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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作者:胖虎和小白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殿的门关关合合,在玄色龙袍从姚临乐跟前过去没多久,被宣进去的羽林卫便也折身出来,对比他们进去时的干净利落,出来时的脚步声明显沉重了许多。


    一股血腥气也随着殿门开合的动作朝着姚临乐席卷而来,只是还未等她撩开眼皮去瞧,耳边便率先传来一阵夹杂着抽噎的求饶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姚临乐后知后觉的与那个正被拖行出来的内侍对上了眼,只是此时他眼神已经涣散,除了惊惧便只有呆滞,想来怕是已经不知所言所行了。


    姚临乐极快的撇开眼睛,复又将头垂下,她虽不知殿内出了什么事,但看着被一前一后被抬架出来的两人,心里不由的胆颤,也是在此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方才帝王身上的那股腥味是沾了什么东西。


    杀人如麻。


    手段可怖。


    一死一疯的两人便是最好的佐证。


    姚临乐捏了捏藏青色的衣角,原本这身太监服饰是阿嬷为了让她可以更方便在宫中行走,可此时却阴差阳错的成了催命的符。


    可这一切又有谁能预料?


    当初上闭天听,下查百官,陈冗了两朝的宦官之祸会在此时突然被连根拔出,一夜间原本遍布皇城的几千宦臣都被屠杀殆尽。


    若不是如此,哪里轮得到她在这假模假样的扮太监?


    毕竟,这宫里当初可以识得小江子的太监数量颇众。


    即便是时过境迁,可姚临乐在冒领小江子腰牌时依旧是战战兢兢,毕竟她不确定剩下的人里到底有没有知晓亦或是参与过小江子一事的人。


    不过好在据她这两日的观察,剩下的六人之中大多都是些生面孔,且年岁也不算大,除了方才被拖走的两个,剩余的四人中有三人都与她正正经经的打过照面,未见有异。


    而另外一个人就更未曾见过了,毕竟长着那样一张特殊吓人的脸若是见过,哪怕只是远远的瞧过,她也是断然不会忘记。


    姚临乐一边盘算一边缓缓的舒口气,可未等她完全松口气,一旁便被重重的搁下一桶水,随即一道颇为趾高气昂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去把殿内的血迹打扫干净了。”


    姚临乐轻轻的抬头,看着面前身着甲胄的男子不由的一愣。


    见她不动作,男子的脸上有些不悦,拧着眉朝她跪着的腿踹了一脚,满脸不耐烦的催促道:“还不快些!”


    一旁的蒋何见状立即伸手将人扯回,“杨益,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不喜他们靠近?方才小远他两才搬的尸体离开,你又想给咱找活做?”


    杨益却是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撇开了蒋何扯着他的手,“早死晚死都得死,他们这样残缺不全的人死了也是解脱。”说完又俯视着仍旧跪在地上,正扬着脸望他的人。


    明明是个太监,可那双眼睛倒是格外的招眼,明亮潋滟,神色纯纯,像是被教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小姐似的,皮肤更是白皙的不像话,比陛下赏下的白绸还要亮堂。


    可这却是个太监,实在是罪过大了些。


    姚临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在眼前这个男子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嫌恶。虽说新帝厌恶阉人,也杀了无数的阉人,可没必要手下的这些军将也都一个个的这般如出一辙吧。


    她见对方愈发不悦,为了避免再次被踹还是麻溜的爬起身,朝着方才替她解围的蒋何鞠礼点头,拎起一旁的桶便往里走。


    “谄媚的狗东西。”杨益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蒋何见人已经进殿了便也没再说什么阻拦的话,只对杨益回怼道:“我看你就是想让大统领把你搧了,好早日去陛下身边伺候,做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


    “去你……”


    殿内温暖至极,姚临乐弓着腰提着桶往里走,身后争执的声音也被越落越远,直到完全被温暖隔绝。


    手里的木桶还是有些重量的,姚临乐弓着腰稳着步子走到了那处脏污处。


    看着地上的血光,她强忍着恶心弯腰便开始擦拭。此时大殿内,除了她还有几名穿梭着熏香打扫的宫婢,比起往日里她父皇在时宫人们的妩媚招摇模样,如今的各处宫人无论是穿着还是打扮倒是都端庄周正了不少。


    姚临乐将地面大片的血迹擦拭干净,悄悄的抬眼打量了一下,殿内忙忙碌碌的那些个女子,有好几位手里都提着熏香的炉子,在云烟缭缭之间,裙袂纷飞,在金壁玉砖之间显得尤为生动美丽。


    正在愣神之间,门外忽然闪出一道修长身影,黑压压的一道身影瞬间遮蔽住外头撒着碎雪的夜景。


    姚临乐立即一抖,连忙低头借着身前的矮案将自己遮掩住,可她自认机敏的反应却还是完完整整的落到了妫朔呈的眼中。


    妫朔呈瞧见了那道遮遮掩掩躲在案后的身影,也瞧见了她方才那副盯着殿内宫人发呆的模样。


    没了根的东西,居然还有此番臆想。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实在恶心。


    这不由的让他想起了一些十分不好的过往。


    妫朔呈下意识的搓了搓指腹,睨了一眼地毯上那乌糟糟的一片,倏地闭上了眼睛仰头吐息,片刻后才沉沉道:“都丢出去。”


    门口的杨益原本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见陛下并未说什么,才缓缓松了松瑟缩着的脖子。


    “是,陛下。”


    两人应声进入殿内,见蒋何径直卷起了地上的毯子,杨益颇有些犹疑的瞥了一眼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姚临乐。


    他不知道陛下的那句“都扔出去”是否包括这个家伙,他又朝蒋何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对方不搭理他,而看门口的那道身影也已经进入内殿了。


    他开始犯难,最终还是扯住了扛起地毯准备离开的蒋何,眼神和手势并用的指了指跪伏在地上的人。


    蒋何向来知晓他的傻大楞思维,朝他翻了个白眼,又示意他瞧地上还未清理干净的血渍。


    杨益立即会意,立即俯身戳了戳地上的姚临乐,见她怯怯的抬眼,立即一脸凶神恶煞的指了指地上的脏污,然后追着蒋何离开了。


    姚临乐有些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总爱装腔作势的人。


    可未等她多做思考,殿内压抑沉沉的氛围便让她觉得喘不上气来。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可偏偏四下环顾之后却始终不见幕后之人。


    阴森森冷嗖嗖的感觉将她笼罩住,而这殿内的温暖却又让她觉得无比燥热,几番掺杂之下,她的额间直冒冷汗。


    姚临乐立即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俯身擦拭着地上的血迹,直到没有错漏,她才缓缓起身弓着腰掩着一侧的墙壁悄然退出。


    一股冷意从炭火的气息里闪过,妫朔呈也听不见那道细微的脚步声了,这才从打坐凝神之中再次睁开眼睛。


    宫人都尽数退了出去,只有少数的一两人守在外殿值夜,殿内的各处都变得安静起来,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浊气,将方才心中几乎快要压制不住的戾气吐露到体外。


    他环顾了一圈,殿内再没有那些叫他不痛快的气息和身影了,心中的不悦也就此削减了几分。


    姚临乐低头退出大殿,方才一直笼罩在她心头的那股冷意终于也消散了几分。此时殿外的风雪,仿佛都无法给她那种刻入骨髓的寒意。


    蒋何一行人也已经各自回归到原本的位置,几个人规规矩矩地立在大殿外,持着腰间配着刀刃,威风凛凛的披风依旧偎依在身后,不被风雪所侵扰掀开。


    姚临乐自知他们中人对自己这重身份大多都有偏见,也从未想过要与他们有什么瓜葛,毕竟即便是面捏的人,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这样三番四次的刻意刁难。


    知晓他们不喜欢自己的身份,也知晓他们同新帝一样无比地厌恶阉人,可却也忍不住的在心中不止一次的发问,皇城之中这成千上万的阉人究竟自何而来?因何而来?


    他们为何会从一个完完整整的男子变成了他们口中的败类,眼中的异类?


    他们归根结底还只是皇权之下迫不得已而的可怜人,在这荒诞世俗规矩中所诞生的怪物。


    姚临乐不想因此事去同任何人论长短,她也没有这样的立场与权利。


    自己一面顶着太监的假身份,一面又藏着昏帝血脉,又怎能算得上是无辜之人。


    做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阉人,或是做一个被发现便会当即丢了性命的亡国公主,这两者于她而言差别不大。


    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早已不是她贪生怕死一厢情愿的事了。


    陷入这样必死的局面,姚临乐自知死亡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留在这宫中继续披着小江子的外皮,还是主动暴露,其实差别不大的。


    她不怕死,但她想让自己的死能稍微有些意义,最起码她还可以回报一下这些年来一直照顾着她,关怀着她,偷偷将她抚养成人的阿嬷。


    姚临乐漫无目的的想着,也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何时自己早已走到檐外,一头扎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直到脚下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鞋底与雪地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时,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早已离那座大殿很远了。


    她现在得将手里的血水处理好,此间是贵人的地界,容不得些许脏污停留在这里。


    倾倒脏污的地方她倒也熟门熟路,便也继续低着头往前走,此时风雪不算弥漫,可毕竟没完没了的下了好几日,中间虽也曾有过片刻的停歇,可还是积少成多,攒了不少铺盖在地上。


    按照以往昏帝在位时的习惯,这些雪应当是存不起来的。在他们存起来之前,便会由着满宫的阉人将它们处理干净,绝不会容许在承霄殿亦或是章台之前存留着这些白皑皑的东西。


    可现在人手终究是调派不开,当初血洗皇城之时终究还是伤了元气,许多人在这场祸乱之中无辜丧命,也有许多人趁着这场动乱逃出宫去。


    现在所留下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大多都是些弱势女子,亦或是年迈的老嬷嬷,再者便是此次随新帝一同进入皇城的侍卫。


    前两者人数有限,且到现在也未能完全支配分离清楚,大多也都是在原本的宫殿,亦或是掖庭等着发配,没有如此数量之众者可供调遣清扫的。


    而后者是跟着新帝从西北一路打来的,西北的漫天风雪是最常见的,即便是下起的雪堆到了腰部以上,也从未有过特地组织清扫铲雪的经历,他们此前大多都是自发而为。


    可此时在皇宫之中,于他们而言也是陌生环境。新帝初立,新朝初开,万事一切开头难。


    这几日无论是他们所熟知的帝王还是统领,都是忙的一顿焦头烂额,谁也不会在这时候去说这档子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此时一直站在殿外值守的蒋何却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皇城之中的积雪似乎应该铲铲了。


    他看着那个艰难在大雪中跋行的人,不知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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