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这天,云纵痕起了个大早,准确来说他昨晚就没怎么睡下去。
整整一夜,眼皮舔动眼珠子骨碌骨碌,好似坏掉的门帘给风一吹就呼啦啦开开合合。屋内没点灯,乌漆麻黑之中,一双绿儿眼闪烁诡异的幽光,格外突兀。秦鹤归半夜起床喝水,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
他放下茶杯挪回床边,手动捋合门帘,似是无奈轻笑:“多大的人了,怎么激动得像第二天要集合秘境探险的小孩?”
云纵痕不太服气,戳穿他的装模作样:“你比我稳重,翻身次数也比我多。”
被戳穿的人面不改色催他快睡觉,热乎乎的手掌贴着眼皮,加热眼罩安神效果出奇的好,睡意方方面面侵透意识。
眼睛一闭一睁,外头天已朦胧。
云纵痕求证似的绕到秦鹤归面前,果不其然看到他顶着两个贼大贼黑尽显稳重气质的黑眼圈,为此毫不客气地笑了老半天。
原本用来抵御天灾,现已形如摆设的结界微微震荡。
有人来了。
也不知是哪方客人,来得那么早,对吃席的热情可见一斑,而婚礼的二位主角此刻还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嬉闹。
两人相互对视,云纵痕笑着拉长音诶了声,拍拍秦鹤归露在被子外的一截白花花的后腰:“起来吧,客人都来了让他们看什么?提前表演入洞房吗?”
秦鹤归也笑了:“要换婚服吗?”
“不用,你自个儿留着收藏吧。”
秦鹤归笑得更大声了,他把手穿过云纵痕的腰,从后捞过衣袍披到肩上。
对方也没闲着,帮他梳头戴冠。四条胳膊忙活着交错穿插,倒一点儿也没乱,不过须臾衣冠整齐。
说起宾客,宴席,告天仪式那些,先前商议过一切从简。结果经过几个月考虑下来,这个也不必要,那个也非必须,大刀阔斧又砍了不少流程。
雾隐山就那么点儿大,幸好两人如今人缘都不太好,应邀参加典礼的修士只够勉强凑一桌,来捧场的大部分是住在山脚和镇上的居民。
秦鹤归只提前一天布置,大门左右都贴了囍字。长短不一的红绸高挂枝丫,犹如春红满天飞舞。地毯从山顶流泻下来,覆去薄薄初雪。
原本素雅清淡的山头霎时变得喜气洋洋。
他踏着石阶下山,挨家挨户敲门,受邀的邻里平日对他们俩多有照拂。比如倾囊相授养鸡技巧的赵大娘,指导如何给甜瓜施肥除虫的王大伯,还有镇上免费帮大黑看了好多次病的兽医林爷爷……
虽说是婚姻大事,但宴请这些朴实的乡民反而不能提前太多天,也不要带请帖。太过郑重其事倒叫他们拘谨起来,一旦期定的时间拉长顾虑变多往往得到“再考虑考虑”“到时有空一定到场”的模糊回答。
而秦鹤归呢,在再寻常不过的傍晚,像刚吃完饭晚饭下来散个步,只是随口一提明天成亲,问大伙儿有没有空上来吃顿饭。
主人都如此随意,客人也没啥好讲究的。冬天没活计可忙,既然闲着也是闲着,沾沾喜气蹭蹭饭多好。
另一边,云纵痕到镇上一口气订了十几桌饭菜。听到要送上山,小二可犯难了,连连摆手:“仙长啊,不是我们不乐意,你看这大冬天,雪路实在难行。”
“那我再加两倍?”云纵痕往桌上继续堆钱。
“这……”小二依旧为难。
“三倍?”
老板推开小二,胸脯拍得砰砰响,自告奋勇保证亲自送达。
云纵痕再顺便就地取材,向老板租借了些桌椅,安排好了明日的宴席。
按照他的预想,自己这边师姐师兄比较忙,可能迟些来;秦鹤归那边,望山道人要赶稿,也没那么早,剩下明确会到的就剩李怀安。
因此他有理有据猜测先来的人应该是李怀安,还特地泡了热茶,用的今年初春的新芽,招待道侣的好友正合适。
结果三名意想不到的仙修拥挤进视野,从他们的法衣可以判断三人来自天恣门。他们御剑而来,轻盈落到秦鹤归面前。为首的代表从后面两人手中接过灵气满溢的盒子,呈双手托递:“仙都和魔域开战,掌门走不开身,派我等晚辈前来道贺。”
仙修魔修经常一言不发就开打,云纵痕表示理解。不过现在仙盟都没了,由谁来组织?况且魔修大都偏好单独行动,要打群架两方能不能凑到人实在难说。
也许他的怀疑太过**,不知是秦鹤归的第几代师弟掩唇咳嗽,面露尬色:“掌教还托我带话,无论您作何决定他都没有干涉的资格,可如果您哪天想回,天恣门随时为您敞开。”
挑衅啊,**裸的挑衅啊,挑大喜的日子和人儿抢新郎官是吧?
云纵痕以德报怨,请他们喝了茶再走。
天恣门代表接过茶杯,一看便知上面没任何交代,他自己临场发挥填补了漏洞:“呃,您是师兄的伴侣,当然也恭候您的光临……”
“那可高攀不起。”云纵痕张了张嘴,不对,他还没说话呢,这声音哪来的?
视线越过天恣门,只见师兄云若水乘风而来,广袖翩翩似霞云。他取近道,笔直穿到云纵痕面前,宽大的袖摆一点儿也没沾到旁的人。
“二师兄你来啦!”
随这一嗓子兴奋嚎叫,秦鹤归莫名紧张。云若水微微点头,视线扫过这对新人,展颜道:“好看的,红色很衬阿痕。”
他顿了顿,在云纵痕殷切期盼的目光下,附带再添了一句:“凌诚道人一切如故?舍弟这些年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这可是大舅子,算大舅子吧?秦鹤归大脑飞速运转,绞尽脑汁也挤不出两句恭维。
“怎么不见师姐?”云纵痕横到身前,接过礼物:“不要告诉我她也去参战了。”
云若水替师弟理了理系歪的襟花,笑道:“那倒没有,我们宗从不参与那档子事你忘了?你师姐比较忙,待会儿怎么也得赶上。”
云纵痕满意了。
天恣门的代表茶也喝了,礼物也带到了,本想寒暄几句就走,云纵痕仍不肯放过他们,通通打包丢去主桌。云若水不需要照料,自己拉开椅子落座,之后望山和李怀安两人前后脚赶来,几人正好凑一桌。
等客人差不多到齐,热热闹闹放了一长串鞭炮,新人便在众人的见证下拜了天地。
孩子们对婚礼仪式没啥兴趣,都等着上菜呢。前方看不清的红色身影紧挨彼此,冗长的宣誓词随崖边那口巨大的青铜鼎升起的渺渺青烟飘送上苍。
“……上至九霄下至九幽,愿结连理,永以为好。”
云纵痕与秦鹤归掌心相贴,十指相碰优雅舞动,像交颈相拥的鸟儿,缠绕着彼此结下道侣契。
婚书置入告天鼎焚烧,礼成的瞬间,两人周身散发淡金色的柔光,眼底浮现仅彼此可见的红线,一道又一道,从羸弱到凝实。
好酒好菜陆续送上山,老板人还没站稳,一道风便将酒菜卷了去,分别摆上每一桌。
名门修士还是比较矜持的,给两位新人敬了酒就坐那儿凑数,也没人管他们。云长渡和云若水端起酒坛碰杯;李怀安和望山道人认得彼此,用眼神打过招呼后,各自埋头苦吃。
秦鹤归携云纵痕一圈一圈的敬酒,村民那几桌气氛本来还有些紧张,吃两口菜喝点儿酒也活跃起来了。
“王伯,多亏了你教的法子,这下能安心过冬了。”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王大伯给这么感谢,怪不好意思地搓手:“不过说来,仙长为何不用法术调温保暖?”
“能不用就不用。”
王大伯肃然起敬:“就连仙人也要尊重道法自然?”
“不是,太费劲了。”秦鹤归诚实答道。
他的胳膊被云纵痕挽了去,炸得香酥的小鱼条儿塞到嘴里,“这个超香!”
秦鹤归嚼得嘎嘣脆,颇为赞同:“好吃。”下回他也想试试做做。
云纵痕捞起桌上的酒坛给他面前的小口碗满上,同居三年,秦鹤归酒量涨了不少。这回整整喝了城里醉春楼的十年佳酿都不带一点儿晕的,就连凑热闹留下蹭口饭的老板都拍手称赞:“仙长不愧是仙长,这玩意我们平时一坛够一家子喝完一觉到天明呢!”
这话把他夸得飘飘然,举起碗又添满来和前来劝酒的王大伯干了。
喝完还倒过来展示一圈。
“好!再喝!”
等云纵痕送师姐师兄一程再回来,秦鹤归已经喝上头了。
“你不能再喝了。”云纵痕没收了他的酒杯。
“我又没醉。”
秦鹤归站起身,当场就要表演走直线。
云纵痕眼看他再走就钻进鸡窝了,一把捞住他的腰,朝剩下的宾客拱手:“实在对不住哈,我们新郎官已经醉啦……”
此时天色已晚,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冬天黑得快,下山路又滑,天寒地冻,大家蹭了饭沾了喜气也该回家休息。
等人都走光,云纵痕从身后架住秦鹤归的胳膊,拖拖抱抱扶到床上。
他可以用灵力帮秦鹤归醒酒。
这点儿灵力他还是有的。
秦鹤归也可以自己把酒精逼出去。
但两人谁都没动,肩靠着肩躺下了,红烛帐暖,灯影绰绰。
云纵痕偏过脸,秦鹤归也心照不宣转过来,额头抵着额头,傻呵呵地对笑。
在他含笑的眼瞳里,云纵痕看见了自己脉脉含情的眼睛。不知谁起的头,唇瓣自然而然地贴到一块,先是蜻蜓点水,而后似夏雨骤降。云纵痕亲急眼了,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按住脑袋就啃。
他学不会含蓄,从来如此。
秦鹤归倒也纵容,或者说,他就喜欢他这样没情.趣的胡来。毕竟修士的爱欲大部分来自神魂,不会太追求肉身欢愉。
他能感觉到识海内新鲜出炉的道侣契牵动神魂隐隐发烫,云纵痕迫不及待把额头贴了过来,神识也不打招呼就强势挤进他的灵府。
无定形的丝丝绕绕缠住灵核,不断改变外层形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汇贯通。
识海外,两人的紧密挨贴着,被一并收拢手中,云纵痕看似有条不紊地拨弄揉捻,过量的快感冲刷识海,掀起惊涛骇浪。
灵与肉同时交融的滋味太过难捱,他兴致勃勃才起个头就受不住了。
抬眼望去,秦鹤归也没好多少,眼尾淡红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湿成一绺一绺,分不清亮晶晶的是泪水还是汗水。他刚酒醒又被拽入更浓稠甜腻的晕眩中,瞳孔一圈圈荡漾金色的微光。
他的道侣眼里也有相同的波澜,足以证明神魂已然成对,天道许可他们不必区分彼此。
这是他费尽心思求来的结果。
秦鹤归模糊意识到。
真漂亮。
“你先还是我先?”云纵痕压下喘息,松开酥麻的手,趁空隙换了口气。还没喘匀,又迫不及待用脚跟蹭他的道侣,勾往怀里,膝窝钳住那截精瘦的腰。
秦鹤归张开双臂接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镶嵌式拥抱。
同时识海里无害的毛球也用触须缠住对方,破开柔软的伪装,直达灵核。
云纵痕空悬的脚背瞬间绷直了,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脚趾踢蹬蜷缩。
毛线球抖了抖,剥茧抽丝收回淋湿的线,白色线头带出与之相连接的黑色线头。卷啊卷啊裹入另一颗等候多时的灵核里。
秦鹤归向来平稳的声音抖成筛,剩下的呜咽被吞吃入腹:“你不等会……洗洗再……”
他才不会因有来有往的互通感到羞耻,问题是云纵痕太不讲究,肚里刚装了一滩就翻个身压了过来。
那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他那儿滴滴答答的滴回秦鹤归身上,蜿蜒流淌。
这下不止一颗毛线球变得湿答答了,潮湿的海浪一层接一层扑打上岸,球儿散开又聚集,始终牵连彼此。
秦鹤归知道,他们再也不会被冲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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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婚礼·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