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枫叶如火。
邻国太子懒慕安派人送来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信中表达了对喜聿风的深切思念,邀他过府小住几日,叙旧畅谈。信中还提及邻国近日有场难得的秋狩盛事,趣味盎然
喜聿风拿着信,颇有些意动。他与懒慕安自幼交好,许久未见,确实想念。加之近来朝中事务虽忙,但有喜筠淮坐镇,他倒也放心。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感觉到,筠淮似乎有他自己的计划在暗中推进,自己暂时离开,或许能给他更多施展的空间。
喜筠淮:想去便去。
喜筠淮看过信后,神色平淡,只是替他整理行装时,动作格外细致,将常用的药瓶、惯用的熏香,一一妥帖收好,
喜筠淮:邻国秋寒,注意添衣。狩猎时……小心些。
喜聿风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心中柔软,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头,
喜聿风:知道了,喜大人。我就去几天,很快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宫里……也要好好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不舍,
喜聿风:我会想你的。
喜筠淮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喜筠淮:嗯。
送行那日,城郊长亭。喜聿风一身利落骑装,英姿勃发。他拉着喜筠淮的手,絮絮叨叨又嘱咐了许多,从按时用饭到夜里添衣,事无巨细。
喜筠淮:行了,
喜筠淮终是无奈打断,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领口,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喜筠淮:早去早回。
喜聿风:等我回来。
喜聿风深深看他一眼,翻身上马,带着侍卫,策马扬鞭,身影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
喜筠淮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冷光。
时机,到了。
送走喜聿风,喜筠淮立刻如同换了个人。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干练的紫宸殿侍诏使,但处理政务的速度更快,手段更显凌厉。他不动声色地调动着手中掌握的力量,暗中收集着某些人的罪证,布局精妙,耐心等待着猎物入网。
宫中气氛,隐约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一些关于皇帝龙体欠安的流言,开始在小范围内悄然传播。
果然,几日后,皇帝突然称病,接连数日未曾临朝。朝野上下,暗流涌动。流言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陛下病重恐不久矣”的传闻流出。
以国舅爷为首的几位手握兵权、一直对皇帝重用喜筠淮颇为不满的老臣,认为时机已到。他们秘密勾结,意图趁此机会发动宫变,控制朝局,甚至……更进一步。他们买通了御前伺候的太监,在皇帝的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使其看起来如同积劳成疾、油尽灯枯。
就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准备在一次夜间秘会中敲定最后行动细节时——
“哐当!”
密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火光瞬间照亮了室内几张惊骇欲绝的脸。
皇帝身着龙袍,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在御林军的簇拥下,大步踏入!而他身侧,正是那一身紫袍、面色冷峻的喜筠淮!
“国舅,诸位爱卿,深夜在此,商议何事啊?”
皇帝的声音冰冷,带着滔天的怒意。
国舅等人面如死灰,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竟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那些毒药,那些流言……
喜筠淮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平稳却字字诛心,
喜筠淮:陛下,臣已查明,国舅等人勾结内侍,意图谋逆,更在陛下饮食中下毒,制造病重假象,其心可诛!人证物证俱在
他抬手,立刻有侍卫押上那个被收买的太监,以及呈上了搜出的毒药残余和往来密信。
铁证如山!
皇帝看着那些证据,又惊又怒,更多的是后怕。他没想到,自己信任的舅父,竟然狠毒至此!
“好!好一群忠臣!”
皇帝怒极反笑,眼中杀意凛然,
“传朕旨意!国舅及一众参与谋逆者,革去所有官职爵位,打入天牢,严加审讯!其九族……尽数株连,一个不留!”
冷酷的旨意如同寒冬风雪,瞬间将那些方才还做着美梦的叛臣打入地狱。哭嚎声、求饶声响成一片,但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落在身旁始终冷静自持的喜筠淮身上。今夜若非他早早洞察阴谋,将计就计,并暗中保护,自己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筠爱卿,”
皇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感激,
“你又一次救了朕,救了这江山社稷!”
他拉着喜筠淮的手,在所有闻讯赶来、惊魂未定的文武百官面前,一步步走上高阶,面向众人,执其手高举,声如洪钟,传遍整个宫殿:
“史官听真!喜筠淮年未弱冠已领 ‘天子三权’——”
百官屏息,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朱批权,朕分他半阙乾坤;”
——这意味着,喜筠淮的批红,与皇帝亲笔无异,真正权倾朝野!
“问刑权,他持朕的龙鳞剑先斩后奏;”
——生杀予夺,无需请示,这是何等恐怖的信任与权柄!
皇帝的声音在此刻骤然一顿,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引得其呼吸几乎窒息,才缓缓吐出最后,也是最石破天惊的一句:
“立嗣权……”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看着众人骤变的脸色,最终,却话锋微妙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托付江山的意味,
“……朕的陵寝该栽什么树,都由他定!”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陵寝植树,看似小事,实则象征着身后事的最终决定权!这几乎是将皇权的延续,都交到了喜筠淮手中!
此刻的喜筠淮,身姿挺拔如松,紫袍玉带,面容冷峻。他站在权力的最巅峰,接受着百官或敬畏、或恐惧、或嫉妒、或复杂的目光洗礼。朱批、问刑、乃至影响皇嗣与身后名,天子三权集于一身,前所未有,真正的权倾天下!
他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深处翻涌的波澜。这一步,他走到了。借助皇帝的手,铲除了最大的政敌,也将自己推上了无人能及的权力高峰。为了复仇,为了自保,也为了……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他想守护的人。
聿风,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然而,就在喜筠淮立于权力之巅,接受百官无声朝拜的同一时刻,远在邻国的喜聿风,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他依约来到与懒慕安约定的狩猎别苑,却未见好友踪影,只有几个面生的侍卫接待。他起初并未生疑,直到饮下一杯奉上的茶水后,浑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冰冷刺骨的寒意将他激醒。
喜聿风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粗重的铁链锁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石室中,四肢乏力,内力滞涩。一个戴着青铜面具、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神秘人,正站在他面前,旁边放着一个水桶,显然刚才就是他用冷水浇醒了自己。
喜聿风:你是谁?慕安呢?
喜聿风声音沙哑,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中计了!
神秘人发出低沉而怪异的笑声,不答反问:“喜聿风,你以为喜筠淮如今权倾朝野,风光无限吗?”
喜聿风心头一紧,强自冷静,
喜聿风: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神秘人慢条斯理地道,
“皇帝老儿精明的很。他今日能赐予喜筠淮无上权柄,明日就能寻个由头将他打入地狱!所谓‘天子三权’,不过是稳住他,也是引蛇出洞的诱饵!喜筠淮现在站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惨!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喜聿风瞳孔骤缩,虽然他不全信这挑拨之词,但内心深处对父皇多疑性格的了解,让他无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筠淮此刻,无异于置身悬崖之巅!
喜聿风:你到底想怎么样?
喜聿风咬牙问道。
神秘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黑色小瓶,放在喜聿风面前的地上。那瓶子似乎能吸收光线,透着不祥的幽暗。
“这里面的,‘缠丝蛊’,算不得立刻毙命的剧毒,却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
神秘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它不会立刻要你的命,只会像丝线一样,慢慢缠绕你的心脉,侵蚀你的内力。初期只是偶尔心悸乏力,三月之后,毒性深入骨髓,便会日日承受钻心蚀骨之痛,却求死不能。半年之内,若无独门解药,则心脉尽断,内力枯竭,形销骨立而亡。”
他顿了顿,欣赏着喜聿风骤然绷紧的脸色,继续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冰冷而残酷:
“一,你自己喝了它。用你这条命,换喜筠淮暂时的安稳。你中了这无解之毒,命不久矣,皇帝或许会觉得喜筠淮失去了最重要的倚仗和未来,反而能容他多活些时日,让他继续当一把好用的刀。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毒发前,想办法告诉他真相,让他陪你一起煎熬。”
“二,”
神秘人的手指转向虚空,仿佛指向遥远的京城,
“你设法让喜筠淮喝下它。他身中此毒,性命操于我手,必然投鼠忌器,对你言听计从。届时,他手中的‘天子三权’,也不过是为你我做嫁衣。你可以利用他,一步步掌控朝局,将来这万里江山,依旧是你的。而他,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喜聿风的心如同被浸入冰窟,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这选择,比立刻死亡更加残忍!无论怎么选,他和筠淮,都将陷入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喜聿风:若我不选呢?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选?”
神秘人嗤笑一声,语气骤然变得阴寒刺骨,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嚣张,
“那也由得你。不过,我劝你想清楚后果。”
他向前一步,青铜面具几乎要贴到喜聿风脸上,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如毒针:
“你不选,我自有办法让这毒,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喜筠淮身上。到时候,他会在无尽的痛苦和疑惑中死去,至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他。而你……”
神秘人直起身,发出一串低沉而诡异的笑声:“而你,会活着目睹这一切。你会看到他毒发时的痛苦模样,会看到他辛苦得来的一切如何崩塌,会承受比他更深百倍的悔恨与煎熬!而且,你别指望今天这里的任何动静能传出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绝对的自信,甚至带着一丝嘲弄:“我既然敢布下此局,自然有万全的准备。这别苑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消息绝对送不出去。就算……就算有万一,消息走漏了,那又如何?”
神秘人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所谓的姿态:“到时候,天下人只会知道,是你,当朝太子,嫉恨喜筠淮权势过盛,设计毒害忠良!或者,是喜筠淮野心勃勃,欲对储君不利!无论哪种说法,到头来,身败名裂、陷入绝境的,都会是你们!怎么看,都是我占尽上风,而你们,永远处于被动!”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喜聿风心上。他不仅算计了生死,更算计了人心和名声!无论怎么挣扎,似乎都逃不出这恶毒的罗网。
石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水滴声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敲击着喜聿风紧绷的神经。他看着地上那个黑色的瓷瓶,仿佛看到了自己和筠淮未来可能面临的无数种悲惨结局
父皇的多疑,朝堂的险恶,筠淮如今看似风光实则危如累卵的处境……这神秘人的话,虽然恶毒,却并非全无道理。将筠淮完全暴露在父皇的猜忌和这神秘势力的毒手之下,他做不到!
与其让筠淮承受未知的、可能更加残忍的暗算,不如将危险揽到自己身上!至少,毒在自己身上,还能争取时间,还能……想办法应对。
没有犹豫太久。
喜聿风抬起头,看向那神秘人,脸上竟缓缓露出一抹奇异而平静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喜聿风:原来……是要用我来牵制他
他轻声说着,仿佛终于看透了这盘棋的本质。
然后,他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猛地伸手抓起那个黑色瓷瓶,拔开塞子,在神秘人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仰头将瓶中那号称“缠丝蛊”的慢性剧毒,尽数灌入喉中!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之气,落入腹中,暂时并无太大感觉。
瓷瓶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角落。
喜聿风的身体晃了晃,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感觉一股隐隐的寒气开始从丹田深处弥漫开来,但并不剧烈,只是如同阴影般悄然附着。
他望着石室唯一透进微光的缝隙,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决绝,更有深深的眷恋。筠淮……
对不起,我还是不够强大,无法完全护你周全。
这毒,我替你受了。
只希望……能为你多争取一些时间。
你一定要……好好的。
神秘人站在原地,面具下的眼神幽深难辨。他看着喜聿风服下毒药,并无任何阻止的意思,反而像是完成了某个重要步骤,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
“算你识相。”
他丢下这句话,不再多看喜聿风一眼,转身便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之中,石门的机关声再次响起,将内外隔绝。
石室重归死寂,只剩下喜聿风粗重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悄然种下的毒蛊,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了他和筠淮的未来之上,留下了无尽的变数与煎熬。
权力之巅的荣耀与暗处的致命算计,深情守护与被迫承受的剧毒,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幅更加残酷而复杂的图景。未来的路,布满了荆棘与未知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