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影帝变万人嫌后》 第1章 离婚吧,彼此放过 冬天寒夜,稀稀落落的星星像冻住的火焰,冷风浇灭了所有热情。 空旷的别墅里,分明烧着地暖,却好像要比外面的更冷。青年一个人蜷缩在沙发床上,偶尔裹一裹浴袍前衣襟。 没一会,门外进来一个人,夹着冷气。 “祁宴初,折磨了我五年,够本了。”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戴着口罩,准备着随时离开。 祁宴初还没有彻底清醒,一句话犹如凉水兜头浇下,瞬间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撑着胳膊迟缓地坐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那道身影好久,久到好像要地老天荒下去,眼睛里的迷茫逐渐褪去,变得平静,死寂,嘴唇细微动了动,用喉咙里仅存的气息拼凑出几个字:“那就离婚吧。” 他们彼此放过。 男人显然没料到他今天居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明显一愣,随即,黑帽檐下露出的眼睛里闪过如释重负,紧接着毫不留情转身离开。 别墅大门在砰的一声之后再也没了响动。 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和他没关系了。 其实从结婚走到这一步,五年时间,商郁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这里是他们婚后的家,却不是他商郁的归宿。 祁宴初是因为商郁进的娱乐圈。 十九岁那年,他在一部电影里看见那张脸,回去的当天晚上就做了不可思议的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魂牵梦萦。 为了追随那个人的脚步,他和家里人吵翻了,独自一个人来娱乐圈,拼死拼活才进入商郁所在的公司。 可他于演艺一道实在没什么过人的天分,甚至可以说是愚笨,手脚僵硬像是没抹润滑油的机器,吹拉弹唱,歌舞演戏一样不精,仅凭着一张脸才勉强混一丁点名声。 他徒有虚名,真心的粉丝没几个,追着他疯咬的喷子倒是不嫌多。 那时候,心里装满一个人,他没在乎过,只管拼尽全身力气向那个人靠近。 好在努力四年之后,商郁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没多久,他们就匆匆结婚了。 谁也不知道,谁也没告诉,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办,商郁更是严格勒令他不许透露出去。 他当时被突如其来的幸运砸晕了头,完全没想过接下来的五年会怎样过。 别墅里冷得可怕,他裹在棉绒睡袍里却还嫌冷,脖子上的汗不停流,打湿了睡袍里子,贴在身上黏糊糊的,湿气让人心里发闷。 祁宴初回过神,一动不动盯着写着“离婚申请书”几个黑字的文件,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空大的客厅里。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血色像被白油漆刷掉了,嘴唇不受控制抖着。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屈起双腿,双手环抱着,头埋进臂弯间。 尽管如此,脑袋里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还是啪的一声断了。 脑袋里像电视花屏时那样怪叫起来,他失去了身体控制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渐渐靠近另一只手腕。 他怔怔地看着刀锋和手腕的距离越来越近。 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狠狠咬住舌头强迫自己清醒,然后给医生,或者给最亲近信任的人打电话。 可他哪还有这样的人,家里早在九年前闹翻的时候就和他断了关系,这么多年从来没问过一句,而他想要依赖的那个人从来都不在身边,电话总是忙音。 雪亮的刀刃贴在皮肤上,向下压,薄薄的一层,只需要一用力,一切都结束了。 “割下去吧,太痛苦了,只要割下去,就能永远解脱……” 身边安静极了,似乎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刺痛传来,祁宴初冷静又麻木地看着,心脏跳动趋于平缓,几乎感受不到了。 猛一用力,刀锋逼迫皮肤下陷—— “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忽然怪叫起来,一时间吵得要死,祁宴初猛地一个哆嗦,手里的刀滑出去,叮当一声落在瓷砖地上。 他生硬地转过头,视线落在亮起的屏幕上,看到熟悉的字眼,不禁一愣。 来电显示“夏却”,是商郁拿了第一个影帝之后找的经纪人。 迟缓地伸捞起手机搭在耳边 “喂?” “祁哥,出事了!商哥他……” 刚才手一滑不小心按开了免提,对面语气激动,嗓门扯开一吼,脑子里又响起尖锐的嗡鸣声,耳朵瞬间失聪。 祁宴初把手机拿远一点,好久之后,听力才慢慢恢复。 “祁哥,你在听吗?喂?” “怎么了?” 祁宴初反应有点迟钝,张开口半天才发出音节。 “商哥早上有一场戏要吊威亚,道具组一不留神没看好,绳子在最高处掉下来了,人当场就昏过去……” 祁宴初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下意识攥紧手机,眼神震颤,将近一分钟没有呼吸。 “商哥出事,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该找什么人过来——” 祁宴初手一抖,拇指划过屏幕不小心挂断了。 …… 深冬的寒风就是杀人的刀子,冰封路滑,雪下的正大,刮雨器快摆出残影了也快不过从天上倒下来的雪。 黑车油门踩到底,一路飙飞出去。 祁宴初穿着睡衣就出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全靠本能驱使。 五年了,所有心气和冲动都耗在了这段扭曲,强求的感情里,他早该麻木了,但听到对方出事消息的瞬间,爱一个人的本能还是毫不讲理地占据全部意识。 鹅毛大雪里,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影踏过到脚踝的雪,冲进医院大门,撞到人甚至来不及道歉。 医院走廊里灯光刺眼的白,各种气味混杂,护士急促的步调好像在踩着他的神经晃荡,天旋地转,力气急速枯竭。 “商郁,商郁……” “商郁!” “姓商的你TM给我滚出来!” “你在哪……” 祁宴初扶着靠门一侧的墙,脚步踉跄,一间一间看。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某处病房门口。 “你……” 祁宴初以为自己幻听了,猛地仰起头,看见熟悉的脸。 那一瞬间,他跪在门口,忘了一切,只有说不出来的庆幸。 商郁还好端端地坐在病床边,披着前天晚上来见他时穿的大衣,脸上几个明显的口子,已经处理过了,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像阿拉伯人的帽子,他低眼朝门口看过来,眼睛一如既往毫无情绪。 祁宴初跪坐在那里又哭又笑,手里抓着的两个册子几乎快揉成废纸了。 商郁看了一会,忽然从床上起来,朝他走过来,随后缓慢地蹲在他旁边,皱起眉。 祁宴初迎着那双淡薄的眼睛,身体神经质地一抖,手支撑着冰冷的瓷砖后撤一点距离,逃也似得撇开头。 他好怕商郁露出嘲讽又厌恶的眼神,然后看着他说:“祁宴初,你死缠烂打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商郁身上的化妆品味道隐隐约约还能闻到,又掺着冷冽的淡香——他曾经一度为此沉迷到无法自拔,每个孤独寂寞的深夜,只能自欺欺人用同款香水喷遍卧室每个角落,假装自己身边有人。 他偷偷藏的,从来不敢让商郁看见。 “你跪在地上干嘛?” 眼前伸过来一只手,完全包裹住他的手腕,祁宴初傻愣愣地任由那股力道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 病房里的窗开着,冷风吹进来,他才后知后觉狠狠打个寒颤。 商郁皱着眉,把他带到病床边。 一股温暖透过背上薄薄的布料渗透进皮肤里,又传到冰凉的心里,两只手按在他肩上,力道不轻不重,把他按在床上。 身旁微微下陷,高大的身躯贴着他坐下。 祁宴初一片恍惚,身体好像生锈了,只能目光呆滞地盯着墙上的病历。 “喂,你有在听吗?” 商郁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怎么觉得这人比他摔得还严重,看着傻傻呆呆的。 祁宴初的身体一直在轻轻颤抖,商郁又替他拢了拢大衣。 “你说什么?” “我刚刚说的你没听见?”商郁停顿一下,无奈叹气:“好吧,我再说一遍,我刚才是问,你是谁,来找我是不是认识我?” 商郁长了一张足够优质的脸,即使现在已经三十六了,也依然让人移不开眼,岁月在他脸上所添的细微皱纹只是让他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祁宴初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过这么温柔平和的笑,他张了张口,喉咙发涩:“你……没事就好。”随即垂下头。 “你别哭了,也别担心,我还在。” 商郁手指勾着他的下巴朝向自己,用拇指轻轻拂去挂在脸上已经冰凉的泪珠,缓和道:“刚才有个人说,一会儿会有我最亲近的人来,就是你吧?” “那么,你是我的……” 商郁仔细看过眼前这张脸,斟酌语言试探道:“男朋友,对不对?” 祁宴初很漂亮,发呆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五官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眉眼清淡,虽不是一见惊艳,却让人越看越入迷。 真好看啊…… 商郁心里不无得意,他男朋友真好看,这肯定是他上辈子做了无数好事才换来的。 祁宴初还在消化刚才听到的话,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却怎么都理解不了。 刚要开口,门口气喘吁吁跑进来个人,看见他眼睛一亮 “祁哥,你真的来啦!” 先前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了,夏却还以为祁宴初不会来了,毕竟这俩人关系僵成那样…… “他怎么了?”祁宴初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哦,人没什么大事,就是脑震荡,把从前的事忘个干净,尤其是……”夏却觑了一眼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我知道了。” 祁宴初不是哭死哭活无理取闹的人,相反他对人对事一向冷清,旁人会觉得他刻板,无聊,没意思。 这是某个人曾毫不客气当着他的面嘲讽过的。 商郁的眼神一直在祁宴初身上,上下打量好几遍,生怕自己的漂亮男朋友长翅膀飞了。 “咦,这是什么?” 祁宴初手里一空,商郁抽走了他匆忙之间没来得及放下的文件。 商郁看见文件上的几个字,如遭雷劈,彻彻底底傻在原地,心凉了半截。 祁宴初愣了片刻,很快回神。 也好,既然带来了,就在这签了吧,以后他们各走各的路。 “笔。” 他朝夏却伸手。 夏却啊了一声,却在对上他冷清又灰暗的眼神时,千言万语全咽会肚子里了,乖乖把笔递给他。 商哥对祁哥确实太差了,他都有好几次看不下去。 祁宴初把笔递给商郁,淡淡道:“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离婚吧,彼此放过 第2章 我是疯子,会吓到你 商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取掉笔盖的笔就递到他眼前,黑色笔杆握在过分白皙的手中,青筋明显又脆弱,让人想笼罩在掌心好好呵护。 他没接过笔,垂头翻看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签名那一栏,赫然已经写上干净利落的三个字,在他看来是那么刺眼,心脏随之抽疼,一下一下地。 磨人,焦急,是千万的不情愿。 “呃,我……突然记起医院还有手续没办完,你们聊,我再去一趟!” 夏却头也不回溜出门,转眼不见了踪影,完全把自家可怜的老板抛弃在脑后。 商郁求助无望,暗暗叹了一口气,去牵祁宴初。 在他碰到之前,那只手攸然收回去,连带着身体都向后仰。 一股难以言说的辛酸从喉咙涌上来,口里苦的发涩。 祁宴初心跳还在失衡中,撑在床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床单,好像要把它生生捏碎,脑袋里刺耳的声音又响起来,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嘶,头好疼,好晕。” 商郁突然捂住脑袋叫唤起来,眉头夹得死紧。 祁宴初一下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扬起头,眼中的关切**裸流露出来,出卖了他的全部心思。 “对不起啊,我好像连认识的字一起忘了,一想怎么写字头就疼得厉害。” 商郁一边说着一边狠狠锤了一下太阳穴,顿时眼前一阵眩晕。 他还要锤,一只手拉住他。 祁宴初略微皱起眉:“别折腾自己。” 商郁趁机反握住他的手,祁宴初身体明显一僵,拧着手腕就要把手抽回去,他单薄的身体又细细抽搐起来,没一会,手上,身上全是汗,脸色也白的不正常。 商郁不敢再折腾,只好放手。 祁宴初急促喘息好一会,才勉强稳定下来,能开口说话,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商哥。”他如是说。 他比商郁小八岁,从前就是这么叫,只是对方每次听到总是一脸厌恶。 “我们过得并不好。” 祁宴初的声音平稳下来,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也许你忘了,但五年来我们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你很忙,我也……很忙。” 他的声音发涩,尾音几不可查的发颤:“当初是我死缠烂打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是我错了,我一意孤行蹉跎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了。” “这是个本不应该出现的错误,现在也要由我矫正。” 这些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得这么近,这么心平气和说话。 祁宴初抬起头,望向那双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睛,喉咙迟钝的上下滑动几次。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要是他眼前这个人还有记忆,一定会扯起嘴角,不无讽刺地说句“没用”。 怎么会呢? 祁宴初的话,商郁一个字都不信。 他第一眼见到门口闯进来的人,只是一眼,就想把这个人占为己有,不用思考太多,他就知道自己一定很爱这个人,爱他的一切,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想一起做所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事。 他笃定自己捧在心尖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怕他?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委屈没有来由的涌上来,染红了眼睛。 单人病房里安静得可怕,窗户只开着不大一条缝,却仍然能听见雪落下的沙沙声,外面偶尔传来一两句交谈,很快又被吼起来的冷风淹没。 商郁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来,几步跨到窗边,把那条缝关严实。 那道背影沉默地站在那里,盯着大雪,间隔很久才沉声道:“我不同意。” 祁宴初倏地抬起头,颤抖着站起来,拿着文件走到他旁边,侧目看向他紧绷的脸,一言不发拉过他的手。 对方手掌紧紧握成拳头,他就使劲往开掰,争得面红耳赤直喘气。 终于,对方手一松,他把笔杆塞进去,又抖着胳膊翻开离婚申请书,双手捧到他眼前,定定看着,半张着嘴,边喘气边等。 “商哥,现在,我求你放过我。” 商郁忽然伸手扯开眼前的文件,握紧祁宴初的手把他推到窗户边,身体压上去。 两人贴的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商郁看见了他眼下多日积攒的青黑,眼球上爬满的红血丝。 他心疼得不得了。 “祁宴初,我不是他,你凭什么要我替他受过,你不能剥夺我爱一个人的权力,甚至连一次辩解和争取的机会都不给我。” 不用问他也知道从前的自己对这个人有多差了,所以在恐慌,心疼驱使下,迫切地想要补偿些什么。 爱? 祁宴初满心迷茫,似乎不认识这个字了。 是什么意思呢?怎么会出现在商郁嘴里,又怎么会用在他身上? 阴影投下来,一张俊美成熟的脸不断在瞳孔里放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侧脸上,激起一阵涟漪,头皮一下一下发麻。 商郁微微侧头,彼此的唇几乎贴在一起了。 他忽然停住,甚至屏息。 圈在怀中的身体正在细微发抖,频率高到不正常,微凉的液体滴在手背上,很快凉透了。 祁宴初在哭。 眼眶盛不下泪珠,一点点溢出来,顺着苍白的脸聚积在下颚,又重重坠下去,全落在他手背上。 虽然没有记忆,可他总觉得似乎从没见这个人哭过,而今天,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祁宴初哭了两次。 他何德何能。 “你签。” 祁宴初仰起脸,依然执着地把文件推到他眼前。 商郁撇过头,放开他后退几步。 吧嗒—— 小小的册子落在地上,祁宴初瞬间瞳孔一缩,慌乱地蹲下身拾起来,按在离婚申请书下面。 商郁余光隐约瞥见几个小字,心里一沉。 “那是什么,给我看看。” 祁宴初握紧手中的文件,在锐利的目光下,干脆藏到身后,默默摇头。 他脸上伪装的清淡似乎破裂殆尽。 “给我看看,我就签。” 商郁不敢再强求,只好走迂回路线,朝他伸出手,轻声哄道:“乖,给我看看。” 两人僵持一阵,祁宴初把嘴唇咬到泛白,终于拿出那个小册子。 对方接过去时,他缓缓闭上眼睛,手脚没什么知觉,心里发空,脖子支撑不住脑袋,只能后仰靠在冰冷的玻璃上。 看就看吧,无所谓了。 商郁实实在在看见册子上“江市人民医院精神科”几个字,一时间失语,想要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只滚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肝胆俱裂。 翻开病历本,看见熟悉的名字,看见确诊记录那一栏刀子一样锋利的几个字——重度抑郁。治疗建议那一栏写着一长串晦涩难懂的药品名称,最早的记录是三年前。 商郁快速向后翻,一一扫过,只看见了越来越多的药和治疗建议。 他在最后一页猛地停下。 “严重自杀倾向”几个字如暴雷一般当头劈下。 一时无声。 祁宴初靠在窗边,窗外的大雪好像要带他一起离开,整个人苍白得几乎透明,稍不留神就消融了,从此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到一片叫“祁宴初”的雪。 商郁根本不敢回想,他抬起头,眼睛已经赤红,又强装镇定,问:“我知不知道?” 祁宴初没回答,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整整三年,商郁一点都不知道他的爱人每天每时每刻都徘徊在死亡的边缘,而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他一次次的冷漠把爱人推到悬崖边。 啪—— 病房里很响的一声。 祁宴初睁开眼,双目无神,眼珠缓缓转动一点。 商郁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火辣辣的,却比不上心里无能为力,恨意滔天的酷刑。 啪,啪,啪—— 他又狠狠甩了自己几巴掌,每一下都用尽力气,荧幕前吸粉无数的脸就这样肿起来,迅速通红一片。 原来他真的没资格再爱眼前这个人。 “打算找你签完协议顺路去复诊,没想到……” 祁宴初惨然一笑,冷静地抽回病历:“本来不想让你看见的,想着给自己多少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他略微仰头,试图把眼中的湿润和难堪一起藏回去。 “现在你看到了。我是个随时都会发疯的疯子,会吓到你的,签了吧。” 其实复诊的时间应该是前天早上,可那天商郁忽然少见地来了电话,说要过来一趟,他怕自己走了,商郁回来家里没人,就把计划搁置了,一直等到深夜。 等来的人却连门都没进,得到想要的答案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们先去看看好不好,这些事以后再说。” 商郁小心翼翼地靠近,拿走他手里的文件,试探着牵起无力垂落在身侧的手,带着他向外走。 他轻轻用了下力,祁宴初松散的睡衣袖口滑到臂弯处,手心那一面的手臂上布满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新旧交错的刀痕,最鲜艳刺眼的一条,是手腕动脉那里擦破皮,血液凝固的一条,袖口上也沾上几处血。 商郁手指抖了抖,想去碰,祁宴初却淡然把睡衣袖子拉下来,遮住所有伤疤。 商郁愣了一会,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温声细语:“我们先去看看。” 他牵着祁宴初出了病房,顺着指示,一路找过去,从始至终都不敢松开手。 他好像牵着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轻飘飘的。 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刺痛。 …… 到精神科时,主治医生一眼认出了他,不禁皱起眉:“你应该前天就来。” 他侧目瞥了商郁一眼,即使知道这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人人狂热追捧,也依然毫不客气冷笑一声。 带祁宴初进去时,医生自言自语道:“白长了一张脸,脑子里除了浆糊什么也没有……” 声音不小,完全没有防人的意思,要不是顾忌这是公共场合,估计还能说点更难听的。 商郁没吭声,虽然想一块跟进去,但诊室的门毫不留情把他隔绝在外面。 第3章 我要回我们的家 祁宴初进去大约有一个小时。 商郁思来想去,还是打电话给那个叫夏却,自称是自己经纪人的家伙。 以前的事虽然再不愿意面对,还是要知道才行。 “啊,老板你问祁哥的事啊……” 夏却一直打哈哈,显然不想参与进来,但商郁非要问,他只好从头说起来。 “老板,你没忘记自己的事吧?” “多少记得一点。” 商郁十五那会就进娱乐圈,边上学边拍戏,毕业以后,顺其自然当了演员,一干就是这么些年。 “还记得八年前拍的那部同性题材电影吗?” “有模糊的映像。” 其实就只有一团灰雾笼罩在其中,偶尔一阵风,散开一点,能看见一个隐约的年轻背影,那背影和他渐行渐远,他迫切地想抓住,可才一伸手,虚假的影像就散了。 那年何导要拍一部同性电影,当时名气不够,请不到大咖撑场子,兜兜转转找到他,两人算是情分不错的朋友,商郁就答应了。 后来到片场一看,和他搭戏的除了几个熟悉面孔,还有个十七八的青涩新人。 何曲说这个新人和电影里男二形象极其符合,说什么都要用他,让他看着教一教,磨炼一下。 由影帝带着,入戏自然容易,可要想出去,就有点困难。 或者说,为了演好那部电影,祁宴初把自己献祭了,至少在当时的商郁看来是这样。 那部片子的男二最后和喜欢的人彻底诀别,强求的感情就像塑料纸,轻轻一撕,立刻就破个大口子。 杀青那天,祁宴初没来参加,直到晚上杀青宴,何导和经纪人连番给他打电话,他才中途到场。 来了就喝酒,喝得烂醉,然后目不转睛盯着商郁看,后来又抱着他的腰不放,也不闹,也不哭,有人问就说:“出不来,没办法。” 演员的修养使然,入戏深才能演得更真切,可像他这样的委实少见,那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演得和真的一样。 之后祁宴初甚至追到公司,签在商郁所在的公司,不求上进,只一个劲盯着商郁,走哪跟哪。 他不像粉丝们那样靠近呼喊,无所顾忌畅所欲言自己的喜欢,就只是远远看着,等热闹过去了,人少了,再走过来和商郁打招呼。 这样一追就是四年。 “那……原来的我喜不喜欢他?”商郁试探着问。 “不知道啊,我是后来才跟着老板的,这些也只是听说。”夏却也觉得很疑惑。 反正他在的这几年,没怎么看出自家老板有多喜欢祁宴初。 可是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结婚,总不能是祁哥拿枪顶着他的脑袋逼他结这个婚。 夏却虽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们这层关系的人之一,但具体细节也是不清楚。 “老板可以去问问何导,他应该知道,不过,你这几年和他的关系……。” 咯吱—— 诊室门开了,商郁匆匆挂了电话站起来,迎上来。 祁宴初拿着病历和药单子出来,脸色恢复了一点。 医生的忠告还萦绕在耳边。 他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危险想法,为了防止本人意识不到,不能及时挣脱的情况,最好有亲近的人二十四小时陪在身边,直到情况好转。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商郁把大衣披在他身上。 “没事。” 祁宴初很沉默,像老旧机器刚刚开机,问一句就回几个字。 商郁也不指望他,拿过病历本翻开,一一仔细看过去。 按照常识,这种情况必须得一个人专门照看才行。 果然,医嘱有写。 “签字。” 祁宴初坚持不懈把笔和文件塞过来。 商郁终于有些无奈:“先回去,回去签好不好?” 他现在有点像欠一屁股债,被债主堵到门口了,没办法只能一次又一次说“再宽限几天好不好?” “你要留院观察。”祁宴初抬起头。 “没,没有,我这是轻伤,不用住院,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 祁宴初神色淡淡收回病历,和刚才浑身发抖,脆弱不堪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行,你让夏却送你回去。” “夏却去忙剧组的事了,今天肯定回不来。”商郁边说边点头。 他说夏却忙就必须忙——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发送一条消息。 “你让助理来接。”祁宴初很认真地替他想办法。 “助理也和夏却一起忙了。” “那……”祁宴初还要说,商郁赶紧打断,寻思自己身边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人:“他们都去忙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要是遇到私生饭或者狗仔……” 祁宴初心平气和点点头:“那我载你一程。” 和外界传言一样,商郁一直都是不苟言笑,有什么说什么的人,从来不屑于说谎,这点还是肯定的。 商郁不带一秒犹豫:“好!” “正好车上把申请书签了。”祁宴初一边向外面走一边自言自语。 商郁脚步一顿,脸上绽开的笑容一僵,随后又笑起来,追上他的脚步,殷勤道:“太重了,我帮忙拿着,你待会还要开车。” 祁宴初没挣扎,任由他拿去。 商郁偷偷松了一口气。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手里就只剩下一本病历。 至于离婚申请书? 没有的事,大概东一块西一块丢在哪几个垃圾桶里了。 祁宴初开过来的是一辆黑色陆地巡洋舰,适合雪天。 不过他匆匆过来,没上防滑链,又一路闯了不少红灯,估计要重新考驾照了。 商郁非常自觉地坐在副驾。 祁宴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还是淡淡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太阳的缘故,那双眼睛里全无光彩,好像蒙了一层雾。 商郁心里一痛。 “去哪个……别墅,或者去你常住的酒店?” 祁宴初一边发动汽车预热,一边问他。 商郁理所当然:“为什么要去那些地方,当然是回家。” 话说完,空气一静。 片刻之后,祁宴初道:“你有很多住处,想去哪?” 他说的是住处,而不是别的什么,甚至家这个字眼在他那里好像是禁忌词。 “我——”商郁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话锋一转,问:“你住哪?” “天府西路六十六号。” 商郁脸上刹那春回大地,又重复一遍:“好,就去天府西路六十六号。” “那里没有你的东西,不用回去。” 祁宴初以为他要回去收拾东西,所以善意提个醒。 商郁一惊:“我没有和你住一起吗?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 他不提倒好,一提起,祁宴初记起别的事,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又回头看向后座,找了一圈下来,目光最终定格在他脸上,露出细微的疑惑,问:“文件呢?”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商郁笑容一僵,不由得暗暗懊悔,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不知道……可能忘在哪了。” “我去找找。”祁宴初推开车门就要下去。 商郁一把拉住他,眼一眯,一只手捂住那袋叫唤:“头好疼……” 祁宴初成功被他拉住了,又坐回车里:“也好,再去打印一份。” 商郁:“……” “我把住处的密码都忘了,是所有,现在哪儿也进不去。” 为了防止祁宴初再扯下去,商郁直接把所有路都堵死。 “可以问夏却。” “他太忙了,根本不接电话。” “……” 车里安静一阵,祁宴初点点头:“可以。” 商郁顿时松一口气,靠回椅背上,脑袋一下下抽疼起来,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大跳特跳,闹得慌。 连日拍戏,又摔了脑袋,疲惫一股脑涌上来,没一会就睡过去。 雪下得稍微小一点了,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遇到红灯,稳稳停下,祁宴初略微偏头。 副驾上的男人睡颜沉静,凌厉的眉峰稍微拉平,面部轮廓比醒着时柔和不少。 如果他一开始就遇到的是失忆的商郁,结局会不会比现在好很多,或者,至少能稍微体面一些。 眼睛里的黯然一闪而过,又迅速恢复冷淡疏离的样子。 绿灯了,车子又启动上路。 …… 商郁被狗叫声惊醒了。 驾驶座上没人,祁宴初已经下车了,正蹲在外面和一只褐白色边牧打招呼,唇边化开浅浅的笑容,手指屈起温柔地给边牧毛。 细碎的雪片落在他肩上,头顶,融化在发间,背影太过单薄,快要消失在雪里了。 边牧抖了抖雪,冲着他吐出舌头撒欢,他的笑容更明显了。 商郁看呆了,不忍打破美好的画面,直到雪地里的青年站起来,才拿着衣服下去,披在他身上。 边牧一看见他,忽然呲牙,汪汪大叫起来。 左边草丛里一只毛团子飞速窜出来,闪过去,在雪地里滑出一好段距离,又调头朝向这边,同样龇着牙,尾巴上的毛全炸开了,不停冲他哈气。 腿上有些凉,冷风忽然灌进来。 一低头,西裤右裤腿出现一道口子。 那是只黑色带有条纹,形似狸花的大号缅因猫。 它一击不中,眼看又要冲上来。 边牧倒是没动,斜着眼瞪他,突然调转方向,屁股朝他,后腿一蹬,扬起一片雪,全招呼到他裤子上。 “咖啡,汤圆,别闹。” 祁宴初一出声,两只立刻乖巧的收起攻势,转头跑进别墅里。 商郁苦笑一声,寻思自己不是大影帝吗,什么时候猫嫌狗憎了。 “进去吧。” 祁宴初回过头,又是疏离的样子。 商郁愣了片刻,紧跟脚步进去。 门口—— “这里没有你的拖鞋,平常也没人来,就这样进来吧。” 祁宴初打开门自己进去了,朝猫碗狗碗过去,动作娴熟地给它们倒粮。 环顾四周,空旷的客厅里几乎看不见生活的痕迹,厨房里的东西都还未拆封,地暖烧的很足,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这里居然没有一点他来过的痕迹。 铃铃铃—— 手机疯狂响起来,拉回思绪。 商郁接起来,那边传来夏却急促的声音:“老板,你是不是回天府了?” “嗯,怎么了?” 商郁脱了鞋,光脚踩着地板进来,顺手把门带上,坐到沙发上,眼睛盯着不远处给猫喂水的背影。 “天塌了!”夏却惨嚎一声。 商郁皱起眉,把电话拿远点,正要问。 “老板你还是自己看头条吧,我先对接公司,问问商总。” 说完就挂了电话。 商郁翻开手机,点开头条新闻,连着一串全是他的名字: #商郁片场受伤# #影帝人设崩塌#爆 #起底商郁真实恋情# #商郁方暂无回应# #商郁私交男友疑似糊咖祁宴初# #花瓶祁宴初滚出娱乐圈# #“祁商墙头”# ——配图是在医院车旁边,他给祁宴初披衣服的场景。 镜头很糊,夹杂着雪花,但确实能看清楚两个人的脸。 点开评论区: “心疼粉丝?省省吧,她们哥哥骗她们钱养情人的时候可没心疼过她们。” “‘冰山人设’?我看是‘炮男山体滑坡’吧!笑死人了。” …… 商郁全部无视,接着向下看: “祁宴初这张脸一看就是伪君子,不知道从哪个下水道里出来的,敢攀这么高的山,也不怕摔死!” “演技烂就用卖屁股上位是吧,恶不恶心!” “滚出娱乐圈,莫挨我家影帝!” “谁知道他私底下有多混乱,真是一双玉臂万人枕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让我枕一枕,嘿嘿。” …… 第4章 荒芜世界 如果说前面的话只是无关痛痒,那后面那些字眼瞬间就点燃了商郁的怒火。 刻薄难听的话就像刀子狠狠扎到心上。 只是这些话,就能看出网络对面怀有多大的恶意,那从前呢?从前祁宴初只有一个人,那些污言秽语他又是怎么处理的? 是不是他变成现在这样,那些恶劣言论也有一部分功劳? 思索间,手指已经点开评论区,出现一条特别难听的评论: “哎呀呀,他不是几年前就强行蹭过商影帝的热度吗,现在又故技重施,是不是真的心里每天想着被男人按在身下C?” 底下有跟风的: “楼上真相了,我看百分之百的事,就他长的那张狐媚子脸,肯定很吃香!” “听说八年前就有人亲眼见过他和一个野男人去酒店开房!” “真的假的,那会儿他才刚进娱乐圈,十九岁啊,这么有心机?” “说不定他进这圈子就是为了用身体来快钱呢!” …… “嘴不干净就有点自知之明,去化粪池洗洗,别跑出来到处喷粪污染环境。” 手指一滑,反手一个举报。 刚处理完,又一条恶评弹出来,商郁刻不容缓继续战斗: “他蹭热度?姓商的也配!说不定是他求着人家扯关系呢!” “会演戏了不起啊,拿影帝怎么了?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高贵的!” 有一条评论:“QYC滚出娱乐圈,我们“雨点”誓死维护哥哥清白!” 商郁噼里啪啦一顿激情输出,最后附上一句:“有你们是商某倒了八辈子霉,并不需要,走远点,谢谢。” 评论先前还在以每秒几十万条的频率增加,不一会慢慢减少了,直到最后,评论区戛然而止,像死了一样安静。 商郁心满意足关上手机,顺便调成静音。 客厅没人,那俩对他歪鼻子竖眼的家伙也不见踪影。 商郁站起来,四下看了看。 客厅装修风格冷清,黑白配色的岛台每一块颜色都几近冷酷的分明;白色天花板上是简约款水晶灯,寡淡无味;黑色厨区,白色地板,好像除了这两种,这世界上就没其他颜色了。 视线左移,眼前突然鲜亮起来。 一猫一狗所在的区域倒是意外温馨,可爱的粉色船形狗窝摆在一边,圆鼓鼓的浅蓝色,嫩绿色猫玩具零零散散躺在地上,这片天地好像和整个客厅完全割裂开来,自成一派。 “祁宴初?” 没人应声。 商郁顺着黑色楼梯上去二楼,一间紧闭的房间门口堆着两个收纳箱,没盖严实,一张照片摇摇欲坠,最终被迫与大部队分离,惨兮兮地落在地上。 上面时间显示是一张拍摄于三年前的照片,拍摄角度有些奇怪,拍摄者似乎是藏在某个狭小的地方偷偷拍的,幕帘遮住了将近一半镜头。 舞台上站在光辉中心的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象征万千追捧与荣耀的奖杯在无数灯光下熠熠生辉。 台下一定是掌声雷鸣,羡艳无数。 那人是背对着镜头的,距离不近,远远的,略微侧过脸,露出鼻子挺拔的轮廓和嘴角恰到好处的微笑。 那个人是他,是商郁。 那是三年前他拿到第三座奖杯的现场。 脑袋不断发胀,好像泡在水里一样朦胧,只隐约记起那天典礼结束之后,在门外遇见孤独的人影,在等他。 典礼进行两个小时,他就等了两个小时。 “抱歉,这些确实是你的东西,本来打算扔掉的,这两天事情太多,搁置了。” 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拾起落在地上的照片。 祁宴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里。 “你觉得困扰的话,我现在处理。” 商郁猛然回过神,在他弯腰把箱子搬起来之前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不会,没有困扰。” 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我自己都没有这些东西……能送给我吗?留个纪念。” 祁宴初神色不变:“随意。” 商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气氛凝滞,安静的人心里空落落的,迫切想要说点什么。 “是有什么事吗?”商郁升起一点期待。 祁宴初神色一顿,眼中略微划过一丝茫然,像突然卡壳了。 将近半分钟之后,他才回神,隐约记起自己要干什么。 他把手机按开,然后递到商郁手里:“夏却有急事找你,他说打不通你的电话,所以打给我。” 他说起话就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平铺直叙,听不出一丁点情绪。 商郁很不适应他这样的状态,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手机没电了,没注意。” 商郁有片刻心虚,不经意间移开视线。 “用我的。” 祁宴初把手机递给他,转身离开。 屏幕上弹出接听电话的按钮,商郁没顾上,紧跟祁宴初的脚步,亦步亦趋随他下楼。 那边锲而不舍地又打过来,商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接起来。 “老板,你都干了什么!” 声音鬼哭狼嚎,活像死了亲娘。 “什么干了什么?” 商郁不太明白,心思完全落在旁边的人身上。 现在是傍晚,外面雪停了,灰色天际划开一线异色,橙红的光像一把刀切下来,落在窗边又漏进客厅里,映在身旁青年略显苍白的侧颜上。 好看,只是静静看着,心底就伸起无限欢喜和满足。 商郁再一次沉迷其中,不知不觉心脏就被填满了。 “老板,火烧眉毛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却喊了半天,商郁都没应声,他已经临近崩溃边缘,比冷宫里疯了的妃子还颠。 热搜评论区已经沦陷了,公司官博已经卡死,电话微信都被打爆了。 “到底怎么了?” 商郁等了半天,已经很不耐烦。 “怎么了?!”夏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塌房了你知道吗?” “什么……” 商郁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后知后觉好像是有这样的事,他忘了什么来着…… “老板,你拿你的大号在评论区怼网友和粉丝,整个娱乐圈都传遍了!” 夏却绝望地怒吼着,堪称撕心裂肺。 对面好像还有人在,接过电话,是个很开朗的男声:“哥,你玩够了?终于决定要回来接替我的位置了?” 那男声不仅不着急,还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好像迫不及待了。 “商总,求您别添乱了!” 夏却的声音忽远忽近,电话里哐当响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那个男声继续道:“快回来吧,轮到我出去玩了。” “滚。” 商郁面无表情回给他一个字,终结这段无聊的对话。 “我不要!”那边大叫一声,顿了顿,又正经起来,咳嗽一声,小心问:“他……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你摔了脑袋,有脾气可不能撒到他身上。” 最后半句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商郁反应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谁,偷偷看向一边,祁宴初正翻开一本书——《古尔德读本》,是刚才下楼时从客厅书柜取的。 他看书时表情分外恬淡,不喜不悲,隔一段时间翻一页,动作幅度轻微,好像只是随便看看。 “他很好,我不会,你放心。” 商郁回过神时,嘴巴已经抖出了心里话。 那边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新奇起来:“夏却说你转性了,看来是真的啊,还是这样好,你最好不要记起从前的事。” 商郁一愣,却没多说什么,只道:“热搜的事我来处理,你不用插手。” 他现在记起来了,刚才回复那些评论,也许从一开始就存了要公开的心思。 他可以不演戏,但不能让祁宴初因为他受委屈。 “啊?好吧。”作为老板,商总用了不到一秒就欣然接受,并跃跃欲试:“需要帮忙的话就打电话。” “不要啊,老板你别冲动——” 夏却的惨嚎截止在电话忙音中。 “我们在医院的照片被狗仔抓拍了,对不起,需不需要我澄清?” 祁宴初放下书转过头,声音突然出现,吓商郁一跳。 四目相对,祁宴初略微露出歉意,像是在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口头用语极其客气:“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恰好听到。” 商郁心绪复杂并掺着丝丝缕缕难过和辛酸,轻声道:“不是你的错,没有责怪的意思……” 对上平静如潭的眼睛,再往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半张着嘴愣在那里。 他演了很多戏,戏里说过数不清的甜言蜜语,可在祁宴初面前,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嗯。” 祁宴初显然一愣,半晌之后,移开视线,淡淡应了一声。 过往的日子,该磨平的棱角刀锋都一一磨平,无论感情还是追求,他的世界早就失去了色彩,一片荒芜,往后的日子,只要随便活着,顺心而为。 “祁宴初,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别一棒子打死,求你。” 那双眼睛的死寂让人窒息,有那么一瞬间,商郁好像看透里面的全无生机,他想起了手腕上那道还鲜艳的伤口,心颤抖起来,上午的后怕记忆犹新。 商郁尝试着坐过去,靠他近一点,淡雅香气钻进鼻间,彼此身体越靠越近,直到呼吸纠缠。 那双眼睛划过片刻恍然,还不等商郁欣喜,便又被空无替代,他抽身远离,挣脱泥沼,即将乘风归去。 香味远去,很快不见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住,浓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商郁苦笑一声。 祁宴初轻轻摇头:“你只是病了……我也病了。” 他又捧起书继续看,眉眼在即将逝去的天光中投下淡淡阴影。 商郁闻言,心脏又是一抽,如此频率,让他不得不分神思考自己是否曾有心脏方面的病史。 气氛急转直下,势不可挡朝着深沟里滚去,天黑了。 实在没别的话题了,商鱼硬着头皮聊:“吃晚饭,怎么样?” “对,该吃晚饭了。” 祁宴初如梦初醒般从书里抬起头,声音稍微放大:“咖啡,汤圆,下来吃饭。” “汪汪!” “喵~”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出现,一狗一猫欢快地从楼梯上蹦下来,摇着尾巴黏在祁宴初身边,时不时用脑袋蹭他。 商郁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嫉妒两只动物,他来这半天,就没见过祁宴初露出这么温柔的神色。 商郁看他喂完猫又喂狗,那俩吃的津津有味直摇尾巴,实在忍不住提醒道:“你不吃晚饭吗?” “没胃口。” 祁宴初摇摇头。 “平常都不吃?”商郁道。 “唔,偶尔……” 商郁以为这只是特殊情况,眉头渐渐舒展开,可还不等他完全放下心,又听祁宴初继续道:“偶尔会吃。” 商郁:“……” 额角青筋直跳,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一声无奈叹息,拿起手机点外卖。 第5章 并非想象中的爱 “想吃什么?” 商郁打开手机,忽然发现他完全不知道祁宴初的习惯,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他讨厌什么。 祁宴初稍微把手中的书一合:“不吃,你自便。” 顿了顿,他又道:“你不适合待在这里。” 从前,商郁踏进这里半步都要紧紧皱起眉头。 商郁自讨没趣,气氛又冷下来,窗外彻底没了光亮,铺在庭院里的雪也染了墨似的黯然。 客厅没有开灯,祁宴初却一心盯着书上麻漆漆,和夜色连成一片的字迹,好像在出神,脑袋里空空的,胃里有点恶心,偶尔又有模糊的念头划过,心脏不时刺痛一下,才觉得平静,转眼又极为沮丧,想不管不顾嚎啕大哭一场。 他曲起身体,抱着双膝蜷缩在沙发一角,咬牙忍受心里时不时猛烈一击。 每个黑夜是最难熬的,哪儿都疼,让人想干脆一了百了算了。 啪—— 清脆的一声响,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四周忽然全部亮了,灯光晃眼,他细细抖了抖身体,好像被光烤疼了。 “祁宴初。” 商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缓慢单膝跪在他眼前,手小心搭在他脚面上,灼热的体温毫无阻碍传递过来。 灯光下,那双深邃沉稳的眼睛映满光辉,一如几年前的那个典礼上。 他精心挑选好礼物,挑了最中意的礼服,整整一天都在等商郁的电话,等他邀请自己前去观礼…… 后来他终于去了,只是典礼已经开始了,他去后台拍好照,又在寒风中两个小时,这人出来,却满脸温柔迎上另一个人的怀抱。 商郁恐怕根本没有看见他。 “祁宴初?” 商郁又轻轻唤了一声,他说:“我想公开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祁宴初抬起头,怔怔地,眼神没有聚焦,隔了一会,他张了张口,忽然伸出蜷缩的手臂,指向后方:“刀给我。” 商郁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插在梨子上的水果刀,刀锋还隐约可见一丝干涸的血迹。 背上陡然窜起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意。 他双手捧住祁宴初的手,费力地让他把手收回去:“我们要点别的东西好吗?” “可是,我想试试我是不是还活着,人活着才会感受到疼的,让我试试,好吗?” 那双眼睛冷冷清清,平静地掀不起一丝波澜。 “宴初,你看着我,我还在。” 商郁牵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一手抚上他的后颈,微微用力,迫使他低下头,两人额头相抵。 强忍着颤抖,小心道:“我们吃一点东西,然后吃药好不好?” “对,忘记吃药了。” 像是打开某种开关 ,祁宴初的眼睛刹那间清明,仿佛灵魂回体。 “抱歉,吓到你了。” 他若无其事直起腰,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些疑惑看着跪在沙发旁的人。 商郁有些错愕,片刻忽然就笑起来,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心落回肚子里,他觉得祁宴初这副模样意外可爱。 “……我,我练练戏感。” 他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站起来,重新提起晚饭:“吃点什么?” “随意。” 祁宴初看起来好多了,虽然依旧不太理人。 商郁没多问,打开手机点外卖。 半小时后—— 两人看着整整一桌子菜,茶几上也摆满,陷入了沉思。 商郁只是想多了解祁宴初的喜好,就都点了一点,没想到…… “现在怎么办?” 他转头看向祁宴初,在生活这方面,经验实在少的可怜。 祁宴初看了看摆满的餐桌,又看向从来没发挥过作用的冰箱。 商郁有些好笑,忍道:“先吃吧。” 祁宴初点点头。 吃饭时,商郁再次试探着提起刚才的事。 祁宴初倏地抬起头,要说话却因为太急促猛的一呛,放下碗剧烈咳嗽起来 ,不出片刻,脸红了一片。 商郁紧张地递了一杯水过去。 “谢谢。” 祁宴初缓过劲,怀疑自己又幻听了,可商郁严肃的表情告诉他,刚才听到的都是真的。 沉默一阵,他开口:“你只是摔伤了脑袋,以后一定追悔莫及。” 商郁也许是失忆之后出现雏鸟情节,格外依赖自己第一眼见到的人。 “我没有,我很清醒,不会后悔,否则天打雷劈。” 商郁耐心向他解释,并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编辑文案。 写好之后,递给祁宴初: “是商郁高攀祁宴初,从前亏如浩瀚海洋,难以填平,商某愿意用往后余生来偿还,只愿有微末弥补。 “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谣传,不图一时新鲜,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要共度一生的决定。 “希望我们能得到祝福,欢迎祝福,感谢祝福,但不强求。只是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我的爱人的不好的言论。 “恶言恶语伤人无形,虽于我毫无损害,但律师函一定及时送到某些人手中。” 一字一句读过去,脑袋好像老旧失修的机器,没法运作,身体也好像轻飘飘地脱离地面,如在梦中。 抬头,对上一双略显紧张,局促不安的眼睛。 商郁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下意识屏息,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汗了。 他当年拿到第一座奖杯时都没这么紧张过,这简直是人生头一遭。 “不行。” 祁宴初把手机推回他面前,淡淡皱起眉。 商郁心里一沉失落道:“为什么?” 他不理解。 “身在其中难以察觉,你现在所处的位置这世界上极大多数人望尘莫及。” 祁宴初略低下头,眼中一点暗影极快闪过。 从前的商郁把演绎当作毕生为之努力的事业,八年来,他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个中辛苦,并非大众所见的那冰山一角。 祁宴初有些恍惚,蓦地记起尘封心底已久的初心。 这几年精神不济,差点把从前所思所想一股脑忘个干净。 回过神,他说:“我来澄清,把这件事从你身上摘干净。” 商郁想都没想:“不行!” 他有点激动,不自觉拔高声音,过后又觉得自己态度太激烈,轻咳一声,语气软下来:“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再受刺激。” 祁宴初抬眼:“那就冷处理,任他们说。” 商郁一噎,更心虚了,祁宴初没怎么看手机,还不知道他刚刚干什么了,现在想不闻不问好像来不及了。 “怎么了,有问题?” 祁宴初被视线直勾勾盯着好半天,终于抬起头。 “来不及了。” 商郁叹了一口气,打开评论区,把手机又推过去。 祁宴初低头,一条条标志“商郁”本人的发言堆叠,数量可观。 “那就把我推出去。”他的表情没多大变化。 商郁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投进一颗巨石,心疼如涟漪,圈圈扩大。 祁宴初到底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可以随时推出去的牺牲品? “无论从哪一方面,这是目前损失最小的解法。”暖光灯下,他的眼睛平静到近乎冷酷。 商郁有种感觉——也许谁都不曾真正认识过眼前这个人,包括对病情了如指掌的主治医生。 “交给我吧,会解决的。” 商郁低头捧起碗,用新筷子给他夹了一点辣子炒肉。 刚才吃饭时他就发现祁宴初夹这道菜的频率最高。 果然,祁宴初只是顿了顿,乖乖吃下去。 商郁瞬间成就感满满,眼睛一亮,高兴起来。 他比祁宴初大了几岁,但如果有外人在,估计会以为祁宴初才是那个年长者,反倒失忆后的商郁像是冒失的愣头青,尽管他三十五了。 晚饭后,两人合力处理了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可怜的冰箱被塞的满满当当。 期间,夏却打了无数个电话,手机没电关机了,商郁乐得清净。 晚上,商郁想名正言顺一起睡,谁想到刚进去,还没开口,一猫一狗合力给他赶出来了,祁宴初也没阻止。 此刻,他抱着被子在走廊沉思。 从前的商郁太可恨了,有这么好的伴侣居然不知道珍惜! 回想过去三十多年,除了他那傻弟弟,还有谁怎么掏心掏肺对他好过? 无奈叹息一声,抬步朝客卧走去。 “商郁。” 不知何时,祁宴初幽灵一般出现在后方。 商郁惊喜回头,大步流星走过来。 祁宴初沉默一阵,缓缓道:“别做傻事。” 话尽,不等对方回答,利落转身进去,啪的一声,门毫不留恋在眼前闭上。 商郁在门前站了好久,面壁思过似的,不知过了多久才动了动,放轻脚步悄悄离开。 一晚上的时间,手机消息爆炸了,已经不是一开始传闻和谣言的问题,正主亲自下场,这事儿就不可能轻易过去,势必闹得人尽皆知。 商郁居然觉得还不错,他的名字和祁宴初放在一起,好极了。 今天相处下来,他总觉得祁宴初并不像周围人以为的那样喜欢他,更不会爱的死去活来。 ……可祁宴初的精神状态又确实不正常。 梦里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麻线一圈圈缠在他身上,直到紧紧缠绕在脖子上,越来越紧…… 遥远森林深处,传来祁宴初幽幽的声音:“商郁,别让我失望……” 银莲花在夜色微光中悄然合上花瓣,大片的洁白天使毫无预兆收回恩赐,羽翼张开,眨眼间不见踪影。 第6章 雪上加霜 过往五年,商郁来别墅的次数少的可怜,自然,这里没什么他可用的东西,只好住在客房,用为客人准备的东西,就像时间间隙里的匆匆过客,来去无痕。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屏幕刚弹出充电完成的提示,电话就像长了透视眼似的疯狂响起来。 撇了一眼,熟悉的字眼让商郁眉头一跳,啧了一声。 接起电话,鬼哭狼嚎声同步传来。 是夏却。 “老板,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什么事?” 昨晚梦里难以安生,商郁早上心情差极。 “出大事了!”夏却又惨叫一声,声音尖锐到破音。 商郁:“……”这家伙上辈子怕是只报丧鸟。 “剧组那边来问情况了,说您要是没事,就快回去,别耽误进度,另外……” 夏却语气陡然惊悚:“老板你和祁哥去民政局的照片突然被爆出来,虽然只是背影,但……公司官博沦陷了,粉丝要求给个说法,黑粉和看您不顺眼那几位也……总之快乱成一锅粥了。” 夏却仿佛被妖精吸干了精气,已然垂垂暮已。 “我知道了。” 商郁心情更差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苍白脆弱的脸,透明的几乎要碎掉了,一想到这儿就心疼。 “剧组那边怎么办?” 商郁不答反问:“拍摄才刚刚开始?” “对啊,今天才第五天。”夏却莫名其妙。 “我没记错的话,男二号那个钢琴师选角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对啊,有什么问题?” “让商谦想想办法,我要推荐个人。” “啊?!” 夏却不可置信看了一眼手机,确定自己确实在和便宜老板通话。 要是放在以前,他估计不敢和商郁怎么说话,但自从昨天失忆之后,商郁身上就就完全看不出工作狂和无情拍戏机器的气质了。 商郁从前最厌恶凭关系上位又没有实力,演技一塌糊涂还浪费时间的一类人,他平常都是公事公办,奉行能者居之的理念,只要有人求他推荐人,他基本是凭证据说话。 在这方面,商郁算是圈子里为数不多的一股泥石流,雷打不动,谁来说情也不好使。 那些烦不胜烦的人,喜提一顿嘲讽批评是常有的事,也是因此,大家都觉得他不近人情,仗着资历和咖位假清高。 这几年明里暗里的丑话不少,全靠商总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啊什么?有问题?” 商郁穿好衣服踏出房门,到楼梯口时,脚步一顿,调转方向朝主卧走去。 电话那头,夏却足足沉默一分钟才深吸一口气道:“不是……老板你没忘记导演是谁吧?” “……” 商郁脑中空白片刻,发现自己确实记不起来。 在主卧门前停下,屈指轻轻敲了几下。 “……是何导。” 夏却苦笑一声。 这两人同时出现在片场,堪比寒冬腊月,方圆几里都没人敢靠近,还要时不时提防他俩打起来。 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非要互相折磨。 何曲是圈里出了名的老顽固,早年没成名时就和商郁一个样,所以迟迟熬不出头,后来出成绩了,变得比商郁这影帝还难搞。 那逮谁骂谁的臭脾气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他选角时要求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只要他看不上,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拿他没办法。 因此,有人私底下叫他俩“卧龙凤雏”。 在门外等了半天,没回应,门是开着的。 想起昨晚的事,商郁心底一沉,顾不上礼数,推开门进去。 卧室空无一人,正慌乱时—— 吧嗒—— 浴室的门从里面推开,丝质浴袍下摆扫过眼前,一双笔直匀称的长腿迈出来,光脚踩在白色瓷砖地上,没擦干的水珠顺着敞开的领口没进浴袍里,直到看不见。 “我从前就说过,去不了。” 祁宴初略低头讲电话,左手大号毛巾有一搭没一搭擦头发,眉头略微皱起,眼神是惯常的无胜波澜。 察觉到地上投下的阴影,他动作一停,抬起头,恰好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咳。” 夏初叫了好几声,商郁才猛然回神,欲盖弥彰地撇开视线,匆匆吩咐了句先试试,就挂了电话。 “不用留,我不会去,就这样。” 祁宴初同样从耳边拿开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急促的声音,却让泛出淡淡粉嫩的指尖无情挂断。 一时沉默,相顾无言。 祁宴初率先打破寂静:“今天早上的事我知道了,正打算去找你。” 商郁一惊,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事情就败露了?心里隐约觉得眼前这人大约不是会关注这些的性子。 “就按昨晚说的做,把我推出去,等他们闹够了,事情就过去了。” 祁宴初把毛巾搭在沙发靠背上,头发还在滴水,他却不管,打开抽屉拿出药,倒了几片颜色不一样的,就着手边的凉水吞下去。 他的语气没什么商量余地,简直和昨天在医院里见到的判若两人。 商郁不打算和他对着干,要是把人气出好歹,难过的还是自己,因此放缓语气:“给我一个你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祁宴初已经坐到沙发上,端起茶几上晾温的咖啡,没放糖,一口气喝下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闻言,他放杯子的手在空中悬停,将落不落,眼中极快闪过一抹痛意,还不等商郁探究清楚,就敛起眼睑遮住全部,让人无从窥探。 许久,他的手才慢慢放下去,瓷杯和几面碰撞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 商郁干脆也坐下来,做好长谈的打算。 他至少要知道祁宴初处理问题这么极端的原因。 “商郁,你不能出事啊。” 清冷的声音突然雪消冰融一般,商郁恍惚间回到昨天那间病房。 祁宴初抬起头,神色凄凄,眼中似乎过度湿润,即将有晶莹液体落下来。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商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心脏好像被对方眼中深沉的爱意填满,就要飞起来。 祁宴初的手不自觉紧紧握住瓷杯,手背青筋凸起,好像已经预见担忧之事发生。 “我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到现在,怎么能让这种小事影响?” 每时每刻,他几乎都在用全力爱眼前这个人。虽然无数次心灰意冷,可只要看见,就不能不在意。 他珍惜商郁的一切,所以绝对忍受不了他的不完美,更何况这种灾难还是自己带来的。 对,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否则商郁会把他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还不想走到那一步。 商郁看着他,握紧拳头,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再一次深深痛恨从前的自己为什么那么混蛋。 “这样,这件事我们先放一放,来谈谈其他事。” 他大概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眼前人。 旁人要是听见他这么小心翼翼,草木皆兵,还夹着嗓子和人说话,估计觉得商影帝鬼上身了。 祁宴初缓缓抬头望来。 商郁道:“我们做个交易,你答应我一件事,结束之后,我就无条件服从你的任何安排。” 祁宴初眼神一顿,不知想起什么,张了张口。 商郁无奈接茬:“到那时候你要是还想离婚,我就签那份协议。” 这话他是千万个不愿意说,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终于,沉思许久之后,祁宴初默默点头,并等着他的下文。 商郁松了口气,一边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一边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失忆了,许多事都想不起来,出去工作有点麻烦,你陪我一起去剧组。” 祁宴初很快皱起眉:“无关人员去那里不合适,更何况现在网上风声正紧。” “你说的,刚刚都答应了。” 商郁脸上浮现出几分委屈。 祁宴初还是不打算让步: “你可让夏——” “我和他不熟!”商郁赶紧打断。 气氛陷入僵局。 商郁语气渐渐沉下来:“宴初,你不答应,就别怪我用别的办法处理这次的事。” “商郁!” 祁宴初好像突然被狠狠踩中尾巴的猫,眼神瞬间冰冷,厉色浮现在眉间。 商郁虽然心里难过,可还是咬咬牙忍下来。 刚刚他改主意了,他不止要知道祁宴初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还想要个挽回的机会。 他不想放手,更不想就这么算了。 祁宴初胸口剧烈起伏,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 片刻后回神,冷冷道:“可以。” 商郁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以商谦的本事,想干什么都轻而易举。 他只是不想商郁身上有污点,哪怕是一点点风声也不可以,为什么所有人都来挡他的路! “好,我们后天进组,你——” “我累了,出去。” 冰冷的眼神没有任何生机,比大漠夜里的场景还要荒凉。 商郁苦笑一下,站起来,张开口想要说什么,祁宴初已经走到床边,背对他蜷缩在床上不动了,只留下消瘦淡泊的背影。 商郁无声叹了一口气。他要是知道自己还想让他演戏,会不会气哭啊…… 耳边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听不见了。 祁宴初终于抬起头,已经是满脸满身的汗,刚刚的澡算是白洗了。 窗外天阴着,一片死气灰白,就像他此刻的脸色。 第7章 厨房炸了! 死气沉沉的空间一如既往,祁宴初木然在床边坐了一阵,木偶似的站起来,恍恍惚惚又朝浴室走去。 自从疯了以后,他就不怎么出门,也没有工作,整天待在别墅,时间流逝对他而言,几乎是凝固的,或者说,就像残忍的刀,不断削弱他的意志。虽然医生数次提醒,可他自己不愿意走出来,谁也救不了。 他清醒又麻木地看着意识逐渐陷入万劫不复的沼泽泥潭。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浴室冰凉的水顺着脸落下去,和眼泪的轨迹重合,祁宴初低着头,看水流从地上渗下去,始终保持着同一姿势,静默地与死物化为一体。 “砰——” 耳边突然传来剧烈响声,脚下的地板都震动几下,他如梦初醒,缓缓皱起眉,脖子生硬地抬起,茫然环顾四周,好久才终于发现声音似乎是从楼下发出的。 世界末日了吗? 他模糊地想。 裹上浴袍下楼,站在二楼向下的楼梯上,祁宴初看着眼前的场景,疑惑地微微侧头。 冰冷沉闷的客厅这下子不无聊了,接近鸦青的黑色浓烟滚滚从一个地方争先恐后钻出来,升到上空,团成浓雾盖住天花板,客厅里的装饰都无一例外都披上一层灰扑扑的外套。 他站在那里凝视半晌,没动,无悲无喜,只有意识深处腾起一丝迟钝隐秘的疑惑——似乎不该发生这样的事? “咳咳……”浓烟忽然发出声音,游动起来,影影绰绰有东西在移动。 一个黑头黑脸,黑衣服的怪人从浓烟里跑出来,手臂撑着膝盖弯腰在那里猛咳,好像要把肺咳出来。 祁宴初的视线缓缓落在他身上,眼神里出现些实质性的疑惑。 “怪人”抬起头,轮廓有点熟悉。 “……商郁”祁宴初迟疑地叫出他的名字。 印象里,商郁从来都是光芒万丈,站在所有视线的中心,那么耀眼——他最讨厌的就是形象狼狈,尤其是被外人看见的时候。 估计又要发火了。祁宴初下意识想。 商郁缓过神,直起腰打了个简短的电话,飞快交代几句。 收了电话,抬头对上一双疑惑几乎溢出来的眼睛。 “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学一学怎么做菜,没想到……”商郁咳嗽一声,似乎难以启齿,张了张口,移开视线才别扭道:“火太大,锅烧坏了。” 他早上穿的是亚麻色V领薄毛衣,这会已经全黑了,脸上好像抹了一层黑油漆,只有眼珠子白得可怕,眼睛里的红血丝更明显了,形容过于骇人。 祁宴初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微勾起来,眼神也清醒不少。 商郁转头回来,恰好看见了这点笑意,瞬间不尴尬了,反而高兴起来,龇着牙也跟着笑:“这地方估计短时间不能住人了,我们得换个地方才行。” 浓烟慢慢散出去,厨房梦里的场景露出来,灭火器的粉末在熏黑的背景里异常明显。 祁宴初的笑容转瞬即逝,又恢复成淡然的样子:“不用,让人来收拾一下就好。” 他并不想走出这栋别墅,或者说,并不想离开自己的安全屋。 一大一小两只从门外飞奔进来,围着他打转,咖啡的狗毛末端也染黑了,汤圆倒还好,看不大出来。 商郁视线落在它们身上,忽然眼睛一亮:“这里空气短时间不会恢复,对宠物伤害很大,你确定要带着咖啡汤圆待在这?” 他算是看出来了,祁宴初什么都不在乎,就是对自己也不上心,唯独对这俩过分关心。 它俩刚才就跑出去了,浓烟散了才又跑进来。 果然,祁宴初皱起眉,垂眼看向一猫一狗,眉眼不自觉柔和不少。 咖啡抬起前爪,欢快地冲他吐舌头,缅因则半蹲在他脚边,尾巴悠闲晃动着,用眼神鄙视商郁,好像在说:“人类,你这点小伎俩真上不得台面。” “咳。” 商郁居然有点心虚,移开视线,没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又瞪回来,和汤圆怒目而视,剑拔弩张,他凭什么要怕一只猫? “好,我带它们去外面住几天。”祁宴初略微点头,转身,打算上楼。 商郁脸色一变,大跨几步追上他,牵起他的手:“很多酒店都不允许带宠物的,你还是去我那住吧。” 要真如祁宴初的愿,他今天不就白折腾了吗? “我不习惯。” 祁宴初摇摇头,另一只手用力掰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直到后腰贴在楼梯扶手另一侧才作罢。 商郁眼神黯然一瞬,又若无其事挂起微笑:“就几天而已,带着它们也方便,这里毁坏的东西就交给我,几天后保证让你满意。” 浓烟一熏,好多东西都要换新了。 “就几天而已。”商郁心里的弦紧绷,忍不住又强调一遍。 “汪汪——”咖啡冲祁宴初叫了几声。 他低头,伸手摸摸它的脑袋,轻声问:“你想去?” “汪汪!”咖啡用脑袋去蹭他的手。 汤圆也感受到主人询问的视线,懒懒打了个哈欠:“喵~” 祁宴初思索片刻,看向商郁,几不可见地点头。 商郁:“……” 关于自己说话的分量还没这俩家伙重这件事,非常辛酸且讽刺。 但—— 他活该。 几分钟后,夏却开车过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搬家公司。 祁宴初默然看向他。 “要修缮,东西多了不方便。” 商郁张口就来,并殷切的跟在人屁股后面挤进卧室,亲自替他收拾东西。 搬家公司的人抬完几个大件,神情复杂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 商郁恨不得把卧室打包搬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几乎快搬空了。 夏却全程在门外,欲言又止,表情从不理解到梦幻,再到麻木。 老天,他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自己高高在上,严厉苛刻,不苟言笑,气势骇人的老板屁颠屁颠给人当保姆。 收拾好,祁宴初已经换了一件白黑条纹的羊毛衫,牛仔裤,神色淡淡朝外面的车走去。 商郁一把拉住他,把长款棉服罩到他身上:“外面冷。” 祁宴初开自己的车过去的,商郁以夏初技术不好为由,厚着脸皮硬是挤进来。 夏却疯狂眨眼暗示他过来,好商量一下网上那摊子事儿,谁知道眼睛都眨酸了,自家便宜老板全程眼瞎。 快中午时,外面又下起小雪,视线所见皆是白茫茫一片,白了头的汽车来来往往。 刺啦—— 祁宴初回过神,猛踩刹车,堪堪和前面的车屁股拉开距离。 商郁也是一惊,立刻转头看向驾驶座:“你没事吧?” 他刚才脑袋猛撞在前面,眼前一阵眩晕,暗色的画面飞快从脑海里闪过,似乎是个藏在某个黑暗角落的背影,只有模糊的轮廓,甚至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人。 “抱歉,刚才走神了。” 黑暗中的背影渐渐化作一双清冽的眼睛,眼睛里露出轻微歉意,商郁好像看见自己在里面,但仔细看时,又无影无踪。 昨天和今天,从见到祁宴初的第一眼起,他总有种他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的无力感,甚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在其中。 “你没事就好。” 商郁看他没事,松了一口气,扶着头靠回去。 祁宴初的视线在他身上长久地停留,似乎在审视什么,又好像只是没有聚焦地朝向他这边。 前边的车动了,他才收回目光,握着方向盘发动车子。 他们去的是商郁在江边的一处住所,商郁自己记不起来了,还是问了夏却才知道那地方风景好,人也不算多,最适合休养。 夏却说:“我记得这是老板你翻遍了整个徐江才买下来的,但从没去过。” 商郁实在记不起来,问原因,夏却说他也不知道。 车子一停,导航以“祝本次行程愉快”结束。 祁宴初望向车窗外。 房子是平层,外面两侧有楼梯能到顶上去,巨大的露营伞积了厚厚一层雪,只有几株盆景还傲然迎着风雪挺立。 平层外面是院子,院墙不算高,能看见院子里的花圃和干涸的小喷泉。 车子正停在门前。 “到了。” 祁宴初的话被后面开来的车的刹车声掩盖。 商郁刚要说什么,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只好扬一扬手机。 祁宴初点点头,率先开门下去。 商郁这才皱起眉,看着手里跳跃的接听画面。 来电人显示:何曲。 手指一动,接起。 “呦呵,您这可是稀客啊,头一回求人,还求到我这来。”电话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嘲讽意味快溢出屏幕了。 商郁握着电话回忆一会,实在想不起来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好道:“你好。” 何曲:“……”一腔怨气好像打在棉花上了。 “姓夏的说你把脑子摔坏了,看来是真的。”顿了顿,又道:“自我介绍一下,老子是你爸爸,叫一声来听听。” 商郁:“……” 大名鼎鼎的导演怎么是这样子,他面无表情回道:“我只是失忆。” 那边一噎。 “我提的事考虑的怎么样?”商郁问。 何曲冷笑一声,重重说了两个字:“没——门——” 商郁让商谦想办法,结果最终还是要他亲自面对。 第8章 他这颗心早让人收走了 何曲的原则圈里大多数人是知道的,也就商郁敢明目张胆和他说要塞人。 不过,那是以前的商郁了。 现在他们之间不和,他就盼着哪天这家伙有不得不求他的事,他好美美出口恶气,现在就是好时候。 所以先不论推荐的人好坏,他先出口气再说。 “为什么?我还没说是谁。”商郁眉头夹得死紧。 何曲一点也不在意对方要推荐谁: “我还以为商影帝自诩清高呢,没想到也是个里外不一的嘴脸,也就那么回事嘛。” 商郁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意味不明笑一声: “我本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何导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你——” 何导气的跳脚,心想怎么这家伙没彻底摔傻,这嘴毒的本事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不管,男二我已经有人选了,你休想!” 商郁轻轻笑一声,抬眼刚好看见院门里立在花圃前细细端详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满足,脸上的忧愁融化,声音都温柔不少,呢喃道:“来年种些他喜欢的花草。” “啊?”那边何曲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什么。” 商郁收回眼神,嘴角的笑也落下去,问:“怎么样你才能答应?” 何曲冷哼:“你求我。” “求你。” “……” 长达一分钟沉默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何曲压低的严肃声音: “姓商的你老实告诉我,这回是不是真让那个狐狸精给收了?” 他们虽然不和,但商郁的性子从来都没变过,这回居然为别人破例,看来是真出事了。 “唔……是让人给收了,不过不是最近,大概很久以前就收了吧。” 商郁抬起手按到心口,隔着一层皮肉,清晰感受到心脏正在为院子里那道孤独单薄的影子狂欢。 “商郁!” 何曲差点没绷住破口大骂,气得一脚踹开小马扎。 凳子飞出去,落在匆匆走过来的场记脚上,吱哇一声惨叫,场记惊惧交加地扭头跑开。 商郁也被他这反应吓一跳,品味许久后,表情由复杂到一言难尽,眉头紧紧皱起,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才沉重道: “你不会以前暗恋我,然后我们才……” 话没说完,那边咆哮起来:“滚!谁他大爷暗恋你!” “我是因为——”怒吼戛然而止,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 何曲喘了一口气:“你说吧,谁?能用的话我考虑一下。” 商郁神色一暗,看来他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或者,何曲没说出口的事连他都不知道。 雪下大了,搬家公司搬完东西,夏却结账,他们离开了,院子里没有人。 房檐底下,祁宴初仰头看着天上茫茫然的雪花,神色不明,似乎陷入某种沉思,手指在大腿侧有节奏的敲。 “他叫祁宴初。” “谁?” “祁宴初。”商郁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 何曲没再说话。 要不是还能听见电话里传来的人声,商郁还以为他挂了。 檐廊下的人神情更专注了,像雪中久久沉寂的象牙雕塑,一动不动。 商郁等得不耐烦,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那边抢先一步开口: “你要是有本事把人带过来的话。” 商郁有些疑惑,正准备问缘由,何曲却把电话挂了。 他只好作罢,推开车门下去。 走进院子,远远朝檐廊望去。 这个时候的祁宴初有种说不出的——虔诚。 剧组里,场记和几个暂时没戏的演员攒在一起,一同张望着站在镜头后面凝固成雕塑的导演,眼睛里一半好奇一半恐惧。 好久没见导演发这么大脾气了,虽然何导无时无刻不在发火。 何曲呈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从诗词歌赋思考到人生哲学,从宇宙诞生想到生命意义,终于缓缓吐出一□□气,木然拿起手机,翻出刚才的通话记录。 时间显示,一个半小时前他和备注为“亲亲外甥”的人通话过。 过了一会,场记和几个演员就看着他们导演又哭又笑,最终大大的笑容在脸上绽放,眼角皱纹堆成菊花的样子。 何曲原地转了个圈,蹦蹦跳跳的,看见他们几个,前所未有地露出堪称慈祥的笑容,朝他们招招手:“过来啊,站那么远干什么?” 众人:“……” “在看什么?” 商郁倚在门框上看了一会,突然刮起大风,冷得人一个激灵,这才走过来温声打断画卷般的一幕。 祁宴初收回目光。 那一瞬间,他身上沉静安然的气息不见了,好像又变回没有生命的精致木偶娃娃,只剩一副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的身体。 商郁站上台阶,侧身替他挡住忽然刮过来的一股寒风:“外面很冷,进去吧。” 祁宴初没说话,兀自转身走进去。 他抬脚即将跨进门槛时,突然停下,商郁也跟着停下。 他回过头,眼睛却盯着地上,一张脸在阴影,仅能窥见一点落下去的唇角。 “商郁,别墅顶层那间小阁楼别碰,也别进去。”声音不大,有点低沉,却异常清晰。 商郁心脏一停,难以言喻的难过升腾而起,嗓子有点干,他咽了一口唾沫才以同样的音量回答:“好。” “汪汪!” “喵~” 一大一小午餐铃响了,殷勤地扑过来,围着祁宴初打转。 “该吃午饭啦。” 祁宴初蹲下身,左手猫右手狗,温柔笑起来。 眼前投下一道阴影,狗碗和猫碗放过来。 抬起头时,商郁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不熟练地招呼这俩吃饭。 咖啡犹豫了一瞬就抵抗不住食物的诱惑,埋头苦吃起来。 缅因还蹲坐在那里,优雅的梳理毛发。 扭头瞥了一眼吃得忘乎所以的“狗盆友”,鄙视地打个哈切,站起来,朝祁宴初脚边挪了挪,又靠倒下去继续假寐,对商郁的热情完全视而不见。 商郁一噎,停在空中的手顿了顿,伸过去想把它抓过来。 “喵!” 汤圆忽然亮出锋利的爪子发难。 眨眼间,商大影帝尊贵的手背上出现一长一短两道血印子,刺疼像白酒后劲一样姗姗来迟。 挠完人,它又若无其事收回爪子,还凑到嘴边嫌弃地舔了舔。 祁宴初脸上的温柔稍微淡下去一点,掌心罩住它的脑袋微微用力顺了顺毛:“汤圆,不许伤人。” 商郁尴尬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尖。 这家伙是不是和他有什么过节? “抱歉,它不太懂事。” 祁宴初站起身,露出几分歉意。 商郁也站起来,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藏到背后,看向恶狠狠盯着他的猫,问:“怎么没有给它剪指甲?要是被伤到会很疼。” 祁宴初转坐去沙发边,嘴唇干得发白,大概是渴了。 他给自己倒一杯水,端起来却不喝,而是抬头看向跟过来的商郁:“它们很乖,从来没伤过人,我出门也不会带。” 喝了一口水,嘴唇的颜色恢复一点,像白纸上抹下的粉色油彩。 他转头看向窗外,大雪纷飞,盖住了所有颜色,不知不觉就出神了,喃喃道: “困在永远也走不出去的世界角落,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我要是再折断它们的羽翼,抹除它们的天性,就真的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 商郁视线落在苍白的侧脸上,又透过这个视角望向窗外。 虽然看到了一样的风景,但他却始终看不到祁宴初眼里真正的光景。 他们明明说的是汤圆,可他的心脏又密密疼起来。 虽不知道为什么事心疼,但一定是为了眼前这个人。 祁宴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神了。 “你那伤处理一下吧,汤圆虽然打了疫苗,但天气冷,要是伤口恶化了,会影响拍戏,让粉丝和观众看见了也不好。” “好,你别担心。”商郁点点头,心里又甜滋滋的。 喝完玻璃杯里最后一口水,祁宴初问起眼前的事:“我住在哪里?” “右手那间。” 商郁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回答指路一气呵成。 平层视野广阔,客厅比别墅还要大点。 家具都是暖色,亚麻色居多,有点新中式的味道,但装饰又没有太严谨压抑,反而有生机盎然之觉。 客厅两侧是其他房间,门和背景完美融合,看起来很舒服。 顺着商郁所指方向看去,目测是这栋房子里最大的卧室,门口还放着个眼熟的箱子。 商郁把他要扔掉的那箱子东西也搬来了,正和他的行李放在一起。 “我住主卧不合适。” 祁宴初收回目光。 商郁一噎,心想他们是领过证的合法伴侣,有什么不合适的。 心里想是一回事,嘴里说的又是另一回事:“我去拍戏很久都不一定能回来,主卧空着也是空着。” “我只住几天。” “……几天也没事,只管住就好。” 商郁愣了好半天,垂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来都来了,他还能让祁宴初回去? 咖啡和汤圆早不见踪影了,大概是吃饱喝足巡视新领地去了。 “饿了吧,午饭想吃什么?” 商郁拿出手机。 “不饿。”祁宴初翻开茶几上的报纸。 “想吃蛋糕吗?”商郁低头翻手机:“草莓味怎么样?” 没一会,他抬起头,扬了扬手机:“买好了。” 祁宴初抬头看他:“……” 叮当—— 手机一响,商郁收回来,页面顶上弹出一条消息,还是短信: “拍摄进度不能耽误,要是人没死就快点过来,给你三天时间。另外,记得把人带过来,要是办不到,你也收拾包袱滚蛋。” 虽然只是几行字,但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何导对他的怨气比鬼还重。 第9章 赔偿?谁稀罕! 商郁要去的剧组在江南那片地方,和徐江的四季分明不同,那里大约只有夏秋两季。 网上的事还在发酵,言辞越来越离奇,甚至有传言说祁宴初早年在国外做“鸭”,这两年光景不好,所以回来发展,傍大款捞钱。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黑子们已经把他的出身,拿到奖项的黑幕,以及被几个大佬潜规则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自己被骂没事,顶多是苍蝇多了有点烦,可他们不该把歪主意打到祁宴初身上。 商郁气得不行,开了小号疯狂输出,一个人骂不过就找外援,商谦也被拉下水,跟着折腾,每日崩溃一问:“为什么不公关!不澄清!” 商郁也头疼,现在的网络,说风就有雨,越澄清他们就越来劲,结果到最后反而招一身黑。 最重要的一点还在于祁宴初。 好像对他的名声格外在意,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转移枪口。 既然答应过他,商郁只好采取冷处理的方式,暂时把注意力放在怎么让祁宴初走出乌龟壳上。 剧组今天难得休息一天,按照何导以往的工作狂属性,大家接到消息时还以为天上掉馅饼,不过看他今天精神焕发,打扮考究帅气,剧组的人都以为他终于铁树终于,春天到了。 飞机快速掠过黑绿林海,透过云层,一座城市的风姿跃然眼前。 这趟行程是绝对保密的,所以没什么人来打搅,况且商郁平时也不怎么参加公众活动。 不巧的是,他们刚出来恰好碰到某一线小花旦,热情的粉丝把周围堵得水泄不通。 “小心,看路。” 下飞机后,祁宴初精神看上去好了许多,站在台阶上聚精会神眺望远处的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商郁生怕他摔着,寸步不离跟在后面。 “哎?那好像是……” “是商郁!” “啊啊啊!商影帝!”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应和声立刻此起彼伏。 夏却没有跟来,随行只有两个助理。 在人潮到来之前,两人迅速把自己老板挡在身后。 一时间,现场闪光灯咔嚓声,人的吼声,杂乱脚步声,热气扑面而来,各种味道混杂。 眼睛里的人潮快速放大,转瞬近在眼前。 祁宴初好像被咒语定格一样,傻愣愣站在原地。 无数只手伸过来,推搡他,擦着他的身体挤过去,每一下接触都像是在紧绷的神经上割了一刀。 “大家让一让,小心受伤,谢谢配合!” 助理竭力嘶吼像是棉花包住一样,朦朦胧胧。 祁宴初清晰地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声。 世界在眼中褪色,像上个世纪老电影画面一样忽闪个不停。 感官变得越来越迟钝,有什么东西扼住喉咙,肺里的空气出不来,外面的空气也进不去。 越过疯狂的人群,他好像看见远处窈窕的身影缓缓走来,嘴角的笑意那么生动,仿佛就在昨天。 离开这个世界,是不是就能去见那个人了? “呜哇哇……” 尖锐的哭喊刺进脑海,祁宴初猛然清醒,循着声音快速在人群中定位方向。 他不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被人群推搡在的上,无措的大哭,无数条腿影影绰绰,形如鬼魅,将小姑娘埋在下方。 一条腿伸过来,泰山压顶当头落下—— 扑通一声,扬起飞灰。 脚狠狠落下来,踩中脊柱,尖锐的疼从背上蔓延到全身。 祁宴初凭着本能把小孩护在怀里,右手臂擦在地上,骨头响了一下,就瘫在水泥地上动不了了。 他们被冲散了,人群几乎把两个助理和商郁埋起来。 每个踩着他跨过去的人都像一座沉重的山,一下一下落下来,任凭他如何努力都爬不起来。 他有些茫然。 接下来他要怎么做?该怎么样才能站起来? 右手臂不能动了,左手手臂护着小姑娘腾不开。 他随时都可能被踩死吧? 各式各样的鞋踩着他的右手过去。 手背满是脏污,鞋印堆叠,皮肤快速充血,青紫,发黑,直到这条手臂都好像不从存在了。 高跟鞋尖锐的鞋跟落下来,对准他的中指。 祁宴初蜷缩起来,像虾子一样弓起腰,紧紧护住小姑娘,缓缓闭上眼睛。 眼角划出来的透明液体倒映出近地面的无数灰尘。 “滚开!” 商郁呲目欲裂,使蛮力挥开周围的人。 大家被他吓了一跳,场面死了般安静一瞬。 紧接着,闪光灯更频繁地响起来,把他狰狞的面目毫无遗漏全部记录下来。 短短几十秒,祁宴初却觉得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他其实已经死了,现在还在这里的只是从前的影像。 商郁挤过来,人群随着他涌动,摄像机也对准了仰躺在地上灰白的脸。 助理抱起小姑娘。 商郁把人扶起来,最初的慌乱之后,他脱下外套挡在祁宴初脸上,隔绝烦人的摄像头。 安保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到。 “切,还是公众人物呢,不仅飙脏话,还耍大牌!” “人间不值得,脱粉了。” 经此,人群轰动起来,不明情况的路人被带节奏,也加入这场荒诞的闹剧。 商郁把人抱起来。 他脸色太难看,周身的人下意识退开一段距离,嚣张谩骂声逐渐淡下去。 “丹虹的律师函会一个不落的,发到各位手中。” 商郁风度翩翩笑起来,空出一只手朝在场众人轻轻挥几下。 祁宴初握着他一只手臂的手猛地攥紧。 “都这样了,还要忍吗?” 商郁仰起头,视线扫过目之所及的每一个面孔。 手臂上握紧的力道渐渐松下来。 “不要影响正常通行,都让开!” 安保这个时候才姗姗来迟,俨然一脸严肃,像模像样指挥疏散人群。 助理刚才报警了,警车呼啸着从远处驶来。 带头的那几个脸色骤然一变,扭头拔足狂奔。 商郁低声吩咐一句,抱着祁宴初大步走向停下的车。 车窗降下来,接他们的人刚刚才到,还不清楚状况。 商郁瞥了一眼车屁股,皱起眉。 司机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一跳,愣一阵子才小心道:“来的路上追尾了,处理完才过来。” 看见他怀里抱着个人,问道:“这怎么——” “去医院。” 商郁已经上车了,打断他的废话。 祁宴初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默默盯着窗外飞速而过的黄昏。 商郁牵起他的右手,横着眉头一声不响的处理,连稍微用力都不敢。 一双秀丽的手指肿的面目全非,高跟鞋太尖锐,那片皮肤直接陷下去,血丝丝缕缕外渗,弄脏了身上亚麻色风衣。 车里的气压越来越低,司机大气不敢喘,车在超速边缘反复横跳。 商郁一直注意他的动向。 祁宴初略微扭动脖子,机器一样一点点转头,直到视线与另一双眼睛在半空交汇。 四目相对。 平平淡淡的眼睛深处涌起一缕深色: “商郁,我的手坏了。” 声音很轻。 商郁还是听见了。 从刚才起,他就把手心掐出血了。 他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祁宴初忽然挣扎着钻出怀抱,坐在一边,抱着自己的手端详。 无人注意的角落,血似的夕阳照在嘴角,那里勾起一丝不寒而栗的弧度。 “他们会付出代价,对吗?” …… “他这种情况,彻底恢复的机会不大,即使生活不会受影响,但……”医生顿了顿,叹一口气:“灵活度恢复不了了。” 祁宴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彻底黑的,只是无限放空,把自己放逐到无边无垠的黑暗中,享受阴冷,孤独,痛苦,茫然,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灯没开,黑夜占领整个房间,无声地肆意狂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惊醒,何曲匆匆赶来,一张四十多岁的脸皱成树皮,瞬间好像老了几十岁,他就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商郁做完笔录,提交了所有证据,匆匆从警局赶来。 还没站稳,一拳挥过来,打得他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静止半晌,他扶着墙慢慢直起腰。 嘴里一股腥甜,他略微低头,拇指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笑道:“真是一点力气也不留啊。” “呸!” 何曲一扭头,拳头又挥过来,嘴里边骂:“我没打死你个鳖孙算这社会**律!” 商郁没躲开,硬生生挨了一拳。 他靠着墙仰起头:“哎,你和宴初什么关系啊?” 何曲杀到他眼前的手顿住,扬起下巴:“你滚!” 显然不想多说。 走廊里的灯白的刺眼,两个人抬头盯着。 何曲沉声道:“你痛痛快快把合同签了,放过他。” 商郁侧脸:“我凭什么?”商郁侧脸。 何曲从裤袋里掏出烟,叼在嘴里,刚要点火,记起这是医院,又把火机放回去,咬着烟嘴神色不明: “这孩子性格死犟,什么事一旦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非要撞得爬不起来才肯罢休,他不懂事的。” 何曲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放在手掌心来回搓 “你比他大八岁,许多道理比他明白,是吧?” 商郁静静听着,没接茬。 何曲吐烟圈似的长叹一口气:“他以前不让我告诉你,可现在都这样了,就说了吧。” 第10章 犯病 商郁站直了等他的下文。 “我有个——” “何导。” 影子如鬼魅般出现,躲在门里的黑暗中,谁也没发现。 不久之后。露出惨白的脸。 他似乎已经恢复了,脸色平静,目光清明,比走廊里路过的每个人都要正常。 祁宴初看向墙边两人。 “啊,我,我们就随便聊聊。” 脾气暴躁的何导抬头看天,低头看地,赏赏医院的兰花,狠心掐掉人家好不容易开出来的花骨朵,总之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濒临零度的眼神里,他悻悻收回手,摸了摸鼻尖。 商郁看见他手里握着的手机。 屏幕亮着,字迹在不停向上翻滚。 他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傍晚公司召开紧急会议,看意思是要发函警告一下就行。” 祁宴初转过身,眼珠缓缓转动,视线落在商郁身上,停了一会,问:“是这样吗?” 不等回答,他又一点点笑起来,温柔的笑容逐渐扩散到整张脸上;“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做完坏事只是被不痛不痒批评几句?” 他像是自言自语,语气却陡然尖锐:“至于赔偿?谁稀罕!” 祁宴初歪了歪头,眼白和瞳孔界限分明:“那些人你认识么?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的样子。” 何曲背后窜起一股冷气。 看到他这样子,商郁反而诡异地安心:“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祁宴初缓缓靠近,气息喷洒在他脸上,隐约带着雪的气息:“等价赔偿,明白吗? 商郁怔愣片刻,双手环住瘦削的腰,把人彻底带到眼前。 冷静点头:“好,等价赔偿。” “姓商的,你也疯了!这是法治社会!” 何曲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一个正常人了。 丹虹那帮尸位素餐的家伙可恶至极,公司拿他们没办法,找祁效古出面总能解决,但也不至于真干出…… “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让他们最大限度付出代价。” 商郁冷笑一声,当着何导的面打通电话,交代两件事。 第一,追究到底,上不封顶。 第二,那些躲在背后的家伙可以收拾东西滚蛋了,净身出户。 “好嘞,就等哪天养肥了杀!” 商谦的跃跃欲试,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 灯光昏暗暧昧的会所包间里。 比猪还肥的老男人把自己的猪蹄子搭到微微轻颤的细腻大腿上。 化了淡妆,穿着制服裙的小白花双手握紧玻璃杯,嘴唇颤抖。 杯子里黄色的酒液抖落在腿上,引来好几道不怀好意的下流目光。 今天来的时候,经纪人专门让她穿这件衣服。 说只要听话,立刻就能飞升,跻身一线,还能进丹虹。享受最好的资源。 想到这里,她克制住本能的恐惧,勉强挤出一点笑脸,学着旁边画烟熏妆的男孩的动作,强忍着恶心贴上去。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响了。 老男人看了一眼,不耐烦地接起来,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宋总,您该挪个地儿了。” 他脸一沉,嗤笑一声,粗暴地推开制服女孩,打开包见面出去。 走廊里。 男人步调不疾不徐,来回走动。 “你能拿我怎么样?”他得意地挑挑眉,顺便和路过的醉酒女郎**。 那边似乎传来笑声:“我当然不能拿你怎么样。” “呵。”男人冷笑,眼里全是鄙夷, 用高高在上,前辈的口吻说教: “你们还是安安分分管好公司那几个戏子好了,其他的,小孩子别碰,否则玩火**谁也救不了你们。”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商谦抬起手腕看眼时间,分针缓缓移动,最终还是走到“12”。 落地窗外霓虹如海,车影如流。 全新的一天到了,不久之后,黎明将至。 老男人扭头看了一眼包间,心急火燎的,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把电话从耳边拿开。 刚要挂掉却发现对面已经挂了。 不是说话还没说完?估计是怕了。 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化作美人楚楚可怜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神。 他加快步子进去。 手刚刚达到门把手上。 楼梯口出现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目标明确朝他们走过来。 老男人瞬间瞳孔紧缩,手机吧嗒一声掉在地毯上。 屏幕还亮着,恰好在拨号页面。 无数条未接电话提醒的红色字条印进眼里,他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证据表明你涉及一起十年前的命案,请和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铁器清脆的响声回荡在走廊里,他被冻得一个激灵,几乎是让人搀着带出去。 与此同时,一栋别墅里,一个又瘦又精明的高个也被按到地上。 高架桥上,警车鸣笛,堵住一辆黑色古斯特。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机场的事上热搜了,断章取义的之后的视频成了大众所看到的真相。 这也是某些人乐见其成的。 #商郁黑脸耍大牌# #商郁辱骂粉丝# #商郁包/养情/人# 评论区也基本没好话,都是那些没有任何新意的脏话和人身攻击。 不过这样一折腾,反倒是骂祁宴初的帖子少了,就连热搜也基本没挂上去。 因为这件事,剧组关于他的戏份又往后推,连着男二的戏份一起。 虽说是男二,但这两个角色几乎全是对手戏,一个出事势必牵连另一个,更别说两个都出事了。 何曲总觉得他一定是开机的吉时没选对。 第三天,网络彻底安静了 那些网络喷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封了号,连同当时现场那些人一起被告上法庭。 他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从没想过自己的言论到底会给当事人带来多大的伤害,一句两句,一个人两个人还看不出来,可无数个人跟风,积少成多,性质就完全不同。 三人尚且成虎,何况是数不清张嘴。 处理完后,律师团跟进接下来的流程,公司也公布了高层人事调整和变动。 看似只是履行义务,却只有心虚的那些人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丹虹之前一直是和稀泥应付过去,这回突然一改往日风格,快刀斩乱麻,惊动不少人。 网上虽然还有零星骂声,但都掀不起水花。 至于名声抹黑这件事,商郁一点没放在心上。 现在他发愁的是该怎么把祁宴初忽悠去拍戏。 虽然他失忆了,外界对祁宴初的表现也是批判居多,但他看过九年前那部片子,演技虽然能看出青涩,但青涩中又带着老练,有点像自己摸索练习却不成系统的情况。 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祁宴初一直都处于沉寂状态,白白浪费了好天赋,商郁惜才,更是从私心出发,想替他洗清那些误解。 更何况,他得给祁宴初找点事干,让他忙起来,没空去胡思乱想。 从医院出来,何曲因为剧组的事先走了,临走前,欲言又止,叹一声后,说:“实在勉强不来,就让他回去吧。” 商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祁宴初自从进到酒店房间里,就一直盯着右手看,偶尔露出一点诡异地,称不上笑容的表情。 商郁忘记了他的过往,更无法体会他的心情,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就缄默不语。 没办法,只好彻夜陪他枯坐。 半夜时,商郁支撑不住睡过去。 房间里的灯开着,隔着一层眼皮,亮晃晃的,梦里也沉浮不定。 “商郁,商郁……” 阴影投射下来,他猛地睁开眼。 祁宴初正拿着一把小刀,站在沙发前直勾勾看着他,薄薄的刀刃在白光中森森泛寒。 商郁下意识翻起来,向后靠。 沙发就那么一点地方,能多到哪儿去。 “把刀放下,好不好?” 是个人都会害怕,商郁再出名也是普通人。 祁宴初看见他眼里的,缓缓眨眼,露出几分脆弱,幽幽叹了一口气,拿起刀眼睛也不眨的在右臂上落下一道血痕,好像在说:“看,其实不疼,就是流点血。” 他划了一道,又抬起手准备划另一道。 “这是干什么!” 商郁不知道什么时候扑过来,用手包住刀刃。 用力掰开他的,把刀哐当一声扔到地上。 “你还是在怕我。” 祁宴初呆呆的做回沙发,仰头继续盯着他。 商郁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口子,血不断往地上掉,无奈苦笑:“我哪里怕你了,只是刚醒,被吓到而已。” 祁宴初脸上渐渐浮现出疑惑:“你为什么要躲开?不是说喜欢我吗?” 商郁望着他,静默片刻,轻声道:“喜欢,当然喜欢。” 他走到沙发边,蹲下来,或者,是单膝跪着。 窗外泛起鱼肚白。 “祁宴初,我喜欢你。” “我爱你。” 第11章 他接的是“慕夏”的本子 “你骗我。” 也许天亮了,住在身体中的魔鬼被驱散,那双眼睛渐渐恢复清明。 祁宴初如梦初醒般转头张望,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客厅。 商郁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血不流了,但落在地上的还完全没有干。 “对不起啊,我晚上状态不太好。” 商郁心里的澎湃好像火苗浇了凉水,灭了。 “没事,天亮了就好。” 那一猫一狗不在身边,祁宴初的病好像更重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一个星期之后,商郁还是把他带到剧组了。 …… 这会儿是冬天,但剧组的人都穿着秋装,祁宴初裹在大衣里像个雪球,一路招摇过市到何曲面前。 路过一对大型道具时,看见一架旧钢琴,不由侧目。 旧钢琴上了年头,黑白琴键都不分明,灰扑扑的,顶上的盖子还有几个大力打击造成的坑。 他不由皱皱眉头。 “来了就专心演戏,这是本子,围读的时候你没赶上,要多费点功夫,不懂的问商郁。” 祁宴初从钢琴里回过神,茫然地看着被强行塞到手里的剧本,问:“什么演戏?” 来的时候商郁说只是要他陪着,顶多帮帮忙。 “你不知道?”何曲一愣。 祁宴初摇摇头,低头翻了下本子,看见钢琴的字眼。 这应该就是何曲非要他接的那个钢琴师角色。 “东西安排在酒店了。” 远处的人影匆匆过来,看见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更加快步子。 两道视线同时落到他身上。 “解释解释?”何导一摊手,冷笑一声。 看见祁宴初手里的本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商郁忍不住抽抽嘴角。 最近事情太多,把这茬忘了。 “我可以解释。”他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祁宴初收回视线,把本子放到小桌上:“我一个人走走,别跟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谁也没勇气跟上去。 …… “严哥,我真不明白,你这么扎实的基础,为什么导演不让你演慕夏!” 小助理站在旁边,看着坐在钢琴凳上的青年指尖熟练飞快地在琴键上落下,愤愤不平说道。 “谁知道那老家伙哪根筋搭错了。” 手下一个华丽的连音收尾,被叫做“严哥”的人抬起头,满脸不屑: “我可是钱老师的徒弟,除了之前那个不知道姓名,从没露面的家伙,我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就是!”助理连连点头。 “错了五个音。” 清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穿着厚重大衣的青年站在不远处。 场面一静。 “哈哈哈哈哈……” 严哥忽然笑起来,从琴凳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你懂什么,这是钱老关门弟子独创的曲子,以手速著称,用来炫技的,我已经练了几千遍,怎么可能错!” 祁宴初静静看他,片刻后,转身走远。 “等等,你谁啊?知不知道剧组禁止无关人等进来!” 严哥似乎不打算让他这么轻易走开,一个滑步挡住他的去路。 祁宴初抬头:“新来的助理。” “切!我还以为谁呢,这么大架子?既然是新来的,懂不懂礼貌啊,见了我要叫前辈!” 严哥仰起头,斜眼看着,等着他开口。 助理似乎很以此为傲,自顾自介绍:“这是严松,严哥,拍过不少剧,还拿过最佳新人奖提名。” 祁宴初略微皱起眉,在两道视线里缓缓开口 “你挡路了,麻烦让让。” 他只是想来看看这架钢琴,不想惹麻烦。 “你什么态度,知不知道我是谁!老子一句话就能让你丢了这份工作。” 祁宴初一愣:“你是谁?” “……我姓严,你说我是谁?”严哥一噎,随即更暴躁了。 祁宴初略微思索片刻:“东山集团?” 很久之前,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隐约记得和老头儿有往来。 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那天老头喝得醉醺醺回来,嘴里一直说“不能往来”之类的话,结果第二天,东山的负责人就找过来了。 后续他就不知道。 不久前好像隐约听过钱老师收了个新徒弟,看来就是眼前这个人。 祁宴初象征性应声:“知道了。” “商老师?” 助理惊喜的声音传来,激动地双手捧在一起,已经星星眼了 商郁的帅是很老成,沉稳的帅,不太适合涂脂抹粉,时下那些兴起的剧他也演不来。 狭长的眼睛,演戏时能温柔如水也能让人不寒而栗,平时出现,就是赏心悦目。 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身姿健美,身上故意做旧的老式薄毛衣也穿出价值不菲的感觉。 “啊啊啊,他朝我们过来了!”助理快激动地晕过去了。 他们进组没几天,来的时候商郁已经出事离开了,所以压根没机会见到。 “商老师估计是来找我对戏的,我记得最近和他有一场对手戏。” 严松神情更倨傲了,甚至朝祁宴初抬抬下巴。 商郁快速朝着这边过来。 严松快走两步迎上去:“商老师要对戏,叫我过去就行,怎么麻烦你亲自过来……” “宴初,你怎么跑到这来,我刚过完一场戏,没看见你。” 商郁走过来,若无旁人牵起他的手,触感冰凉。 “是不是觉得冷?” “没事。” 祁宴初摇摇头,推开他的手。 “商老师,你,他——” 严松瞪大眼睛,见鬼似的看着祁宴初。 难怪他看这个小白脸觉得眼熟,原来是这几天和商郁一起出现在头条上那个! 岂有此理,还说什么助理,他也配! 就是他把商老师一起拉下水! 很好,他要让大哥弄死这家伙! 商郁一派轻松,对于祁宴初的态度一点也不恼,温声道:“我男朋——” 话没说完,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嘴,并附带一个警告的眼神。 祁宴初很少有幅度大的情绪,尤其是白天。 他这么生动表情很少见了。 商郁点点头,表示接收到他的暗号,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可以放开了。 祁宴初放手,退开几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商郁重获自由,这才扫了一眼旁边两人,表情严肃不少: “他接的是慕夏的本子。” 第12章 你看看我,哪怕只有一次 “啊?他?!” 平地一声雷响,两人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不是说自己是助理?”严松食指指着祁宴初。 商郁眼神一暗,皱起眉。 被他的眼神一扫,严松才反应过来,不服气地收起手。 要是平常的演员,哪怕是影帝,是前辈,他也不至于放在眼里,可唯独眼前这个,是块铁板,谁踢谁倒霉。 大约几年前吧,具体记不清了,他有个玩得来的朋友,拉着他说要参加什么俱乐部,那天他正好有事就没去。 第二天起来,就接到消息,扫黄打非抓了一帮人,其中就有他那个朋友。 后来,家里想办法把他弄出来了,可没过几天,又莫名其妙出车祸死了。 那帮和他一起被抓的都没逃开,死得最不体面的,就属死在鸭身上那个。 从那以后,他周围的朋友们玩得再花,也没人打过商郁的主意。 按说有这样一张脸,那种事少不了,具体看看和商郁同期的那批人就知道。 可他好像从没遇到这种事。 “我没答应。”祁宴初皱起眉。 商郁脸上的不悦转瞬即逝,温声劝道:“来都来了。” “不是,什么叫来都来了,大家都公平竞争,凭什么就他例外!” “要是因为他一个人拉低这部片子的风评,其它人怎么办!” 到底年轻气盛,严松的火气连同这几天不断被NG的怨气,一同倾泻出来,脑子嗡嗡响,已经顾不上什么得不得罪了。 他忘了自己怎么进来的了。 助理缩在旁边盯着脚尖,大气不敢喘。 “这部片子是导演个人出资筹拍,本就不图利益,其余出资方都是在知道的前提下自愿出资。” 商郁话间顿了顿,问:“来之前,你没了解过?” 严松一噎,怒气凝固在脸上。 他是因为他哥给这片子投资,所以就来玩玩。 以为演不上男一,拿个男二绰绰有余,谁知道他连个重要配角都不是。 他可是钱老的学生! “要是想玩,建议你在自己家里折腾,外面风吹雨打实在不适合你,另外,老老实实等着继承家业才是你的正途。” 商郁板起脸的时候,真有老古板那味道。 两人张着嘴愣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嗳,宴初,再考虑一下?” 祁宴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远了,商郁转身几步追上去。 “商老师不是一直以严肃示人吗?怎么变成这样……” 助理看着两道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一脸梦幻。 “我看就是把脑子摔坏了!” 严松恶狠狠地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眼里怒火熊熊燃烧。 都说商郁是娱乐圈的神,谁也没本事把他拉下来。 他偏不信,偏要试试,反正不会出事。 “打电话给我哥,让他找人查查网上那些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 助理犹豫:“前几天丹虹态度那么坚决,而且,网上风声差不多都消失了,肯定有人在背后操控……我们还是不要惹麻烦。” “怕什么!”严松重重踢飞脚边的石子:“又不会找你!” 他大步朝化妆室走去,压低声音:“网上那些,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是炒作,而我要找出实质性的证据,比如……” 严松记起几天聚会上有人喝醉开的那个玩笑。 “看我怎么打破所谓的神话!” 空穴不来风,看他怎么把商郁肮脏不堪的一面挖出来! “我没答应。” 祁宴初直视挡路的某人。 商郁伸开双臂拦住他:“这片子只是个人情怀,都不一定会上映,就试试而已。” “我不会演戏。”祁宴初神色淡淡摇头。 “可我看过八年前那部片子,演得很好。”商郁有备而来,完全不信他这些借口。 见他沉默,又乘胜追击:“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和我一起演戏?现在就有机会啊。” 祁宴初闻言,无波的眼睛终于荡漾起一丝涟漪。 他抬起头,认真端详眼前的人,甚至走近一点,仔细看。 将近一分钟后,终于动了动嘴唇: “商郁,人类不是能长情的动物,喜欢是会变的,明白吗?” 他说:“现在,这颗心脏在面对你的时候,没感觉了。” 明明只是几个字,却像刀子扎在身上,毫无温度的眼神又把它推进心口深处。 “让我回去吧,把那份协议签了,我们好聚好散。” 天色转眼又阴下来,乌云好像垂下来,温凉的风带着水汽吹到脸上,闷得慌。 商郁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他还要说出更过分的话之前打断。 讲道理他讲不过祁宴初,那耍赖总行。 “你答应我,我就签,不答应,我现在就把结婚证发到网上。” 他作势拿起手机。 祁宴初不以为意,结婚证他藏在连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人从不在意这些,怎么可能知道。 商郁从裤袋里拿出一个红色封皮的证件,很新,像是刚刚拿到手的。 “新补办的。” 他把证件在祁宴初眼前晃了晃。 “你偷我的身份证。” 祁宴初瞳孔似乎变深了。 难怪商郁帮他搬家时那么殷勤。 “怎么叫偷啊,证件丢失不是应该及时补办吗?我这是遵纪守法。” 商郁笑起来,醇厚的声音华丽又明朗,听来悦耳,尤其是对声音敏感的人。 “答不答应?嗯?” 他把手伸高,不让他够到。 身高方面,祁宴初确实略有不足,可他要想拿到,踮起脚还是可以。 可他不想靠人太近,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一旦靠近,有些尘埃落定的事就会再次不可控。 商郁低头,咔嚓一声拍了张照片,手指飞快打字。 好在这里偏僻,不然这会又该出事了,还是货真价实的瓜。 “商郁。” 祁宴初皱起眉。 “嗯,在听,你说。” 他忍着笑侧耳过来。 祁宴初张了张口:“……别作茧自缚。” 明明不久之前就决定好了,可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放下执念,无法真正放过自己。 商郁一愣,停下打字的动作,抬起头:“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祁宴初默然不语。 “好,这是最后一次。” 他突然痛快的答应了,就算给自己最后一点时间。 “好了,发了。” 商郁一愣,却没抬头,手指继续在屏幕上点了点。 “你——” 祁宴初神色凝固。 缓缓空白,好像突然坏掉的机器。 怎么办? 发了之后会怎么样? 他小心翼翼维护的东西就这样化成泡沫了? 那这些年的纠结和挣扎算什么? 他满身的病算什么? “你……” 脑子里那根弦突然就断了,双眼赤红,爬满可怖的血丝。 手机嗡地响了一下。 “祁宴初,第五年结婚纪念日快乐!” 商郁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伸手帮忙,从他口袋里拿出手机,灼热的气息擦过耳边,带起一连串颤栗。 面部解锁之后,塞到他手里。 VX聊天界面,结婚证的图片下面,是三个撒花的小表情。 “删删减减,实在不知道该给你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样你才能高兴。” 商郁眉眼低垂,握紧手中的证件:“我不想和你走散。” “你总说要分开,每次我都好难受。” “我不相信从前那个我对你一点都没感觉。” 商郁更进一步:“祁宴初,你可以装作看不见,但我就要说。” “无数次里,只要有一次你愿意看我,就够了。” 商郁笑起来: “祁宴初,你睁眼看我。” 第13章 影帝为什么要征求十八线的意见 “商郁,你吓到我了。” 祁宴初愣愣地抬头。 商郁太紧张了,这时候才抬起头,看见那双眼里满含的泪。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眼前的这个人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脆弱。 祁宴初心里的委屈就像决堤的洪水,在顷刻间冲垮理智。 十八岁之后,温室里的花朵永远失去了灿烂无忧的资格,他不得不走出安全屋,一脚踩进泥水潭,跌跌撞撞学会走路。 老天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还要把他一次次扔回泥潭。 要做的事,想见的人,要寻找的东西,他一样都得不到,至今一无所有! “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他疯了一样抓住商郁的上衣领口,前所未有地嘶吼。 像剥去人皮的恶鬼,爬回人间是为要所有人的命而来。 商郁从前这时候总会下意识怕他。 可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啊…… 极致的疯狂过后,似乎一切都是空白的。 “你都打算走了,都抽身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的嗓音少有的哽咽,无意识抽搐,掺在平静的声音里。 商郁还在愕然之中,脑袋好像生锈了,根本无法把这些话转化成有用的信息。 自从失忆以来,为了逃避这个话题,他从没有正面问过那八年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前唯一的认知除了还在跳动的心脏之外,就只剩下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 祁宴初身体中的力气忽然就被这嘶吼耗尽了。 他抓着商郁的衣服,手滑下去,重重蹲在脚边,一只手还攥着商郁的一脚,力气大地好像在泄愤,又好像只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商郁也蹲下来,沉默片刻,突然自嘲一笑:“我以前是不是也很笨啊,总是把事情搞砸。” 两人并排蹲着,商郁把攥着衣角的手拉在自己掌心里,虚虚握着,解释:“本来是想让你高兴,没想到反而让你这么难过。” “别生气了,如果不习惯这里,我送你回去。” “只是最近发生太多事,不适应。” 祁宴初抬起头,除了微红的眼角和鼻尖,已经看不出什么心绪了。 他站起来,理了理因为动作太大而凌乱的衣襟,侧脸:“你说的,来都来了,就当……和过去做个告别。” 虽然听他这么说,但商郁的心还悬着,小心道:“许多事发泄出来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嗯。” 祁宴初神色略显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模糊应声。 “那今天休息,明天再开始?” 祁宴初没应声。 “先回酒店?” 商郁盯着他的脸,看见一点挂在下颚将落不落的泪痕,下意识用拇指轻轻擦去。 触感是冰凉的,就像眼前的人。 “不,我去看看。” 祁宴初望向远处,商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何导正在劈头盖脸骂一个演员,不知道他是不是犯天条了,总之低着头乖乖听训。 “导演。” 商郁招招手,两人一起走过去。 何曲睨了一眼,眉头肉眼可见的展开不少,挥挥手让那演员自己去反省。 “商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怎么不直接叫何曲了?” 何曲先过了把嘴瘾,这才笑脸望向他旁边,慈爱道:“决定啦?” “嗯。”祁宴初点点头。 何曲顿时高兴了。 转眼却又垮下脸,很是委屈:“我之前提了好多次,你都不答应,怎么他提了一次就能把你找来。” 他一腔酸水没地方倒,看见商郁又冷哼一声:“便宜你小子,当初这门婚事我就不同意!” “导演,何导,您就别给我上强度了,我这已经是地狱难度了。” 商郁压低声音,求饶似的苦笑。 “人多眼杂,嘴下留神。” 祁宴初轻瞥他俩一眼,绕过商郁,拿起临时搭在桌子上的剧本,朝远处一堆凳子过去。 “开工吧,商大影帝?” 何曲冷笑一声。 演戏这块,这家伙几乎挑不出错处,想整他都没地方下手。 “小,小祁老师。” 道具组一个小姑娘看他走过来,拘谨地打招呼,手脚都快没地方放了。 “你好,我是祁宴初,叫我宴初就好,接下来一段时间请多多关照。” 祁宴初点点头,露出温柔的笑意,和小姑娘礼貌握握手。 “我,我叫安妍,小祁老师好!” 安妍还挺激动。 虽说祁宴初上一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当年他刚刚出道,仅凭一部电影就一鸣惊人拿下最佳新人奖,这天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只是后来…… 人人都说他是江郎才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是走了狗屎运才赶上和商郁合作。 可花瓶也有用啊,就这张脸,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底气和资本。 她前几天听见风声说导演寻寻觅觅的男二终于有了合适人选,真没想到会是祁宴初。 和八年相比,他脱去年少的稚气,像是沉静的水面。 温柔,包容,亲和。 他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就有是只可远观的矜贵。 不得不说,何导虽然脾气火爆,但这眼光真没得说。 这哪儿是找了个人来演,这完全就是把慕夏本人找来了啊! “椅子可以给我一个吗?” 安妍想着傻笑起来,泉水般的声音传进耳朵,幻想化作眼前夺目光彩的脸。 “可,可以,当然可以!” 安妍递了凳子过去。 “谢谢。”礼貌道过谢,祁宴初把凳子搬到镜头之外视野广阔的边上。 商郁正站在镜头中心,慢条斯理整理戏服。 领口有刚才被抓出的褶皱。 “宴初,你好。” 旁边还坐着个人,是个高挑的大美女。 烈焰红唇,眼线拉得飞起,酒红发色性感又惹眼,优雅地交叠双腿,同样暗红的锦缎旗袍像是晴天里的水影投下光辉。 她朝祁宴初招手示意,纤细的手腕上几道样式不同的金环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我是晏姝书。” 祁宴初含笑点点头:“晏前辈。” 晏姝书是近几年跻身超一线的实力派演员。 从电视剧转向大银幕,和商郁合作过好几部片子,只不过近两年商郁不怎么接本子,就没机会再见面。 说起来,她从前还喜欢过商郁。 后来打探到他没那个意思,就做罢了,做朋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叫前辈太生分了。”晏姝书撩了一下稠密的红发。 祁宴初从善如流:“姝书姐。” 晏姝书脸上的笑容瞬间扩大:“我是贺佳,合作愉快。” 祁宴初道:“姝书姐多指教。” 晏姝书暗中把他打量一圈。 回过神,他已经盯着镜头中间。 商郁已经准备好。 敛下眼睛,低下头,缩起身体,高大的形象立刻消失无踪,变成一个懦弱胆小的普通人,或者说,还不如普通人。 “action!” 啪的一声,镜头中心的人像上了发条一般动起来,突然活了。 这时候,他不是商郁。 他是冯律君,是个上世纪豪门大户入赘的女婿。 冯律君抬头看向天,昏昏沉沉。 他脸上有几道鲜红的手指印,打他的人一点也没留手,耳朵旁边锐器划出几道血痕。 洋楼和古风建筑混杂的街上,行人把他推来搡去。 他既不还手,也不躲开,只一味地低着头缩着身子向前走,也不知道要去哪。 他停在一家关门转租的琴行,畏畏缩缩的脚步终于停下。 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去。 停了一会又离开了,镜头中失去他的身影。 随后,他像倒胶卷一样后退。 再次抬头,浑浑噩噩的疲惫得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微弱希冀。 他动作迟缓地掏了掏裤袋,拿出个灰扑扑的包浆的皮夹。 犹豫半天,从钱包里取几张揉过的废纸模样的钞票。 “我还是我吗?我还活着吗?” 怀疑的,摇晃的语气带出一连串颤抖。 他的身体更瘦小了。 “别打我!” 他突然惊叫一声,脚一歪跌倒,土路上的灰飞到他身上,脸上。 他却顾不上,只是双手抱住头,不断颤抖,嘴里求饶: “别,别打我,我错了!”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屏息盯着中间,好像被吸进去了。 “过!” 啪的一声,导演中气十足的声音叫醒了所有人。 “他这次……”晏姝书一边回味,一边露出奇怪的表情:“好像认真过头了。” 商郁平时工作从不敷衍了事。 但这次,只是个普通的镜头,怎么感觉他好像有很大压力? 晏姝书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感觉。 祁宴初静静听着。 突然,晏姝书皱起的眉舒展开:“我真是老糊涂了,现在看他没事,都忘了他之前摔伤过。” 助理过来叫晏姝书去补妆,下一场是她的戏。 “宴初。” 等确认刚才拍的片段没问题,商郁立刻朝这边过来。 剧组一帮人表情奇怪地看着他。 受伤之前,商郁每天除了拍戏,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休息室。 有人偷偷看见过,他几乎痴迷地盯着手机页面长时间发呆,还不时皱起眉,似乎在……失落。 反观现在,眼睛里满是笑意,没有之前的半点严肃。 还会和人打招呼,虽然自从来到剧组,他没和什么人主动打过招呼,目前这是第一次,而且还和人聊天—— “怎么样,还可以吗?” 商郁走过来,随手拉了个凳子到他身边坐下。 其他人:“……?” 他为什么要问一个新人这种问题! 第14章 什么!新人指导影帝? 祁宴初似乎在沉思,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想清楚了,缓缓开口:“少时天才,心比天高,却世道不容,零落至此,苦难磨平了我的棱角,我害怕了,退却了,为了存活匍匐在权贵脚下。” “我逃不开人之本性,可再卑微,支撑我活着的还有泥潭中央微末的圣地,□□的脊梁会弯,但精神不会。” “我留洋归来,见过自由的天,汹涌的海,我不甘心,我不敢行。” “矛盾几乎将我杀死。” 深吸一口气,祁宴初缓缓睁开眼睛,眼角由于激动有些泛红,气息不匀,微张开口喘息。 四周死寂,所有人都瞪大眼看着他。 “明白了吗?” 祁宴初抬眼看他。 一如往昔,他习惯帮商郁找找感觉。 他们之间也不是每天都争吵不休相见两厌,只不过平和坐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别墅。 阳光微醺的午后,商郁推门走进来。 他准备好下午茶,两个人头对着头一起研究剧本。 商郁遇到难处,会来找他聊聊,一坐就是一下午。 在那之前,他无数次希望黑夜晚点到来。 遗憾的是,它总是赶在话没说够前降临。 天一黑,心照不宣的,有人就要走了,他的世界便只剩他一个人。 两人之间气氛凝固。 一堆人渐渐围起来,暗戳戳偷看这边。 商郁沉着脸,没出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居然有人敢对商影帝指手画脚。 如果是老一辈艺术家提点几句就算了,他一个无名无姓的十八线小喽喽,居然在这儿大言不惭,简直找死。 这男二的戏份怕是悬了。 严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抱臂站在人群之外,嘲讽地勾起嘴角。 祁宴初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偏头问一旁面带忧色的小助理:“都拍下来了?” 助理犹豫了一会,还是点点头。 “相信有人会对这样的花絮感兴趣。” 商郁沉着脸点点头:“明白了,谢谢。” “嗯” 祁宴初神色淡淡回应。 商郁转身去了何曲那里,主动要求重拍一条。 至于其他人,眼神呆滞,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沉浸在大脑无法接收消化这荒诞一幕的半死机状态中。 “你看起来不像个新人。” 晏姝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她补完妆出来时,恰好看到了祁宴初说那些话的表情。 虽然气质不像,可说出的那些话就像冯律君借他的口说出来。 这样的高维的理解,要么是这本子的编者,要么……他在共情。 这种共情的程度,普通人几乎无法做到,即使是最敏感的人,也无法这么准确的说出角色最深一层的底色。 “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 祁宴初坐回去,继续看。 他像是导演,注视着灯光中心演员的一举一动,目光是最严格的尺,一寸寸丈量,稍有差池就会被发现。 商郁演戏多年,从来没有这样的压力,甚至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他不敢看场外,害怕看见皱起的眉,失望的眼神。 他忘了一些事,忘了曾经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相处过程。 可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他——祁宴初在他身上种下了某种顽固的近乎病态的执念。 “商老师,商老师你怎么了?” 直到场记打了板,看他还愣着,才示意拍摄暂停,过来叫他。 “抱歉,走神了。” 商郁像是脱水的鱼,心在突突跳,从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无奈的黑暗中回过神。 “再来一次。” 他仰起头,看向四四方方的天,回忆着刚才听到的话,再次垂头站在那里。 冯律君是已死的人,拖着残躯行尸走肉地活着。 他太懦弱,没有承受最坏后果的勇气,可理想太美好,就像渔人找到的那片桃花园,又始终吊着他。 他仰起头,看见琴行牌匾,不是两眼浑浊的麻木,而是挣扎。 是忘我的激烈的挣扎。 他本质是在和自我抗争。 他抬起头时意志在和脖子打架。 他拿出钱包时,意志在和手争夺主导权。 他跌倒时,精神的脊梁和□□的沉沦分裂开。 他在求饶,又耻于求饶,不甘心求饶。 第一场演完,连何曲都愣在镜头后面。 现场久久不出声。 商郁一直保持着倒在地上的动作,灵魂在颤抖。 刚才那瞬间,他进入了冯君律的精神世界,和他合为一体。 “好!” 何曲手掌拍的很响,几乎跳起来。 出事之前,商郁状态下滑严重,虽然演技依旧没得说,但那不是他真正的水平。 但这次,这场戏,是突破,在原来最佳状态基础上的突破。 商郁没管周围人怎样,视线下意识去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想向他分享此刻焕然一新的激动和喜悦。 祁宴初不在。 找遍了全场,也没找到想找的人。 失落如汹涌的海浪席卷,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他居然有点委屈的,想哭的冲动。 “我去缓缓。” 商郁摆摆手,谁也没理会,黯然走出镜头范围,茫然地望了望四周,选了个方向走去。 化妆室窗边。 祁宴初收回目光,嘴角隐隐的笑意落下去,转身走到化妆台前坐下,温声道:“等久了吧。” 化妆师是个很潮流的男生,盯着镜子笑起来:“不会,小祁老师这张脸不化妆都很上镜,我是专门丑化的。” “哪有那么夸张。” 祁宴初心情不错,这时候脸上多少表现出一点。 他的戏份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拖,现在人到齐了,就只能加班赶进度。 说实话,演戏真的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祁宴初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在这个本子没有那么难。 身后传来脚步声,化妆师正在上妆,没法回头。 夹着青草香气,带点潮湿的气息靠过来,镜子里出现一张脸。 商郁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刻板很严肃,峰眉斜铺在墨色的眼睛之上,间距恰好。 薄唇,挺拔的鼻骨。 也许妆效的原因,除了正统的帅之外,还带一点羸弱,眼角画出的皱纹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他眼睛半低垂,弯下腰,偏头,靠近。 和坐下的祁宴初处到同一高度,然后又看向镜子里。 经过化妆师的改造,这张脸已经污泥满布,又黑又丑,像逃难的小苦瓜。 商郁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还是觉得好看。 祁宴初就是化成灰,他也能凭着骨灰的气味把人找出来。 他张了张口,有心想和这人说一说刚才的事。 话到嘴边,又觉得也许祁宴初对他怎么样其实不感兴趣。 于是又闭上嘴,把千言万语都咽回肚子里。 祁宴初自然没错过他的变化。 虽说他们互相折磨度过貌合神离的五年,只是名义上的合法伴侣,但除了那张结婚证,两人没什么实质发展。 他曾想过发生点什么,事到临头又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只好又缩回乌龟壳里。 还因此差点把自己彻底逼疯。 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到底是真正喜欢上这个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所以他选择留点余地。 后来事实也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们本应该就此分别。 商郁奔向他的下一段感情,自己则枯死在原地,化为粉尘。 要不是商郁出现意外,这些都已经实现了吧…… 化妆师在脸上涂涂抹抹,画完之后,满意地点点头,招呼一声,拿着烟盒出去了。 “我看见了——” 祁宴初转头。 忘了商郁离他很近,两人四目相对的同时,鼻尖也撞到一起,距离嘴唇相碰只是一念之差 他们同时愣住。 商郁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喉咙有些发干,似乎闻到了松雪的气息。 他在渴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触碰眼前这个人。 耳朵里嗡嗡响,全世界只剩下刚才那句话的余音和这双清冽依旧的眼睛。 近了,更近了…… 靠太近了。 清醒的念头突然出现,划开茫然。 祁宴初下意识向后倾倒。 凳子也随着身体一块倾斜,眼看要仰倒在后面地上—— “小心!” 商郁瞳孔一缩,伸手去拉他。 好不容易把人抓住,结果被他的脚绊住。 化妆室的地很滑,又附着水汽。 结果自然是两个人无一幸免。 沉闷的落地声之后,商郁垫在下面,祁宴初被他放在身上,凳子被推到一边。 商郁的胳膊磕了一下,红了,不知道会不会青。 不过就算青了,正好省了化妆。 “本来只有我遭殃,现在好了……” 祁宴初略微皱眉,看向他的手臂,眼中的紧张一闪而过。 “我倒觉得这样很不错,两个人一起跌倒,就没那么孤单了。” 商郁躺在地上也不见起来。 他抓住祁宴初的手,什么也不做,只是握着,笑着追问:“刚才我表现得怎么样?还满不满意?” “比从前更好。” 祁宴初觉得自己要被他眼中的光芒灼伤了,刻意撇开视线。 他本就是阴间的鬼,见不得光。 化妆师抽完一根烟,推门进来时,刚好听见了商郁那句话。 看见两人这个姿势躺在地上,大脑瞬间宕机。 什么好不好……?! 第15章 被发现了吗? 祁宴初不经意间抬头,却看见门口一双脚。 所有的心思瞬间消失无踪,脑袋里甚至冒出…… 不,他不是嗜血的变态。 化妆师停在那里,左右为难自己到底是悄悄离开假装从没来过,还是咳嗽一声提醒一下。 突如其来的凉气爬上他的脊背。 下意识低头,透过桌角边的缝隙,对上一双冷冽灰暗的眼睛。 好像阴湿水潭里盘踞的毒蛇,躲在暗处嘶嘶吐着殷红的蛇信子 “呃,我……” 化妆师张开嘴,情急之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刚才看见的一幕还盘旋在心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片刻,祁宴初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整理前襟一边露出略带歉意的笑:“抱歉,刚才不小心摔倒了。” 他伸手把商郁从地上拉起来,过程中悄悄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 “啊,你们没受伤吧?”化妆师成功被带偏了。 祁宴初心里绷紧的弦松下来。 “没事,我来找小祁老师对戏,对吧?” 商郁在后面慢悠悠站直,边笑着边配合地点点头。 听见商郁的称呼,祁宴初愣了愣,心里丝丝缕缕的不明情绪像顽强的野草,顺着石头缝长出来。 好长时间过去,他才嗯了一声。 “何导刚让人来找你们,应该有戏要拍。” 化妆师指了指外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化妆室。 商郁快走几步跟上他的脚步。 祁宴初猛地停下,回过头,冷冷道:“你离我远点,遇见你总没好事。” 那双眼睛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气恼。 商郁猝不及防差点和他撞在一起,堪堪刹住脚步,听见这句话又哭笑不得:“怎么就没好事了?” “我先过去,你再过来。” 祁宴初没解释,匆匆道一句,头也不回走了,脚下的步子也比平时更急切。 商郁虽然无奈,却还是听话,在原地等了两分钟,然后迫不及待举步过去。 晏姝书拍完一场单人戏,刚刚从镜头下出来,看见他们在一起,就过来打招呼。 祁宴初坐在小马扎上埋头看剧本,商郁则斜倚在他旁边一根老式电线杆上,手里拿着剧本,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坐着的人。 被他盯着实在受不了。祁宴初抬起头,皱眉:“看本子,看我干什么?” 晏姝书听见,脚步顿了顿。 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望来,她又若无其事勾起唇笑:“看来我得等会了。” 和慕夏对戏最多的就是她和商郁,先熟悉一下是好事,但…… 下一场戏是慕夏和冯君律的初遇。 站在灯光包围中,祁宴初有些不适应。 不是紧张,而是恍惚,或者说,他排斥这些和从前有关的事,不想想起与某个人有关的一切场景。 但已经站在这里,他只能深呼吸,闭上眼尽量调整,让自己投入角色。 他是慕夏,是走投无路的人,也是…… 琴行开张了,没有牌匾,就只是简单地叫做琴行,隐藏在繁华大街最不起眼的角落,灰扑扑的无人光临。 傍晚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漏进室内,奄奄一息的旧钢琴在诉说无人知晓的苦难。 老板脸上旧伤和新伤叠加,左边眼窝还青大片,右手中指充血发黑,这会正咳嗽着拿鸡毛掸子轻轻弹去钢琴顶上的灰。 砰—— 门口扬起更大的灰,什么东西扑进来,还不等看清楚,血就喷在老旧木门上,像涂了红油漆,在橙色晚霞中异常鲜艳。 老板吓了一大跳,鸡毛掸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他试探着走过去。 扑倒在地上的人脸朝下,不知是死是活。 他站得远远地,伸出一只脚,踩在这人肩膀上,用力让这人仰躺,面朝天。 这是个满脸污泥,穿得破破烂烂的少年。 胸口微弱起伏,双手死死捂着肚子,尽管如此,血还是流出来,在他身下积成水洼。 老板吓了一跳,猛地后退,目光死死盯着门口,手不停在颤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磨蹭的功夫,远处传来整齐的步伐声,随着嘹亮的口号和人群四散开躲远。 他们渐渐近了。 他太熟悉即将到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颤颤巍巍靠过去,用脚把人向外踹。 弄不动,他就手脚并用,吃力地抬出去,放在台阶上,略微喘了口气,脚一抬,轻易就可以推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几滴血粘在他侧脸上。 “等等……” 一只手突然精准拽住他的褂子,诈尸似的抬起头,露出湿漉漉的,灰暗的,却又极度渴望活下去的眼神。 黑黝黝的脸上唯有眼睛最清晰,最引人注目。 “救救我,求你,求你……” 喉咙发出模糊的呜咽声,有气无力,这已经徘徊在阎罗殿门口了。 老板沉默许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又立刻被害怕侵占,他摇摇头,蠕动嘴唇:“对不住……” 好像连语气都是弯折脊梁的。 “快搜,把那小子给我找出来!大帅重重有赏赐!” 砰砰—— 枪响惊走了电线杆上的飞鸟,人群也作鸟兽四散,繁华的街上转眼空荡荡。 老板看了眼马上拐过街角就要冲过来的队伍,咬咬牙,抬起脚,闭眼狠狠踹下去。 “我会弹钢琴——!” 拼尽全力一吼。 “卡!” 随着拍板声,镜头停止工作。 祁宴初半个身子趴在台阶上,脸朝下,半天不出声,只能听见剧烈的喘息声。 “没事吧。” 商郁弯腰想把他抱起来。 满是污泥的手挥开他,传来闷闷的声音:“我没事,别碰。” 隔了一会,祁宴初才抬起头,眼中的狠戾慢慢褪去。 “很好,这条过!” 何曲又看了一遍回放,满意地朝镜头后大喊一声。 听见声音,祁宴初才眼神空洞地站起来,慢慢迈着步子走出镜头范围。 商郁还有一个镜头,不能跟过来,只能压下心底的担心,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很不错啊,不知道当年那些人为什么戾气那么重。” 晏姝书走过来,搬了凳子和他并排坐下。 “侥幸而已。” 祁宴初勉强露出点笑,出于礼貌,转头看向旁边:“他们说得对,我确实不太适合演戏。” “那为什么还勉强?” “……觉得有趣,或者为了其他事吧。” 晏姝书察觉出他不想多说,也识趣地不再问,转而道:“运气好也算一种天赋。” 剧组在一座古城里拍相关组镜头,城外是浓密的高树,一直延伸到城内,形成一小片树林。 “哥,我知道你忙,但你就抽点时间帮帮我吧,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严松来回踱步,步子越走越急。 电话那边似乎说了什么。 他的眉头瞬间张开,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应道:“好,谢谢哥!” 挂了电话,扭头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他大步离开。 “严总,什么事能让你这么无奈啊?” 懒懒的声音传来。 “家里小朋友惹了点事,非要我帮他处理。” 严总风度翩翩一笑,食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睛,坐回沙发:“商总,我们继续刚才的谈话。” 宽大会议室里,落地窗边,茶几对面皮沙发上坐着的是西装革履的俊美青年。 他啜了口咖啡,低头的功夫,心思已经百转千回,抬起头时,又是随和地笑起来。 丹虹只是那老东西留下的众多产业之一。 除此之外,商家的产业在老头子手里,还涵盖了房地产,医药,贸易物流,以及无数潜在的生意。 近两年,他接手后砍掉那些过时的,上不了台面的产业链,整个体系才清减不少。 之后又陆陆续续裁掉一些不安分的家伙,才没那么混乱。 那老东西手里时,商家就和严家有跨境方面的合作。 至于具体合作是干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查清楚。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老头死后,两家就断了往来,合作也停下来。 现在要想查到从前的事,本身就有困难,和老头子一起的那帮高管贪生怕死,从他们嘴里掏不出有用的东西。 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上严家。 祁宴初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在台阶上出神,脑袋还在发蒙,难以从刚才的角色中抽离出来。 他真的不适合演戏,一不下心,就陷在泥潭里出不来了,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分不清自己是谁。 激烈的感觉抽离之后,心里一片空白。 他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到这里来? 商郁失忆之前,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随着白峥出国断了,他现在应该再去找一条线索出来,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没时间了,在彻底成为疯子之前,总要有点收获。 拿出手机,纯黑的页面上,从角落里找出个奇怪的软件,白色小方块上,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黑色字母“V”。 打开软件,无数看不清的字母链条滚过屏幕之后,出现扫描页面。 祁宴初四下看去,没人。 他举起手机,验证通过之后,出现奇特的聊天页面,纯白的,没有任何标识。 静等一会,白色页面上缓缓浮现一行字:“终于等到你了。” 第16章 你的那个他似乎也不怎么干净 祁宴初顿了顿,手指轻轻划过手机页面,纯白的,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页面上,刚才那一行字被另外的话代替:“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祁宴初皱起眉,在屏幕上滑动:“为什么?明明都已经追踪到那个基金会了。” “基金会确实找到了,但你也知道,那帮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向来警惕,我们找到了,他们也发现了,所以资金早就断供。” 葱白的手指握紧手机,仔细看,就会发现手臂在发抖,在无声地颤动。 页面上的字又变了:“你先别急,我想办法再找找。” 祁宴初深吸一口气,回复:“好,再联系。” “我听说你又跑去拍戏了?怎么想的?真要把自己搞疯啊?” 视线停顿片刻,祁宴初移开目光,手指顿了顿,在屏幕上写:“不知道。” “啧啧,你还不承认,你就是喜欢上他了,非要和自己犟。” 喜欢?他喜欢商郁?是这样吗? “看什么呢?” 耳边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商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眼前了,弯腰正看向他的手机屏幕。 祁宴初瞳孔颤了颤。 “屏保怎么是黑色,不觉得压抑吗?换个暖色怎么样?” 商郁在旁边坐下。 祁宴初攥紧的手缓缓张开,手心有点潮湿,淡淡道: “没什么想换的。” 一句话成功把天聊死,商郁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搜肠刮肚半天,终于找到点能说的:“刚才看你在屏幕上滑动,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他想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了解眼前这个人。 “嗯。” 祁宴初顺着应声。 商郁:“……” “我今天的戏拍完了,陪你逛逛?”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真的不知道要说点什么,眼前这个人才会给他回应了。 心里挫败一闪而过。 “那回去休息?” 祁宴初终于有动作了,收起手机,略微点头:“好。” 商郁总算松口气。 回去时,他把要第二天拍的剧本带回去。 助理来接他们,祁宴初不乐意和他出现在同一辆车上。 他戴了口罩,帽子,捂严实后自己打车回去了。 要不是前段时间的托商郁的福,上了几次热搜,他出门甚至都不用带任何东西,根本没几个人认识他。 坐到车上,再次打开手机,纯白画面弹出来,上面浮现出一段话:“有人来了,先撤了。” “哦对了,最近发现个有趣的事,你的那个他似乎也不怎么干净。” “我这可不是挑拨你们的关系啊,具体没查到,但……总之你留意一下。” 祁宴初死死盯着页面上短短几行字,人坐在车里,裹着冬衣,却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寒意顺着血管浸透到他的骨髓里。 最开始,他以为只有白峥卷进这件事,竟然从没想过商郁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外面拍戏,忙的不可开交,后来又无缝对接现在这个剧组,怎么可能会和这件事有关。 灵光一闪。 翻开手机搜索商郁拍的上部片子,在投资方那里找到熟悉的字眼——白峥。 胃里突然开始犯恶心,心理性干呕,把司机吓了一跳,赶忙放慢车速,关心道:“小伙子没事吧?” “麻烦换个地址,谢谢。” 勉强说完,祁宴初把自己蜷缩在车窗边,拉低帽檐,浑浑噩噩睡过去。 司机按要求把他带到一家酒吧门口。 叫了他半天,不见应声,只好转头去推他。 啪地一声,对方挥过来的手抽红他的手背。 对上冰寒到几乎无机质的眼睛,司机吓地愣在那里。 祁宴初的眼睛茫然一瞬,匆匆低头,扫码付款:“车钱。” 还不等司机说什么,他就打开车门下去了,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透过车窗,看见他裹紧大衣,快步走进酒吧,又低头看了眼被抓的皱皱巴巴的车垫。 刚才那力道不轻,手背红了。 司机暗骂了一句倒霉,开车走了。 昏暗紫蓝色彩色灯光的氛围中,稀疏坐在酒吧里的都是些游离在白天之外,等待黑夜降临并栖息在夜色中的人。 进去时,店里刚好在播放《Endlessness and sadness》。 祁宴初去吧台前随便要了杯酒,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样的人,杀了也不足惜。” 他在自言自语:“他背叛你,更不属于你。” 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刀尖上迈出一步,有个声音在嘲笑他。 他自己在嘲笑自己。 酒保端来酒后,奇怪地走开了。 他当初来这个地方,本身也不是为了什么热爱。 他为一个人而来,为一件事而来。 祁宴初怔怔盯着酒杯中不断融化的冰球出神。 他没想到,八年前拍那部剧时,有些纯粹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变了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靠近商郁到底是为什么。 他追了商郁四年,但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为了向他索取所谓的爱情。 可…… 那天夜里,商郁喝醉了,闯到他的公寓里,拿着戒指向他求婚时,他魔怔了似的接过来。 等回神时,商郁已经把他抵在沙发上,迫切的,灼热的吻毫无预兆落下来。 窗外是雷雨交加的黑天,这个人顶着漫天大雨,就为了来找他。 有了意外闯入者,浓郁漫长的夜也因此好过不少。 商郁浑身湿透了,他替他处理那些湿衣服。 那晚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只是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商郁比他先醒来,把昨晚的事忘干净了,自然而然就误会了。 他本可以几句话就解释清楚,可嘴巴好像上了胶水一样张不开。 心脏在狂跳,他在贪恋昨夜体温。 后来,这个误会顺其自然就持续下去,没有人再提起。 这五年,他们是只是法律认可的最亲近的陌生人而已。 杯子里的冰球融化了,祁宴初叫来酒保又换了一杯,继续没滋没味喝下去。 开着的窗户里吹来凉风,脸上也湿润发冷。 下意识用手指点了一下,冰凉的液体沾湿指尖。 他愣了愣,表情变得冰冷,用手背狠狠拭去眼泪:“凭什么为他难过!” 手机在响个不停,他泄愤似地关机。 “对啊,当然不能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心。” 旁边落下一片阴影,轻佻的声音传来。 抬头看去,桌子对面坐下个穿着黑色皮衣,染着淡紫色头发的男人。 他似乎化妆了,在浓重的烟熏妆掩盖下,已经看不出眼睛原来的形状。 身上有不少叮里哐啷的饰品,看起来很吵。 祁宴初没理他,一言不发喝完杯中的酒,站起来。 “别走啊,聊聊?” 男人端着酒杯慢悠悠拦住他的去路。 “没兴趣,让开。” 蓝紫灯光给冰冷的表情渲染出异样风情。 男人更来劲了,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兴奋,倾身过来,自认为诱惑地凑到祁宴初耳边:“见的人多了,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同道中人。” 祁宴初抬起眼睛看他。 “怎么样,和我玩玩?” 男人对自己的脸格外自信。 祁宴初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最好别来烦我。” “我如果不呢?”后面传来懒懒的声音。 话音刚落,眼前出现眩晕,头重脚轻,看人是重影的,全世界的声音都团成一团。 紫头发走过来,手指一抖收起握在手里的怀表,勾唇邪笑:“放心,会让你舒服的。” 他的手拦上祁宴初的腰,微微用力,身体就靠倒在他身上。 “Y仙Y死怎么样?嗯?” 男人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几下柔软乖巧的发丝,付了钱,带着他走出酒吧。 这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酒店。 他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穿过马路。 开了房,扶着祁宴初走进电梯,随着层数增加,他的表情越来越兴奋。 到门口时,他打了个电话。 没多大功夫,就有个戴着口罩,鬼鬼祟祟的人从楼梯间跑出来,手里提着个大号黑色行李箱,交到男人手里。 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做完这一切,他往上拉了拉口罩,压低帽檐,又匆匆离开了。 刷了房卡,男人一脚踹开房门,开灯,把祁宴初甩在白色大床上,随后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走进浴室。 酒店套房的客厅里,商郁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回来找到隔壁,叫祁宴初去吃饭,结果没人应声。 以为他没回来,就又等了一个小时。 现在已经八点了,就是乌龟,也该爬到酒店了。 把回来的人问了一圈,都说没看见。 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也没人接。 刚才打给何曲,对面支支吾吾半天。 直到商郁说这么晚了人还没回来,他才松口说也许可能大概去酒吧了。 “他会去酒吧?” 商郁怎么都没想到祁宴初会是去酒吧这种地方的人。 何曲哼了一声:“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从祁阮死后,他的亲亲外甥就好像变了个人。 在家里打造的乌托邦生活了十八年,从来没经历过外面的黑暗面,第一次成长居然是学会酗酒。 “我去找他。”商郁心急如焚,留下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打电话到商谦那里,吩咐几句,匆匆穿上外套出了酒店。 第17章 祁宴初2.0 商谦刚刚从公司出来,看见消息。 他又要加班,精神瞬间萎靡,顺手回了一句:“应该在酒吧。” 商郁刚借了辆车,启动车子,听见手机振动,拿出来一看,眉头瞬间皱得死紧。 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祁宴初会去哪里,就他不知道。 他们难道不是最亲近的人吗? “在辉格,是家连锁酒吧。” 商郁一个猛刹车,调转车头直奔导航目的地所在。 酒吧里走进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吸引不少视线。 商郁一眼看见放在桌子上的藏蓝色渔夫帽,还有掉在桌下的黑色口罩。 四下环顾,没看见熟悉的人影。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他站在那里太过显眼,酒保站在不远处小心询问。 商郁克制住自己发抖的手,问:“留下这些东西的人呢?” 酒保看了一眼,思索片刻。 这人长得太出挑,他还有印象:“那位先生喝醉了,刚才被他表哥接走了。” “表哥?” 商郁没控制好自己的声音,音量有那么瞬间盖过酒吧舒缓的音乐。 酒保吓了一跳。 商郁清晰地听见自己压抑的心跳,濒临停止:“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 “大概一个小时前吧,朝那个方向走了。” 酒保大概听出不对了,极有眼色的没多问。 商郁头也不回匆匆离开。 拉开车门要上去时,猛然抬头看见酒保所指的方向斜对面一家酒店。 那个刹那,黑暗面的浪花朝他席卷而来,整个人如遭重击。 不,不会的,有些事,他经历过就够了。 他大步流星冲到马路对面。 “喂,长没长眼睛,看路啊,撞死了算谁的?!” 一辆车堆到眼前,要不是司机及时刹车,今天这里就要变成车祸现场了。 商郁踉跄着脚步把骂声,急促密集的喇叭声甩在身后,狂奔进酒店大堂。 “见没见过这个人?” 他急忙翻出前段时间刷那部剧是截的照片,推到前台面前。 前台站起来奇怪地看向他。 商郁手指敲了敲瓷砖铺的台面:“见过他吗?” 前台低头,看了一眼,又拿起来仔细看,片刻后点点头:“见过,刚刚有位先生扶着他上去了,请问……先生您和那两位是什么关系?” “他在哪个房间?” 商郁的心已经跌到谷底,恨不得长翅膀飞上去。 早知道会出事,他就是绑也把人绑到自己车上,好好带回来。 …… “小美人,好精致的一张脸啊。” 紫发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出来,走到床前,一只膝盖跪在床上,弯下腰,用手轻轻去蹭祁宴初的脸。 且耐着性子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祁宴初身体略微偏向清瘦,脸颊上的肉却十分饱满,淡粉色的唇拉成一条隐隐向下的线条,眼睫毛很长,灯光下,在眼下投射成淡淡的阴影。 腰细的几乎一掌可握,修长的双腿正好用来环住他的腰。 玩儿起来一定很带劲。 紫发露出欲邪的眼神,咽了咽口水,下床拖来行李箱,平摊在床边打开。 里面叮叮当当一堆东西,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暗玩意。 说好听点是情趣,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变态折磨人的东西。 紫发男把它们挨个摆在床边。 “小乖乖,一会就让你快乐。” 他激动地说话夹起嗓子,要是有人听到,估计要掉一地鸡皮疙瘩。 “为保护客人**,需先征得其同意,请您稍等。” 前台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拨通房间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挂断了。 “先生,请稍等——” 前台的话突然停住。 商郁冷冷地把手机再次放在台面上,拨号页面显示三个数字。 他刚刚已经大体解释过原因,现在没时间等下去,这个前台却还冥顽不灵,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要是祁宴初真出了什么事,那大家都别好过。 前台抬起头,对上一双凌冽的眼睛,又黑又深的瞳孔中酝酿着不知名风暴。 “如果放到明面上,只怕对我们都没好处,酒店封不封闭暂且不说,只要这件事传到网上,你猜,还会不会有人敢来?到时候,你的工作还能保住吗?” 说出这些话时的瞬间,商郁觉得自己很陌生。 脑海深处迅速划过一双冰冷的,算计的,又带着诡异温和的眼睛。 那是祁宴初的眼睛。 前台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先生,我帮您查。” 商郁冷冷地收回手机。 “别,别动,求你……” 酒店雪白的大床上,紫发男人举起双手,眼睛向下看,拼了命看向自己的脖子。 他脖子上环着一双略显苍白的手臂。 前面喉咙旁边轻轻搭着的小刀在头顶的灯下泛出冷光。 紫发男浑身汗如雨下,想退退不了,向前去又有刀子架在喉咙上。 谁TM知道看起来这么乖的人会随身带刀具! 摆在床边的玩具早就被扫到地上,被大衣盖住。 “说说怎么知道我的?嗯?” 他在模仿紫发的语气,慢悠悠的,玩味的,又带着威胁。 这会轮到男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他尽量向后仰:“你这么好看,当然是看见你就知道了……” 靠近喉咙的小刀贴在皮肉上,微微用力。 他瞬间慌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你不能杀人!” 祁宴初缓缓转动眼珠,靠近他耳边轻声道:“我如果不小心太用力了,你猜我会怎么说?” 紫发男哑口无言。 哐当—— 刚才被他装起来的金色怀表出现在眼前。 他瞳孔缩起,手上猛地用力,想去捡回来。 结果,喉咙擦破皮了。 他问:“你什么时候拿到手的?” 祁宴初歪了歪脖子,眼白似乎侵占了部分瞳孔:“唔,大概是你刚带我出来的时候?” “我的催眠为什么对你没用?” 紫发男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纵横色场这几年,他就没有失手过。 “有用啊,怎么没有用?” 祁宴初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手很冰,即使是在室内,体温也比正常人低几个度。 刚才紫发脱了他的外套,解了他的衬衣扣子,只有最下面的一颗还在顽强坚守。 他低下头,眼中划过一抹嘲讽。 还要多谢眼前这个人,把他彻底和那个愚蠢的废物分离开。 “快说,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这把刀能听我的话,明白吗,嗯?” 紫发已经抖得不成样子,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敢反抗。 他和一个疯子拼命的话,情况一定不怎么乐观。 “今天有人匿名把你的照片发到我邮箱里。” “匿名?”祁宴初慢悠悠把这两个字重复一遍,环着紫发脖子的手臂骤然收紧:“匿名你知道我的全部信息?一天之内?” “你是谁?或者你背后的人是谁?说!” “我,我……” 脖子上的手臂越来越紧,那把刀也是。 “没想到那个蠢货出来喝酒还能碰到这种好事。” 声音又轻又快,似乎很愉悦。 他找了好几年仅仅找到一条的线索就这么送上门了。 “他,他是——” “宴初!” 房门被大力踹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祁宴初怔愣片刻,紫发乘机推开他,连衣服都没带就忙不迭往出跑,用身体撞开商郁,飞奔出去。 “啧,麻烦。” 祁宴初低下头,悄悄把小刀卷在被子里。 看见房间里一片狼藉,商郁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傻愣愣站在门口。 青年跪坐在雪白的大床上,垂着头,灯光下,满身凌乱,衬衫将落不落挂在肩上,整个人苍白的几乎透明。 床下散落着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他前面,还有一片刺目的血渍。 商郁呲目欲裂。 他一步跨进房间。 随后又像是生怕吓到床上的人一般,把脚步放到最轻,慢动作似的走到床边。 “对不起,我来晚了。”嗓子好像被塞了棉花,干涩的说不出话。 商郁捡起地上散落的大衣,下面盖着的东西让他的心脏开始抽疼。 祁宴初一直垂头跪坐在床中心,双手无力地下垂,一言不发。 他在害怕,他一定很难受,很难过。 商郁轻轻坐在床边,替他披上衣服,强迫自己声线平稳:“没事的,我们去警局报案好不好?之后我们就回家,我再也不勉强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我们回徐江……” 他的声音在哽咽,还想说的话已经说不出口。 他紧紧握住祁宴初的手,下一刻却被他狠狠甩开。 “放开我,别脏了你的手,要是白峥不要你了,你又来怪我!” 祁宴初没抬头,声音闷闷的,脊背却在剧烈起伏。 “你为什么这么想?” 商郁干脆把他抱进怀里。 房间里一片沉默,只有两个人挣扎间发出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商郁沉思片刻,压根没想起这个白峥到底是谁。 他在等祁宴初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才缓缓抬起头,早已是泪水满面:“商郁,你放过我好不好,在你身边,我一事无成,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他突然攥紧商郁的领口,让眼泪流过脸颊,颤抖着祈求: “商郁,你放过我。” 第18章 离婚以后 和你在一起,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所有心思全被一句话侵占。 他真的就这么让人讨厌吗?以至于让眼前这个人说出这种话。 磕伤脑袋之后,所剩的记忆不多,唯一还记得清楚的,似乎只有他演过的无数角色,讨厌的,悲惨的,欢乐的。 人间百味,他几乎都借助角色体会一番。 可此刻,这般真实的痛苦,甚至是哀求,压得他喘不上气。 祁宴初缩在他怀里细细抽泣,每一声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脏。 刚才那些话,从他醒来算起,似乎已经听过无数遍。 “好,我……” 喉咙艰难发出声音,麻木地点点头:“放过你。” 说出的三个字几乎是气音。 祁宴初埋头在他胸口,听着迟缓凝滞的心跳,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那个蠢货迟迟做不选择,就让他来代替他做。 商郁一直跟着只会干扰他的进度。 刚才要不是他突然闯进来,事情已经办成了。 “我现在就要。”他仰起脸,眼尾红了一片。 “可不可以先回去?” 商郁低声询问。 他没想过要放弃,他还想挽回。 “你说的,不会再强迫我。” 说话间,眼泪又流下来了,每一滴都落在商郁心里。 他真的好想陪着祁宴初。 “好。”他看着自己点点头。 “那你在这里乖乖坐一会?” “嗯。” 目送商郁走出房间。 可怜兮兮的表情忽然一变,冰冷的,玩味的,甚至带着与他这张脸不相符的诡异。 他面无表情擦掉眼泪,一颗颗系好衬衣纽扣,随手把商郁披在身上的外套扔垃圾似的扔到地上。 “等耳边清净了,那帮家伙就该……” 他眯起眼做了烟花炸开的动作,低低笑起来:“上路了。” 翻开手机,调出纯白页面,问:“我这儿有个手机,里面的东西,以及相连的设备接收过的信息能查出来吗?” 那边答复很快:“能啊,也不看看我是谁。” “好,尽快。” “怎么突然要查手机?” 祁宴初掀开被子,把紫发落的手机和自己的连接在一起,找了隐秘角落,准备先塞进去。 看见消息,停顿一下:“刚刚出来喝酒遇到个会催眠的傻逼。” “会催眠……等等。” 那边的回复突然停下,安静一会之后,疯了一样向外蹦字:“Astre,你你你居然还会说脏话!” “活久见!” 祁宴初皱起眉,等对面兴奋够了,才回道:“别废话,尽快。” “宴初!” 门口传来脚步声,商郁气喘吁吁跑进来,却看见床上没人。 想起之前病历上的症状,他着急忙慌四处找。 祁宴初躲在靠窗那边的床角。 听见声音,快速把手机塞到床底,随即抱着膝盖埋头把自己蜷缩起来。 “宴初!” 商郁把手里的册子扔到一边,几步跨过来,单膝跪到他眼前,红着眼睛笑:“还好,还好你没事。” 他也靠到床沿边,打开手里的饭盒递过来:“喝了太多酒,胃里会不舒服,先吃点东西?” 他选了祁宴初最常吃的菜。 “先签了吧。” 祁宴初伸手拿来他扔在床上的文件,展开手掌:“笔。” 商郁端着饭盒苦笑一声,默然放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签字笔递过去:“就没有补救的办法吗?” 祁宴初落笔的动作停下,转头看向他,忽然露出苍白的笑意:“有的。” “什么?” 商郁靠过来,下意识抓住他握笔的手,目光灼灼。 “你不是喜欢我吗?有多喜欢啊?” 祁宴初凑近一点,盯着他的眼睛,用几乎诱哄的语气轻轻道:“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爱我,嗯?” 目光倾斜,余光扫向阳台,那里是半人高的护栏。 商郁似有所觉,愣住:“你要我……” “呵,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 祁宴初讽刺地笑一声,挥开他的手,眨眼间在最后一页落下自己的名字。 商郁愣愣地看着他。 灯光下,冰冷的眼神,勾起的嘴角,好像所有矛盾都集中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他有点不认识这个人了。 “给,签了。” 祁宴初把笔递给他,把文件塞到他手里。 他端起地上的饭盒,神情自若吃起来,还不忘扔一句“谢谢”过去。 那个蠢货一遇到事情就折腾自己,现在哪里都有点毛病,真不知道图什么。 吃了几口饭,旁边没动静,祁宴初睨了一眼。 商郁盯着文件上那几个字好像要看出花来。 “签啊,有什么好留恋的,你不是早就喜欢白峥了吗?” “我根本不认识他。” 商郁猛地抬起头,灯光下,眼睛似乎露出晶莹,可细看时,又消失无踪。 “你去问问商谦啊。” 祁宴初苦口婆心劝他:“你只是把脑子摔坏了,忘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等以后你的记忆恢复了,定会感谢我的。” 商郁嘴里发苦,偏过头想说什么,又看见他埋头吃饭。 他无声地笑起来,笑够了,终究是提笔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根本想不明白。 前几天还和他住在一起,白天还和他对戏的人,为什么到夜里又是另外的面孔。 一夕之间,判若两人。 “谢谢配合。” 饭盒见底了,祁宴初拿过文件,看了一眼后合上。 他不再说话,闭上眼睛,静静听着窗外川流不息的,独属于夜色的,孤独的声音。 身旁有人站起来,走了。 脚步声渐远,门关上。 他离开了。 蜷缩在床脚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翻开协议,愣愣看着上面两个字。 手指轻轻拂过那对名字,孤独如潮水铺天盖地而来。 “有什么好难过的,他本来就不属于你。” 睁着眼睛,直到窗外的霓虹灯渐渐失去踪迹,浓黑夜空被黎明稀释成藏蓝色。 无尽困意袭来,祁宴初摇摇晃晃爬起来,找了张纸,写了几句话,连同笔一起放在床边的合同上。 以后他们应该是不能再共享记忆了吧。 做完这些,他靠在床边闭上眼睛。 大约一分钟之后,那双眼睛骤然睁开。 窗外金色的碎光洒进来,映出瞳孔里一片清明。 祁宴初皱起眉,脑袋好像摇晃过的汽水,马上要炸了。 他扶着酸疼的脖子起来,目光将四处扫了一圈,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 目光落在身旁。 他拿起来那张纸,上面是他自己的笔迹,但仔细看,笔锋更凌厉。 “蠢货,和你共用身体算是耻辱,但……呃,总之,你不蠢的话,我也没机会出现。那么从此以后,你不能做的选择我来帮你做。东西放在纸下面了。 “白天别给我丢人,另外,劝你别一个人跑出去喝酒,我可不想一睁眼就先杀个人,然后…… “手机在床下面,晚上见。” 祁宴初的目光落在旁边文件“离婚申请书”几个字上,瞳孔颤了颤,拿起来,翻到最后。 商郁签了。 他还处在空白的阶段,心里上下起伏,不知是什么滋味。 很久之前,他就察觉到自己不对劲,只是医生询问时,他下意识隐瞒了。 昨晚喝完酒,那个人紫头发的……好像把他弄晕过去了。 所以,另一个他醒来,帮他躲过一次劫难。 心里思绪万千,突然又想起商郁是不是来过,那他人呢? 祁宴初下床,从床底下把手机掏出来,有两个,另一个应该是昨晚那个人的。 酒后头疼的厉害,他去浴室,用凉水洗了把脸,浑浑噩噩走出房间。 到门口时,踢到脚下的东西。 低头看去,有个人靠倒在门口墙边,歪着头,眉头深深拧起,睡得不怎么安稳。 他眼下青黑,胡子一夜间长上来,嘴唇干裂了,紧紧抿这,嘴角下落。 祁宴初挡到走廊的光,他眼睛动了动,缓缓掀起眼皮,仰头看过来时,还带着明显的困顿。 “宴初!” 刹那清醒,商郁从地上翻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怕那个人还会回来,就在这儿等等,没想到睡着了。” 他刚睡着没多久,梦到八年前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情节很模糊,却也大体记起了。 “你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祁宴初有些错愕。 商郁无奈叹息一声,犹豫许久,还是问出口:“其实,只是想问问你,这部戏还拍吗?” 祁宴初看着他。 商郁是个对自己的事业很上心的人,最不喜欢半途而废。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 回过神,祁宴初点点头:“嗯。”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商郁小心观察他的神色,还是担心昨晚的事。 想到昨晚所见,眼中划过一抹冷然。 那个人跑了没关系,宴初不愿意让人知道也没关系。 只要那个人把欠的还回来就可以。 他不是喜欢做这些恶心事,正好,有个好去处等他。 祁宴初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小心,心思回转间,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奈叹气:“我没事,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你来他就跑了。” “你说什么?” 商郁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狠厉还没来得及褪去,继而被狂喜代替。 他高兴地把人抱起来,搂在怀里,转了好几圈。 “只要你没事,什么都好。” 商郁把他放下来,又紧紧抱住,脑袋搭在他肩上,轻声道: “祁宴初,真好。” 第19章 曾经的荣耀早已经过眼云烟 “走廊有监控,快放开我。”祁宴初拍拍他的肩膀。 商郁抬头,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余光瞥见他手里的东西,目光又染上几分落寞。 他后退一步。 不知为何,两人都沉默起来,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时间不早了,和我一起去剧组?” “嗯。” 祁宴初点点头,抬步错开他,朝外面走。 “等等,你打算就这样出去?” 商郁握住他的手腕,稍微用力把他扯回来,帮他整理卷起的领口,手指下滑,略显笨拙地替他系上最上面的扣子。 “先收拾一下。” 他自然地牵着祁宴初走进房间。 楼梯间拐角处,隐秘的摄像镜头悄然撤离,人影匆匆,隐进黑暗中。 …… 到剧组时,大家早就到了。 商郁咖位够大,迟来自然没人说什么,但祁宴初作为一个靠不明关系进来的新人,居然也敢让人等他。 “谁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严松嗤笑,架着二郎腿坐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地能拧出水。 就在刚刚,他的那场戏因为表现太差被何曲毫不客气当众批评,颜面尽失。 “啊?干什么了?” 助理顺口问。 “他那种人,干的当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严松不知想到什么,狠狠瞪了向不远处的人,换了条腿继续架起,又莫名其妙笑起来。 祁宴初化好妆,已经站在镜头中心。 今天这场戏在棚内拍,他要先补个外面的镜头。 补完之后,设备搬到房间里,柴堆旁,商郁也做好妆造。 “Action!” 柴堆发出抗议的呜咽,满身是血的少年呻吟几声,悠悠转醒。 窗户破洞里钻进来的光刺向眼睛,他拾起胳膊挡光:“我这是到阴曹地府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抄起柴堆里一根尖锐的树枝握在手里。 破旧的布靴迈进门槛,长衫下边晃荡在太阳里,门后露出一张脸。 少年瞳孔微微张大,悄悄把树枝藏到背后。 他记得了,这是要把他扔出去那人。 “没死就快些离开。” 那人紧张兮兮地进来,赶紧锁上三道门栓,又用单薄的脊背抵住门,才敢开口说话。 “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再不走,我就把你送到那些兵蛮子那里!” “我受伤了,走不了。” 少年摇摇头。 “那你出去养伤。” “走不动。” “我警告你,再不走,我,我就把他们叫来!” “你叫啊,我就说你是我的同伙,看他们信谁?” 冯君律被他这招“农夫与蛇”吓得呆在门边。 “你留我养伤,日后我应你一件事,大小不论,必然办成。” 少年扶着墙站起来,略微垂头,侧脸,斜着目光向他看来,光的明暗交接处,他却站在阴影中,黑白分明的眼好似狼目,闪烁着猩红的光。 冯君律腿肚子抖起来,双手慌乱地摸着门上的锁,想夺门而逃。 此刻他真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引狼入室,真的,真后悔。 终于,门开了,他如愿狂奔出去。 “喂,有水么?” 少年紧随其后,扶着门框到前面的店里。 冯君律听见声儿,鸡毛掸子咣当掉在地上。 随后他紧张地锁了店门,把能拉的帘子都拉上,又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还敢出来!” “外面又没人,你怕什么?” 少年把这家老旧店内光景打量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冯君律身后那架钢琴上。 他缓缓走过来,冯君律又躲到一边。 少年没搭理他,而是到钢琴旁,垂下头,伸出手。 快要碰到钢琴时,却猛然停下。 昏暗的店铺里,他静静凝视旧钢琴,手停顿在半空中,似乎出神了,痴痴地望着。 手指向前探了几寸,又立刻缩回来。 他这辈子永远碰不了琴键,昔日所有的梦想和骄傲也全部付之一炬。 那些站在舞台中央,台下掌声雷鸣的光景像是虚妄的梦境,再也抓不住。 手指在颤抖,骨节断裂的声音清晰出现在耳畔。 他的手好像变成僵硬的石头,不受他的大脑指派,神经在哀嚎,身体在反抗。 曾经惊才绝艳的钢琴师如今却成了再也弹不了曲子的废物。 到底是什么毁了他?是那件事还是这可恶的阴暗? 商郁在等他说台词,看他久久不语,以为是忘词了,准备让导演停一下。 “铛——” 急促的声音止住他的动作。 少年站在那里,手指各有各的颤抖,他闭起眼,咬紧牙关,几乎面目狰狞,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极快探了一下琴键。 紧闭的双眼流下冰凉泪水。 他的嘴唇在细细发抖,喉咙里似乎有刻骨铭心之痛,压抑着,挣扎着,波及灵魂的痛苦传递给在场所有人。 镜头后面,何曲也红了眼圈,低下头悄悄用手指蹭去泪光。 他这外甥…… 台下在为他喝彩,投来无数惊叹的目光,全场的焦点在他身上。 他心无旁顾,全世界只有他和指尖跳跃,起舞,滚落的音符。 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阴晴圆缺,无论什么,他都可以倾泻于指尖。 那是少年时全部的骄傲,鲜花与掌声,艳羡与倾慕。 这些都曾属于他的。 “醒醒吧,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天才钢琴师吗?” “你曾经是,但现在,你只是个可怜的废物。” “别可怜自己了,你无家可归,你无人关心,你一事无成!” “你……” 商郁心中的悲切来得汹涌,他此刻只想拥抱那个站在黑暗中,不知承受了多少委屈的瘦削身影。 “我叫慕夏,倾慕的慕,盛夏的夏。” 商郁打算上前问问时,祁宴初却突然出声。 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嘴唇蠕动,发出声音,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呜咽。 商郁定了定心神,接过台词:“与我何干?” 其实此刻,作为商郁,他迫切地想说: “即使身处阴影,也有无数人愿意为你前仆后继。” 祁宴初不知道,他只是普普通通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无数目光,喜欢也好,嫉妒也罢,都是集中在他身上的。 恍惚间似乎记起初见时的真切场景。 那天他一进组,就看到人群之外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喝咖啡的青年。 他身上似乎有种矛盾的气质。 肆意却内敛的骄傲,宠辱不惊的谦虚,带着时而外放,时而收起的悲伤。 那时,他只是感兴趣有这种气质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经历了什么样的事。 他是演员,总是习惯性去观察不同的人不同的反应。 “先生若是愿意,可否收我为徒?” 少年终于僵硬地抬起头,一改之前无所谓的态度,真挚地望向他。 “你会弹钢琴?” 冯君律似乎忘了他救人前少年说过的话。 也是,他整天精神恍惚,哪里会记得住这久远之前的事。 “略通皮毛,年少时学过几天。” “你是什么人?” “无家可归之人。” 两人皆沉默,朝阳追逐着时间移向当空。 “我是冯君律。” 他扔下一句话,好像在怕什么似的匆匆离去。 这一幕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少年满是伤痕的侧脸上。 “卡——” 很久之后,何曲才面色戚戚回过神,大喊一声,唤回大家的注意。 祁宴初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垂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是怎么回事?” 商郁走到镜头后。 何曲正在看刚才的镜头,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表情空白片刻,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 商郁拉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不依不饶:“天塌了都比你嘴里的话可信。” “哎呀,你这个人。” 何曲瞪了他一眼,转回头去,又专心看起来。 商郁也和他一起盯着画面。 刚才祁宴初背过身,很多细节他看不真切,现在却看到正面。 “他的表情不像是入戏了,反而是出戏,或者说他想起了……” 商郁斟酌着说出心中所想。 何曲眼皮一跳,挥手赶他:“我是导演你是导演?” “何导,这个设备好像出问题了,来帮我抬一下。” “来了!” 何导立时从凳子上弹起来,匆匆忙忙就走了,生怕商郁还要追问什么。 “你到底因为什么,这么难过……” 商郁盯着画面中单薄的身影,出神片刻,最终发了条消息出去。 直到手指的颤动停下,祁宴初才木偶般向前走了几步。 “好点了?” 商郁一开始没去打扰,等他平静下来,才赶忙过来。 有时候,如果沉浸在某种强烈的情绪中,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对不起,我中途走神,如果不行,就重拍。” “这是常有的事,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商郁和他一起到琴行的老式凳子上坐下。 斟酌片刻,商郁试探道:“你演得很不错,像真的似的。” “是吗?” 祁宴初没抬头,始终看着自己的手指,虽然表面上不痛了,可内里的骨头还在疼,不断提醒他残酷的事实。 他左手拇指摩挲过右手每个手指的骨节。 “八年前也有好多人这么说。” 声音平平淡淡。 商郁愣了片刻:“我知道,那时你也演得不错。” 这话并不是安慰,而是真心实意,他是真觉得祁宴初在这方面有着远超常人的天赋。 “我只演过一部戏,也许只是巧合。” 祁宴初抬起头,看向他,停顿一下,缓缓道:“或者,这些都是实情呢?” 第20章 这是背叛! “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没有那回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祁宴初轻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这条不用重拍了,过!” 没一会,何曲的大嗓门传来,似乎是专门朝这边喊的。 祁宴初闻言,绷起的嘴角稍微放松。 “商郁,你过来,有个镜头需要补!” 何曲又朝这边喊了一句。 “我先过去。” 商郁站起来,再次仔细看看罩在阴影中的侧颜,收起复杂神色离开。 等他走后,祁宴初拿出手机,刚解锁,纯白页面就蹦出一行字:“厉害呀,随便抓个人就是宝贝疙瘩!” 祁宴初凝视那行字:“他是谁?” “这家伙七年前从华金大学心理学毕业就去蹲局子了,也是因为那档子事,三年前刚刚出狱,现在是尚方科技的心理咨询师。” “尚方科技?” 祁宴初垂头凝思,把这些年遇见的公司都过了一遍,愣是没找出来这到底是哪家。 他思索的功夫,页面蹦出好几行字:“是不是没听过?事先说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气氛无端凝重,心里好像装了块石头,不断向下沉坠。 “恰好是三年前,长盛集团的董事长收购了这家僵尸企业,这三年,那地方堪称各路牛鬼蛇神齐聚首。” “长盛……” 祁宴初手心不自觉浸出汗意,喃喃自语:“怎么会是长盛呢?” 他手指在屏幕上迫切滑动几下:“会不会是弄错了?” “意外吧?我也希望我弄错了,可是Astre,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从五年前开始,我们无论查什么消息都处处受制?” “五年。” 祁宴初重复一遍,动作迟缓地问:“你的意思是……他和我结婚是为了控制我?” 这些猜测犹如梦幻,处处都透露着不真实。 可排除所有可能,剩下那个绝对不可能的就必须是真相。 而且,商郁失忆前一直和白峥在一起,他们不久前还合作过一部片子。 后来白峥出国后,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消息就断了。 “白峥为什么出国?” 那双无神的眼睛刹那清明。 那段时间,赶上他状态最不好的时候,整天浑浑噩噩和死亡做斗争。 好不容易清醒,就接到白峥出国的消息,几乎没精力关注这些。 “不知道,对外消息是申报了国外大学的哲学博士,去深造了。” 之前因为出国和线索断裂的巧合,他们把这两者合在一起,把白峥也列入怀疑对象。 “他这个人我查过,背景很干净,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孤儿院院长,他本人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秀的令人咋舌。 “高中时被星探挖掘,引进圈子。一直到毕业,他都处于半工作半上学的状态,今年春天申请通过,他就去读书,这一切都合情合理。” “他在国内读什么专业?” “大学专攻马克思主义理论,硕士法学。” 页面上的字悄然抹去,又出现一句话:“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还有其他消息吗?” “有,但我一直……” 那边少见的沉默。 祁宴初盯着手机出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说吧。” “就是,那个,呃姓商的——” 页面上的字戛然而止。 祁宴初轻轻叹了一口气,收起手机。 “小祁老师,该换造型了,待会还有一场和晏老师的戏。” 商郁的助理从琴行外面进来,祁晏初和她一起去化妆室换妆。 慕夏不是普通人。 他是贺佳同父异母的弟弟。 贺佳是贺老爷子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不仅没受过任何委屈,甚至在那个年代,老爷子把她当作未来的当家人培养。 贺佳出国留洋时,在音乐教室偶然遇见冯君律。 因为她看上了那张太好看的脸,就想把人弄到手。 刚开始,她还有耐心制造点浪漫去追,可冯君律不领情。 一两次之后就不耐烦了。 她是家里从小宠大的宝贝,从来都是别人捧着她敬着她。 现在她主动追一个人,对那个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他却还一再推辞。 不知好歹! 惹恼了贺佳,冯君律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从此,他开始了悲惨的一生。 一开始,他只是有意无意被人欺压,不久后,变本加厉,不仅生活学习不顺利,连毕业都成问题。 他莫名其妙背了好多黑锅,不仅同学,就连老师也给他使绊子。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逼他离开.. 面对这些,他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终于有一天,他最害怕的事出现了, 他被学校以莫须有的罪名退学,无奈之下,只能回国谋生。 国内形势千变万化,旧朝覆灭不久,各大将军元帅自立山头,贺老爷就是其中最有声望的人之一。 在万城,贺家一家独大,只手遮天。 贺大小姐想要什么,只要动动嘴皮,就有无数人上赶着奉上。 冯君律回到这里,结果可想而知. 贺佳完成学业,于第二年回国,再次阴魂不散找上他。 那时,冯君律正在一家洋表行做杂工。 他已经尽量卑微求全,可还是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后来,他去卖过报,去代写家信,甚至去西餐厅端过盘子,可没有一件事能持续超过一个月。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在他走投无路之时,家里父母双双气病,没多久就死了。 祖宅也被以冠晃堂皇的理由查封。 他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有一次在和别的流浪汉抢夺半个馒头时遭到群殴,手骨折断了。 他连身上最后一点本事也丢了. 这个时候,贺佳却好像天神一般降临,向他抛来橄榄枝,装作慈悲的模样,说她不计前嫌,还愿意接受他。 他伏跪在烂泥里,贺佳却满身光辉,连鞋底沾了一点灰尘都嫌弃不已。 他恨,他好恨! 可冯君律弯折的脊梁早已支撑不住他任何雄心壮志。 他像是被巨浪连根拔起的海草,只能在天昏地暗里随波逐流,屈服于滔天海浪的神威。 贺佳终于如愿以偿,得到这件心爱的东西。 可花花世界迷人眼,堂堂贺家大小姐,怎么可能是长情的人? 婚后不到三天,她就玩儿腻了。 于是,冯君律的角色就变成了承受她怒火的受气包。 作为丈夫,他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当时正风光的戏子明星**,甚至激情。 他要随时在外面伺候着,等她玩够了,然后跪着迎接大小姐出来。 时至今日,他只是一副行尸走肉。 不知道天地几何,时间几何,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 前不久,贺佳终于找到了新玩具,稍稍放过他。 整整两年,他终于踏出了比囚笼还可怕的贺府,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他恍恍惚惚走到那家琴行前。 面对心里强烈的渴望,他似乎终于找到自已还活着的证据。 他终于用尽这辈子所有胆量,去找贺佳,说自己要住在外面那家琴行。 贺佳当时正烦,把手里的信纸撕得粉碎,摔了屋里所有东西。 看见他进来,自然是狠狠一顿毒打。 之后,他被人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丢出贺府。 冯君律的人物底色是个可怜可恨人。 镜头中心,祁晏初躲在一棵巨大的树后面。 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几乎压到地面上,眼看雨水又要落下来。 剧组的人却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很兴奋,这天气对他们来说正好 “Action!” 导演一声令下,围在镜头中心的所有人各司其职动起来。 这里是城门外的旷野,远处是片浓密的树林。 贺佳踩着高跟鞋,一头长发在风中张扬摇曳。 她正站在城墙上,脚踩在凸出的砖石上,倾身向前,微眯着眼睛望向那片树林。 她那个愚蠢的弟弟刚才就逃到这里面去了。 “砰——” 子弹直指天际,枪声划过沉空,在旷野中一圈圈扩散开。 “贺夏,我亲爱的好弟弟,你没地方逃了,还是乖乖滚出来,本小姐给你个痛快!” 肆意的声线传遍城墙之下每个角落,殷红嘴唇勾起,本身就是争命的弯刀。 等了一会,树林里没动静。 她毫不意外这个结果,果断一挥手。 荷枪实弹的军团冲出城门,列队两侧,枪口全部对准那片树林。 只要有人敢冒出头,就会被无数枪子穿成筛子。 最大那棵树后面,尽管少年死死捂住小腹,血还是汩汩流个不停。 由于失血过多,他脸色格外苍白,眼前忽暗忽明,血和汗浑在一起干扰了视线. 他剧烈喘息,仰头靠在树干上。 城墙上,贺佳接过副官递来的望远镜,搭在眼睛上,四下巡视。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 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一指,无声笑起来。 副官顺着她所指望去,林子外围最大那棵树后面,露出一片染血的衣角。 副官收回视线,对上贺佳带着嘲讽和势在必得的眼神。 她手指轻轻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副官点点头。 随后,那双美目忽而凌,眼中闪过浓烈的恨意和厌恶。 她把手中把玩的大颗珍珠扔在脚下,高跟鞋踩上去。 细微一声,莹润饱满的珍珠和灰土混在一起,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物。 “是,属下明白!” 副名低下头,经过示意,快步转身离去. 第21章 拍照威胁 古老城墙下,所有携带武器的官兵放轻步子朝着那棵大树前进。 副官一挥手,他们从两侧包抄,将退路全部堵死。 不知道是谁走路没看脚下,踩断一截干枯的树枝。 副官目光一凛,其余人得令,飞速缩小包围圈,枪口子弹齐发。 哪怕是铜墙铁壁也该射成筛子了。 “人呢!” 定睛一看,树后面只插着根树枝,树枝上挑着染血的布料。 “糟了,上当了!” 副官一脚踩折树枝,咬牙切齿道:“他中枪了,肯定跑不远,给我挨个搜,城里城外都别放过,老子不信他还能长翅膀飞了!” 吩咐完,他脚步匆匆朝城墙上走去。 万城四面环山,古时候是军事防御重地,城墙坚不可摧,盘龙一般环绕整个城池,是最牢固的屏障。 东门守卫最薄弱,检查也最松懈。 咔嚓—— 极其细微的响声过后,穿着军服的军官无声无息歪倒在地上,露出他身后一张苍白无力的脸。 少年把尸体拖进没人角落里。 不久之后,他穿着不大合身的衣服出来。 他快走两步,突然身形晃了晃,剧烈喘息,最终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祁宴初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只觉得耳朵里塞进了棉花,好像真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无以为继了。 突然出现状况外的事,大家都愣在那里,心想莫不是祁宴初把剧本记错了? “不对,停下!” 商郁最先反应过来,匆忙朝何曲打手势后,拨开人群挤到场子中间,把祁宴初扶起来。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了,嘴唇没有妆效也干得起皮,浑身都是汗,身体不断痉挛。 “糖……” 祁宴初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个字,但嗓音太模糊,商郁没听清。 他贴近祁宴初的唇去听,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格外用力。 “糖……” 祁宴初几乎咬住他的耳朵。 “这个给他喝。” 何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手中拿着一瓶饮料,打开盖子。 商郁匆匆接过来。 可他没怎么照顾过人,笨手笨脚的,小半饮料全部喂给了衣服。 也许有几滴灌进祁宴初嘴里了,他稍微清醒点,就着商郁的手疯狂吞咽,像是刚从沙漠里走出来的人。 直到瓶子见底,眼睛才勉强看清楚周围的状况。 商郁的急切担忧几乎摆在脸上 双臂紧紧抱住他。 祁宴初愣了片刻,不顾阻拦推开他,自己扶着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 “休息一会吧。” 何曲看他好点了,又召集人马继续去忙。 刚才他把那个人拖过去时用力过猛,为了赶镜头,又起得太猛,全身血液供应不及时才支撑不住晕过去。 商郁还有戏要拍,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废物。” 祁宴初刚坐到椅子上,严松从旁边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垃圾,说完,迈着悠闲的步子打算离开。 “我们之间结过仇?” 祁宴初不太理解这人为什么态度这么奇怪,故而真诚发问。 严松脚步一停,回过头,露出意味不明地笑:“祁老师昨晚干什么去了,虚成这样?” 他挑起眉,挑衅似的看着祁宴初。 “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说而已,还能是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人心里有鬼,当真了。” 他边笑边说,打开手机摆到祁宴初面前。 是一张照片。 酒吧门口,那个紫发男人搂着他,嘴贴在他脸上,斜眼得意地冲着镜头比耶。 他喝醉了,脸上一片红,被人捏着下巴强行拍照。 祁宴初眼神慢慢变冷,却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他。 “……你不怕?” 严松脸上的得意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成气急败坏。 “你和长盛是什么关系?” 祁宴初目光淡淡看不出什么,严松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缠在自己身上,又冷又湿。 他戒备地后退一步,强撑起气场: “我哥和他们有合作,怎么,怕了?要是怕了就赶紧滚!” “合作……” 祁宴初轻声把这两个字重复一遍。 滋啦一响,回过神时,手中的瓶子已经被他捏得不成形状,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背一点点掉到地上。 严松以为他要打人。 目测自己和对方的身形,他觉得撂倒对方不是问题。 反正又不是他先动的手,大不了到时候说祁宴初突然发疯,正好还能给他抹黑。 这么想着,他反而更期待对方动手。 祁宴初回过神,缓缓松手,把已经变不回原样的瓶子放到一边,半敛眼睛,看不清其中神情。 严松愿望落空,不甘心,又调出一张照片:“你这种人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祁宴初没工夫理他,脑子里的各种事情团成乱麻,怎么样都理不清。 “你自己去和导演说不演了,不然我就把这些东西发到网上!” 祁宴初被打扰,抽出一丝余光看向推到眼前的手机。 他的表情突然愣住,终于有了额外的反应。 严松在他伸手前得意的把手机收回来:“这些照片要是流露出去,你这辈子就完了。” 他还要说什么,忽然眼珠子一转:“让我猜猜你们的关系。” 严松低头看了眼手机上两人在酒店房间门口拥抱的照片,眼睛里兴奋扩散开来:“你保养的他?” 祁宴初面沉如水。 “哦,那就是他保养的你了。” 严松笃定地点点头,又问:“唉,你教教我,到底是怎么伺候男人的,让我开开眼界,毕竟连商郁都沦陷了。” 说完,他又露出嫌恶的表情:“我没想到商郁居然也是这种货色,亏得我之前还把他当目标!” “你们这些人真TM恶心,就不应该存在,更不能合法,简直是污染空气!”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在那说了半天,祁宴初却只是紧紧盯着他的手机,其余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只要商郁没有任何污点的站在光下,至于其他事,他管不住旁人的嘴。 自己如何便是如何,管他万籁云云,只要不听,就只是声音。 “删了。” 祁宴初抬起头,看向严松。 头顶是风雨欲来的沉重乌云,他脸上的冷就像一座雪上,上面堆积着永不融化的冰雪。 “我的要求你没听见?” 严松嗤笑一声,笑他太天真。 祁宴初没说话,低头不知道在手机上看什么。 没一会儿,他抬起头,点开一份文件。 严松莫名其妙,猜不准他想干什么。 祁宴初把文件向下翻了翻,抬起手臂把手机推到他眼前:“相信审计局会对贵公司的账目感兴趣。”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严松明显一噎,脸上的慌张甚至来不及掩饰。 他知道。 祁宴初眼神更平淡了。 前年为了摸清楚这几个庞然大物的底细,他们多余费功夫查了查,虽然后来没得到任何收获,但这些资料却保留下来。 “严少,我无意与你结仇,把照片删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戏服,还有未干涸的血浆,平平淡淡坐在那儿。捏着手机谈判的时候,嘴角带着几分温和笑意。 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你,你——” “宴初,好点了吗?” 远处,商郁脚步匆匆而来。 严松表情一变,下意识把指着祁宴初的手指收回去。 回过神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他狠狠地咬紧牙关。 可他还是没胆子得罪商郁。 他只是想让祁宴初滚蛋,并不想和他曾经那几个朋友一样丢了小命。 这个商郁建简直太邪乎。 之前那件事,他们圈子里甚至有传言说人就是姓商的设计杀死的。 虽然不知道这两者到底有什么关联。 他掉头匆匆离开。 “你笑什么?他又没我好看。” 商郁过来时,就看见他盯着严松的背影微笑,虽然幅度不大,但——难道祁宴初现在喜欢这种傻瓜式的类型? 这有点难度,毕竟像严松这样清澈又愚蠢的人,世上少见。 “没有,你看错了。” 祁宴初回过神,嘴角的弧度立刻不见了,又是一副远在千里之外的模样。 商郁有些郁闷,但看见人没事,也就放心了。 祁宴初下午直接回酒店了,何曲意外的好说话,大手一挥就批了,走时还不忘叮嘱他好好休息。 这下剧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十八线小明星和大名鼎鼎的何导关系匪浅。 尽管还有人对他有意见,却也不敢再拿到明面上说。 祁宴初回到酒店,在房间待了一下午。 和“Daddy”聊得差不多时,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了。 纯白页面上的字还在不断出现。 祁宴初控制不了突袭的睡意,手机滑落,头歪到枕头边睡过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那双漂亮的眼睛再次睁开。 余光瞥见手机页面,目光凝固。 等那些字全部出现,今天发生的事情也已经猜到七七八八。 “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还要麻烦我。” “祁宴初”露出嫌弃的表情,四下巡视一圈,目光落在红酒杯架上。 他抬步过去。 眨眼间,薄薄的杯子摔碎,细碎的玻璃渣像海盐撒在地上,在酒店灯光下泛出星星般的光芒。 他垂头看了一阵,蹲下身,捡起相对完整的那部分,举起来对着光,又仔细看看。 笃笃—— 有人敲响房间门。 “宴初,醒了吗?” 磁性的声线从房门外传来,隔着阻碍,听起来闷闷的,但仍旧可以辨认,是商郁。 祁宴初扭头,朝着门口看去。 隔着一层门,他歪了歪头,嘴角慢慢上扬,露出苍白的,意味不明的笑。 第22章 不说我就杀了你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商郁敲了好几下门,心都吊到嗓子眼了,门终于打开,露出后面五官优渥的脸。 视线交错的几秒钟,商郁发觉自己居然对这双眼睛过于陌生,好像从来都不认识。 这张脸过分温柔了。 他眉眼弯弯在笑,却看不出任何开心的意思,瞳孔深处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冰冷。 与其说是情绪,不如说是某种为了掩盖真实的拙劣模仿。 “刚刚睡醒,你是嫌我开门太晚了吗?” 祁宴初微微倾身靠近几寸,一双手背在身后,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张八年都没怎么变化的脸。 他微不可察叹了一口气,侧过身,邀请道:“进来吧。” 房间内开着暖气,但一切还是入住时的样子,唯有宽大的床中间陷下隐约的人形。 如祁宴初所说,他刚刚醒来。 “感觉好点了吗?” 商郁有些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只好无措地站着。 昨晚的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更小心了,不敢和祁宴初长久对视,一起待得太久了,总觉得心脏就要跳出心口离家出走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讨厌,但又酸酸涨涨,患得患失。 虽然目前看来他好像从来没得到过什么。 房间的窗帘捂得严严实实,外面天早就黑了。 商郁目光一顿,快走两步上前拉开落地窗厚重的窗帘。 外面霓虹闪烁,一片灯海中车流不息,四通八达,仿佛活的庞然大物的血管。 透过层层高楼,看见一片圆形光圈,缓缓在夜色中旋转,那是座摩天轮。 商郁眼神顿住:“晚饭过后,我们去——” 他手指指向窗外,声音却销声匿迹。 瞳孔中是放大的脸庞,一片苍白,他们似乎还没这么亲近过。 随之而来的,是冰冷的,抵在咽喉初的玻璃断口,随着淡粉唇角勾起陌生的笑容,碎片偶尔闪过的光倒映在落地窗黑沉的玻璃上,映衬出外面灯海的迷蒙。 商郁瞳孔张开,像散光的世界一般,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包括眼前这张脸。 “去哪里啊?” 祁宴初略微歪头,半靠在他肩膀上,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深色逐渐扩大。 他站在商郁身边,几乎把身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商郁身上,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去,好像一对爱侣幸福地依偎在一起。 商郁喉咙上下动了动,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想伸手抱住祁宴初,想要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就这样一直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证明祁宴初对他不是真的抗拒和厌恶。 “我们哪儿也不去,现在,我问,你答,明白吗?” 祁宴初嘴角落下去,抬起头,看向玻璃。 商郁缓缓点头。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问呢……?”他眼神一动不动,思索片刻。 他道:“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商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脑子里一片空白,闷闷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那看来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理由。” 祁宴初握着玻璃的手下意识收紧,向前推了推,商郁随着他的动作被迫仰起脖子,头顶刺眼的灯光晃的他睁不开眼睛。 “第二个问题,你和白峥到底是什么关系?” “合作过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商郁的手落在祁宴初腰侧,收紧。 “呵,合作关系?难道不是狼狈为奸,曲径通幽?”他说完,又立刻摇摇头,失笑道:“不对,我才是那个多余的。” 商郁从未有过的急切,想也没想匆忙解释:“没有,我们只是——” 他猛然愣住。 从祁宴初嘴里听到这人的时候,他去问了商谦。 “你和他……” 当时商谦的语气称得上一言难尽,复杂至极。 隔着电话,他叹了好几口气,才说:“哥,你当初说想和嫂子结婚的时候,我问过你只是想玩玩还是认真的,你说你是认真的。” “可是后来,整整五年,你俩过得像仇人似的,这两年更是一见面就火药味十足……”商谦顿了顿,咳嗽一声才继续道: “那个白峥是外籍华人,从小在国内长大,来圈子里有些年头了,这两年签到严家旗下一家娱乐公司,当时他们力捧过一段时间,所以难免和你有合作,本来也没什么,谁想到你变心那么快,和他接触没几天,就说你要和宴初离婚!” 商谦语气相当嫌弃并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哥,不是我说你,当初和人家结婚的是你,后来不愿意的又是你。” “祁宴初追了你整整八年,快把半辈子搭进去了,你要么就干脆别答应,要么就好好在一起,你给了人家希望又亲手毁灭,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现在他变成那样,你负全责……” 所有声音都远去,零星记忆碎片走马灯一般划过眼前,却根本抓不住。 祁宴初追了他八年,他却真的背叛了这份赤诚的感情吗?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事不就是给了希望又毁灭希望。 与其承受失去的痛苦,还不如从来没有开始过。 他都做了什么?为什么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祁宴初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 商郁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灰,最终变成颓废的灰暗。 大概是没能和心上人双宿双飞,伤心难过了。 冷笑一声,他伸手拍了拍商郁的侧脸:“喂,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到底在背后搞什么鬼?” 商郁从喘不上气的灰暗中回过神,才终于注意到对方的好像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的,他提问的本意是前半句。 忍不住心里失落片刻,慢慢冷静下来:“你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你如果和那些家伙没关系,为什么要靠近我?说,你们背地里到底在干什么!” 祁宴初用玻璃碎片重重压下去,商郁的皮肤划破了,丝丝缕缕的血染红了晶莹的玻璃。 “我不明白。” 商郁心惊,移开视线,垂下头遮住眼中的惊讶。 他下意识抱紧祁宴初,几乎把他嵌进身体中。 为什么祁宴初会和这些破事扯上关系?! 第23章 我放过你 “不明白?” 祁宴初冷笑一声,盯着玻璃窗中的人明显躲避的动作,心中的黑暗几乎侵占他全部理智。 要是条件允许,他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些人,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挫骨扬灰才好! “商郁,我们好歹互相折磨了这么些年,多少有点情面在吧?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就放你走,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里打扰你。” 他顿了顿,皱起眉继续道:“只要你说这些事和你关系不大,我就放过你。”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后的让步。 一连抛出许多条件,祁宴初停下来,等他开口。 “宴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商郁有些无奈,他不希望眼前这个人扯进这些破事里,他想尽自己所能保护好他。 这样,祁宴初永远可以无忧无虑活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这就够了。 “那是怎样?我该怎么想?” 祁宴初剧烈喘息,怒火一股脑冲到脑门。 精神难以负荷,开始变得混乱,纠缠不清。 “阿阮还在等我给她一个交代,她还在看着我……” 他一只手抵在太阳穴上,甩着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狂乱得像个疯子。 身体中的枷锁已经束缚不住这样的暴乱。 “别逼我杀了你,商郁!” 祁宴初牙齿上下打颤,嘴里血味弥漫。 他抬起头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得通红,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球。 “祁宴初,冷静一点。” 商郁用手包着那块碎玻璃,强行把他的手掰下来,双臂牢牢把他整个人所在怀里。 祁宴初绝望地看着落地窗玻璃种形容似鬼的人。 他看见自己徒劳挣扎,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荆棘丛生的荒地。 阿阮在和他招手,对他笑。 她就在他身后。 “放开我!” 他像个疯子,被逼急了,抓住商郁的一只手狠狠咬下去,恨不能全部吞进肚子里。 这么多年,双子楼的血还没干,那些魔鬼还披着人皮活得好好地! 凭什么他们还能好好活着! 没人记得阿阮,没人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猛地用力,他竟然挣脱商郁的禁锢,向阳台跑去。 商郁肝胆俱裂,翻起身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我告诉你!” 终于,祁宴初勉强停下,却没有收回踩在阳台边缘的脚,而是缓缓回过头:“你说。” 一滴冰凉的液体滑到下颚处,眨眼间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夜风很冷,那道单薄的影子几乎要被掀翻出去,薄薄的衬衣衣褶皱无数,随风飘零。 “想知道什么?” 商郁站起来,试探着迈出步子。 祁宴初立刻警惕,身子向阳台外面倾靠:“梦歌,说说你和他们的关系。” “你……”商郁愕然。 “你果然知道。” 祁宴初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心寒,恶心。 这个差点抢走他心脏的人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梦歌”吸纳的全部是名流权贵,那些人白天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晚上就脱去伪善的外衣,化身地狱恶魔,青面獠牙,肮脏不堪,令人作呕。 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误入其中的绵羊只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甚至,那些可怜的绵羊的消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就好像树的叶子,只是其中几片,几十片掉在地上,被腐蚀,化作一摊烂泥,到死也留不下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商郁坐在离阳台最近的沙发上,提起这个人,只有痛恨和厌恶,心理性恶心。 他顿了顿,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恶心:“他是个只有动物本能的人,其他人在他眼里只分为两种,所属物或者垃圾。” 商郁抬起头,看向阳台的方向,想笑一笑,却发现脸早就僵了:“毫无意外,他这样的人最终必然走向深渊。” “幸运的是,我小时候一直在外面,躲过许多糟心事。” “也许是因果报应,他后来中风瘫痪了,没几年就死了。” “商谦接手他留下来的烂摊子,不得不处理这些糟心事,这几年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就快处理好了,再等等。”他不知道是在和祁宴初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很快淹没在吹过来的大风里。 商郁仰后靠在沙发上,似乎是坐累了,疲惫地闭上眼睛,缓缓道:“你说的这个组织是那些烂摊子里最麻烦的一个……” 他一边斟酌着,一边挑能说的说。 “也许我和商谦应该庆幸自己不是那种冷血的东西。” “023今天凌晨不见了。” 祁宴初的脚还是没有收回来,眼神冰冷,没有露出丝毫同情或者动容。 他瘦削的身体像支随时发射的箭,时刻在弦上紧绷着。 这八年来从没有一刻放松。 “嗯?” 商郁恍惚间抬起头,从那些阴冷中逃出来。 听见他的话,下意识应一句,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紫头发。 看见祁宴初几乎化作冰凌的眼神,无奈道:“确有其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祁宴初没动,等他继续说。 “这些都是商谦在管,我没插手,或许有时间我们一起吃顿饭,你问问他?” 都到这地步了,商郁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能相信你吗?” 祁宴初犹豫片刻,嗓子有些发痒,他偏头咳了一声,说话时声音有些哑。 “能。”商郁笃定地点点头:“白峥的事我确实不记得了,但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他的目光落在祁宴初不是瑟缩的肩膀上,深深皱起眉。 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他站起来,找了一圈,从衣架上拿下厚外套,又匆匆走到阳台边,披到祁宴初身上,眉间的褶皱这才慢慢松开。 祁宴初没应声,错开他走进房间内。 一回头,商郁紧跟在后面,两人差点撞在一起。 “干什么?” 祁宴初神色奇怪地看者他。 既然没事了,这人不应该自觉离开吗? “我,我来请你吃晚饭。” 商郁移开视线,好像他眼前站得是美杜莎似的。 祁宴初张口,刚要说什么,商郁赶忙补充道:“就在楼下,没人看见。” 随后,内心忐忑,一瞬不瞬盯着他。 他下意识捂住胸口,如果再不补救,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真是要了命了。 第24章 他们的相遇就是一场错误 “我听说他们最近挺热闹的?” 琉璃窗荡漾出水宫般的波纹,贵气繁复的绒质窗帘倾泻而下,窗边一道挺立的影子,红酒杯轻轻摇晃,液体血似的美妙。 “老板都听说了?” 弯腰站在他身后人把腰弯得更低了。 “不如让他们再热闹点。” “知道了。” 那人恭敬地应了一声,悄然退下。 那边气氛正诡秘,剧组却是忙忙碌碌。 “今天的几场戏对感情要求更高,你可以吗?” 趁着中间休息的空当,何曲蹲在自己亲亲侄子旁边。 他要抽烟,祁宴初眼神轻轻一扫,他立刻把烟收回去。 “你少抽点。”祁宴初收回视线。 “唉,愁啊。” 何曲得了颜色立刻开染坊,顺杆向上爬。 “我没事,待会尽量不出问题,开始吧。”他站起来,对何曲这种开头已经习以为常,并且不打算继续下去。 那天道具组的小姑娘远远朝他挥手。 祁宴初看见了,冰魄般的脸庞顺势露出温柔的笑,点点头向她示意。 何曲:“……你真不考虑回去?” 祁宴初脚步略微停住,没回头,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离开。 “造孽啊!” 何曲看着从自己头顶悠悠飘落的头发丝,更是愁上加愁,觉得自己心力憔悴,比王宝钏还命苦。 “宴初,今天感觉怎么样?” 自从祁宴初出现,商郁觉得手里的剧本不香了,眼睛时不时盯着那道身影,看见他过来,矜持地等了整整三秒钟,觉得实在够久了,立刻举步迎上来。 “还好,谢谢关心。” 祁宴初点点头,问:“过一遍剧本吗?” “乐意之至!” 商郁立刻答应,生怕他半路反悔。 即将要拍的这段,算是整部片子里为数不多的,还算轻松的片段。 商郁已经提前看过叫剧本了,台词也没问题,目前还算空闲。 不管干什么,只要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总是心情很好,忍不住想要更靠近。 这部片子一如既往,他拍起来特别顺,上次和祁宴初讨论过之后,就更顺了,眼下已经触碰到更高层次的临界点,只差临门一脚 “我已经拜先生为师,自然是留在这里学艺。” 对词时,祁宴初合起本子。 “……” 等了片刻,商郁没接话,他疑惑地抬起头。 “错了,不是这句。” 商郁摇摇头,翻开本子,递到他眼前:“应该这样说,既然先生愿意教我,我定会全力以赴。” 祁宴初低头,眼睛快速浏览过那些词,愣了片刻,忽然转身离开。 商郁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手足无措站在那里。 他就像个笨手笨脚的愣头青,情窦初开,不知道要这么表达和靠近,只敢小心翼翼试探喜欢的人。 “解释。” 何曲刚刚帮道具组抬完设备回来,剧本就拍在他面前。 “解释什么?我不知道……” 何曲移开目光,又开始欣赏今天的天气。 “这些已经改过了,为什么又换回来?” 祁宴初把本子翻开,从冯君律和慕夏相遇之后的剧情一页页翻过去,厚厚的一本翻完,停在最后那段话。 『那天,江南的烟雨打湿了油纸伞,阒无人烟的青石小径延伸向茫茫弥漫的白雾中。 看那远山相连,湖河相牵,他们不知道往后命运落在何处,却见眼前眉眼如画,远山青黛 此生相依,若非天地相合,与君不负。』 祁宴初问:“这是什么?” “呃,剧本嘛,偶尔改一改很正常。”何曲低头看地,打算用笑声掩饰过去。 “正常?” 祁宴初啪的一声把剧本合上:“我没同意。” “我是导演,版权在我手里。” 何曲硬着头皮迎上他神色晦暗的眼睛。 “那就不拍了。” 祁宴初脸色彻底冷下来。 何曲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决绝:“你付得起违约金?” 祁宴初撩起眼皮:“你觉得我离开祁家,就付不起这些?” 何曲哑口无言:“……” 不出所料,他这侄子还真负担得起,这个威胁对他完全无效。 他妥协:“那怎么办?” “改回来,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该相遇,这些错误应该修正。” 祁宴初重新拿起剧本,依旧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些字。 “现在有点来不及了吧……” 何曲多少有点无奈。 他本来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他这外甥的倔强程度。 之前说好可以稍微做出改动的,这个本子他也没改多少…… “来得及。” 祁宴初顺手拿起旁边的签字笔,快速在每页某些地方做了标记:“熬几个夜而已。” “那今天?” 何曲抽抽嘴角,寻思还好这部剧不是出于商业目的,否则,那些资方非得把他熬成汤喝了。 “场记单给我看看。” 何曲只好充当跑腿的,去给他拿来东西。 祁宴初就地找了地方坐下,本子摊在旁边道具上,手速飞快,不知道在写什么。 何曲把东西递给他。 祁宴初接过去,和剧本对在一起,一目十行快速翻。 他把目前能拍的场次一一做了标记。 十分钟后,他抬起头:“这些都不变。” 商郁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他等了好久,实在担心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 祁宴初把套在笔跟上的笔帽套回去,合起本子,站起来。 何曲扫了一眼他改动的东西,好在今天的安排没有多大变化。 “在干什么?” 商郁凑过来好奇地看向何曲手中的文件。 “有些字段搞错了,我来向导演反应一下。” 祁宴初若无其事拿起刚刚差点拍到何曲脸上的本子,问:“何导,还有问题吗?” “不敢——没有。” 何曲顺嘴的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商郁还在,话在嘴里生硬地转了个弯。 商郁本能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问题,可转念一想,心里又泛起一阵苦涩。 祁宴初瞒着他的事还少吗? 心里的失落几乎都堆在脸上,他勉强露出笑脸:“你没事就好。” 剧组突然通知临时变动,惊起一层浪花,最高兴的估计是严松。 第25章 先生好可爱… 按照祁宴初的要求,拍摄顺序做出改变,有人来问时,何曲一律用“计划有变”搪塞过去。 “Action!” 老旧的木门年久失修,红漆掉得厉害,像暮年的老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开?” 冯君律气恼地把鸡毛掸子丢在一边,转头看着靠在后堂门边的少年。 慕夏抱着双臂神色悠闲地倚靠在门框上:“先生既然救了我,又留我养伤,便是愿意收我为徒,我怎可离开?” 门外有几个人经过,冯君律立刻把琴行的门关上,不放心地又把门从外面锁上,才瞪眼看向屋里:“我,我那是被迫无奈,你少得寸进尺!” 他像只受惊的幼兽,不安地提防着周围所有东西,随时都有天敌能让他一命呜呼。 慕夏听着听着,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先生好可爱……” 他略微垂头,一边轻轻摇头,一边露出没什么攻击性的少年的清澈的笑容。 窗外的光照在伤痕未褪的脸上,和谐得让人不自觉放下警惕。 “你,你什么意思?” 冯君律别开目光,莫名不自在,在自身未察觉的情况下,耳朵红了半边。 突然,他一个激灵猛地从织造的美梦中惊醒。 上一个这么说他的是贺佳,从她出现在教室门口说出那句话开始,所有的苦难就如野草生根发芽,势不可挡把他淹没。 慕夏本意只是逗他玩,谁知道他突然脸色大变,连带整个身体开始摇晃。 他稍微站直,想要靠近,对方却应激,跌倒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大喊:“别过来,别打我,别打我!” 慕夏上前的脚步停住,挑挑眉,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收起来。 “既然先生这么讨厌我,我便离开吧。” 他轻轻他了口气,露出苍白的脖颈,蹲在地上,视线和冯君律齐平。 那双清亮的眼睛刹那间就红了,声音呜咽: “先生不要我,我也无处可去。今年春天时,父亲母亲被那些蛮子害死,他们抢占我的家宅,为了以绝后患,他们还想害死我,我拼了命才逃出来……” 低低的哭泣声仿佛就在冯君律耳边,撩动他已然破碎的心脏。 “我逃出来,遇见先生救我一命,慕夏感激不尽。” 扑通一声,膝盖落在地上。 冯君律恍恍惚惚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少年。 “慕夏如今是根野草,什么都没有了,还被一群饿狼盯上,自然不该害了救命恩人,便就此拜别,来世待我高官厚禄再为先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先生保重。” 慕夏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个响头,随即默默起身,朝门口走去。 冯君律还瘫坐在门口,木头似得没有任何反应。 少年放下门栓,双手握住两扇门板向里面一拉,伴随着牙酸的声音,外面升起的火红太阳就这样闯进灰暗的眼睛里,为枯萎的木头注入一丝活气。 冯君律木然的眼珠转了转。 在躲了两天之后,慕夏还是不得不接受无法破解的困境。 “在这种世界里活者可真累啊,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少年的声音似乎一滴清水落在污潭里,缥缈无声。 他朝不远处持枪的跋扈军官走去,竟然是打算自寻死路。 那张脸上害怕而绝望的神情即使是阳光也照不亮。 不远处,巡逻的军官放下手里一扫而光的大海碗,抹了抹嘴,心满意足。 他终于记起自己的职责,煞有介事站起来,提了提腰带,眯起三角眼把周围扫荡一圈。 路过他的所有人要么埋头赶路,要么低头哈腰,都多的远远的。 那个军官对自己的威信很满意,遂迈开步子,朝不远处卖豆腐的姑娘走去。 慕夏的悲伤凝固在脸上,眼睛死死盯着远处即将发生的惨剧,拳头攥紧,手指泡在黏糊糊的液体中,他毫无所觉。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力气并不大。 在最初的杀意和戒备之后,慕夏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松身体,被那只手拖进去。 他被人连推带搡拽进门里。 冯君律的手和腿都在抖,他又把门栓别回去,才靠在门上卸去全身力气,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 慕夏依旧站在那里,垂头,半张脸影在雕花窗投下的阴影中。 光线和神情都晦暗不明。 “你想害死我!” 冯君律定下心神,抬头看向慕夏,眼神依旧是害怕和闪避。 从被踩进烂泥里开始,他就是海岸边被滔天海浪侵蚀透了的破石头,没有一丝棱角,心也是空的。 在他的视线看过来时,慕夏收起凌厉,让自己再次沉浸在可怜少年的角色中。 刚才他的眼睛红了,反倒让这一切看起来更真实。 四目相对,却不知道是辛酸还是难过,或者在冯君律眼中,这样的心软迟早会害死自己。 他不想救个麻烦,可回过头才发现他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他就是这么没用。 “你,你,你……” 他嘴皮打架半天,终于商量出两边都满意的办法:“你留下吧,别出门,别让他们看见你。” 说着,他又害怕了,犹犹豫豫:“你最好待在后堂别出来。” “先生同意啦?” 少年好像捡到了稀世珍宝一般,圆圆的眼睛又亮起来,里头全部被坐在门口的身影占满:“我很有用的,以后慕夏这条就是先生的了!” 他高兴地凑到门边,跪坐在冯君律面前,眼中纯粹的高兴怎么都遮掩不住。 冯君律觉得他的目光太烫了,太亮了,他几乎不敢直视。 他错开视线,喉咙里的干涩终于缓解一点,不自在的说道:“你,你……我教你弹钢琴。” 慕夏闻言,快速起来。 他在老木桌上找到缺口的瓷茶杯,用并不配套的黑茶壶倒一杯清水,又回到冯君律身边,捧着茶杯跪下来:“是,徒儿拜见师父!” 少年扬起的笑脸像久旱之后突然降下的甘霖,滋润了另一从处干涸已久的心田。 冯君律愣了好久,久到他不知今夕何年。 “师父?” 慕夏唤了他一声。 “啊,我,我喝,谢谢。” 冯君律下意识接过茶杯端在手里不喝,眼睛里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师父,谢什么,徒弟给你敬茶是应该的呀。” 少年眉眼弯弯,伸手过来推搡他把手中的“茶”喝下去。 宝子们国庆中秋快乐[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先生好可爱…… 第26章 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间?! “卡——” 何导大喊一声,画面就此停住。 画面中心的两人谁也没动,就保持着最后的姿势,视线相对。 “慕夏”还在,眼前的人并不是祁宴初。 茶杯里的水早就凉了,贴着嘴唇,渐渐地竟然温热了。 商郁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好像坏掉了,完全不受他本人的控制。 一如既往地,只要祁宴初靠近,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他都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还没有出戏吗? 可他现在很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商郁而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冯君律。 “宴初?” 商郁动了动身体,轻轻拍拍他的手臂,祁宴初却好像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目光定格在他脸上,缓缓说道:“师父,喝茶。” 商郁一愣,最初的迷茫过后,再次看向祁宴初的眼睛。 那还是慕夏的眼神,他还没有从这场并不算激烈的戏中走出来。 “宴初?结束了。” 商郁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稍微用力握紧,想提醒他。 “喝茶。” 祁宴初像机器出故障似的一遍又一遍重复台词。 商郁就着他的手,略微低头,把那些透心凉的水喝下去。 原来,只有接触到他嘴唇的那些水是温热的。 祁宴初还是没反应,商郁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又唤了一声:“宴初,醒醒。” 一边说着,他一边好不容易从脑袋里抓出点头绪。 面前的人忽然动了,抽出被他握着的手,站起来,走去桌边把瓷杯放回去。 那些头绪还没来得及理清楚,就消散了。 “抱歉,刚刚在走神。” 祁宴初在桌边又站了好久,才回头补充一句。 道具组已经在布置下一场造景,他们的异样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祁宴初虽然搪塞过去,可是一个借口找久了,总会露出马脚,因此,商郁一整天都在思索今天的事。 祁宴初下午有几个单独的镜头,商郁一有空闲就站在旁边观察。 他发现,每次进入角色拍完一段之后,祁宴初总会出现长时间的空白,眼神直勾勾站在那里,视线没有着落,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事。 商郁皱起眉,把这些异常默默记在心里。 忙了一整天,休息之后,祁宴初一头钻进酒店房间。 房间里只有小茶几顶上的灯照着,昏暗的光线下,电脑屏幕亮着,在瞳孔中折射出电子设备特有的冰冷光芒。 祁宴初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打,写了一段,他又按住删除键,将那段文字删去,手指再次动起来,写出的还是那些文字,仅仅只变了几个标点符号。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缓缓把手从键盘上移开。 “为什么写不出来,他们就应该走向陌路,这个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为什么我控制不了他们……” 他盯着双手自言自语,意识似乎是混乱的,渐渐地,眼皮越来越沉,无法抵抗的睡意袭来,将他拖入深渊。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那双眼睛重新睁开。 头痛欲裂,身体的疲惫深深将他束缚在沙发上,刚直起腰,又立刻倒回去。 两个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交替出现,没有休息的空隙,迟早会出事。 只是这副身体条件太差,后遗症来得迅疾如洪。 祁宴初靠回去,余光瞥了一眼早已熄灭的电脑屏幕,嗤笑一声,没去管它,定了两个小时的闹钟,沉沉睡去。 梦里荒唐混乱,一会是商郁的脸,一会是在祁家时的那些破事,明明是深度睡眠,身体却疲惫不已。 再睁眼时,已经是半夜。 察觉到旁边有人,祁宴初偏头。 商郁穿着睡袍,戴着眼镜正坐在旁边翻剧本。 矫健紧实的肌肉通过宽松的浴袍若隐若现,白色浴袍覆盖之下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也许是灯光昏暗,皮肤的颜色比白天深。 无边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嘴唇抿着,姿态悠闲,游刃有余浏览那些堆在一起的字,偶尔提笔在旁边空白处做些批注。 他看得投入,没发现祁宴初已经醒了。 等了一会,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哀鸣,胃里空的难受,隐隐抽疼。 祁宴初掀开身上厚厚的被子坐起来。 商郁闻声抬起头,视线接触及他的一瞬间,眼神从严肃中抽离。 “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 祁宴初用手指抵着太阳穴缓缓揉。 “叫你吃晚饭,敲了半天没人开门,怕你出事,所以找前台要了房卡。” 商郁放下剧本,摘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几点了?”祁宴初皱起眉,打算去找些吃的。 他可不想就这么饿死,那就死得太不光彩了。 “凌晨三点。” 商郁看了眼手机。 忽然,祁宴初像是记起什么,猛地扭头看向小茶几,见电脑还好好放在那,才略微放下心。 商郁一直缠着他,要是再让他知道那个蠢货干过的那些事,就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有吃的吗?” 他实在饿得没力气,靠在床边一阵头晕眼花。 商郁站起来,去外间一趟,端来个盘子递到他眼前:“顺便帮你打包了一份。” 盘子里是形状可爱的甜点,看起来是椰蓉酥,还有几个捏成小熊形状的芝麻饼。 祁宴初视线一顿,抬起头看向商郁,盯了一会,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 他默声接过盘子,拿起小熊芝麻饼,恶狠狠咬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冲击味蕾,在整个口腔蔓延开,挨饿好久的身体嗅到食物的气息,终于恢复部分知觉。 商郁来了正好,他还有事要问,昨晚太晚了,有些事还没有说清楚。 吃了几口,没那么饿了,祁宴初速度放缓,刚要开口,眼前递来一杯牛奶。 “……” 沉默片刻,他接过来。 甜点吃多了,确实有点腻歪,牛奶没加糖,正好中和一下。 “最近晚上感觉怎么样?” 喝完牛奶,商郁没给他先开口的机会。 祁宴初自从来了这里,除了开始那几天晚上疯疯癫癫,开始拍戏之后,安静不少。 商郁本应该高兴,因为他的办法有效了。 可这两天他心里总是时不时发慌,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种感觉在今天发现祁宴初拍戏时的不对劲后,越来越强烈。 所以祁宴初没来开门,他才那么焦急。 “感觉还不错,谢谢你的甜点。” 祁宴初端着杯子顿了片刻,把它放到一边,抬起头露出十分温柔的笑意。 商郁愣住了,心脏又开始怦怦跳,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不少。 这么久以来,他能感觉出祁宴初一直都在刻意避开他,面对他时几乎没什么表情,就算是总把对不起挂在嘴上,也总是浮于表面,心中没有一点波澜。 像今天这样,算不算是破天荒头一回?祁宴初开始接纳他了? “关于梦歌,我们再聊聊。” 解决了最基本的生理问题,祁宴初终于把话题转回正轨。 第27章 情难自禁 此话一出,刚才心里缓缓流出的温暖好像过眼云烟一般消散了。 “夜深了,早点休息,明天有场重头戏要拍。” 商郁站起来,转身走时忘记带戏本子。 “我不怀疑你,如果我没猜错,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商郁闻言,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许久,沉默如山的背影动了动,偏过头,露出落下去的唇角:“过去的事已经来不及弥补,还活着的人不如活得轻松点。” 祁宴初搭在被子上的手突然握紧,片刻后,又缓缓放松:“他们不配活着。” “他们不值得你拼命。”商郁倏地回头。 “商郁,你应该信任你的合作伙伴。” 祁宴初神色淡淡,捞起桌边的眼镜,伸手朝商郁递去。 商郁看向他的眼睛。 暖黄色灯光下,那双眼睛线条平直,薄薄的单眼皮遮住小半瞳孔,似乎是没睡醒,他神色恹恹,嘴唇在最初的水润之后,又变回原来的色泽,像即将凋落的干枯玫瑰。 然而,一道视线落在他脸上,慢慢逡巡,也没有刻意掩饰。 脚步不自觉就靠近床边,商郁在他旁边坐下。 靠近再看,那双眼睛中似乎有深深的漩涡,快要把他吸进去了。 情难自禁,无法克制,没有来由。 他就是喜欢眼前这个人,即使关于他的记忆都深深埋藏,即使所有人都说他们在一起并不幸福,他也还是喜欢。 甜点的和奶香中和了祁宴初身上的冷冽,在这静谧的夜里,并不明朗的灯光下,白天苦苦压抑的隐秘心思自然而然发生。 不知不觉间,他们靠得很近,进到可以轻松看见鸦青睫毛微微颤抖。 商郁的鼻梁架上轻微的重量,有点冰凉,眼前的画面由于距离太近而变得模糊。 祁宴初收回手,食指抵在他的心口,用力:“商先生,我们已经离婚了,还请自重。” 商郁唇角缓缓勾起,弧度并不大,灼热的眼神却像一把利剑,将他所见之人定在那里。 他整个身体几乎都向床上倾斜,隔着一点被角,整个人都笼罩在祁宴初上方。 浴袍下的身体过分滚烫,祁宴初刚醒没多久,冷白皮肤上隐约还有红晕未褪,热气一蒸,那些淡薄的红意就更明显了。 他有点迷茫,一时半刻还没想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种感觉只是片刻,稍纵即逝。 “宴初,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商郁滚烫的掌心包裹住贴近他心脏的手,微微用力,把那只手彻底按在自己胸口上。 那样急切的节奏毫无预兆顺着掌心的触感传递到全身。 “不可以,商先生,你太重了,起来。” 祁宴初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用力推开。 为了演这部片子,商郁上个月刻意减重二十斤,以保证现在骨感更强的样子,容易上镜。 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被人嫌弃太重。 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脸黑一瞬。 商郁抬了抬眼镜,又笑起来:“重一点好啊,以后去哪里都可以随时抱着你。” “谁抱谁还不一定。”祁宴初见他不起来,干脆躺倒回去。 商郁一愣,想象了那种画面,总觉得格外违和,但…… “乐意之至。” 唇角的笑容愈发扩大,忽略他现在狗皮膏药的属性,笑起来时狭长的眼睛微弯,眼角有几乎看不见的细微褶皱,薄唇勾起一边,柔和了极具攻击性的脸型。 如果是不熟悉他的人,出于本能的对危险的躲避,很少会直视他的脸。 恍惚间,祁宴初似乎看见了失忆前那个沉默寡言,见到他总是皱起眉,对他哪里都不满意的人。 结婚后,他和商郁很少见面,除去讨论些剧本的时间,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能见他一面。 前几年他一直都很忙,不是进组拍戏就是出国,经常一走就是好几个月甚至半年,很多时候连电话都打不通。 那时候祁宴初经常宽慰自己,他是长盛董事长的大哥,忙点是应该的。 可两个人之间本身就毫无感情基础,又长期分居,连面都见不上,一来二去,异床异梦是必然的事情。 “天要亮了,再不走,我又要被大影帝牵连。” 祁宴初不打算和他继续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拉过被子,侧身,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个回轮觉。 商郁不愿意说没关系,他总有办法从他嘴里掏出来。 “那就更不能出去了。” 商郁缓缓直起腰,却依然坐在床边。 祁宴初裹着被子,声音闷闷的,认真建议:“你可以从窗户跳出去。” “这是十八楼,我要是跳下去了,你明天就只能和死人去慈善晚宴了。” 商郁轻轻摇头,一边笑着一边重新拿起剧本。 “你什么意思?” 祁宴初安静一瞬,把被子拉下来,扭过脖子看向他。 商郁暗自笑起来,片刻后才抬起头:“字面意思。” 晚上的起宴初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就像松雪味的冷酒掺了有浓郁玫瑰味道的威士忌,入喉冰凉却在心里烧起一把野火。 商郁说:“睡吧,好梦,我就在旁边。” 祁宴初盯着他好久,才又躺回去。 夜里格外安静,床上鼓起的包以舒缓的频率上下起伏。 商郁放下本子,轻轻靠到床边,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但现在他想的是:与其让祁宴初独自去冒险,不如把他护在身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世界沉寂在睡意深处,却在最黑暗的时候突然出现光辉,又以急速向整个苍穹扩散。 在睁开眼时,看见旁边放大的俊颜,祁宴初愣了好久,倏地从床上翻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旁边: “你怎么在这?” 昨晚他昏过去之后,应该是“他”控制身体。 可为什么商郁在这儿? 商郁睡得晚,困意正浓,意识迷蒙间捉住他乱动的手,用力一拉,把他拉过来。 “商郁,醒醒。” 祁宴初鼻子撞到他胸口,顿时发酸,眼泪不受控制流出来。 第28章 我们去约会 被他一闹,商郁彻底醒了,一睁开眼,就见他鼻子红彤彤的,一副哭相。 不禁一笑:“抱歉,睡糊涂了。” 他还穿着浴袍,不过刚才一折腾,左边领口滑下去,露出肩膀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这道疤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脖颈后面,似乎又有转折,顺着脊柱斜向下。 再多的,就看不清楚了。 商郁目色一凝,拉起滑下去的浴袍。 祁宴初从来没见过他的身体,这还是第一次。 以往片子里也有露出上半身的镜头,可他没见过这道疤。 心脏因为眼前所见而细微抖动,张祁宴初张了张口:“你这么——” “前不久从威亚上掉下来摔的,已经没事了。” 打断他的话,商郁下床,拿起眼镜和本子,朝门口走去。 他的步子和他给出的理由一样从容。 祁宴初呆坐在那里,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 商郁打开门,迈出去的脚却停在半空中。 四目相视,看得出他们谁也不想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遇见对方。 摄影师是来找何导的,只是恰好,无意间经过这里。 “商,商,商,商,商老师早上好!” 他背后冷汗直冒,态度极其谨慎地弯腰鞠了个九十度躬。 这会心里早就后悔死了,他要是再和何导多说几句话就好了,哪怕多说一句,也能逃过一劫啊! 商郁把脚收回去,面无表情闭上门。 祁宴初刚刚从浴室出来,看见他又出现在门口,不禁一愣: “怎么了?” 商郁斟酌半天词句。 他倒是无所谓,毕竟可以演戏就好,其余的有和没有对他来说都没区别。 突然想起前两次祁宴初的反应。 不行,不能让眼前这人知道,否则到时候他的漫漫追妻路就真的一眼望不到头了。 “笃笃——” 好死不死,门被敲响了。 商郁牙根发酸,忍不住皱起眉。 “有人来了。” 祁宴初推了他一把,眼神示意他去浴室躲躲。 商郁没动,身体把门堵得死死的,压低声音道:“别开门了,这一大早就来打扰人的,一定不是什么善茬。” 他说得煞有介事,祁宴初眼神慢慢狐疑。 门外“不是善茬”的何导敲了半天门,不见有人开,就凑近喊了句:”商郁,开门!” 商郁:“……” 祁宴初的眼神猛地冷下来,房间里温度骤降,浴室里水滴顺着墙流下去的声音都仿佛在耳边。 两人各有各的担忧。 商郁正满心慌乱思索该怎么解释这件事,谁也没注意到门外熟悉的声音。 外面的人又敲了几下。 “商郁。” 祁宴初直勾勾盯着他,眼睛深处沉黑的漩涡逐渐浮于表面。 “铃铃铃……” 手机振动响起,打破了即将冰封的气氛。 祁宴初缓慢低头把手机拿出来,手指一抖,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商郁,开门!” 听见声音,商郁瞬间把心放回肚子里,让开身体,打开门。 门外,何曲脸色黑如锅底,正举着电话。 他收了电话走进去,坐到沙发上,把两人上下打量一圈,皱起眉批评:“能不能不要搞得像偷情似的,你们是合法夫夫,有点自知之明行吗?” 当然,这话只是骂商郁的。 商郁向后一躲,免于被何导的口水攻击。 祁宴初没接话,商郁等他念叨完,才问:“大早上的,有什么事?” “今天早上好几个人找我请假,说有事要做,晏姝书也有事,你也有事,所以就干脆休息一天。” 商郁无语:“所以您就专程为这事跑一趟?” 何曲一噎,狠狠剜他一眼,嘲讽道:“不要用你那十八岁的智商揣度我的心思。” 商郁:“……我要曝光你这老东西!” 他算是听出来了,何曲嘲讽他把脑子摔坏了,是个愣头青。 “呵。”何导高贵冷艳一笑,转头看向旁边端着杯咖啡喝的亲亲侄子时,眼神立刻慈爱:“宴初,我下午要去趟隔壁剧组,你陪我一起去?” 商郁闻言,心中一紧。 祁宴初陪何曲去了,那他怎么办? “舅舅,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说过,无心在这个圈子发展。” 祁宴初放下咖啡杯,垂眼,用手指摩挲着杯壁上的花纹:“这次只是个意外。” 何导本来应该不高兴,但祁宴初那一声舅舅叫得他通体舒畅,把这点不高兴全到抛到脑后了,脸上还保持着乐呵呵的笑。 “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酒店。” 何曲有些发愁,总是担心祁宴初出事。 在徐江时,因为有祁家在,有人看着,不用担心那些不长眼的家伙找上门,可这是在外面。 上次出事已经快让他升天了。 本来是可以像徐江一样,随时配备保镖在暗处盯着。 可他的亲亲外甥说什么都不乐意,此事只好作罢。 何导哀愁地叹了口气。 今天酒店的人都放假了,留下来的少之又少,又没人看着,他实在不放心。 “有我在。” 商郁适时插话进来。 他不提倒好,一提,何曲顿时一肚子气:“你在顶个屁用,上次还不是——” 话说一半,看见旁边祁宴初的神色一暗,何导立刻把没说完的话收回去。 “我不会有事。” 祁宴初喝完咖啡,放下杯子,抬头看向两人。 视线在半空中和商郁投来的目光相接,短暂一瞬间,又立刻错开。 他们默契地都没有提起晚上要出去的事。 商郁是不想有太多额外的麻烦事,祁宴初则不想让何曲找人来,或者,让祁家打电话过来。 那会很麻烦。 凭借多年的敏锐,何导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他看看商郁,又看看自家侄子,眉头越皱越深。 大清早,三个人坐在一起气氛诡异到极点。 最终,商郁率先开口:“我们去约会,何导高抬贵手,就放我一马。” “你们?” 何曲成功被他误导,转移注意力。 听见这件事,他心情相当复杂,愣在那里半天。 这种借口,真是该死的熟悉。 这两人自从结婚后,别说约会了,就是正常交流也费劲。 他问过这两人到底图什么,结果他们一个两个都说没事,相处得很好。 呵,真当他瞎了! 现在倒好,又用这招! “我们真的去约会,总不好带上你这个……” 商郁站起来,换了一边,坐到祁宴初身边,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我们去约会 第29章 打扮好看勾引老婆 祁宴初默默抬头看向他,商郁眼神瞥向一边,示意他配合一下。 何曲满腹狐疑,看着他们俩突然这么亲密,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这么多年都是那样过来的。 “哼,便宜你了。” 何曲思量片刻,傲娇地扭过头,不去看商郁那副尾巴快要翘到天上的样子,他站起来,临走时又停下脚步:“商郁,我不管你们到底去干什么,你怎么把他带出去的,就怎么把他带回来,否则,老子和你拼命!” 商郁闻言愣了片刻,遂点头:“放心。” 何曲听见他应声,才冷哼一声出去。 门砰的一声在他们眼前关上,祁宴初把手从商郁手中抽出来,又坐远了一段距离。 商郁神情复杂,却也没有勉强。 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慢慢来,总有一天他能捂化这座冰山。 商郁离开后,祁宴初在房间待了一天,中午的饭还是商郁送过来的,结果他连门都没进去。 房间的窗帘捂得严严实实,祁宴初一直坐在桌边,电脑屏幕也一直亮着,放在旁边的午饭早就凉透了,他还没记起吃。 商郁再次来找他时,已经下午五点了,夕阳已经有了铺红半边天的兆头。 祁宴初隔了好一会才来开门,眼中的疲惫有些明显。 他视线迟钝地落在商郁手中白色丝质的礼盒上,有些疑惑。 “出席晚宴,总要穿得合群点才能不引人注意。” 商郁把盒子递给他,笑着道:“时间不早了。” 祁宴初默声接过,道了一句多谢,又把门关上。 商郁摇头轻轻笑了片刻,转去隔壁自己的房间。 宴初平时总闭门不出,生活这方面一片空白。 一边思索着,一边又想起上午和商谦的电话。 他竟然还不知道祁宴初是祁家的小公子,也许没失忆前知道,不过,现在再知道一次也还不晚。 祁家是在徐江发家的,要追溯到上个世纪在水道做航运的时候,那个时候是真正的乱世,能在道上出头的都不是什么孬种。 后来赶上建国时的工商业改革,也就顺着时事改变了经营的法子,从昆仑帮改名昆仑公司,近二十年,新领域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他们也不断扩展业务,直到今天,成为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昆仑集团是家族企业,现在的董事长是祁怀古。 很久之前,商郁见过这个人,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很会和稀泥那一套,总是笑眯眯的,谁也不得罪,见人说的是人话,见鬼说的是鬼话。 真没想到那样的人生出的儿子会是这种冷清淡薄的性子。 回过神时,衣服已经换好了。 商郁特意对着镜子整理了发型,确认衣服和自己的状态保持在最佳状态,才开门去隔壁。 抬手刚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低头时,一双皮鞋出现在视线中,白色鳄鱼皮,抬脚时露出黑色鞋底,金属别扣在走廊的灯光下泛出清冷的光泽。 白色西装裤垂感极好,包裹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勾勒的长直线条一路向上隐没进西服掩盖下的腰间。 商郁抬起头,愣愣地盯着那张脸。 白色西服是双排扣设计,没扣扣子,露出掐出完美腰线的深灰条纹马甲,腰极细,仿佛一掌能握住,马甲扣子严谨的扣着,仅仅露出上半部分灰绿领带和下面的白色衬衣。 商郁视线长久地定格在他身上,突然,他眼神一顿,移到西装胸口。 金色镶嵌着细碎钻石的细链条分为两条,一高一低,别在右侧西装口袋和衣领之间,为这套过于单调的西服添了趣味和贵气。 祁宴初戴了袖扣,花纹繁复,金丝珐琅镶嵌出一朵白玫瑰。 额前几缕发丝垂落,其余头发都梳到后面,露出线条流畅,骨感极强的脸形。 那双眼睛似乎和平时看到的不同。 从前总是半掩在头发下面,不明显,如今再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祁宴初,今天何其有幸。 “有什么问题?” 祁宴初神色淡淡撩起眼皮,眉头略微皱起。 “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晚会配不上你。” 商郁轻轻摇头,艰难移开视线,坚持了半分钟不到,又扭头回去。 走出酒店,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停在酒店门口,黑色的车身像夜色中蓄势待发的野兽。 车门立刻打开,司机从里面下来,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又退到一边。 商郁用手抵住车门上面,轻轻展开手臂,看向身旁比晚霞还要耀眼的青年。 祁宴初视线略微一顿,低头坐进去,商郁也坐进来。 司机关上车门,回到驾驶位。 他并不开车,而是看向后面,视线落在祁宴初身上时,犹豫片刻。 “说吧,自己人。” 商郁也看向旁边,恰好和祁宴初的视线撞在一起。 “下午得到确切消息,“老板”没有出现,这次又是烟雾弹,恐怕要白跑一趟。” 商郁闻言,神色一顿,眼神阴骛片刻,又顺其自然靠在后座,启唇道:“去看看,来都来了。” 车子启动,鬼魅般疾驰出去,一路追着西落的太阳,超越天际线,驶入世界的另一边,黑夜即刻笼罩整个苍穹。 “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拍戏。” 祁宴初从上车起就闭上眼睛,商郁以为他睡着了,就让司机开足车里的暖气。 没想他根本没睡着,乍闻声音,一时愣住了。 半晌他才道:“怎么会这么想?” “剧组突然集体请假,何曲又恰好有事,酒店只有我们。” 祁宴初停顿片刻,看向驾驶座:“司机明显早有准备。” 商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祁宴初继续道:“你也是在这里出的事。” 车内寂静片刻,窗外寒风擦过车身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祁宴初垂眼思索片刻,给出最终结论:“你出事还有别的原因。” 前段时间他浑浑噩噩,忽略了太多就在眼皮底下,显而易见的细节。 比如这部片子中需要吊威亚的情节,距离地面大约不超过三米,又比如商郁失忆后性情大变。 白峥恰好在这个时候出国。 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为什么扯出这一系列事情? 或者商郁假装失忆,而他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宝子们中秋快乐!团团圆圆健健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打扮好看勾引老婆 第30章 岂有此理,居然抢我老婆! 商郁沉默许久,长舒一口气,慢慢笑起来:“我以为你不会考虑到这些。” 又问:“还猜到了什么?” “暂时没有了。” 祁宴初神色一顿,视线却依然没离开商郁的脸。 他想要个说法,哪怕他是这局棋里的棋子,也有知道自己的用途的权力。 “有一点你说错了,剧组突然集体请假真和我没关系。”商郁低头笑了笑。 车子经过一处隧道,路灯突然出现,晃了眼,再抬头那一瞬间,他觉的祁宴初的眼神似乎和刚才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这只是个瞬间消弥的念头,来不及想清楚。 “也就是说法,其他事都和你有关系。” 祁宴初低头打开手机,靠在后座上,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开始向下翻。 看了一会,唇角缓缓勾起,视线似乎不经意间朝旁边晃了一下。 “他”让他不要惹事,只要能打听到消息就行。 这当然——不可能。 删除了那些字迹,他重新抬起头,看向旁边。 商郁看向车外,神色不明。 “所以今晚到底要干什么?” 他主动续上刚才的话题。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商郁回过神,略微挑眉,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没什么特别目的,只是去看看。 “先生,到了。” 车子稳稳停在门前。 夜色正浓,门前一条江河随着湿冷的夜风泛起凌凌波光,拱形高门金碧辉煌,“安慈顺意”四个字在夜幕之下分外耀眼。 花园中花团锦簇,音乐喷泉中舒缓的音乐伴随着水雾迷迷蒙蒙,四周被暖色灯光照的如同白昼。 身穿正装的先生们,身边大都有位身着晚礼服的女士,正含蓄聊天,向门里走去。 “先离开,有需要时通知你。” 两人下车,商郁吩咐一句,司机点点,拒绝泊车员的帮忙,开车离开。 门里是如同天空般的穹顶,如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和真正天空的区别。 白云悠悠,是一片晴空。 会场装饰奢华,最中心的大型水池清澈见底,隐隐透出清新的香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 祁宴初不自觉靠近几步,商郁眼神一冷,立刻拽住他,皱起眉:“别靠近。” 他握住祁宴初的手,强行把他扯远,直到走到角落里,才松了一口气。 隔了一会,意识到祁宴初的视线落在两人叫交握的手上,他才回过神,依依不舍放开手。 祁宴初看向那边,倚靠在池子边聊天的男男女女神情惬意,姿态闲适。 “那池子里掺了‘绯烟’,一旦接触了,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提起此事,商郁神情极其厌恶。 祁宴初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他放在身侧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导致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在不自觉发抖。 “这不就是……” 接下来的话祁宴初没有说出口,和商郁视线相接时,一切已然清晰明朗。 “宝贝,‘午夜荼蘼’,要来一杯吗?” 旁边一个盯了他们很久的西装男人迈步过来。 他手中端着制式独特高脚杯,杯底黑色液体好像黑色晶石,越往上,液体就越接近灰色,最上面的是薄薄一层透明液体,白色荼蘼花轻轻别在杯畔,有几片白色花瓣飘落在杯中。 祁宴初目光一顿。 荼蘼花带有一定的毒性,人体轻易不可摄入,他可不认为这杯酒是给正经人和喝的,或者,它本身就带有不同的意义。 “他有山楂花。” 商郁从旁边的花瓶中折下一簇白色小花,微黄的花心,纯洁的花瓣,堆簇在带着起伏的墨绿叶子间,好像手掌合在一起虔诚接住刚刚从天上落下来的白雪。 商郁把它别在祁宴初西装口袋中,伸出手臂环上他的腰,抬头,目光阴沉的看向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 男人露出遗憾的表情,似乎是不甘心,沉默片刻后又道:“也许荼蘼和山楂花一样漂亮呢?” 随后,他开始打量祁宴初。 商郁还想说什么,那个男人却笑起来,打断他的话:“先生,我问的是他,既然来了这儿,就看看他会选什么?凡事都得按照规矩来,不是吗?” 男人挑挑眉,挑衅似的把高脚杯递到祁宴初面前。 祁宴初视线落在那杯酒上,似乎在细细打量权衡。 男人似乎没什么耐心,皱起眉,从裤袋里拿出一张金色卡片递给他:“这个条件,该答应了。” 商郁冷笑一声,两指夹着自己进来时用的那张邀请函,慢悠悠放到他右侧西装口袋里。 看他的眼神,恐怕这男人再多说一句话就要被揍了。 男人本来底气十足,看见他递的东西,脸色突然大变,匆匆忙忙收起自己的金色卡片,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边暗骂一句倒霉。 等他走后,商郁立刻叫来侍者,报了个房间号,侍者看向他时,眼神顿时恭敬起来,带他们向电梯口走去。 这座外形类似城堡的建筑内部是挑空的中式庭院格局,一抬头就能看见向上延伸的全部楼层。 各楼层雕刻花纹的栏杆旁,每隔三米就有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人,男女皆有,无一不是神情严肃。 他们身上带着难以让人靠近的气质。 “怎么回事?” 这地方和他以往去过的场合都不一样,祁宴初略微偏头,问旁边的人。 “这不是普通的‘慈善’晚宴。” 商郁把他又递回来的邀请函挡回去:“你拿着吧。” 想来也就那样的意思,祁宴初没有多问,坦然把那张工艺繁杂,比刀还锋利的邀请函收回西装口袋里。 “跟紧我,别走丢了。” 商郁也没多余解释,顺理成章牵起他的手,随着侍者一同走入电梯。 从刚才祁宴初车上的表现来看,他不需要过度的累赘的解释。 “先生,拍卖一小时后开始。” 到了房间门口,侍者打开门,进行提醒后离开。 身后传来一句刻意扬声高喊的声音,刻意嘲讽,不怀好意:“这不是小祁老师吗?我果然没猜错。” 顿时,楼上楼下的不少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宝子们中秋快乐[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岂有此理,居然抢我老婆! 第31章 砸场子的来了 各楼层栏杆旁边的那些人也把目光投向他们所在,不过出于职业素养,那些视线只是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而后消失无踪。 祁宴初收回迈进门里的脚,又退回来。 商郁虽然对于这个时候出现的插曲很讨厌,却也没有阻止,而是陪着他一起。 转过头,毫无意外,是严松。 他穿着花里胡哨的粉色西装,跟在他身边的两人人高马大,气焰嚣张,审视的视线无礼地落在祁宴初身上。 在视线触及他旁边的人时,那两个人眼神立刻收敛了,陪上笑脸恭维道:“久仰商总之名,今天在此相遇是我们几个的荣幸。”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从侍者的托盘拿来酒杯,朝向商郁敬酒。 商郁不为所动,面容冷峻:“今天不便饮酒。” 没想到他连最基本的面子都不给,几人脸色忍不住难看,却也只能悻悻收回酒杯。 整个过程中,严松都盯着祁宴初,好像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忽然,他余光看见远处一架用来修饰会场的钢琴。 心里有了主意,顿时洋洋得意,干劲十足,不顾几个狐朋狗友的阻拦,誓要揭穿祁宴初这个花瓶中看不中用的真面目,让他在这些高门贵族中出尽洋相。 最好让他无地自容,滚出剧组,滚出娱乐圈! “我听何导说小祁老师在钢琴上造诣非常深,为此,甚至专门为你留出钢琴师的角色,那我就借花献佛,今天恰好遇见合适的场合,好让小祁老师在大家面前一展身手。” 严松倨傲地抬抬下巴,看向祁宴初。 他想让祁宴初出丑的想法过于强烈,以至于忘了商郁还在旁边,不顾旁边两个朋友快发抖的眼皮,执意要一决雌雄。 两人见此,悄悄后退,已经打算开溜了。 几年前,和他们一起参加了那场狂欢的几个人都莫名其妙死了,他们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当时不在那个房间。 这件事太可怕了,无论什么都比不过性命重要。 祁宴初神色淡淡,没应声。 转念一想,既然人家都挑衅到家门口了,哪有息事宁人的道理,又勾起唇角回道:“好啊。” 在商郁诧异的眼神中,他微笑着点点头。 严松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又兴奋起来。 祁宴初上钩了! 他可是钱老师的学生,试问这个会场加起来,有几个人能胜过他? “既然如此,那不如由我先牵个头?”严松计谋得逞,得意地笑起来。 祁宴初神情不变,点点头。 严松眼珠子一转,又来了主意,假惺惺道:“只是我们两个多没意思,不如让在场诸位有意愿者都参与进来,我们每个人出点彩头,最终所有彩头归得胜者所有。” 他刻意放大声音,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听见了,来了兴趣,跃跃欲试来掺和一脚。 等确定要参与的人聚过来,严松又改了主意,扬声道:“既然如此,那不如在场诸位先请。” 说罢,他退开,露出身后的钢琴。 从始至终他都没问过祁宴初的意见,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商郁看向自己身边神色浅淡的人,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祁宴初为什么要答应这种无聊的事,只是担心他的右手。 医生说不能再进行太剧烈的活动,否则二次受伤恐怕会留下更严重的后遗症。 祁宴初出事,他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每每想起那个单薄的影子倒在人群中,几乎被浪潮淹没的样子,他就止不住地心疼。 商郁想他如星光闪烁,也想他快乐自在。 想到此处,眉间的皱纹慢慢平缓下去。 祁宴初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天塌下来,总有他在后面顶着。 “那不如我先来!”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 是个明媚娇艳的女孩子,面容尚且年轻,五官比在场大多数人都要深邃,个子高挑,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土语言,一双的眼睛好像装进了蔚蓝色的星海。 她身旁跟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男人见此脸色一沉,拦住女孩的去路,眼神示意,又轻轻摇摇头。 “只是交流技艺而已,不会有事的。” 女孩俏皮地眨眨眼,弯腰从他手臂下钻出去,路过严松时,礼貌点点头,遂去了钢琴旁边,优雅行礼后,坐在琴凳上。 中年男人无法,只好无奈拿出电话,拨通,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严肃凝重的表情终于有所好转。 悠扬悦耳的轻快琴声传进所有人耳中,众人的视线不由聚焦,人群中发出无数赞叹的声音。 钢琴不远处,祁宴初神色恹恹,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目光似乎无所依。 商郁察觉到他的异样,略微垂头以眼神询问。 祁宴初没说话,只是又靠近他一点,直到两人的肩膀接触。 商郁的心跳莫名快起来,愣愣地出神了。 肩膀上一沉,他回过神。 祁宴初居然歪头靠在他肩上,双手懒散地抱在胸前,闭上眼睛。 顿时,他的心脏在疯狂鼓动,一声声好像重击砸在耳边。 “喂,心跳声太吵了。” 祁宴初缓缓睁开眼睛,揶揄地扫了他一眼。 商郁几乎失语,心思百转千回,急速揣度着他这些突如其来的行为动作的含义。 大脑直接宕机,思考不来,更不敢轻易给出结论。 当最心仪的答案摆在眼前时,他反而不敢接近。 最终他只是动了动嘴唇:“如果累了,我们就回去。” 祁宴初闭着眼睛,闻言愣了片刻,缓缓道:“商郁,你不明白这些对我的意义。” 这几天,他是有点相信商郁对“他”是有真心在的了,至于有多少,那就不得而知。 可是,那天机场受伤,商郁关注的重点只是他能不能健全的活着,而最终的结果也如他所愿,祁宴初只是手指受伤,做不了精细活计。 可那天对他,对“他”来说,是天塌下来,是精神彻底崩溃,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本来只是存在于主人格潜意识的最深处。 可从那天夜里开始,他渐渐明显分离出来,在短短半月就完成了从附着到独立的全部过程。 所以,祁宴初只是习惯什么事都自己默默扛下来。 也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出现。 商郁的心脏摇撼,短短几个字就像滔天巨浪激起心中的波澜。 他扮演了无数角色,体会了人间百味,祁宴初的话里所蕴含的深重已经太明显。 他能体会到那种灰暗的,几乎绝望的,平静又疯狂的状态。 或许祁宴初已经决定任由这种状态持续发展下去。 最终结果是什么? 一丝无缘由的惊恐划过心头,犹如凛冽寒冬,浑身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 “宴初……” 商郁哑声唤他。 祁宴初没应声。 此刻,他正和某个人在脑子里吵架。 第32章 不会输的! 说是吵架,其实就是对峙,只看最后是谁先妥协。 “在来此之前,我已经告诫过你,不要招惹事是非,能找到线索就好。” 白宴眉宇间的冰霜几乎覆盖了整个纯黑的无边无际的空间。 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我没惹事啊,只是看不惯那小子狂妄至此,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黑宴懒懒靠在虚空中,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欠揍模样。 “我不去。” 白宴冷冷看了他一眼,拒绝他最开始提出的要求,沉默的转身走向黑暗。 黑宴啧了一声,懒懒抬起眼皮:“喂,可我不会弹那玩意儿。” “那又怎么样?” 白宴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会丢人,会毁了你从前所有的荣耀和光辉。” 黑宴终于站直身体,严肃起来。 他以为白宴那么小心翼翼,会很爱惜自己从前的羽翼。 这处不存在于现实的虚无空间中,黑宴的话被拆解成无数波纹式的回音,没完没了回荡在他们耳边。 白宴静默许久,终于缓缓转过身。 黑宴挑挑眉,松了一口气。 “那些东西早就随着她的离开不复存在,有与没有,丢不丢脸都无所谓。” 白宴轻轻摇头,透过他虚无的影子,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停顿片刻,那张苍白的脸露出淡淡的神情:“我不会去,你走吧,别忘记正事。” 他决意只身奔赴黑暗,带着那些无法挽回的伤痛沉入海底。 也许,不久的将来,黑宴会代替他成为这具残躯的主人。 黑宴比他更适合活在阳光下。 “喂!” 黑宴气急败坏喊了一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影子逐渐淡去。 他在原地狠狠跺了一脚,眼中的戾气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骂道:“真以为老子稀罕你那些乌七八糟的破事!” 祁宴初睁开眼睛,低头收敛眼中的气愤。 钢琴前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波,他们在演奏完一曲后,向听众致谢,之后抛出自己的彩头。 这些彩头无一例外,都是非平凡所能见的东西。 等到无人站出来时,严松迫不及待站出来,扬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我先来吧。” 没有什么比直接击溃对手的精神更让人痛快了。 走向钢琴时,他刻意放缓步子,想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 可在旁人看来,他几乎是几步就跨到钢琴旁边,然后手指摸上琴键,眼中露出贪婪又得意的神色。 能参加这场晚宴的人,除了依附主/人的附庸者,其余人无一不是分得大块利益蛋糕的赢家。 恐怕他们只是把这场毫无意义的滑稽比试当作喜剧节目,自己置身事外,高高挂起。 毕竟真正高级的猎手不会和上不了台面的猎物计较。 如果赢了,那也是自降身份,更何况那张把低劣心思都摆在明面上的脸已经出尽洋相。 当然,如果自己的仇家也因此出丑,损失脸面,他们乐意还来不及。 在正式开始演奏之前,严松转头看向祁宴初所在,趾高气扬道:“不如在我演奏前,我们先各自说说自己的彩头。” 祁宴初依旧无动于衷,靠在商郁肩膀上,只用余光看向他,没说话,看样子似乎是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严松神情狰狞一瞬,暗自咬牙切齿. 没多久,他又自觉大度地笑起来:“那我先来,一座庄园——” 话说一半,他突然顿住,自言自语摇摇头道:“不,不,这些还不够。” 他要让祁宴初认识到自己是多么滑稽,多么可笑,多么渺小。 突然,他心中有了主意:“我手里全部的股份!” 此言一出,饶是在场的人都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严家大哥严柏作为董事长,手里也只有百分之六的股份。 飞翼的大小股东无数,市值接近十三万亿,百分之六得股份已经是天价,而严松,作为严家这一代最小的那个,手里却握着百分之七点五的股份。 因为他们兄弟两个手中握着绝大部分股权,家族中其他人才不得不听命于他们,把作为董事长的严柏奉为宗主。 不过那是从前,这些年,有些人心野了,对飞翼的控制权虎视眈眈,严柏每天都疲于应付,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努力会因为猪队友的一句话而发生前所未有的动荡。 现在严松想不来这么深远,他紧紧盯着祁宴初,一心要把他踩进烂泥里。 一想到接下来的事,他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之前祁宴初还敢威胁他!很好,他今天就让他没脸再活在这世上! 他要是出了这口恶气,再把这事告诉哥哥,哥哥一定很高兴! “你呢?”他得意地看向祁宴初。 祁宴初已经站直身体,掀起眼皮看过来,却是诡异的沉默了。 在场之人,谁都没把他当回事,毕竟一个依附者能有什么拿出手的东西呢? 不过,严家小公子这么针对一个小角色,却是一场好戏。 看他垂下眼睛,严松趾高气昂,更得意了,就等着他丢脸。 差不多有一分钟,祁宴初都没给出任何反应。 严松迫不及待道:“哦,差点忘了小祁老师已经很久不拍戏了,应该囊中羞涩,这样吧,你也不用给彩头,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的彩头就算到我头上,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严松或许没有发现,他想挑衅的不只是祁宴初,还有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人。 不就是区区一个影帝,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鬼神,还要别人天天捧着敬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他一起来这个晚宴的那两个朋友早就不见了踪影。 祁宴初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仿佛是接受不了对方的羞辱一般,脆弱纤细的脖颈和苍白的侧脸都在无声诉说着他的摇摇欲坠。 商郁本意是想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侧面,却没想到仅仅是忍到这里,他就已经忍无可忍。 祁宴初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能牵动他的整个心脏为之疼痛。 场面一时凝固。 第33章 输了,就要把商郁一起输出去 “我来替他出这次彩头。” 商郁忽然出声,在所有人视线扫过来时,握住身旁人的手,轻轻笑起来,扬声道:“我以自己作为彩头,不知道这个条件是否足够?” 顿时,场中一片鸦雀无声,就连原来对这场竞争不感兴趣的那批人都走过来。 所有人神情都异常复杂,也有一些盯着商郁格外……兴奋的。 这话只要说出来,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因为商郁的“彩头”,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竞争,而是赌局,独属于这个宴会的“赌局”。 他们这里有一套自成体系的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以自己作为赌约,意味着把自己纳入此次“慈善拍卖”的商品范畴,无论说出这话的人是何种身份,都必须遵从将来买主的命令,无条件接受他的所有要求。 说得难听点,这就是一种“奴隶”模式。 商郁和祁宴初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但在场还有三个人在状况外。 “阿无,这什么意思啊?他们国家的筹码还可以是人吗?”娇艳的女孩转头看向旁边表情更加严肃,甚至有些隐隐厌恶的中年男人。 “夫人,您不必知道这些,这只是一场肮脏的交易而已。” 中年男人皱起眉。 “可是那个人……”女孩还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下。 严松也愣在那里,表情有些疑惑,他看向周围,见众人十足沉默,只觉事情好像变得没那么简单,但……他实在听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宴初垂着头,神色不明,似乎只是在出神,可他眼中的震惊只要略微抬头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只是想把商郁扯进来利用他达到一些目的,却没想到…… 虽然他大约清楚这些话的意思,可却不知道具体情况,如果真的搞砸了,商郁会怎么样? 一丝恐惧掠过心间。 “祁宴初?” 他在心里呼唤,可却没有人答应。 黑宴脸色明显沉下来。 他以为只要涉及到商郁,白宴就一定会妥协,可现在的状况显然不乐观。 钢琴旁边,严松压下心里的怪异。 手指搭在琴键上,一段连贯的滑音就这样传进在场所有人耳中。 紧接着,所有声音消失无踪,却无声胜有声。 在最初的舒缓之后,音符如鼓点落下,由慢到快,平静之后是狂风骤雨,手指快出残影,伴随着他越来越得意的眼神,周身好像化作激荡的地狱。 他的癫狂带着琴音,刺穿每个人的心防,激起隐藏在**最深处的罪恶。 “哦,我的天,他是谁?这风格听着有几分似曾相识。” 女孩不由地皱起眉,随着琴声越来越快,越来越眼花缭乱,她甚至失礼地捂住自己的耳朵。 “夫人,这是十年前您去拜访华国钱先生时听到过的一段曲子。” 中年男人平静的声音透过邪恶的琴音传来,他在手机上浏览着什么,语气有条不紊:“您当时非常喜欢这首曲子,还曾向钱老提出要见一见这首琴曲的创作者。” “对呀,我也想起来了。”女孩也接上话:“钱先生说他那位学生不喜欢见陌生人,后来很可惜没见到。” 她脸上闪过淡淡的遗憾,片刻后又疑惑起来:“这首曲子虽是炫技之作,却也没有现在这样……” 女孩沉默片刻,评价道:“我不喜欢现在的这首曲子。” 她蔚蓝星海般的眼睛看向钢琴前那个神情狂妄的人,皱起眉:“他不是那个人。” “是的,夫人,纵使我并不精通音乐,也听出来了。” “十年前听到的那次,曲子里有得意,有满足,同样傲气十足,可那些在人听来,只觉得……” 女孩偏头思索片刻,似乎在斟酌语言,片刻后,用带着神奇韵味的语言道:“华国有句古话叫做‘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是的,夫人。” “之前就听说钱老新收了一位天赋绝伦的学生,没想到他居然是严小少爷!” 有人忍不住感叹一声。 “不愧是钱老的学生,这首曲子无论手速,变奏,跨度,都要求极高,他居然能处理的这么和谐。” “我听说钱老年轻的时候还教过一个学生,不知道和严先生相比,高下如何。” “还有这事?那我猜一定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 “……” 是的,寂寂无名和万众瞩目比起来,如何判断已经很明显了。 祁宴初一直沉默着,眼神没有聚焦,放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 因为太用力,右手骨节传来尖锐的疼痛,时刻在提醒他,今天无心的闹剧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他最终没有料到白宴会这么决绝。 等琴音渐渐趋于缓和,一首曲子已经接近尾声。 祁宴初突然偏过头,抬头看向商郁。 从始至终,这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 “商郁,我要是真把你输出去怎么办?” 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尽管他已经在极力思索补救的办法了。 商郁没有丝毫犹豫:“你不会输。” 他心里清楚,祁宴初的手指不可能达到严松那个程度的演奏。 他甚至不知道祁宴初会不会钢琴,可就在刚才,他自己也不明白那句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只是隐约觉得现在的祁宴初需要这样一把推力和底气。 “我要是根本不会弹呢?” “没关系,我带你逃出去。”商郁微微一笑,视线向四周扫了一圈,不见丝毫慌张。 不过显然,要逃出去不是件简单地事。 各楼层的保镖从商郁说那句话起,就已经牢牢盯着他们了。 华丽丽的收尾之后,严松站起来,顿时现场响起一阵掌声,他满意的朝众人行礼,随后立刻看向祁宴初,挑挑眉,得意道:“小祁老师请吧。” 祁宴初轻轻叹了一口气,已经在想让“Daddy”把这里的系统黑了然后趁乱逃跑的可能性了。 他摸了摸口袋,却摸了个空,眼神不禁一暗。 他忘了,刚才进来时,手机不允许带入,留到外面了。 不得已,他迈开步子,缓慢走到钢琴前。 走的每一步,心中都百转千回,无数办法划过脑海,却被他一一否定。 严松看见他这样子,简直恨得牙痒痒。 祁宴初凭什么还能这么从容不迫! 不得不说,商郁今天挑的这件白西装太合身了,在璀璨灯光下含蓄又不失优雅,与纯黑的古典三角钢琴形成强烈又浑然一体的反差。 他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仿佛生来就该千娇万宠。 “你在吗?”祁宴初最后在心里唤了一声。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偶然看见过的《逢生》初稿。 稿子结尾有一行不起眼的字迹写道:他死于长夏,他辗进尘埃,他埋于黑暗,他生于黎明。” 《逢生》的初稿是祁宴初两年前写的,那时候,“他”心里也许曾因为一些不确定的因素而重新长出过血肉。 他只是觉得白宴太愚蠢,太脆弱,好不容易爬出黑暗,却又跌进深渊。 因此他出现了,存在的意义就是挽救这一切。 所以他逼迫白宴迈出第一步,哪怕留下后遗症,哪怕粉身碎骨,至少回过头望向曾经时,尝试过,不后悔。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祁宴初就是个懦夫,是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可怜虫。 祁宴初坐在琴凳上,看向黑白两色的琴键,眼前如此眩晕,脑袋空空如也。 他不会,他不觉得羞愧,只是可惜…… 他突然朝商郁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神情专注地看着他,温暖的眼神透过空气传递而来。 忽然心里的烦躁就安静下来。 第34章 突如其来的袭击 “小祁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严松没有错过他一分一毫的表情。 看见他犹豫的动作,便立刻指出来。 只要能让祁宴初出丑,无论是做什么,他都乐意至极。 祁宴初没理会他,只是低头看着黑白琴键。 他不是白宴,即使身体的本能还在,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周围万千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曾经的那些荣耀就像过眼云烟,无论如何挽留都抓不住。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只有落魄者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去回忆曾经的辉煌。 突然,他眼中出现某种近乎偏执的漩涡。 “好啊,既然你都彻底放弃了,根本不在乎,那我就帮你毁了这些东西” “你的荣耀,你的才华,你的爱人。” 苍白的侧脸在头顶虚假的阳光下透出昏黄颜色,黑宴颤抖着手指,搭在琴键上,嘴角勾起近乎灿烂的弧度,深吸一口气,狠狠按下去。 铛—— 钢琴因为粗暴地对待而发出刺耳的响声,仿佛陷入绝境之后最后的哀鸣。 祁宴初阴沉着脸色,双手完全不受控制。 他听见灵魂深处发出恐惧而痛苦的呻吟,潜意识中,在意和不在意在疯狂撕扯。, 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住了所有琴键,他的手落不下去。 眼前有片刻模糊,那些黑白的色彩化作流了满地的血,双子大楼的那片殷红到如今依然鲜艳! 如果可以,他宁愿当初死的是自己。 可现在,他还活着,那个最爱他的人却不在了。 他眼中出现实质性的恨意。 “要这些有什么用?钢琴弹得再好她也不会再回来……” 他忍不住不断设想是不是没有这双手,那天就还来得及? 祁宴初看向自己的双手,纤细的骨节透出青色血管,右手手背上那道伤疤虽然已经经过修复,却永远留在他心里了。 “小——” 严松已经迫不及待看他出丑。 他等了一会,基本看出祁宴初根本就不会弹钢琴了。 这个时候,只要他站出来,就能成为最大的赢家,不仅能一雪前耻证明给钱老看,还能扳倒高高在上的商郁! “严先生,一首琴曲还没有结束,你这么着急,是不是有失礼貌?” 商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一只手似铁爪一般握在他肩膀上。 严松恍惚一瞬间,身体中令人战栗的兴奋褪去,疼痛遍及。 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或者,只是看起来温和无害。 商郁笑起来时,眼尾有些细微的皱纹,并不难看。。 他比严松高一个头,居高临下看来,无声的压力全部碾压下来。 “呵,他根本没有弹!” 严松眼见自己要赢了,把朋友们那些告诫都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大声嚷嚷着要祁宴初给个说法。 商郁眼神更冷了,微微靠近他,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清: “严松,我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但也不是非要站在这里才能和你说话。”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严松即使再愚钝,也听明白这是威胁了。 对上商郁暗沉的眼睛,他心里开始害怕。 可转念一想,自己就要赢了,就算到时候商郁想害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强行挣脱商郁的手,扯着嗓子大喊:“不会弹就——” 话音未落,一片碎玻璃越过层层人群的头顶,精准地擦过他的脸颊,那里瞬间多了一道鲜艳的血痕。 很轻的一声,玻璃碎片落在他后面,再次分裂成两半。 严松傻在那儿,张着嘴瞳孔震颤。 各楼层的保镖立刻察觉出不对,视线疾如飞鹰在人群中扫荡。 其中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朝着某个方向追去,人群下意识推开一条路,那条路的尽头,是一只摔碎的高脚杯,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夫人?”中年男人收回手中捏碎的玻璃,以眼神向她请示。 “既然他留了后手,那我们就不必掺和。” 女孩嫣然一笑,理了理耳畔的碎发,视线再次回到钢琴旁的人身上。 刚刚的插曲导致的哄闹很快平息下来,没人敢再造次。 严松接过侍者送来的手帕擦脸,表情狰狞地退到旁边,看向那个虽然瘦削却格外挺拔的背影:“给你时间又能怎么样?” 祁宴初的表情是木然的,像木偶般静静坐在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严柏出现在人群之外,以看好戏的态度等待着。 本来局面对他不利,可商郁却犯了致命的错误,现在,他才是手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他看上长盛在国外那块业务很久了。 不知道以商郁作为筹码去交换,商谦换是不换。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几乎没有悬念的结果。 严松那一手炫技,整个华国几乎无人可及,商郁输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场外自发组了场赌局,几乎所有人都站在严松这边。 “夫人?” 中年男人一脸诧异。 一向不喜欢不参与这些无聊场合的黑蔷薇夫人今晚居然屡次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 “场合虽然无聊,但我喜欢那个小朋友。” 女孩手指轻轻一点钢琴方向,弯起眼眸:“之后把这些都送给他,我要和他交朋友。” “是,夫人。” 男人收起眼中的惊讶,心里却对这个陌生的青年重新下定义。 能和夫人交朋友,是那些乌合之众永远求不来的荣耀。 所有人都在等,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祁宴初的背影仍像一轮沉默的弯月。 “算了,就这样吧。” 黑宴冷冷嘲讽道:“你真没用。” 他一点没说错,曾经的祁宴初留不住祁阮,现在也同样留不住商郁。 黑宴不打算再继续耗下去,微微侧身,从琴凳上起身。 那一瞬间,严松的兴奋几乎达到顶点,激动地身体都在颤抖。 他今天本来只是想给祁宴初找麻烦,没想到会有如此惊人的收获。 只要今天成功了,严家那些讨厌的家伙就再也没资格说他是只会享乐的废物! 第35章 打脸 下一刻,他的兴奋凝固在脸上。 祁宴初又坐回去,略微偏头,朝向众人点头示意。 他身上的淡薄变得更明显,好像新雪覆盖了狰狞裸露的嶙峋乱石,世界一片苍白。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搭上琴键。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坐在这里了。 有八年了吧?今天这一切不真实的好像一场梦。 他已经八年没有练习过任何曲子,可脑海中所有指法技艺依然鲜艳如初。 这几年,他意识深处不停在回忆所有的一切。 场合是陌生的,台下也并没有认真期待琴曲的观众…… 祁宴初垂头,指尖带着颤栗弹出第一个音符。 记忆如潮水涌出,双手在颤抖,但曲子却顺理成章从指尖倾泻而出。 节奏,停顿,轻重,跨度,一切都熟悉的仿佛练习过千万遍。 所有人不禁专注起来,世界的所有声音都消弭,唯有钢琴和弹琴的人生动如初。 顶上的晴天也没有那么死板,随着漫天落下的音符而变得真实。 渐渐地,有人听出名堂:“这是……是刚才严少弹过的曲子!” “不,不对,不全是!有些地方节奏曲调不一样!” 祁宴初眼中是空茫茫的,身体的记忆却已经被全部唤醒。 指尖在黑白两色间自由飞舞,脑海中一帧帧闪过从前。 那年还年轻,一切美好和快乐都围着他打转,以至于他只知道世界美好如花,灿烂绚丽。 那时,他有心向所有人展示自己过人的,万里挑一的才华,这些音符也就因为当时的心境而诞生。 他自鸣得意,不可一世。 他的老师说过,他太聪明,过往的路走得太畅通无阻,这不算一件好事。 老师听过他的曲子之后,给出的评价是:“表面浮华,内里空虚,功利太盛,谦虚不足。” 当时的他不以为然,只是觉得老师太过追求完美。 而他认为华丽,眼花缭乱就已经是完美的一部分。 后来,他执意把这样的观点带到舞台上,也确实赢得喝彩无数。 可那天,他却永远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仅一夜之间,他从拥有漫天星河的富人变成流浪汉,此后所有时间中,他都放逐自己,在荒芜的世界中漂泊。 直到…… 急躁的节奏却在一念之间化作舒缓的,温柔的,又带着悲凉的音符。 万物回春,它们有了生命,在指尖跳跃,流转。 历尽千帆,光着脚走过遍地荆棘,去掉那些无意义的浮华,到如今,这首曲子才算真正完整。 无限的哀伤之后,天边露出几分独属于黎明的光,柔和的风轻轻拂过脸颊,安抚他已经腐烂的心脏。 是愧疚,是挣扎,混乱不清中陡然生出一丝清明,像利剑斩断所有乱麻。 于纷乱之中,清越的音符杀出一条血路,先一步传进观众耳中。 商郁不由得愣在那里,舒缓的音调在他听来却化作耳边一声声沉重而清晰的躁动。 他在这段曲子中听到了自己的存在。 舒缓之后,指尖忽然带上杀伐之气,执念凸显,每落下一个音符都像剑气切入心里,势不可挡,不容拒绝。 手指飞舞,几乎快出残影,眼花缭乱,宣泄心中无法诉说的痛苦。 右手手腕忽然卸力,无声垂下去,琴音戛然而止。 接下来呢? 鬓角浸出细密汗珠,回过神来,清楚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当当—— 简单的旋律在耳边响起,熟悉的香味就这样将他包围,视线中再次出现第二只手,不是很熟练地敲下每一个音符。 没有绚丽的装饰,没有复杂的指法,只是几个平凡而温柔的音节。 祁宴初心中的迷茫忽然散去一点。 他像是在迷雾中行走一般,试探着,摸索着,朝那若隐若现的朦胧光晕走去。 在骤停之后,所有纷乱的心绪逐渐远去。 身旁的人用他最熟悉的方式郑重告诉他——未来,我还在,且安心。 眼睛有些酸,却又格外干涩,让人无所适从。 一段平静的音节之后,商郁退开些距离,站在他身后。 结局如何,应该祁宴初自己说了算。 坐在钢琴前的人再次抚上琴键。 当最平静的那个音符落下,一切都走到尾声。 右手撕裂般疼痛,重伤之后又用力过度的后遗症排山倒海而来,那只手似乎失去知觉,逐渐从他身体中剥离。 祁宴出心里却格外平静,他在自己许久未曾造访的世界久久难以出来。 直到自发的掌声三三两两响起,心湖才荡起一丝涟漪。 “宴初,很棒。” 商郁等他彻底平静下来,才悄然靠近,没有过多的话,只是露出轻轻的笑容。 那双眼睛里,蕴含着无数克制的,滚烫的热忱 商郁说:“抱歉,刚才现学的,希望没有破坏你的设计。” 雷鸣般的掌声渐渐停下,大部分人却还沉浸在刚才的曲子中。 商郁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祁宴初晃了一下神。 有那么片刻,他觉得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台下,女孩轻轻拍了几下手掌:“阿无,我要他学我的曲谱。” 阿无死板严肃的表情破裂,眼中的震惊几乎来不及掩饰:“夫人,那份曲谱不外传……” “而且,他的右手明显负荷不住那些节奏。” “我不管,让塞维涅解决就好了,你记得告诉他。” “至于不外传这件事,我这里没有这样的规矩,他们没本事继承这项技能,那就让开位置,让有本事的人来。” 女孩不以为然,提起裙角,心情不错地哼着优雅的调子向场外走去。 阿无:“……” 站在钢琴旁边,商郁视线扫过下面所有人,笑容礼貌而恰当: “诸位,我相信这场比试的结果毫无疑问。” 无人应声。 商郁继续道:“既然如此,是不是该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兑现承诺?” 有些人不是不理会,只是在最重要的人面前,一切都以他为先。 “我,我……” 严松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得意洋洋到现在的肝胆俱裂。 以他的智商,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处理现在的局面。 他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突然面色一喜,喊道:“哥!” 人群之外,严柏并不想出面,可他这蠢弟弟一喊,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了。 “哥,你来评评理!” 严松顿时又有底气了。 家里和公司的事都是他哥在处理,他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知道自己大哥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可以收拾一个人,至于到底是什么,他并不关心,只要能处理他的心头大患就可以。 第36章 绝不妥协 如果说一开始,严松只是针对祁宴初,那这首曲子之后,他就起了杀心。 钢琴是他唯一能超过严家以及外界大部分人的技能,是他所有的倚靠,绝对不能出现比他还厉害的角色,坚决不能! 严柏无法,只好收起难看的脸色出面。 他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西装,微笑道:“商先生,今晚只是小朋友之间的玩闹而已,你我何必那么认真?” “哥,不是玩闹,是他!” 严松恶狠狠指着祁宴初:“是他盗用我的曲子,还擅自修改我的创作!是他输了才对!” 听见他的话,祁宴初终于有了丁点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冰凉的目光看过来。 严松的表情下意识一僵。 这首曲子是他去钱老家里,偶然从一个旧琴房找到的,有整整一本手抄曲谱,每一首曲子都极其惊艳。 后来他偷偷拿出来查过,这些曲子从来没有出现在大众视线中。 这两年,他凭借努力练习这些曲子名声大噪,到现在,他早就把所有曲谱熟记于心。 这就是他的东西,谁也不能拿走! 想到这些,他心里稍微安定。 “擅自修改他人创作本身就可耻,更何况他中间磨蹭那么久,后面还有错漏音!” 严松越说越觉得自己赢面更大,底气越来越足。 严柏没出声,只是表情暗沉,看不出心里到底怎么想。 “不是错漏音节。”祁宴初表情不变。 “呵。”严松抓住机会:“你说不是就不是?怎么证明?” 祁宴初撩起眼皮,淡淡道:“不如你说说这首曲子的创作理念,或者其中关窍。” 严松一听,顿时得意起来,祁宴初问这种问题,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这曲子中的技巧,节奏,每一样都是顶级难度,难道创作理念还不够明显?”他挑挑眉,信心十足道:“作这种曲子,当然是为了展示技能。” 这曲子他少说练了十几遍,里面的关窍他难道还不清楚?真是可笑! 祁宴初略微皱起眉,他写的那些曲子确实漏洞百出,但到底是自己的东西,被人如此轻视,窝在心底那股火气就窜出来了。 盗窃本身就是可耻的行为。 “是吗?”祁宴初再次走到钢琴旁边,左手随手弹了一段主旋律,停下手,问:“这段代表了什么?” 严松一愣,下意识反驳:“这就是一段音符编排成曲,还能代表什么?” 祁宴初没理会他的话,又弹了一段,才继续道:“每个创作者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中留下一些巧思,我想你应该清楚?” 他末尾的话用的是问句。 严松眼中闪过明显的茫然,他似乎从来没有创作过属于自己的曲子。 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他立刻撇开视线,咬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祁宴初似乎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严松确实有天赋,却不是音乐天赋,而是超出常人的模仿天赋。 他的表面学习能力极强,一首曲子不必理解其中含义都能完美复刻出来。 只是这样会有一个致命弱点——他弹出来的音符只是徒有华表的空壳,功利充斥其中,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观赏性。 “老师……钱老应该一开始就和你说过这些问题。” 祁宴初的语气有瞬间停顿,却又在极短的时间恢复正常。 严松哑口无言。 钱老不仅说过,而且严厉批评过他,因此大吵一架后他就离开了,至今没有再去过。 他觉得那就是个老古董,只守着那些所谓的情怀不放,真没用! “这首曲子中是以首项为3,公比为2的等比数列为基础,融入节奏,通过数学逻辑赋予乐曲独特的,理性的美感。” “以特定的方式解析音乐,会得到在第一,第四象限对称的,合起来形似心形的图案。” 祁宴初回忆着当初创作曲子时的事,随意挑几点说一说。 随后,抬眼看向严松,淡淡道:“你知道转折在那一段吗?” 严松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甚至抽抽嘴角。 且不说他压根不知道一首用来炫技的曲子有这么多讲究,就算是知道,他也早就把那些东西忘个一干二净,他怎么知道劳什子转折在哪里! 祁宴初等他一会,才缓缓道:“最开始的那段,就是象限之间的过渡。” “不可能,你在胡说!” 无数道视线下,严松明显心虚,却又觉得丢脸,一张脸快速涨成猪肝色。 他瞪大眼睛,喘着气指着祁宴初,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你——” “好了,闭嘴,你下去!” 严柏及时走过来,打断接下来的话及时止损,免得连他一起丢脸。 “哥!”严松满心委屈。 “下去!”严柏眼神示意楼下,在暗处狠狠瞪了他一眼。 严松瞬间像泄气的皮球,狠狠剜了一眼祁宴初后,从二楼下去。 这会儿功夫,慈善拍卖已经准备就绪。 二楼的气氛却空前凝固。 两人视线相对,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商先生,说起来我们两家算是世交,而且最近我正和商总谈一个项目开发。” 严柏最先打破沉寂,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朝商郁举杯:“我们是朋友。” 商郁不为所动,片刻后才开口:“商谦是商谦,我是我。” “小朋友不懂事,闯了祸总要有人收场,否则岂不是太难堪?” 祁宴初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商先生,有些事不能开玩笑。” 严柏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眼神阴骛。 要是今天真的丢了那百分之七点五的股份,严家那些人就会像恶狗一般扑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严总,容我提醒,这是赌局,不是玩笑。” 商郁一步不让。 按照这里的规矩,赌局即成,赌约生效,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受到组织约束。 无论输赢,都由组织出面确保赢方拿到应得的东西。 商郁所提的玩法只是其中一种。 但这其中有一种情况例外——赢家如果自愿放弃,则赌约失效,不再受到组织约束。 严柏正是想走这条路,避免损失。 “也许我们可以商量,何必闹得这么僵?” 严柏握紧酒杯。 第37章 夜色中的暧昧 商郁笑眯眯的,语气不疾不徐:“如果今天我们输了,不知道严先生认不认为我们是朋友?会不会答应和我们商量?” “商郁,你——” 严柏气急攻心,捏碎了手里的酒杯,碎玻璃扎进手心他也毫无所觉,眼睛死死盯着商郁,似乎要把他杀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钢琴旁边多了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脸上半张纯白的面具遮住了大部分容貌。 他唇角勾起标准的弧度,过来打断他们的对峙:“看来两位先生是熟客,想必对我们的规矩很清楚,不如两位卖鄙人一个面子?” 商郁脸色一沉,看来组织要插手其中。 “我是肆号,久闻两位大名。”男人态度谦然。 他一招手,旁边的侍者恭敬端来两杯透明的酒:“商先生如果愿意的话,不如由我们弥补您的亏损?” 商郁没应声,似乎是在认真考虑他提出的建议。 围过来的一群人几乎都屏息。 他们不知道是该恐惧还是兴奋,肆号居然来华区! 组织内部的消息几乎没人知道,他们只是隐约听说负责人有十位,分别以编号命名,从壹开始,由高到低。 每位负责人身边都有一名助手,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和相貌,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出现。 他们是负责人的第二双眼睛,负责清除不必要存在的“垃圾”,这是最让人恐惧的地方之一。 这么就久了,他们只见过拾号,还是在七年前那场狂欢会上。 负责人提出的要求,基本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当然,至今还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拒绝,毕竟那些收到总部邀请的幸运儿们到现在还没有回到华国。 这种情况,基本默认不存在了。 “肆先生的面子当然要给。” 商郁缓缓笑起来,狭长的眼睛中依然是温和的笑,话锋一转:“不过,亏损就不必了,不知道我是否能请先生喝一杯酒?” 肆号略微一顿,随即也笑起来,拿过酒杯,朝商郁举起来:“当然可以。” 商郁也结果托盘的另一杯酒,两人同时举杯。 双方只是浅浅示意。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商郁一个混下层圈子的家伙多大脸啊,居然敢向肆号提要求,还是这种足够死八百回的要求。 宴会中的这些酒都或多或少代表特殊含义,比如这杯无色无味的酒,代表的是化干戈为玉帛。 如果由组织介入争端,输家给出的筹码会由组织代为承担,由组织付给赢家同等价值的东西。 而如果有人请负责人喝酒,并且负责人同意了,则意味着负责人以组织为担保,承诺一个特殊要求,无论什么,都不可推卸,必须完成,并且这个要求可以转赠他人。 商郁这是一箭双雕! “好了,赌局就此结束,祝诸位度过美妙的夜晚。” 肆号优雅地向众人欠身,随后在无数震惊的视线中走入电梯,消失在视野中。 祁宴初和商郁也一起去房间。 严柏盯着那一黑一白两道背影,露出嘲讽的笑意。 他接过侍者递来的手帕,擦去手心的血,又心情很好地笑起来。 相信不久之后,他们就不会再出现了。 “先生,祝好运。” 侍者退出去,轻轻关上门。 门口纯金打造的赫尔神像在柔和的灯光中闪耀着灿烂光辉,半身腐朽,半身鲜活,容颜一半腐烂,一半美丽,她身后的阴影在无意间闪烁猩红的光。 祁宴初转头去看,商郁却捏住他的下颚,把他推到墙上。 温热熟悉的气息靠过来,心跳声陡然加快。 白色西装几乎和温热的白金色墙壁融为一体,祁宴初下意识闭上眼睛。 商郁定定看着他,眼中的炽热几乎冲破禁锢倾泻而出。 他本意只是想靠近些说话,没想到他会闭上眼睛,这样一来,原本没有的心思也该有了。 商郁略微低头。 与干枯玫瑰同色的双唇近在咫尺,浓密的睫毛在光影中细细颤抖着,纤细的而流畅的脖颈向下延伸进紧扣的衬衫中。 祁宴初嘴唇紧抿,没有弧度,两颊因为弹琴而激起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消失。 商郁不由得又靠近几分,进一步压缩他们之间的距离,呼吸相互交缠。 祁宴初绷直的脊背紧紧贴着光滑的墙面,双手也贴在墙上,恨不能嵌进墙里。 一切都来的太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时间思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其实没什么恋爱经验,更不知道亲密的两个人该怎么相处。 商郁以视线描摹他所有的细微表情,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这里布满监控,小心点。” 他喉咙上下滑动片刻,终于没有那么干涩了,声音发哑,声线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说一句话难如登天。 闭了闭眼睛,商郁撇开视线,咬牙放开,也靠在旁边墙上。 灼热的气息忽然消失,室内控制恰当的温度也变得冰凉,贴在墙上的手心出汗了。 心里的失落几乎化作实质,双唇间的线条更加平直。 祁宴初握紧双手,平复许久才鼓足勇气睁开眼睛。 循着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偏过头,看见商郁的身影。 他也靠在墙上,深邃的眼睛闭着,眼尾有细微的纹路,线条利落的眉头略微皱起,似乎在思索某种空前困难的难题。 “嗯。”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祁宴初才低低回应了一声。 “你弹的曲子是不是……”商郁终究还是不甘心。 虽然问题模糊,可祁宴初就是知道他在问什么,他摇摇头:“我不确定,商郁,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不会多想。”商郁低下眼睑。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曾经似乎无数次说过这句话,每说一次,都是在心脏上割一刀的痛,虽然他失忆了,但身体的记忆还在。 祁宴初突然强烈的想要说些什么,可张开口却只剩一片苍白:“商郁,我……” 房间里占据一整面墙的大屏突然出现画面,偌大的拍卖场会场中心,穿着晚礼服的拍卖师站在展台旁边,纯黑色大理石展台上什么也没有。 “各位现场,电话,网络委托的客人,晚上好,下面进行的是华区第十五届,第七场夜场拍卖会,今晚我们有六件拍品,压轴的第六件是大家期待已久的画作——《酒玫瑰》” “接下来,第一件……” 房间中,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中间好像隔着天堑,多亏沙发足够大,否则根本容不下他们。 祁宴初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拍卖师上了第一件拍品,竞价已经加到一亿九千万,加价还在持续。 他沉静的目光突然一顿,偏头看向旁边。 商郁立刻回头,两人视线相接。 他惊讶的发现那双眼睛中看不透的迷雾,好似茫茫雪山中万物皆白,找不到固定的视点。 “怎么了?”他心头一跳。 祁宴初定定看着他:“你到底来干什么?” 宝子们来了留个足迹啊,证明这里不是无人区[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夜色中的暧昧 第38章 什么?一百六十亿! “不是说过了么,来碰碰运气。”商郁淡淡一笑。 “会场来的有多少人是本人?或者,幕后那些人有多少会堂而皇之在晚宴上露面?”祁宴初略微垂下头,想起进来时商郁一反常态要求他带上面具。 最终,他趁着商郁不注意率先进来,才避免那个面具。 祁宴初道:“你明明没必要来现场。” 商郁愣了片刻,幽幽叹了一口气,笑道:“还以为……” 话说一半,他忽然记起自己已经在车上说过这句话,无奈摇摇头:“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在祁宴初平淡的眼神下,商郁道:“来这里确实有事要办,但你也知道,情况有变,所以计划也要变。” 说话的功夫,第二件拍品已经进入尾声。 商郁本想接着说,余光扫到屏幕,突然止声,眼神沉下来。 第三件拍品是一枚胸针,蓝色宝石在灯光下格外贵气。 祁宴初无意间扫到它侧面,视线一顿。 那镶嵌着某种材质的宝石侧面缺失一块,约有指甲大小。 镜头拉近,那块缺口透出隐隐暗红。 商郁低头摆弄手机,手指飞速滑动,表情异常严肃。 这里的拍卖,除了组织之外,委托人身份绝对保密,只要自己不露馅,就没人知道。 拍卖会场中,那块蓝色宝石的竞拍价一直以均匀的速率在上涨。 一开始有人加价,后来,跟着加价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价格出现在拍卖会场后面的电子屏幕上,恰好比上一个出价的人多了十万,最终以六百二十万的价格成交。 商郁抬起头,顺势收起手机,眉宇间一直存在的皱纹也隐下去。 祁宴初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他没有窥探别人**的癖好,凡是与他要做的事无关的,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只是…… 如果他猜的不错,今晚这些拍品大都不会是正经东西。 要么洗钱,要么这些物件代表的是某件不能拿出来示人的东西。 商郁到底…… 他皱起眉,心中的迷惑越来越深,他忍不住去在意,只因为那个人是商郁。 他不想接受最坏的结果,甚至隐隐祈祷商郁至少是站在阳光下的,而不是走上他的父亲的老路。 那是条不归路啊。 “好了,别猜了,是我拍的。” 商郁克制的笑意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到祁宴初旁边了,顾忌着窃听器的存在,他声音压得极低,好像是一阵风吹过耳廓。 祁宴初猛地回神,这才惊觉自己无意间把所有心思都摆在脸上了。 默然一瞬,他偏开头。 商郁凑到他旁边:“要看看吗?” 祁宴初摇头:“不用,抱歉,我不是刻意想……” “这东西属于我母亲,我只是想让它回到原有的地方。” 商郁的声音很低,轻的几乎听不见。 祁宴初疑惑地看向他。 商郁母亲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后天商谦要来这里出差,我们一起吃饭吧。” 商郁就此打住。 祁宴初略作思索,点点头。 商郁脸上的笑容扩大几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我,不要为难自己。” “你靠得太近了,热。”祁宴初避开他的目光。 商郁自然而然道:“冬天热点好,免得你又感冒。” 说完不禁一愣。 祁宴初也是一愣。 他冬天确实非常容易感冒,几乎整整三个月都是在断断续续的发烧中度过,去年最严重。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谁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接下来是大家期待许久的第六件拍品——《酒玫瑰》。” 屏幕中,拍卖师神秘一笑,展台上缓缓升上来一幅画。 这幅画以无数玫瑰作为背景,最中心是一朵占据将近画面三分之一的艳红花朵,花心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花瓣娇艳欲滴,迎风战栗,惹人怜惜。 下方角落处,龙飞凤舞写着几个英文字母——Wee,落款日期是15.7,在杂乱的线条下方沾着几缕白色羽毛,在整幅画暗沉又昳丽的颜色中,异常显眼。 “出事了。”商郁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祁宴初不明所以。 虽说这些拍品都有问题,为什么偏偏对这幅反应这么大。 商郁盯着屏幕上那幅画冷笑一声:“他们还嫌不够乱。” 他转头看向祁宴初,凝重道:“这幅画,必须拍下来。” “没想到他们今年没等到狂欢夜就把压轴菜拿上来了。” 商郁拿出手机,快速打字。 祁宴初没有多问,只道:“我能做什么?” “短时间内,足够的资金。” 商郁匆匆说完,低头继续打字,手机不停发出消息提示音,那边似乎也很着急。 祁宴初愣了片刻,轻声问道:“需要多少?” 商郁停了片刻,目色沉沉:“至少百亿。” 长盛的资金流足够拿下这场拍卖,但问题是,他们要求将拍卖资金划入组织专有的海外账户,十分钟之内要保证资金到账,这么短的时间没有十足的准备根本来不及。 祁宴初也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又问:“这件拍品代表什么?” 商郁停下手中的动作:“人。” 祁宴初愣在哪里,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眼尾逐渐发红,平时清明的眼睛里似乎弥漫起雾气。 商郁一愣:“你……别难过。” 失忆后,他忘了许多关于祁宴初的事,以至于现在面对这种情况慌乱无措。 “你别哭啊。” 他伸出手,抹去即将滑下脸颊的泪。 祁宴初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勾勾的望着前方。 叮当—— 祁宴初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回过神,拿起手机,纯白页面上,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 竞拍已经开始了,起拍价果然如商郁所料,是一百亿。 已经有人加价到一百五十亿,无论是电话还是网络,或者像他们这样到场的其他买家,都兴奋至极。 这些人挥金如土,一次竞价以亿为单位,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1208加价十亿,一百六十亿!” “还有客人要跟吗?” 现场沉默下来,拍卖师并不急第二次报价,而是静静等待。 约摸一分钟后,她开口道:“这幅作品是今年最后一次拍卖,只此一次,得到这幅画作的客人将有机会由W先生亲自接见。 “只要这幅画在您手中,留与不留都由您处置,一切后果由组织负责处理,并且,今年华区晚会的东家将是您,一切游戏规则皆由您制定,所有收益全部归您!” 拍卖师话音未落,又有人出价,直接加了三十亿。 即使一幅画已经拍到天价,他们却习以为常,甚至过度亢奋,好像残忍的野兽即将破笼而出。 第39章 区区三百五十亿而已 “加价二十亿,两百亿!”拍卖师拔高声音,难掩激动。 房间里,商郁抬起头,震惊地看向自己旁边。 祁宴初拿着他的手机,毫不犹豫按下按键,屏幕中同步出现拍卖师的声音:“二百五十亿!” 商郁表情复杂地看向一脸平静的青年。 就他所知,祁家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资金。 “二百六十亿!” 现场一发不可收拾,所有人沸腾起来,纷纷猜测是哪两位大佬在这里打起来了。 祁宴初指尖滑动,表情不见任何波动。 “二百七十亿!” 竞价还在继续,那边没有停下的意思,再次加价五亿。 祁宴初略微皱起眉,在商郁深沉的目光下直接把竞价拉到三百五十亿。 顿时,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着屏幕上遍地飘零,数都数不清。 终于,那边长达三分钟没有任何动静。 拍卖师恍惚地落下锤音,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喊出的价格。 只是华区一场狂欢会的流水居然拍出这么高的价格,已经远超这幅画背后的利益了。 “你……” 商郁接过手机,眉头深深皱着,已经在思索需要用什么办法,什么姿势才能在十分钟之内筹集这么多现金。 据他所知,祁宴初离开祁家后,刚开始只是租了一套别墅。 他们结婚后,祁宴初就一直待在他们婚后那套别墅里,连门都没出过,更何况是去工作。 以这样的状态来看,他根本拿不出这么多。 见他表情沉重,祁宴初不解,问:“怎么了?” “没事。” 商郁叹了一口气,打开聊天界面给商谦发消息:“情况有变,做好心理准备。” 商谦:“等等,马上搞定……啊?” 商郁的手机疯狂响起来。 另一边,商谦不可置信看着商郁发过来的“三百五十亿”,直接从床上弹起来,狠狠抓了几把头发,又看了一遍,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只有无情的现实血淋淋摆在他眼前。 商谦:“怎么,你们把M买来了?” 商郁:“不知道,救人要紧,赶紧想办法。” 商谦:“……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他躺在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到底谁家好人能把竞价扯到三百五十亿!往年最多也没超过两百亿。 那不是三百五十一,是亿,亿啊!当人民币是大白菜吗,低头随便一抓一大把? 商谦:“二百亿,这是极限了,再多,我就从十八楼跳下去!” 商郁收起手机,皱起眉,盘算自己的身家还能抽出多少。 他基本不怎么管钱,这些都是商谦在做,因此不太清楚目前手头有多少资金。 夏却大概在忙,没回消息。 商郁皱起眉,拨了个电话过去,对面还是没接,持续一段时间后自动挂断了。 “先生,这朵玫瑰现在属于您了。” 侍者从门外进来,将那副《酒玫瑰》小心放到他们面前,随后低头离开。 商郁猛地愣住,下一刻,他快速转头看向旁边。 祁宴初神色淡淡,正低头仔细看这幅天价画作。 油彩都是最新鲜的,厚涂的地方甚至还没有干彻底。 这幅画是近几天才完工的。 商郁的视线太过强烈,祁宴初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注意力,回答他的疑问:“只是一串数字而已,与其留在我这里,不如让它发挥该有的价值。” 他拿起那幅画仔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略微皱起眉,抬头看向商郁,问:“这幅画怎么解释?” 商郁闻言,艰难收回思绪,面色逐渐恢复如常。 他接过画,手指在背面画框上摸索片刻,吧嗒一声,一枚精致的钥匙落下来,同时还有一片衣角,与画作上的玫瑰一样,鲜艳无比。 祁宴初道:“背面有字。” 商郁把衣角翻过来,上面用画笔写着‘986’三个数字。 他们几乎同时明白了这上面的含义,相视一眼,起身朝房间内的电梯走去。 电梯自动停在九层,出电梯之后,目之所及畅通无阻。 在外面,最多只能看到八层,只有第九层是封闭起来,不对外开放的,也没有上去的楼梯。 “商先生。”肆号无声无息出现在拐角处。 他依旧带着那半张白色面具,彬彬有礼向他们问好。 商郁神色警惕,不着痕迹把祁宴初护在身后,才挂上笑容:“有什么事?” “我来替M先生送一件礼物。” 肆号态度温和,一点也不像杀人如麻的在逃通缉犯。 这些都是圈子里的传言,但并没有被证实。 他说这话时不是对着商郁,而是朝向他旁边,递出一张邀请函,和之前商郁给的有点相似,但工艺更复杂,上面的花纹也更让人眼花缭乱,隐约能看出狂欢两个字。 “M先生想邀请您加入狂欢会,不知道祁少有没有兴趣?” 祁宴初撩起眼皮,并不惊讶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淡然接过邀请函。 “哦,对了对了!”肆号突然拔高音量,眼神在瞬间变得极度狂热:“祁少,M先生托我给您捎句话。” 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一步跨近,贴到祁宴初耳边,声音又温和起来,声调有些奇怪,似乎在模仿什么人:“Astre,如果你还想重回巅峰,M先生非常乐意帮助你。” 说完,他直起腰,大笑着离开。 祁宴初的脸色不算好看,商郁更是打翻了某种调料坛子,脸色黑沉如水。 他轻易都不敢靠这么近,这家伙凭什么! “去看看。” 祁宴初率先迈开步子,靠近那扇装潢夸张的门。 推开它,里面昏暗暧昧的灯光让人瞬间觉得心里不适,祁宴初皱起眉。 商郁在旁边墙壁上摸索片刻,找到某种开关,按了一下,旋转的刺眼灯光就停下了。 祁宴初才勉强进来。 在他们面前,一张巨大的床,四周有从天花板垂下来的巨大帘幕,红纱影影绰绰,灯光透过红纱变成一片暧昧的红。 祁宴初扫过旁边的奇怪家具,立刻撇开头。 房间中几乎每一处都铺满玫瑰,仿佛暗室花房,妖异诡谲。 突然,他视线落在那张大的夸张的床中心。 红光照在那人身上,大红的旗袍开叉几乎到腿根,身体被摆成难以形容的形状。 商郁脸色一沉,脱下外套快步走过去,侧着头把外套盖在她身上。 确认没问题,才把视线落在那张脸上。 他突然顿住:“怎么是她?” 第40章 突如其来的追杀! 旁边出现一股香风,商郁侧头,祁宴初不知道从哪里找的毯子,盖到床上不省人事的女子身上。 看见那张脸,他也愣住了,同样极其惊讶。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是晏姝书。 她是近两年的新晋影后,公众影响力极强,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掀起轩然大波。 这样的级别,今晚却被人不知不觉带到这里。 那些人果真无法无天! 商郁叹了一口气:“难怪她早上请假。” 两人解开她身上奇奇怪怪的东西,把人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才松了一口气。 “按照组织的规矩,今年应该是个男人,时间也不对。” 商郁坐在床边,眉头皱出深深的沟壑。 该庆幸这次临时得到消息要拍下那颗宝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祁宴初站在旁边,从进来开始,就神情恹恹。 淡淡道:“先出去吧。” “好。 商郁紧张地点点头,抱起晏姝书。 夜色中,河面的水汽被夜风吹来,扑在脸上,混沌的感觉才慢慢褪去。 祁宴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华丽的建筑独立在夜幕之下,此时已是人去楼空,璀璨的灯火似乎染上颓废之色。 他收回目光,神色间划过一抹暗影。 那个房间低声循环的音乐让他很不舒服。 商郁空出一只手打完电话,随后转向祁宴初道:“司机十分钟后到。” 两人站在路边,马路上只有飘零的落叶四处游荡。 气氛有些沉默。 祁宴初一肚子问题,但显然这个时候追问不太合适,搜肠刮肚终于找到点还算轻松的话题。 他转头看向商郁:“为什么不让他在这里等?” 商郁闻言,眼中的烦躁淡了一点:“从这里出去的人,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会出‘车祸’。” 祁宴初一愣:“我听说……”他斟酌着词句“他们是——” “是我害的?”商郁接上他的话,眼神略沉:“这些事确实和我有点关系。” 气氛一时凝重。 商郁有意活跃,故作轻松道:“不过,作为你的配偶,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放心。” 说这话的本意在于澄清自己,打消他之前的怀疑。 但问题是,这句话又涉及到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两人明智的没再继续聊。 明明在宽阔的路边,周身湿冷的空气仿佛千斤重。 两个没带嘴的人互相聊天好比菜鸡互啄,没任何心眼手段,全是老实的尴尬和沉默。 商郁平时应付别人倒是轻松,但一遇上祁宴初,这些技能就自动失效。 至于祁宴初,十八岁之前,没多少人有机会和他说话,也不用刻意应付谁,十八岁之后……也没机会和旁人说话。 夜色渐浓,夜幕被霓虹灯染上另外的颜色,忽然天晴了,弯月瘦得只剩丁点轮廓,偶尔有几片孤独的云飘过来。 已经十一月末,眨眼年关将近。 祁宴初有些恍惚。 从月初商郁失忆开始,居然才一个月,他以为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 往年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待在别墅里,见得最多的也只是别墅的太阳和月亮。 除去很久之前忙着飞到世界各处参加音乐会的时间之外,这一个月是他在外面待的最长的一段时间。 一阵冷风过去,人间的热闹偶尔隔着江面传来。 单薄的身体不禁颤了颤,回神的一瞬间,眼中的散漫褪去:“有人来了,不止一个。” 经年累月的练习造就了祁宴初极其敏锐的听力。 商郁也是神色一凛,距离司机过来还有五分钟,他当机立断,掉头朝旁边树木茂密的花园里进去。 祁宴初跟上他的脚步。 进到林子里,外面的光线透不进来,眼前一片漆黑。 商郁不放心他,空出一只手牵着他,带他绕进羊肠小道。 脚下是并不整齐连贯的石砖,抹黑走路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因此两人把注意力集中到脚上。 商郁快速报了个号码,转头刚想说打电话,祁宴初已经拨通电话,并且递到他眼前。 沉沉的眼中露出点笑意,他就着祁宴初的手道:“花园后门。” 那边没有废话,电话里只传来汽车轮胎擦过地面发出的凄厉叫声。 祁宴初没有挂电话,放到口袋里继续专心赶路。 “不出意外,我们被人盯上了,有可能……”商郁抽空回头查看他的状况,轻笑一声,问:“害怕吗?” 祁宴初默声摇摇头。 除了隐藏在草丛中的灯盏,终于在林子尽头看见一点光。 商郁却缓缓停下脚步,把晏姝书放下来。 “怎么了?” 祁宴初停下,死寂的黑夜里只剩下他们急促的喘息声。 “走不了了。” 商郁冷笑一声,话音未落,四周巨大的树后走出来几个黑影,他们手里提着铁棍。 有那么片刻,月光斜穿进浓密的树叶缝隙中,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手里的东西泛出森森寒光。 他们早就料到了,等在这里就是为了一网打尽。 “这么多年,这种无聊的方式真是一点没变。” 商郁轻笑一声,扯过矮树枝上系的彩色飘带,垂头,一圈圈缠到手上。 一缕月光投在他肩膀上,黑衬衣规规矩矩束在腰间,衣料紧贴着皮肤,勾勒出腰上线条流畅的肌肉。 商郁扯松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的扣子,缓缓抬起头,伸手朝围过来的几人示意。 阴影中,那张平时总挂着温和笑意的脸已经寒意凛冽。 商郁缓缓勾起唇角。 第一个冲过来的黑影被他单手甩到旁边大树上,顺便抢过黑影手里的铁棍,顺势反手,狠狠抽到后面偷袭的人脑袋上,哐当一声闷响,那人倒到祁宴初脚边。 商郁侧头看了一眼,祁宴初点点头,抱起晏姝书几步躲到树后面。 祁宴初的背紧贴着粗糙的树皮,隔着西装外套都能感觉到硌得疼,他抓紧毯子一角,尽量克制呼吸不引起对方注意。 耳边不断传来闷响,某种巨物被甩到他躲藏的这棵树上,整棵树都因此摇晃起来。 泥土的腥味混合着血味充斥在鼻腔中,令人作呕。 祁宴初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紧张到几乎屏息。 身侧的光突然消失了。 祁宴初偏过头,在一片漆黑里唯独看清那双带血的眼睛。 黑色的液体顺着他左边那只眼睛落下来,渗透进黑色口罩中。 第41章 这是我老婆! 他戴着口罩,只能看见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藏在口罩后面的嘴似乎咧开狰狞的笑。 泛出冷光的刀朝祁宴初捅来,刀尖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他恍惚一瞬。 “宴初!”商郁凄厉的嘶吼传来,几乎能听见他喉咙在震颤。 “啊啊啊啊——” 惨叫穿透宁静夜空。 祁宴初嘴里全是血腥味,他摇晃着身体跌坐在地上,心脏在狂跳,怔怔地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手臂,手中夺过来的那把刀,刀刃上还沾着血。 脸色瞬间苍白,胃里堆积已久的恶心再也控制不住一起涌上来。 他偏头干呕,似乎要把胃一起吐出来似得。 “小心!” 商郁瞠目欲裂,全力踹开和他缠斗那人,不顾一切朝这边扑过来。 祁宴初恍惚抬头,巨大的黑影将他笼罩。 他捅了这人一刀,他居然还活着。 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他缓缓闭上眼睛,耳朵里的嗡鸣叫嚣着。 你不是答应要给她一个结果吗? 身体出于本能反应,无意识举起手中的刀,闭紧眼睛奋力挥出去。 因为颤抖,刀锋直接擦着那人的脸过去,意外插到耳朵上。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两眼一翻扑通一头栽到地上。 他还不能死,他没资格去死…… 商郁扑过来,跪在他面前,握着他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他,力气大得好像要把他嵌进身体中。 祁宴初怔怔地目视前方。 万籁俱寂,他听见商郁在发抖。 月光洒下来,商郁肩膀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在汩汩向外冒血。 似乎好久之后他才张了张口:“祁宴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在交缠的喘息和心跳中,祁宴初发现到自己胸口湿了一片。 他如梦初醒般低下头,伏在他心口的人在细细发抖。 商郁在哭吗?他还没见过。 林子里的昏暗的光线隐约勾画出他们融合的影子。 那些被撂倒的人再次爬起来,朝他们围过来。 商郁似有所觉,放开祁宴初站起来,缓缓抬起头。 他转过身,黑暗中,那双眼睛像野兽般泛出猩红。 祁宴初跪坐在那里,花了好多时间才从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 他前面依旧笼罩着巨大的影子,他却不会害怕。 他默然片刻,低头望向混乱中从那人耳朵上扯出来的刀,把它塞到商郁手中。 如果非要鱼死网破,他希望受伤的不是站在他前面的这个人。 商郁一愣,握住刀柄,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指。 一辆黑车开过来,猛地一刹车,车前的灯直直打到林子里每个人身上,光太强烈,两人下意识闭上眼睛。 车窗降下来,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探出头:“两位看起来需要帮忙。” 商郁沉默片刻,抬起头沉声道:“谢谢。” 中年男人比了个手势,打开驾驶座跳下来,手赫然是把枪。 那几个来历不明的人一看,神色一致变得决绝。 还不等他们动作,彭彭几声,四周鸦默雀静,连风声也停了。 中年男人看过来:“别紧张,只是改装过的麻醉弹而已,我们要把这几个家伙带回去。” 我们? 两人一同看向他。 “小朋友,你好,我们刚刚才见过一面。” 不远处,黑车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漂亮的脸,女孩那双星空般的眼睛格外引人注意。 祁宴初神色一顿。 刚才会场中,他注意到这个人了,因为她的琴音。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同乘一辆车。” 女孩露出娇艳明媚的笑容,对林子里躺的横七竖八的黑影完全熟视无睹。 两人对视一眼。 商郁点点头,转身把祁宴初刚才推到远处的人捡回来。 “我的名字暂时叫啊无。” 中年男人左手右手各提起两个人,沙包似得拖出林子,用脚踢开后备箱,把他们全部塞进去。 那后备箱里,一开始就有几个不省人事的人。 阿无敏锐地察觉到祁宴初的视线,没回头,简短解释道:“过来时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顺便收拾了,不用谢。” 他利落的关上后备箱,拉开车门:“祁先生请。” 车后座,穿着晚礼服的女孩泰然靠在窗边。 这辆商务车有些特殊,后备箱和车内的空间是完全分开的,闻不到一点血腥味,反而有淡淡的香味。 “是不是不太合适?”祁宴初没动。 女孩嫣然一笑:“我不介意。” 这会功夫,商郁的司机开车过来了,看见这状况只是惊讶一瞬,随后看向商郁。 “商先生或许可以带着你的小情人先走。” 女孩也注意到他们不远处的那辆劳斯莱斯幻影,非常善解人意地提出意见。 商郁脸色一黑,解释道:“只是救人。” 女孩笑笑,却并不为自己的误会道歉。 阿无道:“商先生,您可以先走,我会把祁先生安全送回酒店。” “不必,我和他一起。” 商郁把晏姝书送到车上,吩咐司机把她送到长盛旗下的私立医院治疗,随后一声不吭拉开商务车坐进去。 虽然车上两人都不怎么欢迎他,但只要没看见就是没有。 “祁先生,夜深了,你该早点回去,留在外面说不定又会碰见脏东西。”女孩笑眯眯地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商郁闻言,脸更黑了,差点咬碎一口牙。 可他不能轻举妄动。 对方有枪,谁知道里面是麻醉弹还是真家伙,他绝对不能让宴初一个人涉险。 最终,祁宴初坐在后面另一侧车窗边,尽量和女孩保持距离。 女孩不知为何笑起来,反而自己坐过来。 她一靠近,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更明显了,像是檀香,但又比檀香更烈,平和优雅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危险。 车子启动了,不疾不徐行驶在公路上,是去剧组酒店的方向。 “你为什么敢上我的车?” 女孩靠在他旁边。 祁宴初脊背挺直,端坐在车窗边,眼睛平静注视着前方,神色淡淡:“识时务者而已。” 他的态度并不热络。 女孩闻言愣了一下,突然开心地笑起来:“祁先生今年什么年岁了?” “二十八岁。” 女孩的笑容更加灿烂,追问:“有没有喜欢的人?” 祁宴初闻言愣了片刻,敛住眼睛,默不作声。 商郁就在他正前面,侧耳细听后面的动静。 他这会也极其紧张,手心里湿乎乎的,不知道是汗,还是刚才染上的血。 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依次闪过的路灯。 祁宴初没出声。 “那就是没有吧。” 女孩靠他更近了,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如雪般淡然的脸。 她伸手,在即将触碰到祁宴初的脸时,却被一只手握住手腕。 第42章 我喜欢他 “女士,自重。” 祁宴初把她的手拉开,在远离自己之后,立刻放手。 女孩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缓缓收回来。 商郁心里一紧,生怕祁宴初激怒对方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握紧双拳,身体时刻紧绷着,只要对方有动作,他就是搭上性命也要确保祁宴初安然无恙。 这个人是他混乱惨淡的人生中存在的唯一意义。 这样的念头顺理成章浮现在心里,好像他很久以前就这么想了。 商郁再一次确认,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喜欢祁宴初,喜欢的不得了。 车后座,女孩似乎并没有生气:“既然没有喜欢的人,不如考虑考虑我小儿子,怎么样?” 祁宴初终于有些反应,看向她时,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疑惑。 片刻后,他开口道:“你看起来不像有孩子。” 这个年纪,即使有孩子,最多也只有一两岁。 女孩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那双星空般的眼睛里终于出现几分实质性的笑容。 她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你猜猜看?” “三十岁。” 祁宴初略微看向她的脸,片刻后,礼貌地移开,给出答案。 如果她没有提起孩子的事,这张脸看起来也许只有二十五岁。 “哦,天哪,小朋友嘴真甜。”女孩笑起来:“夫人我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 祁宴初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所以,你愿不愿意和我儿子在一起呢?身高185,白皮,25岁,帅气开朗,长腿窄腰,配你这样冷清的性格真是在合适不过。” 前排偷听的商郁:“……” 借着车玻璃,他隐约看见自己的脸,黑沉沉的,一点也不青春开朗,更不讨人喜欢,眼尾还有鱼尾纹。 他把牙咬的咯吱响,快气炸了。 阿无抽空插一句话进来:“夫人,小少爷不喜欢男人。” “没事,他可以适应适应。”夫人一点都不在乎。 车里其他人:“……” 商郁差点捏碎座椅扶手,阴沉道:“他结婚了。” 夫人愣了片刻:“嗯?” 商郁冷笑,转头看向后座,咬牙切齿道:“我是他老公,夫人不觉得当着我的面聊这些很不合适吗?” “你吗?”夫人若有所思:“没关系,离婚就好了,据我所知,华国似乎需要两个人同意才行。” 商郁面目狰狞一瞬,气得背后那道伤口隐隐发痛。 “反正我会带小朋友去国外,有没有你都一样。” 夫人理所当然。 商郁:“……” 看出她真打算这么做,他彻底坐不住了,脸色阴沉:“我不会让他走。” “是吗?” 夫人露出温柔地笑容,转眼却目色一沉,冷声道:“谁教你这么和我说话?” 商郁身体僵在哪里,没有转头,因为他的后脑抵着冰冷的枪口。 阿无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驾驶座,手中的枪正对准商郁后脑勺。 祁宴初瞳孔一缩,放在两侧的双手瞬间攥紧:“夫人,别动他,我……” 他嘴唇颤动半天,妥协似得闭上眼睛,无声道:“我喜欢他。” 说出这句话好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那张还没恢复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 商郁脑子嗡嗡响,完全没记起他脑袋上还抵着枪。 他激动地浑身都在抖,眼神中的火星瞬间燎原,眼中的炙热全部烧到祁宴初身上。 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阿无,别吓到小朋友。” 她看了一眼商郁,又转向祁宴初,真诚发问:“三十多岁的男人,年级大,工作多,又不会疼人,那方面估计也差劲,除了脸勉强能看之外一无所有,你为什么看上他啊?” 今年即将三十七岁的老男人商郁:“……” 祁宴初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而且,他这个面相一看就是外面有人。” 夫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祁宴初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商郁,平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商郁一腔热血被冷水当头浇灭,同时惨遭抹黑。 但,白峥的事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的传言他心里都有底,唯独这件事…… “你给了人家希望有亲手毁灭,不觉得太残忍了吗?”连商谦都这么说。 以前的自己这么混账吗? 商郁抬眼注视着夜色中那张沉静的脸,心脏一阵阵抽疼。 “我会给你答案,要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不会再打扰你。” 这些天,他查了好多,可查到的东西都表明,有一段时间他确实和那个白峥走的特别近,甚至在这之前,他就曾因为这个人伤害过祁宴初。 那张放在收纳箱里的照片…… “夫人,到了。” 车子稳稳停下。 祁宴初默声打开车门下去,路灯的光偶尔落在他背上,寒风里,瘦削单薄的背影似乎要随风飘去,看的人揪心。 商郁紧跟着下去,头也不回追上去。 “夫人,您要去哪里?” 阿无转头看向后座。 夫人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那双星眸好像结冰的湖,缓缓道:“真没想到来华国玩还能遇到老朋友。” 阿无低声回了一句:“Your ladyship,kindly set your heart at rest.The lord has been duly informed.” 夫人点点头:“先去看看我未来的儿婿,赛格家族继承人的伴侣,要有足够的资格才行。” “是。”阿无启动车子。 看不出品牌的黑色商务车融入夜色。 商郁亦步亦趋跟着祁宴初,直到房间门口才停下,他抬起头,心里却七上八下。 “很晚了,休息吧。” 祁宴初推开门,轻轻道一句后把门关上,彻底隔绝那道令他持续分心的视线。 商郁在门前站了好久直到电话铃声把他惊醒。 “哥,杨理说你们被一辆车挟持了,我打了好多电话都显示没信号……” “没事。” 商郁一边接电话,一边推开隔壁的门进去。 “那就好,嫂子呢?他没吓到吧?” 商郁关门的动作一顿,又继续合上门:“他也没事。” “哥,你怎么听起来——” “后续记得处理,我有点累,挂了。” 商郁关了电话,靠着门坐在地上。 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进来时用来遮掩的西装外套也湿了大半。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伤口越来越疼。 商郁抓了一把头发,胳膊遮在脸上,仰头靠在门板上。 第43章 “要进来吗?” 夜色似乎更深了,房间还是走时的样子,摆在窗边的绿植永远沉默在日月交替中,静静忍受孤独。 商郁滑落在地上,似乎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嘴唇有些发白,眼睛里的红血丝还没有褪去,黑衬衫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他却不想管,打算就这样度过今晚,反正又死不了。 心脏好像坏了,一阵阵地抽疼,疼得他束手无策。 隔壁房间,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祁宴初一回来就去了浴室,走神时,水的温度开太高了,烫红了肩膀的皮肤。 他依靠在冰冷的浴室墙上,看着倾泻而下的水流发呆,雾气渐渐迷了眼睛。 脑海里还是一片混沌。 逆着月光向他挥下屠刀的黑影,利刃沉浸皮肉的声音,血液令人作呕的腥味,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商郁颤抖的身体和肝胆俱裂的吼声。 他清晰地记得这一切,也许永远也无法忘记。 祁宴初顺着墙滑下去,抱膝坐在水流边,怔怔地,像是没电的玩偶,眼睛也不眨一下。 从浴室出来时,窗外的月亮已经挂在西边天空,凌晨两点半了。 祁宴初草草吹了几下头发,等它们不滴水了,把自己包进被子里,把被子盖过头顶,压缩周身的空间。 只有这样,他才能隔绝所有的事,让自己安静下来。 被子里空气稀薄,呼吸逐渐困难,身体出了点汗,终于有了正常的温度。 他闭上眼睛,却怎么都得不到睡前的朦胧。 商郁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笃笃——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最细小的声音也被放大到极致。 商郁淹没在昏沉中,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激烈反抗他的意志。 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见背后传来的响声。 意识深处,黑暗中突然闯入一张狰狞的脸,那人挥起手中精致的刀,一点点顺着他喉咙的位置向下…… “嗬——” 商郁的喉咙发出短促的声音,眼睛刹那间睁开,眼中的猩红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严重了,好像血掉进去了。 笃笃—— “商郁?” 门外传来声音,隔着一层门板,听不太真切。 等了片刻,门外隐约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敲门的人似乎离开了。 商郁猛然回神,急速从地上爬起来,立刻拉开门。 他扭头朝旁边看去。 祁宴初刚刚推开门,一只脚迈进门里。 商郁靠在门框上支撑住摇晃的身体,晕晕乎乎朝祁宴初露出笑脸,艰难张开口问:“你来找我的吗?” 祁宴初低头看向刚才叫人送来的药品,略微点头。 商郁瞬间高兴了,把头晕的事也忘了,迷迷糊糊道:“快进来,外面冷,别着凉。” 他勉强挪了挪自己贴在门框上的身体,让开进去的路。 祁宴初看向他。 那张疲惫的脸上还挂着笑,两颊泛红,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他皱了皱眉,拿起手机快速拨通电话。 商郁好像怕他半路反悔,自己扶着墙摇摇晃晃过来,拉住他的浴袍,一边往自己房间带,一边嘴里嘟囔:“快进来,别着凉。” “你……” 祁宴初身上的浴袍裹得严实,却也被他扯松了。 他略微皱起眉,去拉商郁的手,轻声道:“别拽。” 商郁闻言停了一下,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自己走。 是不愿意吗?还是说……真的像刚开始说的那样,不爱了。 想到这里,商郁垂下头,手却还进抓着祁宴初的浴袍不放。 祁宴初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眼走廊一侧的监控,又低头发了条消息。 商郁已经整个人都靠过来了,干脆握着他的胳膊,固执地要祁宴初顺着他的意思走。 祁宴初无奈,淡淡道:“要进来吗?” 商郁闻言,手中的动作停下,思索片刻,眼中出现欣喜之色,猛猛点头。 祁宴初推开门,把他带进自己房间。 商郁把门关上,靠在门板上,眼神更加涣散。 祁宴初视线落在他泛白起皮的嘴唇上,略皱起眉,转身倒了杯水,走回门边递给他。 商郁愣愣地看着,眼神发直。 祁宴初愣了片刻,再走进些,把水杯凑到他唇边,淡淡道:“喝水。” 商郁的眼神终于有点聚焦,双手握住他端水杯的手,低下头,凑近去喝。 晚上滴米未进,似乎真的渴了,喉咙快速上下滑动。 他皱起眉,捧着祁宴初的手去够剩下的半杯水。 祁宴初被迫抬高手,以便让他喝到水。 一杯凉水很快见底了,商郁还握着他的手,压根没打算放开。 祁宴初耐心等了片刻,见他没反应,神色淡淡抽回手。 商郁的手劲极大,却还是放开了。 放了水杯,祁宴初低头看了眼手机,又收回去,再次转身看向靠在门板上当守门神的某人。 “过来,坐。”他眼神示意商郁坐在沙发上。 商郁愣了片刻,似乎终于理解了话里的意思,舍得离开门板,摇摇晃晃走过来。 他肩膀上的伤口渗出的血已经浸湿西装外套。 商郁走过来却不坐,而是站在他旁边,看向他,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你……” 祁宴初话还没说出口,商郁身体晃了晃,脑袋搭在他肩膀没动静了。 祁宴初心脏猛地一颤。 回过神时,听见耳边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提起的心才又落回去。 他扭头看了眼旁边的沙发,思索片刻,双手插进商郁腰间,费力地把他向沙发挪了半步。 祁宴初视线在沙发和商郁间来回看了片刻,确定距离没问题。 他握住商郁的双肩,用力一推,打算把他扔到沙发上。 商郁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住了他的腰,他没察觉到,用出去的力气反而牵连了自己。 两人双双倒在沙发上。 祁宴初的鼻子磕在商郁胸口,一阵发酸,疼得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 商郁双臂好似铁钳,根本动不了,祁宴初转头去扯他的环在自己腰上的双手。 “宴初,别怕,一切坏事都有我在……” 商郁迷迷糊糊的声音落进耳朵里,祁宴初猛地停下动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要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