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芷把书包一甩,推开火烧火燎烧烤店的门。
何穗喜正好端着串出来上菜,见状,抓起桌上的一把散钞追出来:“上周末你看店我妈给你的工钱,你怎么不收?”
“中午下了何姨一整包挂面,还拆了两袋子肉酱。”甘芷把何穗喜的手推回去,“这个钱就当面和肉酱是我买下来的。”
何穗喜沉默两秒,终于被气笑了:“那么多面是你一个人吃的啊?还有,谁要你付钱了?”
甘芷指指后厨,压低声音:“替我跟何姨道个歉,中午的事是我连累你了。”
何穗喜攘了她一把,两个人背过身去:“不是,甘芷,你还当不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就这么大一点事,你还要跟我算谁连累了谁?”
“都闹到何姨店里来了……”
“你就说付雅心把你保送资格骗去换钱,自己回去继承家产当混混头子了,然后还要隔三岔五暗戳戳来这骚扰你,还有我,这是人吗?她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
“哎哟,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吵吵什么呢?”
何姨抓着一把串从后厨弹出个头来。
何穗喜和甘芷一起闭上了嘴。
她和甘芷身处的一片狭窄空间,在烧烤店一片喧闹的背景音下,安静得可怕。
甘芷垂着头没说话。
何穗喜就开始心虚了。
她这个人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迫沉默的时候,脑子里迅速翻过一遍自己都说出来什么鬼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口不择言:“对不……”
甘芷伸手按住她:
“不用跟我道歉,小穗。”
何穗喜卡在喉咙口的话一哽,甘芷只有在说正事的时候会叫她“小穗”,其他时候都是大名混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绰号叫。
“你都知道的,我当然恨付雅心,不是她我现在就能脱离我妈去S市省一中读书了,但我恨她有什么用?”
甘芷侧了一下脸,她说起这些话时,周遭的气质忽然的宁静清冷了起来:“我恨她,我失去的保送名额就能回来吗?小穗,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好好读书,好好高考,我去不了一中了,但至少在高考的成绩上不要输给去了一中的人,对吧?”
“付雅心来不来找我,找谁来找我,我都不想管……但她动手动脚了何姨店里。”
何穗喜:“你想怎么样?”
甘芷:“钱拿去给何姨店里买个新凳子吧,早上那个被他们抡坏了。”
何穗喜:“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甘芷:“等我月考考完,我会去找付雅心谈清楚。”
听到门响时,甘芷披着吹到半干的头发在书桌前写题。
然后就是一声重物撞到沙发上的声音。
——她妈回来了。
凌晨一点半。
甘芷拖着拖鞋推开卧室门,看见客厅的灯被按开了,她妈郑伊人仰面倒在沙发上,甘芷站在五步开外,都能闻到挡不住的酒味。
甘芷烦躁地皱起眉。
刚刚一道压轴的物理题她看了十分钟一个字都没进脑子,眼前在反复倒回何穗喜冲着她吼的“付雅心把你保送资格骗去换钱”。
然后又闪现她道貌岸然地说“我恨她,我失去的保送名额就能回来吗”。
她可以装模作样骗何穗喜,那是因为她不希望她的朋友为她担心。
但她自己心里知道,她不可能不在意。
说到底,甘芷也才十六岁,摆脱不了少年人的争强好胜,而因为她妈是郑伊人,甘芷在争强好胜之余,还有一层,是拼命想要逃离自己长大的A市。
她环着双臂,站在角落后的阴影看郑伊人时,神思抽离。
半晌,甘芷叹了口气,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加蜂蜜搅开,哐当一声放在郑伊人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她充耳不闻郑伊人装腔作势地哀号——反正车轱辘话就是“酒喝多了难受”“甘芷不把她放在心上”“洗衣机的衣服还没洗”几句话——自己甩上门回卧室了。
凌晨两点,陈一山家。
李茜把水果放在陈一山桌前,刚好看见陈一山的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李茜翻了个白眼:“得,你学不下去别学了早点睡吧,中考那会没见你这么努力啊,现在怎么了,这附中一班都是学霸,你压力太大了?”
陈一山“切”了一声:“你女儿我也是学霸。但学霸也得学了才能霸吧?你看看这都是什么题,高一上一本物理书六十页,附中开学四周上了三十五页——我真是越翻这个书越想揍老陈一顿,更何况还有附中这个独门秘籍的校本,上面选的都是高考题——妈,你知道一年前我还在做的是中考题吗,老陈真是,早不调职晚不调职,专门挑这个时候。”
李茜翻了翻她的书,测量了一下三十五页的厚度,果断点头,站在了陈一山这边:“那可不,都怪这老陈。”
同一时刻,甘芷书房的灯没熄。
陈一山在过三十五页基础概念的时间,甘芷在行云流水地过附中校本习题的C档变态题。
附中的校本习题册是相对于教材配套习题册的难度提升题汇编,数理化每科都是很厚一本,里面题目会拆成ABC三个档次,A最简单,但也比官方教材和习题册难点,C最难,基本是每个章节在竞赛或高考压轴里出现过的真题,人称变态题。
相应地,要求所有学生在高一就做高三难度的题和竞赛题并不现实,在附中,年级组统一布置的作业只有AB档题,要挑战C档的同学可以自己拿着校本下课去办公室问,但上课不会统一讲评。
但事实上,附中的新课进度快,往往上一个小节的B档题刚刚攻克,下一个小节的新课就又来了,即使在一班,也没什么人有空管C档题。偶尔后排几个男生晚自习结束前会聚在一起讨论物理的变态题,能不能讨论出来未必,但讨论的时候一定要扬声讨论,不引出诸如林周此类人几句“哇塞你们好厉害”“哇塞你们又卷”此类的夸赞誓不罢休。
甘芷的时间和她的同学们一样多,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时。
附中九点下晚自习,她九点半到家,从九点半到深夜,是她空出来琢磨这些数理化变态题的整段时间。
至于甘芷具体几点能睡——
主要取决于郑伊人。
郑伊人白天睡到中午,然后下午打牌晚上喝酒。具体喝到什么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回来得早一点是九十点,但也有到次日一两点的时候。
甘芷让她别喝了她不听,只好在凌晨一边做题等上一两个小时等郑伊人回家。
甘芷不承认她是担心郑伊人。
她等郑伊人,是因为小学时在生物书上看过一个知识窗口,说人喝多了之后呕吐,如果是仰面躺着的姿势,呕吐物会堵塞气管。
然后窒息而死。
甘芷想跑,但不能跑的时候,她还是不想看到郑伊人死在她面前。
周五,摸底考倒计时最后一天。
甘芷一进教室,把早餐往桌上一甩,倒头就睡。
林周推她:“卷子卷子,拿出来我对对答案。”
甘芷神志恍惚地从书包里掏出文件夹。
林周:“你咋这么困,晚上偷学去了是吧,说说,昨晚学到几点?”
甘芷头也不抬,向她竖起两根手指。
昨晚郑伊人凌晨一点半前后进的门,等到郑伊人在沙发上躺好洗澡睡了,已经快到两点。她隔着门听见郑伊人房间的灯按熄了,才停下笔。
甘芷有时候觉得,挂怀郑伊人本身就是一种自虐。
“我擦。”林周说,“变态,真是变态。”
甘芷困得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想:我倒也想早点睡,不做这个变态啊。
上午九点,困飞了的甘芷准点复活。
人的睡眠非常神奇,精神松懈的时候,倒头就睡十个小时也不见得能睡醒,紧迫起来,凌晨两点睡完早上六点起,再从六点到九点梦游三个小时,竟然也足够十六岁的年轻身体复活。
上午两节英语,杨洁都在给他们复习摸底的题型,甘芷睡过去了,杨洁没管她——反正杨洁知道她心里有数,杨洁很没有老师的官架子,主打一个想让我不管你你就自己学会给我看,学不会就休想睡着,一节课能点五次同一个人站起来回答问题。
英语下课,甘芷伸手把林周的卷子摸过来对了一遍答案,刚准备看错题,就听见教室外面就有人叫她:
“班长,冯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晚上七点,晚自习打铃,冯春和提着包从办公室走了,留下甘芷和陈一山在物理办公室面面相觑。
一阵漫长的沉默。
甘芷:“上午冯老师跟我说,你因为刚转学过来,跟附中的进度有困难,让你有问题问问我……你问吧。”
陈一山:“……”
这场补课完全是她被临时告知的。
不想都知道,八成是李茜看她这周读得太苦了,一个电话打到冯春和那,然后甘芷就被冯春和打着“帮助新同学”的幌子被安排到这给她辅导作业了。
“走后门”这件事本身——即使她已经知道李茜和冯春和建立了非常“肮脏”的金钱往来——她此刻还是尴尬得有点想死。
“你不用管我。”陈一山说,“我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份上,你就当今天挪到这自习吧。”
“这么客气?”
甘芷抱着自己的卷子过来坐下了,写了一会,瞥一眼旁边的陈一山,发现陈一山全神贯注地盯着一道物理题,完全没有想要抬头搭理她一下的意思。
还真是言行一致。
甘芷旁观了一会,看到陈一山列了几个公示,然后在题号上打了个圈,旁边标了一行小字,是这道题分属的大致板块。
甘芷往上看了几道她卷子上的题,发现大概有几道都是打圈旁边标注了小字,还有只打圈的。
“打圈的是不会做还是概念公式例题没学过?”
“打圈标字的是没学过,纯打圈的就是真不会。”
“真不会怎么不问我,我不是负责来给你辅导作业的吗?”
陈一山愣了一下,抬起头,头顶翘了一根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呆毛:“啊?”
甘芷发现陈一山这个人一会机灵一会迟钝的:“我说,你不会,问我。”
“真问啊?”
“问!”
半个小时后,陈一山拿着她的物理书感到醍醐灌顶。
甘芷坐在冯春和桌子上,颇为潇洒地问:“听懂了吗?”
“懂了。”
别的不说,年级第一没有水分,甘芷做题讲题的水平都很厉害。
陈一山被“走后门”的尴尬被融解掉一点,顺畅的物理解题逻辑带出她心底的一丝甜味来。
甘芷在写自己的什么东西,没抬头看她:“懂了接着做,你可以先做你学过的,没学过的你可以晚上回去自己学了再做。”
“好。”
下一刻,隔壁“哐当”一声巨响。
甘芷和陈一山同时抬头。
物理办公室隔壁是高一这层的女厕所。
甘芷刷英语阅读的笔尖一顿,撑着桌子站起来。
陈一山瞬间联想到了被推倒在走廊里的何金花和立场不太明晰的甘芷,正义感跑得比脑子快,跟着她噌的一声站起来:“你去干什么?”
“你觉得我是去干什么的?陈一山,我是哪里看上去不像好人了?”
甘芷的手按在扶手上,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停顿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把门拉开,隔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进来。
陈一山知道她们短暂建交的和平好像又要完蛋了,她梗着脖子,在原地没动。
甘芷侧耳,大致听了两句,看上去明白了什么。
她回头看了陈一山一眼,说:“你想来就跟着我一起来。”
教师办公室这一侧的走廊晚上都是关灯的,厕所的灯照亮一小片走廊,人影晃动。
甘芷站在门口,伸手敲了敲打开的门板。
陈一山跃过甘芷肩头,看见洗手台周围围着好几个女生,其中一个被几个人按着脖子压在洗手池里,洗手池的水龙头开到最大,被压着的女生不断地呛水。
陈一山盯着那截因为消瘦而过度突出的脊梁骨,认出这个人是何金花。
她扫了一圈围着何金花的女生,都有点眼熟,估计都是一班的。
领头的还是那个赵燕燕。
赵燕燕没穿校服外套,穿了件亮粉色的T恤,长发梳成双马尾,一边辫子缀着一个夸张的毛绒发饰。
她看见甘芷也不慌,悠悠环起手臂:“哟,班长,今天晚自习没见你在啊?哦,不仅把你招来了,这还有新同学也在呢。”
甘芷说:“把人扶起来,你们这么闹是要出事的。”
赵燕燕不怎么在意地一瞥:“能出什么事,村里出来的皮糙肉厚,呛两口水能怎么样?”
甘芷沉下一点面色:“冯老师在隔壁——”
然后她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
陈一山越众而出。
她早就听不下去这两个人惺惺作态地推拉了。她们不介意,她介意何金花还被按在水里。
陈一山看着清瘦,但手上的力气赵燕燕前几天见识过了,几个人都有点怵陈一山,于是她不怎么费力地就把围着何金花的人扒开,一把把何金花捞起来,让何金花撑着她肩膀换气。
一伸手,干脆地关掉了水龙头。
赵燕燕为首的一群人被这个突然杀出来的“陈”咬金吓了一大跳,一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何金花还是在不停地呛水,呛着呛着,就抓着陈一山的校服开始小声地啜泣。
甘芷看了一眼哭得停不下来的何金花,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眼前重影闪过,哭泣的何金花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甘芷,一样校服被水淋得湿漉漉的,旁边围满了不怀好意的人,正红着眼眶坐在地上,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么说,她和何金花倒也有些不同。
重影之外的甘芷已经抽条出了少女的身形,学会了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然而心头的痛处是埋下了,不是消失了。
甘芷的脸色比赵燕燕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冷:“冯老师就在隔壁,你不相信就自己去看看隔壁是不是亮着灯,我让你适可而止,你是听不懂了是吧?陈一山,我们走。”
火烧火燎烧烤店。
甘芷把肉从串上咬下来,评价道:“你跟赵燕燕这个梁子是要结下了。”
陈一山拿了把大勺子盛了碗玉米粥放在何金花面前:“怎么,这个梁子我现在不结,还等着看她把金花往水里按吗?”
她话里的针对性太强,甘芷顿了顿,不说话了。
何金花颤颤地推了推粥碗:“我不吃,我、我一个月生活费只有三百,都充卡里了,这个店看上去好贵,我付不起钱。”
“哎哟,小姑娘。”何姨端着装着茄子的烤盘从后厨出来,“小甘的朋友就是我们自家人,我们店自家人吃饭不收钱,你放心吃啊。”
何金花看向甘芷。
甘芷点头:“她说得对,你吃吧。”
何金花这才犹犹豫豫地拿起粥碗的勺子。
甘芷看了半天何金花,发现此人得知这顿饭免费后,还是只喝粥,不吃串,于是自己从烤盘里挑挑拣拣了几串五花肉羊肉放到了何金花盘子里。
何金花小声说:“谢谢班长。”
何姨在后厨又听见了,大嗓门说:“哟,小甘,你高中又是班长啊,都没听穗喜提起过。”
甘芷有点无奈:“对的何姨,这俩都是我们班同学。”
何姨解开围裙出来,边说:“小姑娘受什么委屈了?都跟我们小甘说说,小甘人可好了一定能帮你,啊,没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
陈一山从何姨的话里听到了一个她闻所未闻的甘芷,奇怪地看了甘芷一眼。
甘芷一面应了何姨一声,一面皮笑肉不笑地冲着陈一山一挑眉,是个挑衅的表情,
然后她拿了一串钥匙给甘芷:“姨要收摊回了,你们吃完东西放到后厨,垃圾你拿出去倒掉,然后给姨锁门,钥匙你哪天再来带过来就好,反正我家里还有一把备用的。”
甘芷:“谢谢何姨,钥匙我明天给您送来。”
陈一山跟着她说:“谢谢阿姨。”
何姨出去了,陈一山好奇:“你阿姨?这是你家的店?”
甘芷摇头:“那是我发小妈妈,她的店。”
陈一山:“今天算我请吧,钱我给你,你给阿姨。”
甘芷偏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不怎么差钱?”
陈一山给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顾及何金花在场,才没有秃噜出一句“这一顿饭才几个钱”。
甘芷说:“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赵燕燕也不差钱。但其实有钱也没什么可怕的——你也有,对吧?”
何金花怯生生的眼神看过来,陈一山怀疑甘芷是在报复她。
甘芷一脸货真价实的“无辜”,托着腮看向何金花:“多送点礼让家里小孩在学校里好过一点而已,但我听冯老师口风,赵燕燕她家里有个亲戚是附中大领导。金花,这是为什么我一直劝你躲着赵燕燕一点,只要冯春和还是我们班主任一天,就不能真把赵燕燕惹火了。”
“顶到头了,也就是像今天在厕所那样狐假虎威一把。”
陈一山皱眉:“冯春和……她有这么过分吗?”
甘芷毫不犹豫地反讽:“她不过分,今晚我们两个为什么会在她办公室?”
陈一山:“……”
旁边的何金花懵懂地听她俩打了一轮哑谜。
陈一山的目光凝了一下。
要说权,按照老陈的职级,她家也不差权。
她家只是没有仗势欺人的家教。
冯春和对她释放的善意,究竟是单纯老师对转学生的关怀……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利益因素在里面。
她不知道。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李茜和冯春和说过什么,只是看见了那张购物卡。
而她又不能问李茜这些问题。
甘芷瞥了陈一山一眼:“一比一,我们扯平了。”
“……行。”
其实甘芷这两天相处下来,并不讨厌陈一山。
一样是大小姐,陈一山虽然爱给人摆脸色,但跟赵燕燕比,已经算得上是个天使了。
甘芷心想:还是个蛮有正义感的天使。
何金花颤着声线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班长你已经尽力保护我了。但我是被赵燕燕污蔑的,我根本没有给什么男生递水,那天刚好轮到我值日,体育委员他们就安排我在球场旁边发水……可我是只发给我们班的人的,明明是那个男生自己过来拿了我们班的水,然后赵燕燕就非要说我勾引她男朋友。”
甘芷冷笑:“她男朋友?你看她这话敢不敢当着顾天骄的面说。为什么会是老赵安排你给人发水?”
体委赵正豪,是一班的赵燕燕第一大男狗腿子。
何金花摇头:“我、我不知道。这些事都是他们说了算的,平时他们都是让我洗拖把拖地的,说我这样村里来的干活就是利索,那天让我发水,我还以为是个好事呢,没想到弄成了那样。”
甘芷琢磨了一下:“我现在不能给你打百分百的包票。但借着陈一山转学过来这个由头,我们班值日表肯定是要重新排,只是排班大动还是小动的差别。你要是愿意,我去问冯老师,然后给你换个组……换到你俩一组?”
甘芷偏头看了陈一山一眼。
陈一山有点惊讶,她没想到甘芷是真准备解决问题。
甘芷等得都有点不耐烦了,她才说:“……行啊。”
何金花还是低着头,她在班上永远低着头写题,出了教室被人霸凌,低着头在水池里喝生水,出了学校,还是永远的、低着头的沉默。
她个头本就不高,又因为营养不如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好,放在一班的人堆里一眼看过去,几乎能从她脸上看出“面黄肌瘦”四个字,单薄的骨架撑着全套的校服。
她在数理考场上叱咤风云,但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就像是灰姑娘过了午夜十二点就会和她的南瓜车一起现出原形——
她的原形就是沉默、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畏畏缩缩。
她只是在此刻轻轻地说:“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