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三字一出,在场仆从的目光又齐齐向苏清沅射来,即使他们久处庄子但也知晓,这柳氏姨娘正是面前这位庶小姐的亲娘。
娘亲犯了事,处理此事的亲闺女会如何做呢?
即使有慕渊在旁气势汹汹地握着银鞭,仆从们的眼光也不免带上几分不怀好意的探究。
“你胡说什么呢!别张嘴就是乱喷!”
兰竹率先沉不住气,对着秋桃道,“柳姨娘久处京城,怎么会跟你这小人搭上关系?”
“奴婢……奴婢有这个可以作证。”秋桃抬起头,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帕在大家面前展开。
那手帕方方正正,内侧绣着一枝淡雅荷花,右下角绣着一字——心。
苏清沅心头猛地一坠,一眼便可确认那就是她家娘亲的贴身手帕。
秋桃将手帕高高举起,丝线绕成的“心”字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她哀哭道:“奴婢绝不敢污蔑姨娘,柳姨娘待奴婢极好,本也不想说出真相,只是实在走投无路……”
她伏地猛哭一阵后,攥着手帕的手腕开始颤抖,哀切地对苏清沅道:“小姐,此事奴婢一人承担即可,还请不要牵扯姨娘……”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不知道苏清沅是柳姨娘的女儿,确认她一定会秉公处理。
苏清沅定定望了她半晌,迎着她的目光突然怒道:“秋桃,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陷害祖母,污蔑姨娘!”
秋桃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哭道:“奴婢……奴婢不敢啊,只是糕点一事却是受了柳姨娘的指使。”
她哭得可怜,反倒显得苏清沅如恶人一般。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三小姐,柳姨娘是你亲娘,你接受不了也很正常,若是心存忌讳不如把这事干脆交给老夫人处理吧?”
苏清沅按住蓄势待发的慕渊,微微一笑道:“此话在理,我会将此事如实禀告给老夫人。只是在此之前,我需要让大家伙看一样东西。”
“梅香。”
“在。”一直如隐形人一般的梅香从石壁后走了出来。
“我屋子里的那盒子拿了过来没有?”
“小姐,在这里。”梅香恭敬地将手中木盒递了过去。
苏清沅接过,将其在众人面前打开:“我年纪小,头回来京郊处的庄子心下不安。娘亲知我心事,为了缓解我对伯府的眷恋之情,特地为我用木盒装了些亲近之人的东西以缓解思念。”
那木盒外表圆润,柔和又规整,打开之后,内里的东西尽显于眼前。
众人都不由地头往前伸,见那木盒里放着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一个小木雕,一条简单的发绳还有一些钱币。
这样零散的小东西似乎无须用这样的盒子来装,况且这盒子的左侧被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地占据,右侧却空荡荡的,令人看了不舒服。
苏清沅仿佛知道大家心中所想,将盒子收好对着地上的秋桃道:“秋桃,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确认你污蔑了柳姨娘。”
秋桃眼神呆愣,不知她想说什么。
苏清沅道:“因为你手中的这条帕子便是我从伯府带来的已经丢失的那条!”
秋桃始料未及,哭叫道:“小姐,您、您是不是搞错了?奴婢这条帕子乃是柳姨娘亲手所给啊!”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苏清沅似乎气极,怒道:“寻常荷花花瓣边缘圆润无缺,而你手里的帕子上最外层花瓣的左下角是否有一个锯齿状的缺痕?”
“这……”秋桃闻言仔细地检查了起来,没等她再看看,手中的帕子忽然被人夺去。
“没、没错!”
那从她手中夺取帕子之人竟是茉莉,她高高举着手帕,怕人来抢,苍白的脸上也因为急切的心情多了一丝薄红。
“这、这手帕上的荷花确、确实缺了口。”
苏清沅没想到茉莉会出声,对她感激一笑后又开了口:“这花瓣之所以缺口乃是去年夏季我与柳姨娘共赏荷花之时,偶遇一只蜻蜓驻留花上使花瓣破了相。我觉得有趣,于是想将此景绣在帕子上作为生辰礼物在今年春季送给姨娘,只是未曾想荷花刚刚落地,蜻蜓就飞走了。”
这话意思已然非常明了,这手帕本是苏清沅为孝敬娘亲亲自所绣,只是还未绣完便不知为何落到了秋桃的手里,还被其当做污蔑柳姨娘的证据。
梅香又适时补充道:“荷花缺瓣本是不吉,但我家小姐孝心深重刚好补其缺口。秋桃,你说这帕子是柳姨娘送你的,可这种缺了口的手帕谁家敢献给姨娘?”
她语调凌厉,将苏清沅不便说明之意透露出来。在场大部分都是普通仆从,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做仆从的谁不知道高门贵族追求团团圆圆,最忌讳缺漏之处呢。
苏清沅并不在乎这些人心里是真信假信,事到如今她必须在大家面前将此事说清个十分之九。
“秋桃,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苏清沅冷眼看着这瘫坐在地上的恶仆,“你偷盗小姐之物,谋害老夫人又污蔑姨娘,真可谓是罪大恶极,这三种罪责里的哪一种都足够你掉皮活剥!”
“奴婢……奴婢没有啊!”
秋桃面色苍白,但扔强撑着辩解,“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这种事啊,奴婢说得都、都是真的——”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她哭到一半,银色鞭子忽地划破地面,抬头一见那竖着高马尾通体富贵的小少年正恶狠狠地瞪着她:“本少爷就没见过你这种恶仆!”
“你,你,还有你,还不快把这恶仆带下去!”
慕渊拿着鞭子随手点了三个人出来。
那被指到的三人面相老实,下意识地上前又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看向苏清沅。
他们毕竟是忠勇伯府的下人。
苏清沅柔和一笑:“那就劳烦三位暂且将她带下去,待我禀告祖母后再商讨结果。”
三人连忙点头道好,拖着秋桃出了院子,其中一个怕她叫喊还特意捂住了她的嘴。
待秋桃下去后,苏清沅环视场中剩下仆人,目光平静,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日之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偷盗、谋害与污蔑哪一样都是我们忠勇伯府不可包容之事。谁若犯了事,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包容不了。”
稍顿,她的视线又落在低头敛目的仆人间。
“大家也都算庄子上的老人了,老夫人向来不苛待下人,虽然不常来京郊,但月钱与逢年过节的赏钱却从没少过一分!谁真心做事,谁藏有私心,老夫人的心里也有如明镜。倘若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觉得老夫人久不留此便肆意妄为,那可别怪我这个做孙女的不讲情面。”
她语气柔和,声音温柔如流水,却让周遭的空气都静了几分。
“都散了吧,去忙自己该做的事情。”
言尽于此,苏清沅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是。”
仆从们纷纷点头,目光再次不约而同落在眼前这位三小姐身上,只是其中意味却与来时大不相同。方才众人看她时,眼神里总带着“不过是位庶出小姐”的轻慢,偶有目光交汇也多是慌忙垂首,带着敷衍。
但如今可不相同了,在场的大家都明白了,就算是庶出,人家也是小姐,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就算是仗势也是仗的人家忠勇伯府的势,他们当仆役的,吃饱了撑的才会再上去找不痛快。
况且大家心里隐隐约约地都觉着这庶出的三小姐好像确实有那么几分能耐。
苏清沅懒得再去揣摩他们的想法,挥手让这些人下去后,目光垂到叉着腰犹在生气的慕小少爷上。
“慕少……谢谢你。”
苏清沅实在不知该怎的喊他,含糊过去后郑重地向他道了谢,毕竟一开始确是多亏了他的武力恐吓,这些下人的态度才有所转变。
慕渊摇摇头,沉默地将银色小鞭子收好。
这少爷可是个一个动作能说十句话的主,怎么如今这么沉着?苏清沅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刚才惊……”
“不是!”
她想说是不是这一出惊扰到了生活和睦富贵的慕少爷,但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不是!不是!”慕渊脸色涨得通红,声音激动,生怕被朋友误会。他激烈地否认完后又沉默下来,一边用手摆弄着鞭子,一边悄悄抬眼去看苏清沅的脸色。
苏清沅被他这变化整得哭笑不得:“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那我就说了。”慕沅不动鞭子了,将手规规矩矩地在身侧放好,看向苏清沅郑重地道,“双丸子,你好可怜!”
这语气是十分的深沉,表情是十二分的难过。
苏清沅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小女愚笨,不明白慕少爷的意思。”
慕渊心里难受,都顾不上她的称谓问题了,指着梅香手里的木盒子道:“双丸子,你只有这么一点点点银票啊!”
啊?
苏清沅拿过木盒,拿开后一看才明白,原来慕渊是因为方才看到的这些银票啊。
慕渊紧跟着凑过去,将银票又仔细数了一遍,更加同情了。
“双丸子,你真可怜,忠勇伯府怎么这么穷啊,苏统也太不争气了!”
这点小钱还不够他慕小爷吃一顿饭的。
慕渊一边说一边取下腰包,将那绣着金莲的鼓鼓的小包塞到苏清沅的怀里。
苏家没钱没关系,他慕渊有钱,可不能让他的好朋友双丸子受委屈!