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沈知行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清晰可闻。那句自嘲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林柠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
她看着他。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几缕黑发狼狈地贴在额前，平日里那双深邃冷静、总是透着锐利洞察力的眼睛，此刻因剧烈的疼痛而失焦，蒙着一层脆弱的水汽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他用力按着刚刚经历过痉挛、此刻仍在微微颤抖的腿，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一种试图镇压内部叛乱却徒劳无功的挣扎。
林柠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浮于水面的一角。
她看到的是沈氏科技的CEO，是天才的设计师，是创造出“启明”系列、被媒体誉为“改变游戏规则”的男人。她为他在实验室站起来行走的身影而震撼，为他同意出席发布会的勇气而钦佩，甚至带着一丝粉丝对英雄般的崇拜。
可直到这一刻，在这辆行驶的、密闭的车厢里，目睹了他无法控制的生理痛苦和随之而来的无力与自厌，林柠才真正触碰到那海面之下巨大而冰冷的真实。
褪去所有光环、头衔和成就，他首先是一个被困在残缺身体里的人。一个需要忍受日夜不休的疼痛、无法预料的痉挛、无处不在的不便，以及社会目光审视的人。CEO的身份或许给了他资源和舞台，但并不能减轻他分毫□□上的折磨。那些精妙的发明能帮助很多人，却未必能完全解救他自己。
“启明”让他能短暂站立行走，像英雄般登场，可代价是体力的巨大消耗和事后可能更剧烈的反噬。就像刚才，那炫目的“钢铁侠”姿态之后，是此刻几乎虚脱的狼狈和难以言说的痛苦。
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疼，像潮水般迅速淹没了林柠。那不再是出于礼貌的同情，也不是远距离的敬佩，而是一种更深切的、几乎能感同身受的酸涩与难过。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他华丽袍子下爬满的虱子，看见了他坚硬盔甲下的累累伤痕。
她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失望”，想安慰他“这很正常”，想说“你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根本无法触及他此刻痛苦的万分之一。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前排座椅背袋里抽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递到他面前。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
沈知行缓缓抬起眼，看向那瓶水，又看向她。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惊叹或崇拜，也没有怜悯，而是盛满了一种他很少见到的、纯粹而深切的心疼与……理解。
他沉默地接过水瓶，指尖因为脱力而有些颤抖。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干燥的喉咙，稍稍压下了那阵翻涌的不适。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沙哑。
车子继续平稳前行，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而过，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眼，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痉挛和那句脱口而出的自嘲，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林柠也没有再开口。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窗外，心绪却久久无法平静。
那个坐在轮椅上、掌控着科技帝国的强大男人形象依然存在，但此刻，更深地烙印在她心里的，是另一个更真实、也更脆弱的轮廓——一个会痛、会累、会无奈、会自嘲，被困在残躯里，却依旧试图挣脱枷锁的灵魂。
她感到胸口闷闷的，那种名为心疼的情绪，沉甸甸地坠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