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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呆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上海冬夜的冷,是那种能渗进骨缝里的湿寒。


    外滩的璀璨灯火和陆家嘴的摩天大楼勾勒出的天际线,与虹口区这条老马路上昏暗的光晕像是两个世界。


    临近午夜,万籁俱寂,只有偶尔驶过的出租车轮子压过湿漉漉路面的声音。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部的灯光,是这片寂静中永不熄灭的孤岛。


    门口的红灯像一颗搏动的心脏,预示着门内永不停止的忙碌与生死交替。


    今天是俞笙的晚班,应该早就下班了,但临下班前急诊室接收了一个急性哮喘的孩子,俞笙刚处理完,抬头看看时间。


    “ 凌晨1点多了,晚饭还没吃完...” 俞笙回到休息室,一手拿出包包里早已冷调的饭菜,一手拿着病例看


    “ 俞医生,辛苦了!” 林圆圆护士长走过来,搭上俞笙的肩膀。


    “ 俞医生,我跟你讲个八卦” 林圆圆一脸兴奋的摩拳擦掌


    “ 嗯?你说… ” 俞笙没啥兴趣,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塞进嘴里,无关食欲,只剩吃饱。


    医院是最不缺八卦的,无非就是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太多了…得一场病,看钱更看命。


    “ 隔壁那个心外大拿,你晓得哇!” 林圆圆一脸激动,压低的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


    “ 就是那个沈主任,我跟你讲哇!她最近被她病人的女儿缠上了,在追她,每天不是送饭就是送花送点心…. 哈哈哈哈”


    “ 你说她是喜男还是喜女啊!就沈主任那长相…是我我也心动啊?那姑娘好像是个律师,上次我去心外拿会诊结果得时候看见了,沈主任对她笑了耶!我靠,我都很少见沈主任笑的…” 林圆圆越说越兴奋,那眼神比刚烧开的水还炙热。


    “ 律师和心外大拿,炙热律师和清冷主任,啊啊啊.. 感觉很有CP感啊,这苦逼逼的日子又有盼头了… 呜呜呜 。” 林圆圆拿起水杯,一脸姨母笑的傻笑着。


    哐的一声,俞笙的饭盒掉落在地,米饭混着菜汤溅的满地都是。俞笙僵在原地,耳朵里嗡嗡做响,满脑子都是林圆圆那两句,“ 沈主任对她笑了耶!” “靓女律师和冰山主任” 像针一样扎进来。


    “ 俞医生,你没事吧!” 林圆圆惊呼道


    “ 没事没事…我自己收拾,你去忙吧… ” 俞笙慌张拿起桌上的抽纸,蹲下身子准备收拾,指尖微微发抖,心里堵的慌,又酸又涩。


    眼眶没有任何准备的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俞笙把头低的低低的,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女生,只是不喜欢我…】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短暂的平静。平车车轮碾过地面的急促声响伴随着家属带着哭腔的呼喊,瞬间点燃了急诊大厅的空气,俞笙没有过多的时间收拾情绪,听到鸣笛声转身跑向急症室。


    “医生!医生!救救我爸爸!”中年男性的声音在急救室响起。


    俞笙本能地迎了上去,她身上那件白大褂下摆随着快速步伐扬起,露出里面浅蓝色刷手服的一角。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几缕碎发却不受约束地散落在额边和颈侧,为她明艳的脸庞添了几分不经意的生动。


    “什么情况?”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能让人在慌乱中稍微安定下来的力量。


    随车医生语速飞快“男性,73岁,既往冠心病史,突发剧烈胸痛伴呼吸困难一小时,心电图提示心肌梗死,血压80/50,血氧饱和度88%!”


    “推进抢救室!高流量吸氧,建立静脉双通道,急查心肌酶、凝血功能,准备溶栓!”俞笙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跟上平车,手指已经搭上患者颈动脉,眉头微蹙,评估着脉搏的微弱和快速。


    患者面色死灰,呼吸浅促,冷汗浸透了衣衫。这是心源性休克的典型表现,死神已经悬在了头顶。


    抢救室里瞬间忙碌起来,监护仪的滴答声、护士执行医嘱的应答声、器械碰撞声交织成一首紧张的生命交响曲。


    俞笙站在床旁,冷静地指挥着,眼神锐利地扫过监护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


    就在溶栓药物即将推入患者血管的瞬间,抢救室的门被一股大力推开,一股更强的冷意随之涌入。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同样是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却像一副冰冷的铠甲,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衫永远系着最上面一颗扣子。


    她的身形高挑挺拔,面容姣好却如同覆着一层薄霜,金丝眼镜框下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瞬间就切割开抢救室内嘈杂的空气。


    她没有看向任何人,目光直接锁定了病床旁的俞笙。


    “停掉溶栓。”


    沈逾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传遍了抢救室的每个角落。原本忙碌的医护人员动作都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俞笙推注药物的手停在半空,抬起头,撞上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格外刺鼻。


    “沈主任?”俞笙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压下心头骤然涌起的波澜,语气尽量保持专业和平静,


    “患者急性广泛前壁心梗,合并心源性休克,溶栓是当前最及时有效的治疗方案,时间就是生命。”


    沈逾白迈步走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她扫了一眼监护仪,视线回到俞笙脸上,冰冷而直接


    “我知道,但患者主动脉CT提示内膜片状撕裂,高度怀疑主动脉夹层撕裂,你知不知道。”


    “溶栓?你是想让他直接死在台上吗?”沈逾白的话带着七分的怒意,冷眼扫过俞笙。


    俞笙的心猛地一沉。主动脉夹层撕裂,是心血管疾病的灾难性危重急症,溶栓治疗无疑是禁忌,会加剧血管破裂出血,导致患者瞬间死亡。


    她刚才忙于抢救,并未及时看到影像科关于CT的紧急报告,这是一个人命关天的错误。


    “CT报告……”旁边一个年轻住院医小声提醒,


    “刚传到系统,还没来得及打印……”


    沈逾白没有理会住院医,目光始终钉在俞笙身上,像是要在她身上凿出两个洞。


    “俞医生,急诊科的第一要义是快速评估、稳定生命体征,在病因未明前就贸然进行有绝对禁忌症的治疗,这是鲁莽,不是果断。”


    这话语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辛辣的指责。抢救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护士们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众所周知,心外科的沈逾白主任和急诊科的俞笙医生是全院皆知的“不对付”,没人想到,交锋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在生死攸关的抢救室里上演。


    俞笙的手指攥紧了注射器,指节有些发白。


    沈逾白在专业判断上是对的,但这种当着所有下属和同事的面,被如此不留情面地指责“鲁莽”的方式,让她胸口堵得发慌。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委屈、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旧痛的火焰,瞬间窜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硬邦邦的调子


    “是的,沈主任,对不起”


    沈逾白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仿佛俞笙的情绪波动在她眼中只是不够专业的体现。


    “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她不再看俞笙,转向身后的心外科住院总医师“患者立刻转运至心脏外科重症监护室,进行术前准备联系血库,通知体外就位。”指令清晰、简洁、高效,带着她一贯的绝对掌控感。


    “等等!”俞笙上前一步,挡在平车前。


    “患者目前生命体征极不平稳,从急诊到心外监护室再到手术室,转运风险极高!是否需要先在急诊科进稳定治疗,稳定一下再……”


    “稳定?俞医生,你需要我帮你回顾一下大学知识么?”沈逾白终于再次正眼看向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冷峭。


    “主动脉夹层撕裂,每分钟死亡率增加1%。在你所谓的‘稳定’过程中,血管可能随时破裂。俞医生,你是在用你的‘保守’挑战疾病本身的凶险。”


    “我不是保守!我是评估风险!”俞笙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如果患者在转运途中出事,这个责任……”


    “我负。”沈逾白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现在,请急诊科配合转运,联系家属签字,不要浪费时间。”


    两人对视着,目光在空中碰撞,几乎要溅出火花。急诊科力求在瞬息万变中抓住生机的不确定性,心外科追求在绝对掌控下完成精准修复的确定性。两种不同的医学理念,在此刻,进行着无声却激烈的对抗。


    最终,俞笙先移开了视线。她不是屈服于沈逾白的权威,而是屈服于患者的最大利益。沈逾白的诊断更明确,手术是唯一生路,她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耽误抢救。


    她侧身让开,对身边的护士低声道:“准备转运监护仪,通知电梯等候。”


    沈逾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心外科的人接手。平车被迅速推出抢救室,轮子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抢救室里恢复了忙碌,但气氛却异常沉闷。


    俞笙站在原地,看着空下来的病床,感觉刚才被沈逾白目光扫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冰冷的刺痛感。她抬手,有些烦躁地将额前那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紧抿的嘴唇透露着她此刻的不甘和压抑。


    一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刚打印出来的CT报告递给她:“俞医生,报告……”


    俞笙接过,目光落在“主动脉夹层撕裂”那几个黑字上,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操作确实具有极大的风险。


    但情感上,沈逾白那种方式……那种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方式……


    她深吸一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试图驱散心头的烦闷。


    突然,抢救室外病床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俞笙循声望去,是之前那个哮喘孩子,大概三四岁,被刚才大人匆忙的动静吓到了,正躲在床上抽噎。


    下意识的,俞笙脸上的凌厉和紧绷瞬间消散了。她快步走过去,在孩子面前蹲下,变魔术般地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颗包装鲜艳的水果糖。


    “小朋友,不哭不哭,看,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变得柔软,带着安抚人心的暖意,


    “姐姐请你吃糖好不好?已经没事啦,马上就可以回家睡觉了。”


    孩子怯生生地看着她,又看看她手里的糖,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俞笙耐心地剥开糖纸,将橙黄色的糖果轻轻放进孩子嘴里。孩子尝到甜味,终于停止了哭泣,大眼睛里还含着泪花,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医生阿姨。


    这一幕,恰好被因为遗漏了一份重要资料而折返的沈逾白,尽收眼底。


    她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脚步停滞。看着那个蹲在床边、用一颗糖果轻易哄好了孩子的俞笙,与几分钟前在抢救室里那个据理力争、眼神倔强的急诊医生,判若两人。


    沈逾白握着资料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东西,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淹没在急诊部长廊永不停止的嘈杂里。


    俞笙若有所觉,抬起头,只看到走廊尽头空荡荡的光影。她微微蹙眉,是错觉吗?刚才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摇摇头,站起身,拿出口袋的一颗糖果,将糖纸扔进垃圾桶。嘴里的甜味在舌尖泛滥,但心头的涩意,却久久未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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