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稠如墨。
厚重的云层将月光彻底吞噬,只余下城市遥远灯火在苍穹尽头映出的一片模糊而阴郁的暗红。
云翳静立在客卧的窗前,仿佛要望穿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体内流淌的异血让她对环境的能量流动异常敏感,此刻,她只觉得天地间充斥着一股冰冷的、正在缓慢凝聚的恶意。
“我问天,它一定听到了……”
她轻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黑暗吸收。
“可是它不回答我。鹤,”
她像是在寻求一个终极答案,又像是在喃喃自问。
“它真的……公正吗?”
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但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稳定而清凉的气息。
她转过头,东方玄鹤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她身后。
白衣在黑暗中仿佛自带微光,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丹凤眼却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个宇宙的奥秘。
“它听到了吗?”
她又问,这一次带上了更多的迷茫。
东方玄鹤没有直接回答,他伸出手,指尖冰凉,却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轻轻抚摸着她绸缎般的头发。
“翳,”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在阐述一条宇宙定律。
“很多时候,就像人类无法看清这个宇宙的全貌一样,我们也无法测透那多维宇宙源头的终极思维。”
他微微停顿,指尖滑过她的发梢。
“记住,宇宙既蕴含着冰冷绝对的规则,也隐藏着难以捉摸的……变数。”
这番话并未带来多少安慰,反而更添深邃的恐惧。
“鹤,血蛊是奶奶干的,给他人续命是爷爷干的……为什么?仅仅是为了钱吗?”
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解与痛苦。
“我爷爷已经拥有普通人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了,什么样的贪婪,可以让他疯狂到用自己的血脉发下那种绝户的毒誓?除非……”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猛地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仿佛黑暗中被骤然划亮的火柴。
“除非……这钱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填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
她猛地抓住东方玄鹤的衣袖。
“我三姑云彩凤,她挥霍无度,敛财无数!我三姑父肖文涛嗜赌成性,我表哥肖奈……好色败家!他们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多少钱投进去都不够!”
她越说越快,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清晰起来:
“鹤,我闪过一个念头,你别当真,你就听听……这只是猜测,还没实证呢。”
她需要先说服自己,才能将这个可怕的猜想说出口。
东方玄鹤静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云翳的长发,无声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三姑就住在燕北……假如,她通过某种途径认识了燕北的某个顶级富豪,假如那个富豪身患绝症或者年迈将死,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续命……假如我爷爷和奶奶,为了满足三姑一家永无止境的索求,接下了这笔沾满鲜血的生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彻底消失在喉咙里。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剧烈的冷颤。
这个猜想太过骇人,它将家族的覆灭从一个抽象的“贪婪”概念,具体到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由至亲之人亲手挖掘的坟墓!
东方玄鹤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恐惧。
他摆弄她头发的手停了下来,顺势下滑,揽住她的肩膀和膝弯,用一个稳稳妥妥的公主抱,将她从窗边抱离,轻轻放回到柔软的床上。
“不假如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斩断了她继续沉溺在可怕的思绪。
他用被子将云翳裹紧,仿佛要将那无边的寒意隔绝在外,云翳就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微闭双目贪婪地嗅着东方玄鹤耳后的香气呢喃着:
“姐姐…姐姐……”
“听话,早点休息了。”
东方玄鹤对云翳微醺般的深情仿佛隔离了一般,丝毫不怀疑她如蜜般的爱意,冷冷清清地说:
“明天准备一下,后天,我们必须带着云医生离开燕北,回昆州。”
“明天?准备什么?”
云翳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毫无睡意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东方玄鹤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将微凉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低声说:
“明天,你就知道了。”
这话仿佛带有神奇的魔力。云翳还未来得及再问,就感到一股深沉如海的困意瞬间席卷了她的意识。
眼皮沉重地阖上,几乎是下一秒,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无梦的深度睡眠之中。
东方玄鹤的手从她额上移开,静静注视了她片刻,才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翌日上午,云骁杰需要在门诊楼出专家诊。东方玄鹤直接嘱咐他申请休假。
“爸,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绝对不要离开门诊楼的大门。”
出发前,云翳格外严肃地叮嘱。
“我们十一点左右就会在诊室外等您。”
上午十点半,东方玄鹤的黑色轿车停在了一处颇为奇特的地方——燕北市旧城区老住宅小区的后面,与一片新起的豪华别墅区仅一墙之隔。
他将车熄火,停在别墅区后门的停车场里,视线越过围墙,落在那片奢靡的建筑群中。
车内气氛凝滞。东方玄鹤靠着驾驶位的真皮靠背,面容平静无波,如同精密仪器般报出一串信息:
“云彩凤,五十五岁,无业。丈夫肖文涛,五十二岁,无业。儿子肖奈,三十岁,无业。”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播报一段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却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冰冷。
“你看!我想的不无道理!这一家三口,全是‘无业’,在燕北寸土寸金却能住在那种地方!”
云翳指着那片别墅,语气激动,仿佛自己的推理得到了初步验证。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东方玄鹤摊开的左手掌心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那团被金色光网封印的、不断翻腾蠕动的暗红血浆!
那血浆仿佛被某种外在信息激活,沸腾得更加剧烈,散发出愈发浓烈的怨毒和不祥气息!
东方鹤策的目光扫过那团血浆,继续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补充道,仿佛在读出血蛊传递的信息:
“肖文涛嗜赌成性,欠债数额巨大。肖奈立誓,今生要睡遍一百个不同地域、不同种族的女人。”
那团血浆剧烈地鼓动了一下,旋即又像是被什么更强大的力量压制,瞬间偃旗息鼓,从东方玄鹤的掌心消失不见。
“细枝末节……”
东方玄策微微蹙眉,低声自语了四个字。这些信息虽然印证了云翳的部分猜测,但于破解全局而言,仍是皮毛。
“鹤,走了。”
云翳的心跳莫名加速,一股强烈的不安攥住了她,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临近。
“这些细枝末节,等明天回了昆州爷爷那里再寻。现在去医院吧,我心里慌得很,不要节外生枝。”
东方玄鹤闻言,猛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盯了云翳整整半分钟。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依言启动了汽车。
“你是厉害了,”
引擎声中,他目视前方,语气听不出喜怒。
“敢窥探我的思维碎片了?”
云翳若无其事地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哎呀,凑巧而已!你咋个比我爸还小心眼啊?”
东方玄鹤瞥了她一眼,眼底最终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汽车平稳地驶入医院区域,尚未进入地下停车场,云翳的目光就如同鹰隼般锁定了门诊楼大门外的情景!
只见云骁杰果然站在门诊楼大门外的台阶上,而他身边,那个穿着昂贵皮草、珠光宝气、正抓着他手臂喋喋不休的中年女人,不是三姑云彩凤又是谁!
云翳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股不安感瞬间飙升到顶点!
汽车还在缓行,云翳已经猛地推开了副驾的车门跳了出去。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门诊楼的台阶,冲向对此毫无察觉的云骁杰!
云骁杰正皱着眉头,听着三妹诉说着家长里短和不知真假的麻烦,只觉得一阵疾风扑面而来!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揽住了他的腰腹!
是云翳!
她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而是借着冲势,如同旋风般将云骁杰猛地一带!
云骁杰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被这股力量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门诊楼明亮的玻璃大门之内!
也就在云骁杰的脚跟刚刚离开原地、身体被云翳彻底带入门诊楼内的那一刹那——
“咚!!!”“咚!!!”
两声沉闷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
就在云骁杰前一秒站立的位置,两块足有砖头大小黑色石头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极高的空中投掷而下,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花岗岩台阶上!
两个深深的坑洞赫然在目,这才是惊心动魄、毫厘之间的死亡擦肩!
门诊楼内外,瞬间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惊恐地望着门外台阶上的恐怖痕迹,以及楼内惊魂未定的两人。
随即,人们的惊呼声响起。
云彩凤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云骁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门外那两个坑,又看看身边躬身喘息着的云翳,一股彻骨的寒意,终于彻底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