告诉他。”
“至于不外传这件事,我这里没有这样的规矩,他们没本事继承这项技能,那就让开位置,让有本事的人来。”
女孩不以为然,提起裙角,心情不错地哼着优雅的调子向场外走去。
阿无:“……”
站在钢琴旁边,商郁视线扫过下面所有人,笑容礼貌而恰当:
“诸位,我相信这场比试的结果毫无疑问。”
无人应声。
商郁继续道:“既然如此,是不是该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兑现承诺?”
有些人不是不理会,只是在最重要的人面前,一切都以他为先。
“我,我……”
严松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得意洋洋到现在的肝胆俱裂。
以他的智商,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处理现在的局面。
他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突然面色一喜,喊道:“哥!”
人群之外,严柏并不想出面,可他这蠢弟弟一喊,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了。
“哥,你来评评理!”
严松顿时又有底气了。
家里和公司的事都是他哥在处理,他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知道自己大哥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可以收拾一个人,至于到底是什么,他并不关心,只要能处理他的心头大患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