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太阳毫无保留地炙烤着大地,将昨夜那点可怜的凉意蒸发得一干二净。破旧的面包车行驶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县道上,车身随着路面的起伏不住地颠簸,发出各种令人牙酸的异响。
盛晴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汗湿。她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离开了熟悉的城镇范围,窗外的景色从密集的房屋变成了大片泛黄的农田和零散的村落。母亲发来的地址在一个她从未去过的邻市县城,导航显示还有大半路程。
车厢里闷热依旧,小风扇吹出的风几乎是热的。她带的水倒是很多,但怕找不到厕所也不敢多喝。心里沉甸甸的,弟弟盛朗是个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所谓的“合伙开店”、“帮忙盯装修”,等着她的绝对是无穷无尽的琐事和埋怨。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专注看路。
这时,车身猛地往右前方一沉,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和方向盘的剧烈抖动!
面包车失控了!
盛晴几乎是出于本能,死死踩下刹车,双手用力稳住几乎失控的方向盘。破面包车拖行了几米,带着刺耳的摩擦声,险险地停在了路边,车头歪斜,右前轮位置传来一股刺鼻的橡胶灼烧味。
完了。
盛晴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瘫在驾驶座上,好久才缓过神。推开车门,脚踩在地上甚至有点发软。
绕到车右前方,果然,右前轮胎彻底瘪了,橡胶外胎扭曲着,边缘能看到明显的撕裂痕迹。轮毂直接硌在粗糙的柏油路上。
爆胎了。
还是在这么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路上。
七月的正午,太阳毒辣辣地直射下来,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四周除了偶尔疾驰而过卷起一阵尘土的大货车,几乎看不到别的车影。远处田里有几个模糊的人影,也离得极远。
她咬咬牙,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回到车后,哐当哐当地拿出千斤顶和工具箱。沉重的扳手握在手里,她蹲下身,找到支点,开始摇动千斤顶。车身缓缓升高,这个过程还算顺利。
她将扳手套在螺丝上,双手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手臂和腰腹的肌肉都绷紧了,可螺丝纹丝不动,像是焊死在了上面。
盛晴调整姿势,脚踩在扳手上借力,再次尝试。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滴落在滚烫的路面上,瞬间蒸发。
还是不行。
反复试了几次,除了把手掌硌得生疼,虎口震得发麻,那几颗螺丝连一丝松动的迹象都没有。油污沾满了她的手,混合着汗水,黏腻不堪。胳膊因为过度用力,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徒劳地又试了一次,结果扳手一滑,她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手掌被粗糙的扳手边缘刮出一道红痕,火辣辣地疼。
盛晴看着那纹丝不动的轮胎,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道路尽头,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笼罩了她。她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只觉得累,无边无际的累。
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盛晴抬起头,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一辆灰绿色的越野车风尘仆仆停在她面包车的后面。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跳下车。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和工装裤,个子很高,脸上架着一副墨镜,下颌线条清晰利落。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走到爆胎的位置,歪头瞅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工具和盛晴满手的油污。
“嚯。”他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地方爆胎,真是够倒霉的。”
盛晴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没再多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他走到轮胎前,半蹲下去,将扳手套牢螺丝,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发力,
“咔吧”一声脆响,那颗锈死的螺丝竟然被他拧下来了!
盛晴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发愣。
男人动作极快,卸螺丝,支千斤顶,拆下爆胎,滚到一边,又从她车里拿出那个备用胎,对准位置,装上,拧上螺丝,初步紧固,放下千斤顶,最后用扳手将所有螺丝按照对角顺序彻底拧紧。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他手上动作着,嘴里叼着的那根烟甚至都没掉。盛晴注意到他的手,指节分明,手掌宽大,皮肤粗糙,布满了细碎伤痕。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
男人把换下来的爆胎随手扔进她面包车的后车厢,然后他拿起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旧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油污。
“好了。”他言简意赅。
盛晴这才回过神,心里满是感激,但更多的是窘迫。她连忙去翻自己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干瘪的钱夹。里面只剩下几张零钱,面额最大的也才五十。
她直接把所有的钱全部卷起来递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谢谢您帮我修车。这个,给您……”
男人擦手的动作停住,他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又很快平复。
他摆摆手,把旧布扔回工具箱:“算啦,江湖救急。”
他朝那个换上去的备胎抬了抬下巴:“你这小面包,跑长途够呛。这备胎跑不远,速度也别超八十。前面十几公里有个镇子,路口有家修车铺,手艺还成,这钱你留着去换个好一点的车胎吧。”
说完,他也不等盛晴再说什么,转身就朝着自己的越野车走去。
他拉开车门,利落地上了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灰绿色的越野车绕过她的面包车,卷起一阵尘土便加速远去,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盛晴还捏着那些钱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有些回不过神。那个陌生男人出现又离开,像一阵风,吹散了她的困境,留下了一点不真实感。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换上去的备胎,又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油污和空空的钱包。
又是一笔预料之外的开销。
她默默地把钱塞回钱包,收拾好地上的工具,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车身行驶起来有些颠簸,但至少还能动。
她朝着那个男人所说的镇子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